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東走出了監獄大門,踏上荒涼而積雪覆蓋的大路。他老婆從七千里外來看他,
在村子裡租了一間房子。長官給了他通行證,順便叫他把修好的手風琴捎回來。他本想
拒絕去看他老婆,但又沒有權利拒絕去取手風琴。西伯利亞,天寒地凍,路途遙遠,一
件往事不由得湧上他心頭,溫暖了他的心。
那是一個霧蒙蒙的夏日早晨,普拉東隨旅客們一窩蜂地跑下火車。他們要抓緊這停
車的時間去車站快餐廳填飽肚子。快餐伙食相當差,普拉東一看就大倒胃口。正當他皺
起眉頭不知該怎麼辦時,廣播里傳來催促旅客上車的聲音。普拉東沒吃就跟著人們往外
跑,女服務員薇拉見他沒付錢,板著面孔擋住了他的去路,伸手討錢,她不願用她那一
點工資去替大家墊賬。
在民警的勸告下,普拉東只好把錢給了薇拉。等他趕到月台,最後一節車廂已在他
視野里消失了。飢腸轆轆的普拉東又返回餐廳。冤家路窄,他一進門就碰上了薇拉。他
又憤然走出餐廳,沮喪地坐在月台上。
又一輛列車進站。薇拉的男朋友安德烈從車上下來,他請普拉東幫助照看兩隻裝滿
甜瓜的皮箱,借了普拉東的身份證、和薇拉上了車,他叮囑薇拉,「車只停二十分鐘。」
薇拉和安德烈來到一節沒有人的車廂里。安德烈像在家裡似的關上門,放下窗帘,就扯
薇拉的衣服。薇拉才不願意接受這種二十分鐘車廂里的愛情,不肯和他在車上胡來。
列車啟動了。薇拉從車上下來,到普拉東身旁取安德烈的皮箱。普拉東問她要身份
證,她笑了起來,說安德烈把他的身份證帶走了,他要到後天再來。普拉東一聽暴跳如
雷,沒有證件他到哪兒去過夜?這下,普拉東走又走不成,呆又沒處呆,薇拉見他落到
這般境地,都怨自己為了幾個盧布攔住了他。她內疚地哭了,普拉東反倒安慰起她來。
入夜,天下著大雨。普拉東在這個小城裡兜了一圈,只好又來找薇拉,因為他沒有
證件旅館不讓住,而在這裡又只認識薇拉一個人。薇拉只好叫他等她下班後再想辦法。
普拉東是個鋼琴家,他遇上了麻煩事正聽候法院判決,他向法院立了保證去看一下
他七十二歲的老父親。薇拉聽了他的遭遇,十分同情,帶他上外賓休息室去,而女值班
員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拒絕了他們。普拉東眼看自己無處投宿,請薇拉帶他回家,
哪怕在薇拉家的走廊里呆一夜也行。可薇拉不能帶個男人回家。她沒有丈夫,三年前丈
夫扔下他們母女倆。她帶女兒住在城外。現在,她得去趕末班車回家。普拉東無法可想,
只能在候車室過夜,他剛想睡,薇拉沒趕上車又回來了。兩人頭頂著頭卧在硬邦邦的長
凳上,好久不能入睡,各自想著心思,都覺得活著沒意思。普拉東聽她提到餐廳的事,
不覺感到有些餓。薇拉拿出一包晚上喜酒筵席上的剩菜。普拉東已經顧不上挑剔了,美
滋滋地吃了起來。
清晨,普拉東醒來發覺錢包彼小偷扒去了。薇拉把安德烈留下給她代銷的甜瓜給了
他,讓他到集市上去賣。賣了,普拉東能分到百分之五十的代銷費。可普拉東的甜瓜無
人問津。薇拉見了,挺心酸,裝著不認識他的樣子,拿起甜瓜說甜。她這麼一叫,立即
招來了不少顧客。普拉東十分感激薇拉幫他賣完了甜瓜。特地送她回家,還邀請她去飯
店共進晚餐。薇拉欣然答應了。
晚上,餐廳里迴旋著歡快的樂曲,人們翩翩起舞。而普拉東則愁容滿面,他又想起
了使自己遭受不幸的那件事。
普拉東有個漂亮而溫文爾雅的妻子,她是電視台播音員,經常在屏幕上露面。一天,
他們夫婦倆去送一位女友出國,回家的路上,他妻子把車開得很猛。那時天色很暗,有
人跑步橫穿馬路,他妻子雖然急忙剎車,可還是把那人壓死了。出事後,他妻子朝著他
又哭又鬧,她擔心自己完了,再也不能上電視了。於是,普拉東對民警說,車是他開的。
