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坐的人正是小王爺顯瑒。
明月一見,彷彿抓到救命稻草,撲上去敲他車窗:「王爺,王爺我有急事。我要去找南一。」
他這才推開車門,讓她上來。明月告訴司機南一家的位置,車子開起來,她才感覺到手臂疼,低頭一看,剛才那一摔,傷口又流血了,怕弄髒車子,想要在裙子上擦一擦。顯瑒遞了手帕來。她接過來,捂在傷口上,側著頭對他咧咧嘴巴,笑得比哭還難看:「謝,謝謝您。」
顯瑒本來想要說點什麼,聽她一句謝謝,自己什麼話都沒了,面朝前方,目不斜視,一句話都沒有。
明月低下頭。
到了南一家門口,她跳下去敲門,過半天女傭才開了門。
「二小姐在家嗎?」
「吃了晌午飯就出門了。」
「說幹什麼去了?」
「不是找您嗎?說先去家裡看您,然後一起去醫院換藥。是這麼跟太太說的。」
「阿姨和東一姐姐呢?」
「二小姐說想吃櫻桃和母雞,大小姐陪著太太去舅老爺家裡拿去了。」
「叔叔呢?」
「上班了呀。」
明月覺得頭大,把南一恨得牙根直癢。腦袋裡面出現了這個傢伙苦心經營,巧言騙人的一幕:她連續幾天都不肯好好吃飯,到了第五天忽然叫肚子餓,要吃的東
西非得姐姐陪著母親去鄉下現拿不可,口急,就得今天吃,一時等不得,家裡人擔心她不能自己去換藥,南一道,我先去找明月,看看她,然後跟她同去……
王爺把車窗子搖下來,看著她冷冷淡淡地說道:「找到沒有?要去別處就快點上來。我等會兒還有事呢。」
明月竄到車子上:「再送我一下。去電影院。」
顯瑒看看她,不以為然:「南一這個時候去看電影?」
「那附近有個小巷子。她可能在那裡。」
「幹什麼?」
「等人。她有個朋友,約了今天見面。」
「她見朋友,你急成這樣幹什麼?」他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她轉過頭去,心想畢竟是私事,要替南一隱瞞,到底沒說出來,心裡發慌,另一手又去開自己一側的車門了,您要是有事情就去忙,我自己去也行的……」
車門開了個縫兒,她話還沒說完,顯瑒忽然衝過來,狠狠地把車門拽上,「砰」的一聲,她一跳。他側著身體,一隻手還拉著門把手,兩個人面對著面,呼吸都撲在臉上,他眉心蹙著,有點著急,有點動氣,離得近了,她這才看見他眉梢上的新疤,立即就明白了那是怎麼回事兒,身體向後靠了一下:「王爺」
他眼仁兒漆黑,水澤豐富,像他小時候一樣,一點點的風霜都沒有,也像小時候一樣,越是生氣,反而越發笑,「嗤」地一聲:「幾天不見,脾氣漲的這麼大,我說不送你了嗎?多問姑娘一句話都不行是吧?」
他鬆開手,坐回自己的座位,告訴司機上路。
她不知道,他跟自己說這女子真煩人,再也別搭理她了。
她也不知道這話他勸了自己小一輩子了,通常扭頭就忘。
車子穿過層層小路奔向電影院,明月讓司機停在上次與土匪見面的巷子口,自己去找南一,顯瑒一同從車上下來。明月心急如焚,也顧不得去管他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兩人走到岔路口,她請他幫忙去一邊找,自己去另一邊,他們來來回回翻了兩三次,也沒見南一的影子。
明月一頭大汗,找個背陰的地方挨著牆根坐下來,抬頭看看顯瑒,沒了主意,嗓子沙啞:「可怎麼辦啊?」
他在她旁邊蹲下來:「你先去醫院把葯換了。不就是要找南一嗎?我讓人去找。她剛剛還在家吧?又沒長翅膀。」
「你不知道。她說,她說,」明月都快哭了,「她說還要跟人家去山上混的。你不知道,她這人虎,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那你在這兒能做什麼?」
她看看他:「我等她一會兒。她要是等會兒過來呢?你沒看到她的狼狽相,一隻手一道大口子,縫得像蜈蚣一樣。」她說完就咧著嘴哭起來,「就是為了救我……」開口了就收不住,頭扣在膝蓋上,肩膀一抖一抖的。
顯瑒蹲在她旁邊看,想要拍拍她肩膀,或者安慰一下,手伸過去,又收回來,一顆心被她哭得濕掛掛亂糟糟。心疼明月從小沒有兄弟姐妹,跟南一這一個好朋友如此共患難用真情。由此又聯想到自己,這人對朋友都是如此,那麼對他是不是也能有些留戀和舊情?
