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守門人
到維也納來巡迴演出的安東尼·阿瑟夫婦，在優雅清靜的「歌劇旅館」住了下來。
安東尼·阿瑟是國際著名的指揮家。當天晚上他就指揮了演出，並獲得極大成功。那些
熱心的觀眾，把他們夫婦直送到旅館還遲遲不肯離去。可是，阿瑟先生怎麼也不明白，
妻子竟提出要立即離開維也納。「我要走，我要離開這家旅館，離開這個城市……如果
你不同意，我一個人也得走！」阿瑟夫人像鬼裹脅似的，堅決地要求丈夫答應她。剛到
的時候，她是那樣興高采烈，就是在演出結束後，她還十分高興地接受著人們的祝賀。
是什麼緣故，使她突然懼怕起這個城市來了？
原因出在旅館的夜間守門人馬克斯身上。這位四十歲左右的旅館職工有個癖好，就
是甘願長期為旅館值夜班。他平時總是陰沉著臉，白天也很少露面。不知是他怕看見人，
還是他怕被人看見？總之，他像一個謎叫人猜測不透。然而，阿瑟夫人在住進旅館的第
一個晚上，就把他認了出來。當然，他的目光與阿瑟夫人不期而遇時，也一下認出了她。
他驚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馬克斯和阿瑟夫人早在戰時就相識了，就是在法西斯的俘虜集中營里。
戰時，馬克斯是法西斯軍隊中的軍醫。一天，他和幾個德國軍官在街上走著，這時
一隊俘虜從他們面前走過。俘虜群里有一個漂亮的姑娘，穿著一件顯目的連衫裙。她就
是年輕時的阿瑟夫人，名叫露齊婭。德國軍官個個都像色狼一般貪婪地打量著露齊婭，
嚇得她趕緊躲在別人的身後，再不敢露出臉來。但身為階下囚，她怎麼能擺脫了這些惡
狼？進了集中營後，露齊婭被他們帶到一個房間，全身赤裸著。那些傢伙中也有馬克斯，
他還朝地板上開槍嚇唬露齊婭，露齊婭越是驚慌，他們則越是快樂。露齊婭恨透了馬克
斯。不過，露齊婭有時也十分困惑：就是這個可以隨時置自己於死地的惡魔，有時卻還
送給她一些禮物。有一次她手臂負了傷，馬克斯還非常細心地幫她包紮傷口。處在魔鬼
和人之間的馬克斯究竟是在捉弄她，還是愛上了她？露齊婭始終沒有得出結論。
現在，露齊婭在吵著要離開維也納之後？終於被丈夫說服，答應與丈夫一起走。可
是當巡迴演出結束時，露齊婭卻又突然決定讓丈夫先走，她自己則還要留在維也納。阿
瑟對妻子朝三暮四的想法感到不可理解。其實，露齊婭已經戰勝了原先的恐懼，一種復
雜的感情支配著她一定要和馬克斯見面。
一天，馬克斯神不知鬼不覺地開開了露齊婭的房門。躺在床上的露齊婭一時驚楞起
來，剛想跳下床逃進衛生間，卻被馬克斯一把抓住了。「是誰叫你到這兒來的？是不是
想來告發我？」他咄咄逼人地審視著露齊婭。「不，不。」露齊婭緊張地回答他，拚力
掙脫開去。剛才還像如臨大敵似的馬克斯，這時卻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像久別的情人，
狂熱地吻著露齊婭，一邊喃喃自語：「又見到你了……過了這麼長時間……」露齊婭也
不掙扎了，溫順地倒在馬克斯的懷裡，任他親昵地撫摩。她只知道這個人曾經折磨自己
但也愛著自己，其他都全然不顧。
他們的秘密來往，很快就引起了馬克斯過去一些同事的注意。他們對於露齊婭的突
然出現十分惶恐。這些潛伏下來的法西斯分子，目前都隱瞞了過去的歷史，但仍惶惶不
可終日。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只要他們一發現隊伍中有告密分子，必定毫不留情地除
掉。前不久，他們就暗殺了過去在集中營里做廚子的馬里奧。
一天，在地下法西斯分子的秘密集會上，馬克斯受到了同夥的警告。「對於我們來
說，當局掌握再多的檔案材料，也不及一個活著的見證人的作用大。因此，活證人是最
