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五十年代生活是個沒人敢碰的題材。可電影學院即將畢業的學生阿格涅什卡卻
打算拍一部反映這一題材的影片作為考卷。她正在華沙電視台實習,人們忠告她不要
「玩火」,但姑娘仍背著一隻帆布提包東奔西走,廢寢忘食。
漸漸地,一個在轟轟烈烈建設中湧現出來的英雄形象在她的腦海里形成。他就是曾
經創造出一天砌三萬塊磚紀錄的馬泰烏什·比爾庫特。當年到處可見他的巨幅畫像,他
那高大的形象激起過藝術家們的靈感、他的大理石雕像在第二次全國造型藝術展覽會上
成為最引人注目的傑作,後來不知為什麼他的畫像連同那座大理石像都不見了。
阿格涅什卡帶了攝影師、錄音師在華沙國立博物館找到了這個「大理石人」,並施
了個小小的計策偷拍了下來。隨後,她在電影製片廠找到了有關「大理石人」的記錄片。
紀錄片《一個城市的誕生》和《他們在為我們造福》是著名導演布爾斯基早期的作
品,《一個城市的誕生》描寫了諾瓦胡塔聯合工廠前期建築工地上的情景,工人們的生
活和工作條件都是艱苦的。影片里的比爾庫特只是個靦腆的小夥子,剛從萊特赫農村出
來不久。那時伙食很差,一個小個子青年維泰克為此同黨支書約德拉爭吵,比爾庫特把
維泰克勸開。許多工人因為伙食太差把小魚扔到工長身上。《他們在為我們造福》一片
著重拍攝了比爾庫特砌三萬塊磚的勞動表演和接受榮譽的情景,後來,他和新婚妻子漢
卡搬進了漂亮的公寓。
除此,阿格涅什卡還看到一段沒有編進影片的資料,有比爾庫特的巨幅畫像從大建
築物上被取下來的鏡頭。看了這些影片和資料,她更加關注比爾庫特的命運。幾經周折,
她找到了剛出國回來,又要去國外開會的導演布爾斯基。布爾斯基百忙中同她談了這段
往事。
二十四年前,布爾斯基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求功心切,但成功的影片卻一部
也沒有,就連《一個城市的誕生》也因為「太陰暗」而沒能放映。後來,同行們的動向
使他開了竅。他又提著攝影機來到諾瓦胡塔工地。他建議黨支書約德拉,給即將召開的
工會代表大會來點吸引人的獻禮,譬如有個小夥子一天能砌上一萬塊磚。約德拉有些不
以為然。到底導演的思路與眾不同,他想起了一人砌磚兩人配合的「三人工作制」,他
說:「給泥瓦工配備上三個、四個、十個、二十個助手,讓全工地都給他搬磚。我呢,
端起攝影機來一拍,這就成功啦!」這話,對約德拉不無啟發,他是位頗有組織才能的
基層幹部,當天就商定讓比爾庫特試試。
比爾庫特聽了布爾斯基一行的設想,倒也並不驚奇,表示可以試一試。等人們走後,
他叫醒了維泰克。兩人商量,這件事得要五個人配合。可維泰克認為「砌他媽的一大堆
磚」找那五個人不容易。比爾庫特說服夥伴,讓他們來砌。他的理由當然不是喜歡拍電
影,而是為了證明他們在兩個星期內可以蓋一幢房子,到時可以得到一套新住宅。
第二天開始,比爾庫特受到優待,吃的是美味的濃湯、紅腸、火腿,這一切都由約
德拉親自張羅。臨到拍片,導演還要他們幾個刮刮鬍子。比爾庫特對這一套非常惱火。
這一天,約德拉已在現場組織了參觀團和樂隊。廣播電台已預先向全國廣播了比爾
庫特「一天砌兩萬八千塊磚的驚人創舉」。同時現場上還有個特殊人物,他叫米哈拉克,
是保安處的秘密警察。約德拉宣布表演開始,隨著樂隊奏起,導演的鏡頭對準了比爾庫
