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宗布家北房廊子上。
木桶里游著兩條活魚,景琦伸手抓出一條忙跑到季宗布前,將魚放在臨時搭的案板上,季宗布按住掙扎的魚,一刀拍在魚頭上,魚不動了。
季宗布:”看見了么,這魚就跟咱們中國一樣,讓洋人拍了一刀!
中國要想活,只有一條路,變法維新。”
景琦:”聽說老佛爺跟皇上別著勁兒呢!”
“沒用!變法維新勢不可擋,一人專權,才弄得大清朝氣數盡了。”季宗布用刀將魚剖開。”再不變一變,咱們大清這條魚就要讓人家端到桌上美餐一頓嘍!……哎,你愛吃紅燒,還是清蒸?”
“紅燒!”
“我今兒非給你做清蒸!”
“先生還會做菜?”
“今兒這不是你來了么,我這是新的做法,你嘗嘗。”
“洋人既想把咱們吃了,怎麼還向著皇上呢?”
“洋人當然不會安什麼好心。國不強就受人欺,干挨打,還不了手。興商富國,厲兵襪馬,才有出頭的一天。”
“富國強兵的道理誰都懂,怎麼還有人不樂意呢?”
“跟你們治病似的,癤子爛透了,才能出膿,現在還沒爛透,沒看那幫當官兒的,光顧往自己兜兒里摟錢么,摟得越多,爛得越快!”
“那就讓它爛透了。”
“對!弄貼膏藥,把他的毒拔出來!”
“我能幹點兒什麼,光看您一天到晚忙。”
“你呀?你不知這裡頭的事兒!往後別再來找我,你也找不到我了,你且得歷練歷練呢!”
“那我往後就……”
“自己去闖吧!老跟在我後頭有什麼出息!出去碰釘子,摔跟頭,什麼時候你碰得頭破血流,萬念俱灰,你才真的長大成人了。”
景琦似懂非懂地望著季完布發愣。
白宅大門口。
門前擺了一個賣蟈蟈的挑子,密密麻麻扎著蟈蟈籠子,一片叫聲。
景琦付給老漢兩個大子兒,挑了一個籠子走進大門。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正給七歲的女兒玉婷梳辮子。景琦把蟈蟈籠給妹妹:”玉婷,哥給你買的。”
“謝謝哥!”玉婷要跑,被白文氏一把拉住:”等會兒,沒梳完呢?
怎麼想起買蟈蟈來了?”
景琦:”一看見蟈蟈就想起我堂姐來了。她在濟南也不知怎麼樣了。”
白文氏:”好些日子沒來信了,打生了孩子以後吧!”
穎軒從裡屋走出:”景琦,托魏大人在道台衙門給你找了個差事。
你得干點兒正經事兒了,十八歲也是大人了,好好當差別惹事兒!”
白文氏:”出了事兒魏大人的面子上可過不去。”
景琦:”我知道!”
白文氏拍了拍玉婷:”玩兒去吧!”玉婷立刻跑出,白文氏大叫:”就在院里玩兒,別往出跑!”
景琦轉身要走,被白文氏叫住:”你都是大人了,還整天跟孩子一塊兒玩兒,你也學點兒大人樣兒!就說你這親事吧?說了夠八家兒了,沒一家兒樂意的。”
景琦:”我怎麼了我?我全須全尾不缺胳膊不短腿兒,誰要嫁給我那才真是享福了呢!”
日文氏:”穎軒你聽聽,他還拿自己當香餑餑似的。”
景琦:”本來嘛!”
白文氏:”等著吧你,我非給你找個厲害媳婦管著你,你就老實了!”
白穎宇外宅北屋。
穎宇躺在煙榻上,姨奶奶玉紅侍候著他抽大煙。
丫頭走進:”三爺,武貝勒挺著急的,問您怎麼還不見他。”
穎宇:”叫那小子等著去吧!”
玉紅:”你快把他打發走得了。”
穎宇:”這小子窮得連一個大子兒都榨不出來了,懶得見他。”
玉紅:”你不見他,他就賴著不走,噁心不噁心?!”
