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樹
在日本北阿爾卑斯山的可良壽村外的斜坡上有一棵老橡樹。這棵樹高達25米，樹木
足有8米粗，鬱鬱蔥蔥，生機盎然。它高傲地屹立於村落之上，睥睨著發生在這裡的一
切。村民們把它看作守護神，看作德高望重的長者，有什麼不幸，有什麼期望，都願到
這裡默默地向它敘述，甚至連生命旅程的步伐，也願到此終止。傳說很久以前，村裡有
戶人家窮得過不下去，全家7口人都弔死在這棵樹上。於是這棵樹又得了一個稱號——
上吊樹！
一年夏天，城裡來了一對到此旅遊的男女青年，發現這棵老橡樹距離地面最近的樹
枝也是高不可攀，很難想像7口人是怎麼吊上去的，而且其中還有小孩，「看來這是一
棵無法上吊的上吊樹啊！」
他們的談論，恰恰被一位頭戴草帽、一身農婦打扮的中年婦女聽到。這位農婦名叫
寺岡美佐於，43歲，她的眼睛裡透露出憤怒與輕蔑。為什麼？也許在今後發生的故事裡
才會使你們逐漸明白。
美佐子是20年前從外村嫁到可良壽村的寺岡家來的。她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兒子叫
弘一，小的是女兒叫紀美子。當弘一8歲、紀美子6歲那年的冬天，她那壯得如牛的丈夫
突然患了感冒病倒了。那天夜裡，風狂雪猛，她在全村人幫助下，拉著雪撬上路。很多
人在前面掃雪探路，她和兒子女兒在後面奮力推著。當看到診所的燈光時，丈夫卻在雪
撬上咽了氣。這個意外打擊，使她下決心，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讓兩個孩子將來
考上國立大學醫學系，畢業後當個醫生，回到可良壽村，為死去的丈夫「雪恨」。
在丈夫死去12年後的今天，她的願望終於到了將要成功的邊緣——18歲的紀美子在
東京的一所學校讀高中，馬上將畢業參加全國高考；20歲的兒子弘一雖然已高考過兩次，
都名落孫山，但未灰心，現時仍在名古屋的一所補習學校里學習，準備參加第三次高考。
而她自己卻在可良壽獨自經營著一爿雜貨店，過著孤獨清苦的生活，以微薄的收入支持
著孩子們。
又一個冬天到了，美佐子為了使弘一能安心複習，便駕駛著自己的舊車，去看望兒
子。沒想到，這一去竟造成一件轟動一時的案子。
紀美子在東京見到報上一條消息說名古屋發生砍手兇殺案，通緝犯正是她哥哥，她
怎麼也不相信。幾天後，她讀到母親的信，才知案子的來龍去脈。母親在信中說：「那
天，我到名古屋，到弘一住處，他不在家。我很惱火，我忍受了那麼多年的痛苦，就是
要你們能考上大學，當個醫生，而弘一不在家好好複習功課，我在他的信件和通訊錄中
找到了久留島晴子的住址。在公寓的門口，我碰見一個叫深見的中年男人，他是名古屋
塘鵝玩具公司計劃部主任，久留島晴子是他屬下的臨時職員，他是來取玩具樣品的。我
們一起走到晴子的房門口，門沒鎖，便推門而入，只見一位身穿白連衣裙的年輕女子倒
在血泊里，整隻右手不見了，她就是晴子。不一會，警察趕來。他打電話到弘一住處，
弘一還未歸家，讓我及時報告我兒子的消息，我火了，因為他們懷疑弘一就是兇手。我
知道，弘一決不會是殺手。離開現場後，我駕車回村，深見先生要求搭車，我就讓他上
了我的車。我最恨弘一性格懦弱，畏首畏尾。弘一的事你別擔心，只管一門心思學習就
是了，……」
收到母親的信後不久，警探來向紀美子調查，她說了自己的想法，殺手可能是深見。
但警探告訴她，解剖調查結果，在晴子死的時間裡，深見在自己的公司，而她母親在弘
一的房裡。