而他妻子見丈夫替她頂罪居然沒吭聲,只是哭得很傷心。
「碰到這種事誰都會哭!」薇拉聽了,對他妻子很反感,但又不便多說。她準備回
家了,可普拉東真誠地挽留她,並走上樂台,為薇拉彈奏一支肖邦的《夜曲》。他彈著,
眼睛一刻也不離開薇拉,薇拉也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有些心慌意亂了。
用過晚餐,薇拉又把普拉東帶到車站外賓休息室。這回是另一個女值班員,薇拉總
算說動了她。女值班員把鑰匙交給薇拉,意味深長地把門掩上。室內只有他倆,他們相
視無語。薇拉知道,自己比不上普拉東妻子那麼漂亮,可還是擺出了進攻的架式,問他
為什麼不來纏她?以後也許他會記起有一回在那個車站誤了車,遇到那麼個服務員,她
算不上太……可普拉東打斷了她,說她是個尋常的女人,她善良,真誠,美好。薇拉聽
了驚奇不已,因為從沒有人這樣形容過她。
這時響起敲門聲,真不巧,有一批日本外賓要在這裡過夜。他們只好離開外賓室,
在一節停著的列車上找到一間空車廂。普拉東扣上了門,摟著薇拉親吻。薇拉喘著氣,
制止他。
他倆隔著一層板壁躺著,普拉東覺得太不近人情,動感情地求薇拉。可薇拉顧慮重
重,因為一個女服務員和一個鋼琴家是不會有結果的。普拉東只得委屈地道了聲晚安不
再說話了。許久,薇拉發出輕輕的嘆息,說他真是個傻瓜!普拉東恍然大悟,心花怒放
地叫起來,向隔壁座位衝去……
早晨,普拉東一覺醒來,薇拉已經不在身邊了。
薇拉正站在餐廳窗前,輕輕地唱起流行愛情歌曲,藉以抒發她內心的深情和惆悵。
從莫斯科來的快車進站了。安德烈從車上下來,他又要薇拉上車去呆二十分鐘。可
是薇拉告訴他,她心裡已有了別人。安德烈呆如木雞,他不明白誰在中間插一杠。普拉
東來了,他問安德烈要了身份證,又命令他不許再到這個車站來。安德烈頓時明白普拉
東就是他的情敵,便撲過去把普拉東打得鼻青眼腫,車站上的廣播響了,再過幾分鐘,
普拉東就要走了,他向薇拉表白:他深深地愛著她。薇拉依依不捨地直送他到天橋的階
梯上。兩人難分難捨。薇拉噙著熱淚,揮手同普拉東告別。
普拉東在回憶中趕到小村,拿了修好的手風琴,一路打聽到了他要找的房子。他走
進去看到桌上擺滿了他好久未沾的美味菜肴,坐下就狼吞虎咽吃起來。這時有人進來,
他抬頭髮現站在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思念的薇拉,頓時熱淚盈眶。薇拉目光里充滿
了愛戀之情。
普拉東告訴她,他倆成不了,因為現在他是一個囚犯。可薇拉回答他,她不是來找
鋼琴家的。
清晨,薇拉猛一睜眼,發現差二十分鐘就七點了!七點鐘,他必須回監獄去報到。
她把身邊的普拉東推醒。兩人忙起身趕路。他們邊跑邊談他倆的事,薇拉決定帶著女兒
來這裡守著普拉東,普拉東也深情地表示要同妻子離婚,釋放以後,他跟薇拉一塊生活。
他們奔得筋疲力盡。普拉東倒在雪地里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他絕望了,他如果不
能按時回監獄報到,會給他加刑的。薇拉可急了,她不能讓自己再多等他兩年。她邊罵
他「沒出息」邊拉他起來。
此時,犯人們正在操場上列隊,準備早點名。
普拉東又累倒了,薇拉也倒下了。他們癱在雪地里,監獄離他不過百米之遙。薇拉
急中生智,指著摔在地上的手風琴,叫普拉東拉,聲音拉得大一點。
普拉東明白了,他打開手風琴盒,翻過身,與薇拉背靠著背,朝天拉了起來。琴聲
在空曠的雪原上傳得很遠很遠,飄過了勞改營高大的圍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