穎宇起身:”行行!”
客廳里。武貝勒急得直打轉,穎宇慢悠悠走了進來。
貴武:”你這譜兒越來越大了。”
穎宇往椅子上一坐:”又什麼事兒?”
“裝什麼傻呀?!詹王爺找了我好幾回了,問那孩子到底怎麼著了!”
“拿銀子來!”
“這三年你要了多少銀子了?這孩子都十七了,在哪兒吶?”
“銀子又不是我拿了!”
“三爺,別揣著明白說糊塗的,這幾年你房子也買了,外宅也立了,這銀子從哪兒來的?我給你個限期,月底把倆孩子交出來!”
“嗬,給我立規矩?你還來勁兒了,要交不出來呢?”
“我就上你們家裡鬧去,三奶奶還不知道你娶了新姨太,弄了這麼一所外宅吧?!”
穎宇笑了:”別來這套!我媳婦要管得了我,我也就不弄這份外宅了,您請便!”說著起身向門外走去。
“教堂里,到那時候也就不太清靜了吧?!”貴武平靜的話里充滿了威脅。
穎宇走到門口站住了,回頭冷冷看貫武,走到他面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教堂是洋人的地方,你動一動試試!”
貴武陰沉沉地:”我是不敢動,可你大概知道,老佛爺可不大喜歡洋人,詹王爺可不是吃素的。”
穎宇:”別嚇唬人,告訴你吧,這倆孩子就在洋人手裡,你敢怎麼著?再拿兩萬銀子來,我把孩子給你。我也給你個期限,年底你交不出銀子,這倆孩子你就甭想見了!”
貴武:”你想幹什麼?”
穎宇:”十七歲的大姑娘,賣到哪兒不是銀子啊!”
貴武兇狠地:”你敢!”
穎宇一揚聲:”走著瞧。”
教堂。
當景琦走過莊嚴的教堂大門時,已響起了那熟悉的鐘聲。景琦快步走進教堂,四下張望。只見黃春正在低頭禱告,便溜到她身旁坐下,也合十禱告:”主啊,保佑黃春找一個好婆家吧!”
數年過去,黃春已是個十分俊俏的少女了,見景琦來到身邊,她又高興又不安:”討厭不討厭,人家這兒禱告呢!”
景琦:”我也禱告呢廠”凈胡說!你好好禱告。”
“我禱告什麼?”
“贖罪。”
“我犯了什麼罪了?”
“你做的壞事還少?”
“真犯罪的沒一個來禱告的!”
“哎呀你真討厭!去,出去等我!”
“我就這兒陪著你吧,明兒往後我可來不了了!”
“為什麼?”
“我在道台衙門混了個差使。”
“嗬,真是大人了,當什麼官兒了?”
“我還當官兒?給人家跑腿兒!”
“那你往後……不來找我了?”
“你想讓我來么?”
黃春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好,愣愣地望著景琦。景琦調皮地看著她。黃春眨眨眼,回過頭,裝作漫不經心地:”不想!聽說你們家正給你說親呢?”
“誰說的?”
“你三叔。”
“是啊!可說了七八家兒,我一個也沒看上。”
“是人家看不上你吧?”
“敢——!我要娶一個北京城最好看的!”
黃春突然回頭看著景琦。
景琦:”你不信?”
黃春忙又把頭扭回去冷冷地:”那你娶去吧,我要禱告了。”
景琦全不在意地站起身:”那我走了。”轉身大步走開。
黃春忙站起身:”哎……”景琦已走遠了。黃春注視著景琦的背影,良久,才轉過身望著耶穌像,思緒紛雜……
道台衙門公事房。
書辦唐爺正在收拾桌上的東西。屋裡五六個同事都同情地望著,景琦不禁問道:”唐爺,你說說究竟為了什麼?”
唐爺仍低頭收拾東西:”不說也罷!”
景琦:”你不能就這麼走,他要沒理,咱們一塊兒找他去!”
唐爺嘆道:”你們知道咱們劉大人那位小舅子……算了,我認倒霉吧!”