危險的！只要找到活證人，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應採取措施。」同夥克拉烏斯激動地
說著，而且言下之意是有所指的。馬克斯對此深感不安心。
阿瑟走後，露齊婭本來和他約定在柏林會合。現在她又打電報給丈夫，取消了原來
的計劃。從郵局裡出來，她徑直去了馬克斯的住處。馬克斯早已把自己住處的鑰匙給了
她。她開了門，只見房裡沒有開燈，昏暗中馬克斯躺在床上一聲不吭。她放下手裡的東
西，爬上床去和衣躺在馬克斯的身邊。許久，兩人都沉默著。馬克斯想著集會上同伴們
的話，心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露齊婭望著他，掂量著他心中的憂慮。往事歷歷，像
影子似的在他倆的頭腦中顯現。
為了不發生意外，馬克斯不再讓露齊婭走出他的住所。就像過去在集中營里一樣，
他倆在這小天地里重溫著舊夢。
但是，馬克斯的同夥已經在開始監視他們了。在他們住所的樓下，常有一個吸煙的
人監守著。馬克斯感到情況非常嚴重，他的同夥隨時都可能對露齊婭下毒手。他怕露齊
婭不聽話會溜出住所，又怕他不在時同夥會闖入住所將露齊婭綁架走。於是他弄來了一
根鐵鏈條和一副手銬。回到住所，他把露齊婭叫進洗澡間，別出心裁地將手銬的一頭拴
在鏈條上，另一頭銬住露齊婭的手腕，再將長鏈條鎖在牆上的水管上。「為什麼要這
樣？」露齊婭不解地問。馬克斯這才把同夥的陰謀告訴了她。並叮囑她如果有人進來，
一定要勇敢地對付他們。
過去在集中營里，露齊婭因厭惡一個饒舌的傢伙，馬克斯競取下了那傢伙的頭顱。
現在，為了她，他又和自己的同夥展開了搏鬥。雖然這是在兩個時間、兩個地點，但在
露齊婭看來，自己的命運是在作歷史的重演。她似乎很樂意重新體驗這種被馬克斯「保
護」的生活，並聽從他的支配。
地下法西斯分子不僅要弄清露齊婭的面目，而且對馬克斯的行為也產生了極大的懷
疑，唯恐馬克斯會出賣他們。一天在馬克斯去歌劇旅館值夜班時，一名法西斯分子潛入
他的住所，對鎖在鏈條上的露齊婭進行了盤問。這傢伙先以馬克斯在集中營里侮辱過露
齊婭的往事刺激她，但是露齊婭沒有絲毫反悔，而且還說了一大堆對馬克斯好感的話。
那傢伙威脅了她一通，灰溜溜地走了。
馬克斯每天回到住所，第一件事就是走進洗澡間看有沒有發生意外，每當看到露齊
婭坦然地坐在洗澡間里看書時，懸在心上的石頭才落下來。
但對於地下法西斯分子來說，馬克斯和露齊婭存在一天，他們就感到無法擺脫危險。
他們決定下手了。
自從寓所被監視後，馬克斯買回了許多食品，顯然是為了更少出門。這天，他在為
露齊婭做飯，在去陽台取東西時，突然一聲槍響，他頓時應聲倒下去了。但他並沒有因
此斃命，他抱著受傷的胳膊回到屋裡，到洗澡間里費力地打開了露齊婭的手銬，讓她為
自己包紮傷口。然後他又回到窗前，窺察外面的動靜。露齊婭卻沒有一絲驚慌，看著馬
克斯為保護自己而費盡心機，心裡深深感動著。她走到馬克斯身邊，難以抑制地一把摟
住他，她像發狂似的吻他，並使儘力氣把他推倒在地，撲在他的身上，恣意地發泄著自
己的情感。
到了夜裡，他們都難以入眠。馬克斯時時想著同夥的報復，考慮著怎樣逃出魔掌。
忽然，他起身下床，從箱子里取出一件連衫裙來要露齊婭穿上。露齊婭一時怔住了：這
條連衫裙竟和當年馬克斯在集中營送給她的那條完全相似。一切都像在夢裡！馬克斯為
露齊婭穿上連衫裙，然後自己也換了裝。
不一會兒，從公寓里走出一對男女。男的身穿一套法西斯黨衛軍的制服，挽著他的
那個女人穿著連衫裙。他倆走上寂靜的街道，像幽靈似的向黑暗深處走去。
這時，在他們身後響起了兩下清脆的槍聲，這一對男女應聲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