轉眼到了新年，弘一還未露面，警長來村裡找美佐子，「……當然我們還沒斷定您
兒子就是兇犯，因為我們目前還搞不清他有無殺人動機。據說，你兒子學習成績不理想，
似乎對上大學徹底喪失了信心……」
美佐子說：「不管你們怎樣認為，弘一他決不是兇手！」
一次意外的雪崩，在可良壽村的斜坡上露出一具屍體——那就是弘一。
經解剖，弘一的死亡時間和晴子相近。在弘一的肚裡發現了一把鑰匙。
美佐子從警署領回兒子的屍體火化了，她沒讓紀美子回來參加弘一的葬禮，現在唯
一支撐她信念的是希望紀美子考試能榜上有名。
紀美子考試結束後的一天，深見來訪。他向紀美子說出了他發現的疑點，「當我們
走進房間時，我曾感覺到地毯上有一個亮晶晶的小東西，而當我去打電話報告警察歸來
後，那東西不見了。後來當我搭乘你母親的車回家時，我發現她外衣上少了一顆鈕扣，
同時，我覺得那些應放在行李箱里的工具卻全堆在后座上，顯然是騰出車後的行李箱載
著別的物品……」
紀美子一聽大吃一驚，突然悟出什麼：「先生是取玩具樣品的，哥哥肚裡的那把鑰
匙會不會是玩具手銬上用的？」
深見驚訝地說：「你的推理能力真令人吃驚！不錯，那把鑰匙是玩具手銬上用的，
做工相當精細，沒有它，很難打開手銬……」
兩天後，紀美子寫了封長信給母親。
「媽媽，考試終於結束，閑來無事，我把那件案子從頭到尾理了一遍……當你趕到
晴子寓所時，發現地上躺著兩具屍體，那是哥哥和晴子，他倆是一起服毒自殺的，而且
兩人的手是用一副手銬相連著。你憤怒地拿來一把菜刀砍下晴子的手，將哥哥的屍體背
了出去，放進車後的行李箱。當你準備回家時，發現外衣丟了一粒鈕扣，不得不重返作
案現場。於是和深見相遇。……你與深見分手後，午夜時分回到可良壽，把哥哥背到墓
地旁的斜坡上，砸去哥哥手上的手銬，將哥哥匆匆埋在那裡。……」
幾天後，紀美子高考中榜，美佐于欣喜異常。這時，警方在斜坡上搜索到晴子那隻
戴手銬的手，他們正式傳訊美佐子，明天到警署聽審。警探走後，美佐子給女兒寫了一
封最後的回信。
「……媽媽佩服你，這案子的經過，確如你想像的那樣。不過我砍斷她的手，不是
為了你，……我生弘一的氣，更恨那個女人。我把弘一帶回來，因為他是我的親骨肉，
誰也搶不走！埋了弘一回家的路上，我向老橡樹祈禱，求它讓弘一安息，求他保佑你考
試成功……現在看來，老橡樹答應了我為你做的祈禱，但在弘一的事上卻不肯原諒
我……」
「……既然你有所察覺，我便直言告訴你我和深見之間的事。在第二次相聚時，我
為他付出了身子，想堵住他的口。我這樣也許很可卑、很可笑？但為了瞞住這事，我什
么代價都肯付。深見沒有趁火打劫，他向我求婚。我沒答應，因為我是永遠屬於可良壽
的，我有自己的束縛。可我也是女人，自那次後，我的心和身體如火燒火燎，但我卻不
能再這樣做！一旦事情傳出，人言可畏……紀美子，媽媽決定走了……媽媽沒什麼給你，
如果說有，那就是不受任何約束的自由，不論是丈夫、孩子，還是居住的土地。可良壽
和我已不能束縛你了，你就自由自在地奔向你喜歡的地方，按照你自己的意願，振翅飛
翔吧！永別了，我的女兒。」
美佐子將信投寄後，帶著一隻小凳和一盤繩索，向村外的老橡樹走去……
夏天，紀美子回到可良壽在寺岡家的墓地祭掃。她來到老橡樹下，仰望著縱橫的枝
條，忍不住淚水順著面頰滾下來。是啊，這老橡樹將來也許會召喚她的，這就是命運的
安排！她向老橡樹凄聲高呼：「在那個風雪交加的日子裡，我媽媽是懷著一種什麼樣的
心情走向你的？我的媽媽，為了43載的冬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