景琦站起身走向唐爺:”說說!不就陳鵬那小子么,怎麼了?”幾位同事也都圍了過來。
唐爺:”就是他!一個朋友托我找他辦事兒,給了一百兩銀子,他拿了銀子不辦事兒,我問了他兩回,他急了,說一百兩銀子就想辦事兒!我說你要不辦就把銀子還我,你猜他說什麼?”
景琦:”說什麼?”
唐爺:”他說我是屬狗的,光進不出!”
同事:”哎呀——這種事兒不是一回兩回了,你多餘較這勁兒!”
唐爺:”我不幹了,大不了我墊出一百兩銀子。”
又一同事:”別介,這麼走也太窩囊了!”
景琦:”我去!給你把銀子要回來,要走也得堂堂正正……”
同事:”別說了,他來了!”幾個人忙回到自己座位,只有景琦沒動。
陳鵬走到唐爺前:”你還磨蹭什麼?你不是要走么,滾,快滾!”
唐爺不語夾起包就走。
景琦走了過來:”等等!我說小舅子!……”
陳鵬一愣:”嘿!這是怎麼說話呢?”
景琦走到陳鵬前:”喲?你不是道台劉大人的小舅子嗎?”
陳鵬:”這也是你能胡叫的么?”
景琦挑釁地:”那我該怎麼叫?我就叫你光進不出吧!”
陳鵬:”你罵人?!”
景琦:”你自己說的!”
旁人見勢忙上來勸架,陳鵬氣得暴跳如雷:”小子!你也滾!剛來幾天啊,你就犯混,你們倆一塊兒滾!反了你們這幫下三濫!”
“好個下三濫,著傢伙吧!”景琦突然揚腿,掄圓了用右腳面打了陳鵬一個嘴巴。
陳鵬一聲沒吭,砰然倒地,昏了過去。幾個人忙過來扶。
同事大驚:”七爺!打懵啦!”
景琦也一愣:”壞了!這小子這麼不經打!”
白宅通葯場的月亮門。
胡總管攔住了正走出月亮門的白文氏:”七少爺出事兒了,打了道台大人的小舅子,給扣起來了。”
白文氏十分平靜:”瞧你急得這樣兒,我聽著一點兒也不新鮮,早就料到的事兒,他不捅點兒婁子,那才叫怪事兒呢。拿銀子去打點吧,先把人弄回來再說。”
道台衙門口。
胡總管把景琦領了出來,幾位同事相跟送出。
唐爺:”為了我的事兒,您把差事丟了,太過意不去了。”
景琦:”我正不想幹了呢!您解了氣沒有?”
唐爺:”解了,解了!”
“齊了,這差使丟得值!”景琦一笑。
季宗布家門口。
景琦走上台階敲門。門開了一條縫,趕車的江四探出頭來:”喲,七少爺。”又驚慌地探頭向街上來回看。
景琦:”怎麼了,我找季先生。”
江四悄聲地:”季先生不在,您快走吧?”
景琦:”出什麼事兒了?”
江四:”你還不知道?季先生逃出去了。”
景琦大驚:”他得罪誰了?”
江四:”滿世界抓亂黨您不知道?”
景琦:”季先生是亂黨?”
江四:”別問了,譚嗣同就要問斯了,您以後千萬別再上這兒來!”
景琦:”季先生要是回來,你告訴他,我在道台衙門的差使丟了,轉到都院當差了。”
江四:”季先生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呢!快走!快走!”說著砰的關上了門。
景琦站在門外茫然四顧。
都院大門過道。
景琦一身侍衛打扮,正和幾個兵勇聊天。
“聽說了么?昨兒萊市口一下兒軌了六個。”
“那算什麼,連皇上都囚起來了。”
於頭捅了捅景琦,向待客廳里努了努嘴。景琦回頭,只見廳里四個外官在等待召見,一位方老爺正用大蒲扇呼啦呼啦扇著,還不住地擦汗。
於頭道:”瞧他那副德行,有這麼扇扇的么?”
景琦笑了:”就透著他一人兒熱。”
於頭:”怎麼一點兒規矩都沒有啊?”
