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夢
我在睡夢中回到了曼德利。大路蜿蜒地展開，依然如故，漸漸地，大路變成了狹窄
的小徑，月光透過樹的空隙，灑向大地……法國南部的海濱，浪濤呼嘯，浪花飛濺。
陡峭的懸崖上，站立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他凝視著大海，往前移動了一
步……
我不由大聲喊起來：「站住！」
那個男子被喊聲一驚，回過頭來，怒視著我，責問我為什麼喊他。
我當時年方二十，帶著畫夾。他咄咄逼人地打量著我，我忽然明白，他並沒有想跳
海自殺。
我連忙離開，邊走還邊回頭看他，覺得這人很怪。
在蒙特卡洛的公主飯店，大廳內，我正陪主人范霍珀太太坐著，那個被我誤認為要
跳海的男子瀟洒地走了進來。
范霍珀太太高興萬分：「啊！是德文特先生！」她對豪富的德文特大獻殷勤，德文
特卻很冷淡，相反，卻很願意和我說話。
德文特走了。范霍珀太太告訴我：「可憐的人啊，他在懷念他死去的妻子。」
第二天，在公主飯店的餐廳里，我又遇見了德文特。他邀我共同進餐，並對自己昨
天的不禮貌行為道歉。我如實告訴德文特，我是為了生活，被雇來當范霍珀太太的伴侶
的。我們漸漸熟悉了。經常利用范霍珀太太生病的機會，悄悄去海邊散步，畫畫，談心。
從德文特那兒，我知道了，他出生、成長在美麗的曼德利。只是不知為什麼，德文特不
願回憶曼德利。
那天晚上我回到飯店范霍珀太太處，只聽她正對護士談論著德文特：「我非常了解
德文特，也了解他的夫人。在她沒有結婚以前，是個有名的美人，叫麗貝卡。可憐的人
哪，在曼德利附近駕著小帆船時淹死了。當然羅，他從來不和人談起這件事，他的心都
碎了。」
范霍珀太太的病好了。她的女兒來了份電報，要她馬上去紐約。她決定帶著我馬上
動身。
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把這消息告訴德文特，讓他知道我要走了。可是電話打去，
他卻不在。中午，汽車開來接我們。我找了個借口，又一次去找德文特。他剛回來。我
告訴他我馬上就要離開的消息，他卻突然向我求婚。
范霍珀太太一人去紐約了。我和德文特在市政府結婚大廳，向市長領取了結婚證書。
婚後，我和德文特在一個大雨天坐汽車回到了曼德利。曼德利，它像中世紀的建築，
座落在平坦的草原深處，花園通向海邊。遠遠望去，像海市蜃樓，美不勝收。
我和德文特一同走進豪華的大廳，一大堆僕人早已列隊在那兒歡迎我們。
一個穿著黑色長裙的婦人幽靈般地出現在我前面，她就是德文特已故夫人麗貝卡過
去的貼身女僕丹佛斯太太。她的舉動莊重而老練，表情和語調卻又冷淡得可怕。
我成了曼德利的女主人。但出身貧寒的我，對曼德利的生活總不大習慣，曼德利的
氣氛使我感到困窘不安：丹佛斯太太對我始終擺出傲慢、冷漠的態度，言必稱麗貝卡，
一切生活安排都以過去麗貝卡的愛好為準則；住宅四處是舊女主人留下的痕迹、餐巾上，
枕套上，通訊簿上，綉著或寫著麗貝卡名字的第一個字母「R」，老是刺眼地顯現在我
面前。
我和德文特散步來到海灘。海濱方向有一個停船的小灣，我想去看看，德文特卻駐
足不前，神情緊張而慍怒。我再三請求，他才勉強同意我一個人去。
沿著海灣的小路向前，我發現了一座小屋。我正想轉身回去，小屋門輕輕地開了，
走出一個模樣很怪的人，他衣衫襤褸，目光獃滯。
小屋內，我又意外地看到了那熟悉的麗貝卡的符號：「R」，綉在床毛毯上。
那個怪人用發獃的目光望著我，口中吶吶：「她到大海里去了，……永遠不回來
了。」
我逃似地離開了那裡。德文特正在原處等著我。當他知道我去過那間小屋時，非常
生氣。我問他為什麼，他粗暴地大聲喊著：「因為我恨那個地方，……甚至連想都不願
去想它！」
