和李德一起再回到十允市的那天,是個萬里無雲的春日。
楊正輝本很想直接奔去醫院見白曉鈴,但李德決定先去一趟頁廣區分局。可能是要同他的搭檔王越峰碰面。
然而,真正到達那個已經頗為熟悉的藍色小樓時,楊正輝才發現,他們根本沒辦法順利進去,因為那個小院外圍滿了不少蹲點的記者。
連楊正輝自己也沒想到,當時走投無路選擇網上發帖子的行為,會在後來造成那麼大的轟動。
李德只好帶著楊正輝從另一邊的小巷繞行,給裡面的王越峰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楊正輝看見那個大肚子的刑警竟然像做賊似的、鬼鬼祟祟的從巷子里小跑出來。
「王哥,這邊。」李德壓著嗓子叫他,又跟楊正輝解釋,「我們局後面有個『秘密通道』」
如果是平常,見兩個警察這樣的奇異舉動,或許會覺得好笑,但現在完全沒這種心情。
王越峰探頭探腦的走過來,跟李德寒暄兩句。李德表示,他想帶楊正輝去x醫院看白曉鈴。
「啊?」王越峰一愣,「你這小子咋想一出是一出呢?你不知道那個醫院外面也蹲著很多記者嗎?」
「不是之前都趕走了嗎?」
「趕走?那些狗皮膏藥一樣的傢伙是那麼容易趕走的嗎?」王越峰砸砸嘴。
不過,雖然語氣很沖,最後王越峰還是答應了李德。
王越峰從原路返回局裡,很快,開著李德之前停在局裡的黑色小車從正門出來,拐到後面的這條巷子里,將兩人接上車。
「看你這樣子,你是找到什麼線索了?」王越峰一邊繼續朝著醫院出發,一邊十分默契的問坐在副駕駛的李德。
「嗯」李德輕輕應聲。
「說來聽聽?」
「這個嘛還是一會讓白曉鈴自己說吧。」
李德通過後視鏡看到后座上黑著臉的楊正輝,想起自己應允他的事,如此說道。
三人來到醫院,小心翼翼避開蹲守的記者,從住院部的小門進去,坐上了電梯,折騰一番,終於來到白曉鈴的病房。
推開門走進去時,一個年輕小護士正在給白曉鈴的吊瓶換藥,見到李德和王越峰進去,小護士很懂規矩的跟他們點點頭,推著手推車先出去了。
病床上的白曉鈴也跟他們微笑示意,只是,她的笑容很快的凝固。
因為緊跟著兩個刑警進屋的人是楊正輝。
這番明顯的神色變化,楊正輝自己也注意到了。他猜想,自己是又自作多情了。她根本不想見自己。
跟記憶中的相比,白曉鈴更加消瘦蒼白,身上穿著寬鬆的病號服,胳膊上、頭上都纏著繃帶。
還沒開口跟她問好,便聽見她說:
「正輝,你你為什麼來了?」
連說話的語氣,也是不太開心的。
「我想來看看你。」
「我不是說過,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嗎?你來幹什麼」
談話瞬間陷入了尷尬,楊正輝難以接話。白曉鈴轉過臉去,故意不看楊正輝。
眼見氣氛如此冰冷,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的王越峰說了幾句圓場的話,最後表示,其實是李德帶楊正輝來的。
「不,是我自己要來。」楊正輝辯駁說,「曉鈴,是我想見你,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真相。」
「真相?」
看到明顯很是激動的楊正輝,白曉鈴也很意外,她愣了一下。
「我們去了那條美食街一家乾洗店的樓上。」李德見狀插話解釋,「他都知道了你在去書店之前去的那個地方。」
白曉鈴又是一怔。
「是三小時的空白,對吧?」這時的王越峰湊到李德的耳邊小聲問。
李德輕輕點頭。
病床上的白曉鈴舔了舔發白的嘴唇。用手輕輕的捏著蓋在身上的棉被,沒有作聲。
「曉鈴,你是真的在騙我?你一直在在利用我嗎?」楊正輝問她。
「」
「你想殺害曾傑,想讓我幫你脫罪,是不是這樣?」
她的眼睛裡閃爍起了淚花,又繼續沉默了一會兒,又將臉別了過去,回答:
「既然你已經有這樣的懷疑了,那我同你更沒有什麼好講的。」
一旁的王越峰見此情形感到迷惑,他歪著眉毛,扯了扯李德的衣袖,繼續悄悄問李德:「喂,小子,這兩個人咋回事啊,到底唱哪出啊。」
李德嘆了口氣,看著僵持的兩人。
「你倒是說話啊,我還等著聽呢。」王越峰忍不住擰李德的胳膊,「三個小時的空白,答案是什麼?」。
李德低低的叫了一聲,將王越峰拉到一病房的一角上,壓著嗓子說出答案:
「一個正常人會去的地方。」
「正常人不是,你都到這時候了你還跟我賣什麼關子啊?什麼叫正常人會去的地方?」
「健身房。」
「啊?」王越峰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啥?健健身房?」
他重複了一遍這個地名。
「對,就是健身房。」李德說,「就在那條美食街上,在一家乾洗店樓上,有一家健身房,那裡有安裝可以上樓的直行電梯,那家健身房甚至離她常去的書店也就一百米左右的距離。」
「可是她一個殘疾人去健身房她幹嘛啊?」王越峰還是覺得這個答案有點離奇。
「是啊,一般人怎麼會想到,一個殘疾人會去健身房呢?甚至我第一次從那路過,也完完全全忽視了那裡,儘管它和那家書店真的隔的很近。」