景琦:”浙江來的候補道吧介於頭:”想求老爺弄個實缺。”
“逗逗他!”景琦壞笑著起身,於頭跟他一起進了屋。
都院待客廳。
景琦一進來就道:”今兒個夠熱的。”
“是,是!沒想到今年京城這麼熱。””都熱邪乎了!”……幾個人忙應道。
景琦:”老爺那兒正忙著吶,待會兒才能見各位,天熱,都寬寬衣吧。”
景琦又走到扇扇子的方大人前:”方大人,升升冠。”
方不解地:”啊?”
景琦:”升升冠,涼快涼快!”
方十分感謝:”好好!”忙摘下了頂子,景琦接過順手遞給了於頭。
“寬寬農,別客氣,我伺候您。”景琦動手解這位方大人的扣子。
方大人連道:”不敢當,不敢當,自己來,自己來。”
景琦幫助方大人脫了馬褂和官衣,把馬褂遞給了強忍住笑的於頭。
景琦拿著官衣:”瞧汗都滲到外邊兒來了。我給大人晾晾去!”
方大人:”有勞有勞!”景琦和於頭拿著衣服帽子匆匆走了出去。
方大人仍不停地呼啦呼啦搖著大蒲扇。
都院大門過道。
景琦、於頭從待客廳走出,向兵勇們招了招手,五六個人忙鑽進了對面的門房。
都院待客廳。
方大人還在大咧咧地扇著時,內管事老吳推門而進:”傳見浙江候補道方大人。”
方大人連忙站起就走:”來了,來了!”
老吳驚詫地望著方大人,方大人這才忽然發覺自己只穿著內衣,立即慌了,跑到門口哇哇大叫:”哎呀,我的衣裳帽子!……二位,我的衣裳呢?”
屋裡幾位等著召見的官兒都偷偷地笑。老吳詫異道:”你怎麼回事?”
“我……我……”方大人慌亂地忙探身向外看,只見門道里空無一人。
躲在門房裡的景琦、於頭等人都趴在窗戶上向外看。只見方大人說:”天兒熱,我脫了衣裳,不知兩位給拿哪兒去了。”
於頭:”出去敲他一筆銀子?”
景琦:”那有什麼意思,瞧樂子多好玩兒。”
望著門裡門外打轉轉不知如何是好的方大人,老吳道:”你這成什麼樣子?還有規矩沒有?”
方大人:”是他們叫我脫的!”
老吳:”他們是誰?”
方大人惶惶四顧:”他們……都哪兒去了?”
老吳:”怎麼著?你是不是就這樣去見大人?”
方大人:”不敢不敢!”
老吳不屑地:”就是有了實缺,能放給你這樣的嗎?!歇著吧你!……陝西張大人!”
張大人忙起身:”來了來了!”跟著老吳走出去。
方大人捶胸頓足:”毀了,毀了!……”
白宅敞廳。晚上。
白文氏、穎軒、雅萍、景怡、景泗、景陸、香伶、玉婷、景琦圍坐吃飯,十分安靜。
景琦滿口是飯,忽然憋不住笑,一扭頭將飯噴了一地。滿桌的人都驚異地望著,景琦卻扭頭笑個不停。
白文氏慢慢放下了筷子,兩眼盯住景琦,臉色一下子嚴肅了,厲喝一聲:”跪下!”
景琦強忍住笑,忙跪到了地上。
白文氏:”你又在外邊兒做了壞事兒?!”
景琦低著頭:”是!”
“又作什麼孽了?”
“一個浙江候補道來巴結差事,我把他衣裳全扒了,弄得他沒法兒見大人。”
“說你有六兒沒六兒啊?!一個外官來京一趟多不容易,他想見你們大人一面,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上下打點,你這不是斷送了人家的前程么?”
“我知道錯了。”
“你扒人家衣裳的時候就不知道是錯了?”
“您沒瞧見,這位大人忒不懂規矩,拿把大蒲扇,不像是扇涼,倒像是孫猴子過火焰山!”