望著德文特那難看的臉色，我難受地哭了。德文特為自己剛才的失態感到後悔，轉
而溫柔地安慰我：「原諒我，有時我無緣無故地發火……把這一切忘掉！」
後來，我聽管家弗蘭克說：「麗貝卡過去經常將她乘坐的小船停在那間小屋附近。
一次，她一人出海，船翻了，沉了。兩個月以後，在四十里外的地方發現了麗貝卡的屍
體。德文特去認的屍。我問弗蘭克，麗貝卡究竟是怎樣的人。」弗蘭克回答說：「可能
是……我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漂亮的人。」
一天，德文特到倫敦去了。我一人在家，走到西房，遇上丹佛斯太太和一個男人說
話，這個男人放肆、輕浮、惹人厭。他自稱是麗貝卡的表哥。
這位「表哥」走後，我向西房走去。這是麗貝卡住過的房子，陳設極為華麗。
丹佛斯太太幽靈般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她向我炫耀著麗貝卡生前的衣物，沉浸在對
麗貝卡的回憶中：「有時我在走廊里走的時候，好像聽到她那輕快的腳步在我的身後似
的，……她不僅在這屋裡，而且在整個這座樓里。……」
我再也無法忍受，逃也似地離開了西房。
德文特回來了。為了使我自己，也使德文特忘記過去的不快，我決定舉辦一次盛大
的舞會。
舞會上我將怎樣打扮？我自行設計了好幾張草圖，都不滿意。丹佛斯太太建議我穿
一套華麗的白色禮服。不想舞會那天，當我穿著這樣一套衣裙出現在客人面前時，比阿
特麗絲失聲喊道：「麗貝卡！啊……」而德文特則更是惱怒：「你穿的什麼呀？」「走，
快去脫掉。」
我又驚又怕，簡直無地自容，急忙轉身回樓上。我不知不覺跑到了西房，丹佛斯太
太正在那裡整理鮮花。她冷酷地對我說：「雖然你們穿的是同樣的衣裳，可是你沒法跟
她比。」床上的枕套上，綉著的「R」字隨著丹佛斯太太陰險的聲調，彷彿也在向我逼
近。
我痛苦，怨恨，無所適從。
突然，兩顆信號彈射向天空，海灘上出事了。我聽見喊聲：「船擱淺了。」
我隨著奔跑的人群，也來到海灘。遇見弗蘭克。弗蘭克告訴我，出事了，潛水員在
海里檢查船底時，發現另一條小船，那是麗貝卡的小帆船。
霧很大，我在海灘上尋找德文特，終於在小屋裡，發現他一人孤獨地坐在那裡。德
文特頹然地對我說，他日夜最怕的事發生了：「麗貝卡勝利了，她的影子一直在我們倆
之間，使我們發生隔膜……」「我恨麗貝卡。」
德文特終於向我吐露了真情。原來，麗貝卡是個放蕩成性的女人，生活墮落，喜歡
勾引男人，還公然與那位「表哥」幽會，這個小房便是他們常到的地方。一天，就在這
間小房子里，麗貝卡刻毒地告訴德文特說她懷孕了，孩子是別人的，並挑釁地問德文特
敢不敢為此而殺死她。德文特氣憤已極，正在動手打她，她突然自己沖了過來，不料腳
下被東西絆了一下，頭一下撞在鐵的船具上，死了，德文特怕被人說是自己打死了麗貝
卡，便假認了一具女屍，而將麗貝卡的屍體裝入船內沉入海底。
如今，沉船被發現了，麗貝卡的屍體重新出現，德文特將難逃殺人罪名。麗貝卡這
個幽靈難道真的無所不在，要毀壞我的幸福嗎？不！我決心和德文特一起分擔一切後果。
因為我們彼此深深相愛。
經過驗屍檢查，根據麗貝卡臨死前留下的請柬，通過向麗貝卡生前保健醫生的調查，
德文特終於被確認是無罪的。麗貝卡當時患了癌症，知道自己死期已近，才存心嫁禍於
德文特，激德文特殺她，不想跌倒而死。
麗貝卡徹底失敗了。丹佛斯太太不甘心於此。夜晚，富麗而安靜的曼德利，丹佛斯
太太舉著蠟燭點燃了窗帘、桌布……一場大火燃燒了起來。
我當時正在睡夢裡，被及時趕到的德文特救了出來。
丹佛斯太太在燃著大火的屋內奔跑，滿臉忌妒，憤恨和幸災樂禍的複雜表情。她從
西房的窗戶往下看。熊熊的烈火在燃燒，美麗的西房被濃煙烈火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