特。比爾庫特微笑著,脫下安全帽,在胸前劃十字。導演反感地喊了起來:「你這是干
什麼?停,重新開始!」
樂曲聲中,磚頭一塊塊砌起來,黑板上的數字在增加。四個小時過去了,已經砌了
一萬三千九百二十八塊磚。灼人的太陽使人們難以忍受,樂隊提不起勁,約德拉還得給
他們說好話。導演汗流滿面,卻想著替比爾庫特擦汗。他怕拍出的畫面太狼狽。而比爾
庫特嫌他礙手礙腳,把他推開。導演要給比爾庫特來個特寫鏡頭:「笑一笑」,可他哪
里笑得出,乾脆瞪了一眼。維泰克遞磚,其他三人負責運磚和勾縫,他們五個人已經累
得顧不上拍電影的事了。到第七個鐘頭,已經砌了兩萬三千二百一十塊磚。比爾庫特貪
婪地喝了幾口水,又像一架機器那樣幹起來。約德拉緊張地叮囑他「再加把勁」。布爾
斯基早已呆在一邊,喃喃自語道:「怕是太過分了。」
時間到了,黑板上的記數是:三萬五百零九塊磚。全場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可比
爾庫特的手痛得不能握手接受人們的祝賀。影片中那組他高舉鮮花向祝賀的人們致謝的
鏡頭是後來補拍的。當時的他感到幸福而疲憊,只是抱著一塊磚,說:「我把這塊磚保
存起來,我要把它保存一輩子,留作紀念!」
「我從資料片里看到他的畫像被取下來了,這是為什麼?」阿格涅什卡聽完導演的
回憶,問道。布爾斯基後來因為忙別的事,好久沒見到比爾庫特,不怎麼知道詳情,便
介紹姑娘去找米哈拉克,他現在仍然是保安處的人員,公開身份是一家夜總會的經理。
他給姑娘回憶:
比爾庫特後來提升為工程質量檢驗員,工作、生活都很不錯。可有一次,他和維泰
克一同到外地表演砌磚時,他的手被一塊燒熱的磚頭燙傷了,奉命暗中保衛比爾庫特的
米哈拉克把他送到醫院。為此,米哈拉克作了現場調查,但一無所獲。後來,他聯想到
維泰克平時對領導很不尊重;再說他參加過西班牙戰爭,曾被關進法國集中營,那裡面
的人很可能被敵人收買當特務;況且他是遞磚的,怎麼能事先不感到燙手?於是他懷疑
那塊熱磚頭是維泰克搗的鬼。
不久,維泰克被關了起來。比爾庫特為他奔走伸冤,卻毫無結果。最後,比爾庫特
決定上華沙。他的妻子漢卡正懷孕,但還是送丈夫上路,特地做了丈夫喜歡吃的李子蛋
糕讓他帶上。開車前,米哈拉克趕來,向比爾庫特提出忠告:「這件事你千萬別插手,
不然你會毀了自己的。」
可耿直而固執的比爾庫特深知他的朋友是個好人,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但是,華
沙之行照樣令人失望,他只好憑自己的力量去鬥爭,向人們揭露這個秘密。可他身後總
跟著那個米哈拉克,不讓他有演講的機會。不久,他的巨幅畫像消失了,他的家從漂亮
的公寓遷到一間小木板房,而這時漢卡臨產了。比爾庫特的處境十分困難。這時,米哈
拉克又來勸他和維泰克劃清界線,還給他透風,已經有人在調查他的歷史。可這嚇唬不
了他,他的歷史是清白的。米哈拉克提醒他,兩年前他曾把一條魚扔到工長頭上。比爾
庫特一聽還有什麼好說的,一條魚都能構成歷史問題,那就有一千條理由說維泰克是個
十惡不赦的罪人。
幾天後,比爾庫特雇了一個吉卜賽小樂隊,租了兩輛馬車,在小酒店痛痛快快地喝
了一通。他已經沒錢付帳,便把那隻部長送的懷錶作了抵押。隨後,他帶樂隊坐上馬車,
奏著《泥瓦工圓舞曲》在城裡轉了一圈。最後,馬車停在保安處門前。他打發走了樂隊