滿桌子的人都笑了。
白文氏:”還笑!吃飯吧!”景琦忙起身還座吃飯。
白文氏:”為人總要厚道,能成全人家的事,就成全人家。他一個小地方來的,懂什麼規矩?你提醒他一句不好么?非要擠兌人家?
我看你什麼事兒也干不長!”
百草廳公事房。
屋裡擺了一桌酒席,白文氏、大查櫃趙顯庭、採辦塗二爺和許先生四人圍坐,白文氏看罷採購藥材的清單,交給了塗二爺:”就按這單子辦吧!吃飯。今兒這趙五爺菜是我做的。您嘗嘗。”
趙顯庭:”又讓您受累。”
白文氏:”這兩個菜也是我做的,特意為塗二爺、許先生送行。”
塗二爺:”您太客氣了。”
白文氏:”今兒可不是客氣,我有事拜託二位。”
許先生:”不敢當,您儘管吩咐。”
白文氏給三人斟酒:”景琦快二十了,在幾個衙門口當差,光給我捅婁子,愁死我了。”
塗二爺:”二奶奶甭著急,樹大自直,七少爺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
白文氏:”別誇他了,想來想去,我跟二爺商量,還是叫他跟自己鋪子里學學本事好……二位這次去安國辦葯,能不能帶了景琦去,叫他見見世面,闖蕩闖蕩,也跟二位學點兒真本事。”
塗二爺和許先生一聽這話,登時愕然相望沒了詞兒。白文氏笑道:”是不是?剛才二位還誇他呢,言不由衷吧?一動真格兒的,二位都不言語了。”
趙顯庭道:”我看這事兒可以商量,據我看七少爺一天到晚得有新鮮事兒引著他,一沒事兒干,他就得出妖蛾子。藥材市場千變萬化,他只要覺著新鮮,就會用心學。”
“話是這麼說,怕我們兩個……管不了他呀!”塗二爺一臉苦相,頗為難地看著趙顯庭。
趙顯庭:”甭怕,七少爺就服有真本事的人,你們二位降得住他!”
塗二爺:”醜話說頭裡,萬一有個差錯王奶奶別拿我們的不是!”
白文氏:”哪兒的話呀,謝還謝不過來呢,季先生打他打得狠著吶,我說過什麼?不聽話就打!”
許先生:”別別,我們倆加一塊兒不夠他打的,我們盡心儘力就是了,反正全須全尾的給您帶回來!”
白文氏忙舉杯:”拜託了!”
去安國的路上。
景琦騎著一匹快馬興奮地打馬飛奔,跑了一段路,他忽然勒馬慢慢停住,調轉馬頭,皺起眉頭。
塗二爺、許先生坐在一輛馬車上小跑著追來。二人還得可著嗓子提醒景琦:”七少爺慢點兒,跟我們一塊兒走!””溜神別摔著。”……
“你們太慢了!”景琦在遠處大喊道。
許先生:”塗爺,您瞧見沒有,咱們可有點兒管不住。”
景琦等得不耐煩,騎馬又跑回到車前跟著走:”你們這麼走,幾時才能到?”
塗二爺道:”放心吧少爺,咱們白家的人不到,藥材市場就不能開市!”
景琦:”為什麼?”
塗二爺:”藥材市場的價兒,都得跟著咱們百草廳走,咱們是頭頂頭的大戶!”
景琦一愣:”哈哈!還有這事兒!有這麼威風嗎?駕!”說罷猛抽坐下馬,飛奔而去。
安國藥王廟。
藥王廟裡里外外都是人,張望著等候塗二爺等人到來。
塗二爺、許先生帶景琦走來,不少熟人向他們打招呼。廟門口人們忙讓出一條路,塗二爺走到廟前忙靠邊兒回身讓景琦先行,一面伸出了手:”少東家請。”
景琦有點兒慌了,忙也往邊兒上靠,用手推讓,叫二人先行。塗二爺腦瓜子飛快,猛然大步前行進了廟門,站在台階上高聲道:”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少東家到!”
全場立即肅靜下來,都往門外看。
許先生又一伸手:”少東家請!”景琦無法再謙讓,忙振作精神,硬著頭皮走進廟門。兩旁的人們一陣議論聲。
眾人簇擁著景琦進入藥王廟大殿後,大管事的忙拱手:”請少東家上香!”