明月發泄一通,抬起頭來,抹了一把臉:「王爺先走吧。我在這裡等。」
他笑笑:「先去醫院換藥,再回來等也行。」
她搖頭。
他繼續哄:「她能不能已經去了醫院?也有可能都回家了。你留在這裡傻等不是白費力氣嗎?大不了,大不了等會兒再回來等。」
她心下思量,他說的也有道理,便慢慢站起來。她剛才一直蜷著身體,棉布裙子上窩出了好幾層褶子,揪巴巴地掛在身上,六分袖裡面露出包才以勺傷口,繃帶都開了,剛才摔的那一下,泥土還掛在上面,整個人垂頭喪氣,又弱又邋遢。從來都是這樣。
他召她回醫院。
挂號進了處置室,醫生正忙著照顧另一個病人呢,那人回過頭來。竟是南一。
南一看到的是明月,和明月身後的顯瑒,她卻一點也沒驚訝,臉上冷冷的,沒啥表情,也沒有準備打招呼,轉過頭去看醫生給她一層層地上藥。
明月又累又怒,心頭火起,上去便問:「你幹啥去了?」
南一翻翻眼睛:「什麼意思啊?」
「我問你剛才幹啥去了?」
她回頭看看顯瑒,輕輕哼了一聲:「我不問你,你有什麼資格問我剛才幹嘛去了?」
明月沒聽出來她話裡有話:「我找你一下午了。」
「有事兒啊?」
「你去哪兒了?!」
南一瞪著眼睛:「別大呼小叫的。這麼多人呢。」
「我去你家了。你吃完中午飯就出來了,你說你去找我。你拿我當擋箭牌,你去,你去見那個人了,是不是?」
大夫在南一傷口邊緣上了些酒精,南一被蟄得「噝」了一聲,怒氣也上來了,回頭對明月小吼:「你憑啥管我?你憑啥去我家?我見不見誰是我的自由,你怎麼比我媽還事兒啊你?!」
「你吃槍葯了?」
南一歪著頭不去看她了,冷冷哼了一聲:「嗯。那又怎樣。」
明月在她身後愣了半天,心想我擔心你的安危,你居然跟我這個樣子,劉南一你簡直不知好歹,可重話她從來說不出口,只把自己給氣得直咬牙握拳頭。
那邊南一的雙手又被醫生被包紮好了,照舊才剛尋像兩根白色的粽子一樣。她使個勁兒斜斜歪歪地站起來,晃晃悠悠地繞過明月,往門外走,顯瑒立在門口呢,她眼睛向上翻翻,就當沒看見一樣。
顯瑒看著她樂:「南一啊,心情這麼不好?」
「好著呢。」南一皮笑肉不笑。
他眼晴看著南一,手指了指後面的明月:「這丫頭今天為了找你,摔了一跤,大太陽底下跑了一下午。你要是心裡不舒服,打她幾下都行,她是你朋友嘛,她就是欠你的。你自己可別憋著。」
幾句話說完,南一眼晴裡面都是淚,咬著嘴唇,下巴發抖,回頭看了看明月可沒服軟:「你啊,你把你自己管好吧。」
她說罷就走。
明月想要追出去,小王爺往門中央邁了一步:「哎,你怎麼沒有眼力價啊?」
她抬頭看他。
「她難受呢。什麼狠說什麼。你過兩天再去找她吧。」
「」
「去換藥。該你了。」
「您不是還有事情嗎?」
「我自己記著呢。這就走。」
「謝謝王爺您幫我忙……」
他沒答話,轉身走了,一隻手抄在背後,脊樑硬硬的
她到家了,修治的車子恰好停在樓下,他從車上下來,擁抱她一下:「身上怎麼髒了?」
「剛才摔了一跤。」
「剛換藥?」
「嗯。今天出去得晚了些。」
「去外面吃吧?」修治說。
「好。我去換件裙子。」
他手裡拿著一摞文件,外面還有一封信,向她搖一搖:「小桔的信。」
「等會兒念給我聽。」
明月在自己的卧室里一邊換衣服一邊猶豫要不要把白天的事情告訴修治:去找南一,途中遇到顯瑒幫忙,是他的車子載著她跑東跑西。事情本來挺簡單,可真地處理起來就讓人為難。說了吧,不僅羅嗦還有些此地無銀;不說,誰知道以後修治會不會自己知道這事兒,到時候情況就更複雜。
她半天才打定了主意,等會兒吃飯的時候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她心裡本來也坦蕩一片,今天純粹是為南一著急,遇到小王爺也只是湊巧而已。
正要出去,顯瑒在車上遞給她擦血的手怕她換下的裙子口袋裡面滑了出來。她連忙拾起來,做壞事怕被逮到一樣趕快塞在枕頭下面,動作飛快,把自己都搞糊塗了,眼前浮現起白天所見的一幕一幕:真的是坦蕩一片嗎?那怎麼還會那麼貪婪地看他的眼睛,體會他的氣味,怎麼他在身邊,他一說話,她就安心了呢?
她推開房門走出去。
修治仍坐在桌子旁邊,手裡拿著那封信。
她覺得他有點不對:「怎麼了?」
他看看她:「明月,小桔提到一個人,車岩正南。你記得嗎?」
「記得啊。正南是我跟小桔的同學。不過畢業之後就沒有消息了。他怎麼了?」
「參軍後來去了朝鮮……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