和馬車,從一隻紙盒裡取出一塊用粉紅綢帶扎的磚,這就是他那次表演時保存起來的紀
念品。他把這塊「紀念品」扔向保安處的玻璃大門,玻璃碎了。他才舒了一口氣,「行
了,這筆帳算是清了!」然後,走進保安處投案。
由於米哈拉克的身份,決定他不可能講出全部真情。不過,他向阿格涅什卡提供了
兩條線索:一、維泰克早已恢複名譽,現任鍊鋼廠廠長。二、維泰克和比爾庫特等人受
審的情況,曾拍過新聞片,一直沒有公開放映,在電影廠可以找到。
阿格涅什卡果然在電影廠找到了米哈拉克說的新聞片。在影片里,法官宣布維泰克
等四人是一個叫作「跳板集團」的反革命組織成員,罪行是「阻撓祖國的建設」。被押
的比爾庫特出庭作證。比爾庫特承認,他自己組織了一個名為「吉卜賽樂隊」的恐怖主
義小集團,並與維泰克犯有同謀罪。比爾庫特脫去上衣給人們看他身上的傷痕,說明他
為什麼按照別人的要求招供,可立即遭到押解人員的阻止。維泰克微笑著站起來喊道,
「好樣的!比爾庫特,你真行!你們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也收回我的假供詞,收回
全部假供詞!全部!」
這時,影片上有一隻手遮住了電影攝影機的鏡頭。就在這次審訊後,維泰克被宣布
無罪釋放,而比爾庫特被繼續關著。
訪問維泰克之後,阿格涅什卡才知道比爾庫特直到1956年10月哥穆爾卡上台後才被
釋放。他回來那天,維泰克、約德拉,還有一個很大的代表團到火車站迎接他。工廠舉
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會後,他急著去找自己的舊居,小木板房仍在,可人去屋空。維
泰克安慰他,「把她忘掉吧。」並告訴他,這裡的人們等待著他,將會選舉他。可他頭
也不回地走了。
原來,漢卡由於當初被迫與丈夫劃清界限,心裡感到內疚而遠走他鄉,在山區一個
小鎮的飯店當服務員。比爾庫特終於找到了她,可她說,「你是大理石雕像,而我是個
無恥的小人,這些已經無法改變了。」他們分手了。後來,漢卡與飯店經理結了婚。
從此,比爾庫特再也沒有回到工廠,他帶著兒子回到家鄉萊特赫。大家幾乎不知道
他的消息。
阿格涅什卡又從電影廠其他資料中找到了有關比爾庫特生活的片段。他帶著兒子參
加家鄉的選舉。當時萊特赫群眾對政治生活已經厭倦了,不想參加普選。比爾庫特帶動
他們參加投票,因為他認為應當參加選舉,這是公民的權利。
拍片的期限快到了,阿格涅什卡把素材整理了送審。結果,領導不滿意,電視台不
再為她提供膠片,只限她搞後期製作。她心情消沉地回家。她的父親鼓勵她去找比爾庫
特。讓影片有個結束。
阿格涅什卡打聽到,比爾庫特帶著他的兒子去了格丹斯克列寧造船廠。一個清晨,
姑娘等在造船廠門口,在上班的人群中看見一個青年,很像青年時代的比爾庫特,只是
多了一副眼鏡,穿的是「牛仔」式工裝。她猜想一定是比爾庫特的兒子托姆丘克,便上
前詢問。托姆丘克告訴她,他的父親已經去世了。阿格涅什卡捧著一束鮮花到公墓去尋
找比爾庫特的墳墓,可沒有找到他的墓碑,她只好把鮮花放在公墓木柵上,悵然離去了。
她向托姆丘克傾訴了自己的苦惱。托姆丘克為她的真誠和執著所感動。他們結下了
誠摯的友情。托姆丘克答應同她一起去華沙,幫助她完成這部關於「大理石人」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