景琦不知所措望著塗二爺,塗二爺忙走到桌前拿起一柱香在蠟燭上點燃,交到景琦手中。景價上香後退到墊子後跪拜。
“跪——!”隨大管事一聲高喊,呼哩呼隆,院里的人全都跪下了。
景琦三叩首後,大管事高喊:”起!”
景琦起立轉過身,大管事走出殿門高喊:”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東家已到,安國葯市開市大吉,各東傢伙計務必嚴守市規,開市!”
景琦驚奇地望著。
安國葯市。
一眼望不到頭的各式棚鋪。
景琦、塗二爺、許先生沿街走來,不遠處後面跟著許多打探虛實的人。沿街的各鋪夥計不時吆喝著招呼著,向他們兜攬生意。
三人在一大棚前剛停下,掌柜甲忙迎了出來:”裡邊請!”
塗二爺點點頭,從籮中抓起把黃連看了看,順手遞給景琦:”少東家看看行么?”
景琦一愣,只好接過,看了一會兒不敢說話,又抬頭看徐二爺。
塗二爺卻又問:”怎麼樣少東家?”
景琦仍不敢說,微微點著頭,心裡說著,好你個塗二爺,這不故意為難我嗎?……剛要發泄幾句,見塗二爺又抄起一把黃連看。
塗二爺:”這是上等的好黃連。”
掌柜甲:”塗先生聖明。”
塗二爺:”你有多少?”
掌柜甲:”二百斤還不夠么?”
塗二爺:”哈!二百斤不夠墊底兒的。”
掌柜甲:”您要多少?我立馬兒進貨。”
塗二爺:”回頭再說,少東家,前邊兒看看。”三人走去。
後面跟著的一幫人,呼拉一下子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他們要什麼?”
掌柜甲不耐煩地:”諸位別圍在這兒,我哪兒知道他要什麼,散散!”
一高個兒:”他要黃連,我聽見了。”
一胖子:”要黃連?”
一中年人:”他給什麼價兒?”
掌柜甲:”散散!散散,別這兒圍著。”
瑞記招牌下,塗二爺等人在看筐中的黃連。
掌柜乙:”您要找著比我這兒還好的黃連,您要多少我白送,分文不取。”
塗二爺看了看手中的黃連,然後伸到景琦面前:”少東家看看怎麼樣?”
景琦急了,低聲埋怨:”別再擠兌我了行不行?”
許先生忙搭話:”這是上好的川東黃連,您看多肥,全都抱著,這種黃是純薑黃,沒加過色,是真正的雞爪連。”景琦仔細看著,不住點頭。
塗二爺問道:”有多少?”
掌柜乙:”您要多少有多少。”
塗二爺:”什麼價兒?”
掌柜的撥了一下算盤子兒,塗二爺看了看一笑,重撥了一個子兒。
景琦充滿好奇地看著。
掌柜乙:”您這是開我的玩笑!”
塗二爺:”誰跟你開玩笑,這是我們少東家的價兒,是不是少東家?”
景琦糊裡糊塗地:”沒錯兒,是我定的價兒,塗二爺,咱們往那邊看看。”
景琦仰著臉兒先走了,塗、許忙跟上。追出幾步的掌柜乙高喊:”我不攔著您,隨您上哪兒去看,我不怕您走遍安國,您吶,還得回我這兒來!”
景琦等人邊走邊小聲嘀咕。塗二爺道:”貨色、價錢都合適。”
景琦:”那為什麼不買?”
許先生:”少東家您留點兒神瞧著,這學問就來了。”
景琦:”什麼學問?”
許先生:”不能說,您自己悟!”
景琦:”不說也行,可別再擠兌我!幹什麼呀這是?老把我往前抬,好些事兒我還沒鬧明白呢,今兒在廟裡就弄我個措手不及!”
塗二爺:”您是少東家,我們哥兒倆得捧著您。”
景琦:”行了,饒了我吧,再這樣我可真急了。”
塗二爺和許先生都笑了。
又一個葯棚前,塗二爺抓起一把黃連:”這種貨色也敢往這兒擺?”