「不是我是說,她為什麼要」
話出口,沒兩秒,王越峰也想明白了。
是為了殺曾傑。
如果不是長久的訓練,雙腿不利的白曉鈴怎麼能在那個晚上成功將曾傑刺死呢?先前李德曾說過,即便是她先趁曾傑不備而動手,曾傑畢竟是一個體格健全的成年男子,體力、爆發力,都是大於白曉鈴的。
「她是在健身房裡鍛煉嗎?」王越峰用確認般的口吻問。
「對。其實我一開始聽她的自白,她說她反撲向曾傑的時候,我就隱隱感覺不太對。雖然法醫說曾傑的體質不算強壯,可她怎麼樣也應該比曾傑更弱才對,但最後的結果居然是她贏了不過,因為她殘疾人的身份,因為她的柔弱,大家都認為這大概是她幸運,殊不知,她正是在利用這一點將我們欺騙。而這一切在那家健身房裡都有答案,很明顯,一個殘疾人去到健身房鍛煉,給整個健身房的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裡的老闆告訴我,他清楚的記得白曉鈴,記得她在那裡,反覆的訓練上臂、胳膊和胸腹,老闆說她的訓練很有成效,可以輕鬆舉起二十斤的啞鈴,不過,老闆也以為她只是個『身殘志堅』的堅毅女子而已,並未多想,還對她的精神表示讚歎」
王越峰聽著,視線看向病床,白曉鈴的胳膊上纏著厚繃帶,但依然能隱約看出一些肌肉線條。
可這麼明顯的地方,先前竟然沒注意到。看來,果然是因為先入為主,將她當做了有缺陷的「弱者」看。
那也就是說,她應該是從很早之前,就開始計劃殺死曾傑了。
「所以,她每天出門的目的,不是為了去書店,去健身房才是真,在書店只是幌子,目的,只是為了防止曾傑哪天心血來潮,要接她回家」
他們的說話聲不大,但在這小小的病房裡,白曉鈴和旁邊的楊正輝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楊正輝看著病床上的白曉鈴,憂鬱的側臉,披散的頭髮,同自己在書店時見和她初見時幾乎一樣。
「曉鈴。」楊正輝接著開口,「我不管他們怎麼說,我什麼都可以不管,只要你告訴我你不是在騙我,我就相信你。我願意相信你。」
「我同你沒有什麼好說的。」她終於將臉轉了過來,但表情卻很嚴厲,「既然你們都查清楚了,我也沒有什麼好狡辯的。是,我是在利用你的同情。利用你們所有人的同情,利用我自己身上的『棕眼』,從我認識你,以為你是曾傑的學生時,我就打算利用你,我故意讓你去監視曾傑,找到他出軌的證據。就是為了讓你做我的『證人』,證明是曾傑要殺我,我只是奮起反抗,錯殺了他而已。」
「也就是說你一直在騙我?」
「我騙你?」她冷哼了一聲,「對,我是在騙你,因為我沒見過像你這樣好騙的人。你既不懂女人的心思,又很固執神經質,對曾傑也懷著惡意,實在是個完美人選」
楊正輝的鼻頭肉眼可見的紅了,他用手扶著額頭,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你殺害曾傑,是因為恨他嗎?」李德插嘴問。
「是啊,不然呢?」白曉鈴苦笑著,「曾經,我對愛情是懷著多麼美好的嚮往啊。可是,那個男人騙了我,他說只愛我一個人,結果呢,他毀了我們的愛情。僅僅是結婚不久就在外花天酒地,哪個女人能忍受?我自己的條件根本不差,從小到大都是要什麼有什麼,嫁給一窮二白的他已經是委屈了,我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專一,可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他怎麼能這樣辜負我?我怎麼能忍受他?況且,他還有性無能的問題不知什麼時候起,我感覺自己受夠了大概是在三年前,我提出想跟他和平離婚,但他怎麼也不肯,大概是害怕離婚之後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女人,也害怕他那個性無能的秘密泄露出去吧可是,他一邊跟我保證會和外面的女人切斷來往,一邊從未停止過在外面花天酒地,因為他實在是太自卑、又太敏感了。性無能這件事簡直把他變成了一個神經病,他甚至跟我說,他認為像他這樣優秀的男人,如果不在外面有一兩個女人,肯定別人會覺得他有問題。所以他既不肯放我走,又不肯對我保持專一,你們說好笑不好笑。他非要這樣拖累著我。那麼我也沒有辦法,我只有讓他去死了」
她坦誠的承認了。
「唉其實我就不懂了。」旁邊的王越峰聽完後也插嘴說,「你先前也說了,你知道曾傑在性的方面完全不行,那他的出軌其實也不能算吧」
「呵,警官,那你就錯了。」白曉鈴又哼了一聲,「你不是女人,你不會懂一個女人在感情中的潔癖,肉體也好,精神也罷,我不能忍受我的丈夫對我一絲一毫的不忠!既然他說只愛我一個,那他就應該做到。否則,一開始就不要給我那樣的承諾是他自己自取滅亡!」
「那他工作室的火災」李德問。
「是我為了燒死他而放的。」
她竟然連這個也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