掌柜丙:”便宜呀,三位爺,只要您買,我情願再殺個價兒!”
塗二爺:”好貨價兒再高我也要,百草廳用藥向來不惜工本,貨不好白給我也不要,拿回去沒地兒擱。”
掌柜丙:”得,算我白說,您瞧瞧別的。”
塗二爺:”告訴你,我今年的大宗進貨就是黃連。貨好,一千斤都不多!”
掌柜丙:”行,我立馬兒進貨!”
三人走到路口停住了。塗二爺問:”許先生,怎麼著?”
許先生:”還是回瑞記,給他個好價錢!”
塗二爺:”你說呢,少東家?”
景琦:”鬧不明白,次的不要,好的也不要,價兒合適的也不要,想幹什麼?”
塗二爺:”來吧少爺,先給他們點兒甜頭兒,回瑞記!”三人走去。
掌柜乙:”我說什麼來著?三位爺還得回我這兒來吧!”
塗二爺抓起一把黃連:”黃連一百斤,全得是這個貨色!”
景琦又糊塗了:”才一百斤?”許先生忙捅了一下景琦,景琦不說話了。
掌柜乙:”就要這麼點兒?”
塗二爺:”我還要別的呢!”
掌柜動:”價錢呢?”
塗二爺:”就按你開的價兒,這回不開玩笑。”
掌柜乙:”現銀?”
塗二爺:”現銀!”
掌柜乙:”痛快!好咧,黃連一百斤!”
夥計站到棚外高叫:”黃連一百斤——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四臨各棚的人都跑出來站在街上向這邊望。
街上小吃攤。
三碗打滷麵,中間一小碟口條,一小碟肚絲擺桌上,三人邊吃邊聊。
塗二爺:”吃這飯可委屈少爺啦!”
景琦:”幹嗎吃這麼苦?那邊兒有好館子!”
許先生:”出差在外,從來都是這樣,不能給東家糟蹋銀子。”
景琦:”我這兒有!”
塗二爺:”省著點兒吧少爺,您那銀子最好給二爺二奶奶買點兒什麼,出來一趟不容易,表表孝心。”
許先生:”那麼多兄弟姐妹,多多少少買點兒回去,大伙兒都高興不是。”
塗二爺:”咱們是辦事來了,不是享福來了。吃得下去嗎?”
是傳:”挺好!比在家裡吃著香。含著折騰了半天兒,就買了一百斤黃連,照單子上這得買到什麼時候?”
塗二爺:”別著急少爺,下半天兒就好辦了。”
沿街各棚。
塗二爺與掌柜甲算賬。
夥計站棚外高喊:”柴胡二百斤,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
許先生與掌柜丙看貨。
夥計站棚外高喊:”益母單一百五十斤,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
塗二爺付銀票給掌柜丁。
夥計站棚外高喊:”茵陳三百斤,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
棚外圍了不少人,景琦走出大棚,立刻被人們圍住。
眾人七嘴八舌:”少東家到敝號去看看!””我們那兒有寧夏上好的枸杞子,您不看看?!””少東家請關照一下我們小店!”
景琦瀟洒地揮了揮手:”別急別急,我一家兒一家兒地看啊!”
客棧客房。夜。
一個大通鋪,塗二爺和許先生在燈下打著算盤,對著單子結賬。
景琦:”這一天就差不多了,可這黃連還差著一千斤吶!”
徐二爺:”少東家,這所有的銀子,我都得拿黃連找回來!”
景琦:”怎麼找回來?”
塗二爺:”少爺您先歇著吧,從明兒起,咱們先玩兒他三天,再買不遲!”
景琦:”啊?還有工夫玩兒?”
塗二爺:”工夫就是銀子,踏踏實實睡一覺,養足了精神玩兒!”
許先生吹滅了燈。景琦鑽進了被窩兒,兩眼睜得大大地睡不著,白天經歷的一切,一幕幕又都浮現出來……
接連三天,塗二爺和許先生帶著景琦”逛大集”。在小吃攤上吃”驢打滾兒”、”丸子湯”……吃飽了喝足了,又去大棚里徹壺釅茶,嗑著瓜子兒聽大鼓書。景琦沒忘塗二爺和許先生的囑咐,逛一路,買一路,什麼花布、帽子、端硯、筆筒……買了一堆,準備回去孝敬家裡的人們。
客棧客房。晚上。
景琦正一份兒份兒收拾買來的東西,擺了一大片。塗二爺問:”少爺都買齊了吧?”
景琦:”齊了!銀子也花光了,一個大子兒沒剩!”
許先生:”痛快!回到家裡皆大歡喜!”
景琦:”明兒幹什麼?”
塗二爺鑽進被窩兒:”歇了三天了,明兒少爺瞧好吧!”
景琦:”明兒怎麼了?”
許先生:”管保比看戲還熱鬧!睡覺!”塗二爺吹滅了燈。
安國葯市。早上。
景琦、塗二爺、許先生緩緩走來,兩旁店鋪的夥計紛紛跑出大叫大嚷:”塗爺,進來看看,上好的黃連!””少東家,看看吧,真正的雞爪連。””三位爺不是要黃連嗎?剛進的貨!”……
景琦邊走邊驚訝地左右看著,耳邊一片”黃連”的叫賣聲。但塗二爺和許先生只是客氣地向兩旁點頭,徑直向前走著不停步。
景琦:”怎麼了這是?一下子冒出這麼多黃連?”
塗二爺笑了:”我叫他們啞巴吃黃連!”
許先生:”嘿嘿!有苦說不出啊!”
在瑞記招牌下,掌柜乙忙迎出,塗二爺又抓起一把黃連。
掌柜乙:”您還想要點兒什麼?”
塗二爺:”黃連!”
掌柜乙:”好咧!黃連……”
塗二爺:”別急別急,什麼價兒?”
掌柜乙:”老價兒,您買過一回了!”
“不行!這回得我開價兒!”說著,塗二爺拿過算盤扒拉個數。掌柜乙一看愣了:”別介,您又開玩笑來了。”
景琦若有所悟地望著。
塗二爺:”掌柜的,看見沒有,滿街都是黃連,哪家也不比你的差!”
掌柜乙:”您是行家,我瞞不了您,可這個價兒實在不行!”
景琦全明白了,忙插了嘴:”不行就算了,上那邊兒看看!”
掌柜乙:”別介,少東家,好商量啊!”
塗二爺:”我們少東家發話了,沒什麼商量!說句實在話,買你的黃連我這是幫你一把,瞧這陣勢了沒有?三年之內,黃連的價兒是上不去啦!”
掌柜乙點點頭:”沒錯兒!今年是怎麼了?三天的工夫,這黃連成了災了,您多少再讓點兒!”
塗二爺:”一點兒不讓。信不信,我到別的家兒比你還能低!”
掌柜乙:”我信,您要多少?”
徐二爺:”一千斤!”
掌柜乙:”我可連本兒都撈不回來?!”
塗二爺:”比爛在家裡長蟲子強!”
掌柜乙:”我哭都哭不出來嘍!得咧,黃連一千斤!”
夥計站在棚外大叫:”黃連一千斤——京城百草廳……”
掌柜乙怒吼:”行了行了!嚎什麼你!”
夥計忙回頭,嚇了一跳。
掌柜乙:”這買賣做的丟人不丟人吶!”
街上小吃攤兒。中午。
三碗打滷麵、兩碟小菜,三人吃著飯大笑。
景琦:”我明白了,越大宗的進貨,越先開高價兒先放風,叫他們以為有利可圖,等貨上足了,返回頭來再買,貨到地頭兒死,虧著本兒他也得賣!”
塗二爺:”這一宗就省了一半兒的銀子,還叫他沒話說,他想在黃連上吃大戶,鬧了個啞巴吃黃連!”
景琦:”這比聽戲還過癮!”
許先生:”少爺全明白了。等會兒找魯記鏢行掛個號,把貨起運,咱們明兒出關,打道營口,奔參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