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很客氣地招呼她們,把她們當大人,沒有比這個更令小女孩感動的了。
南孫阿姨並非美女,但全身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一舉一動,與眾不同。
南孫告訴鎖鎖,這些在歐洲住久了的人,是這樣的。
鎖鎖說:「余不敢苟同,許多在歐洲流浪的華人,垃圾而潦倒。」
阿姨聽到,微笑說:「他們搞藝術,應該是那樣。」
鎖鎖大膽地問:「請問你做什麼呢?」
「我在倫敦西區開了一家店,賣東方小玩意,我是個小生意人。」
南孫飛過去一個眼色,象是說:如何?告訴過你,阿姨不是普通人。
「快要畢業了吧?」
兩人不約而同地答:「明年。」
阿姨感喟,「你們這一代,真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只要依著黃磚路走,很容易到達目的地。」
鎖鎖問:「《綠野仙蹤》中之黃磚路——難道生活像歷險記?」
阿姨說:「刺激得多了。」
鎖鎖看著她的面孔,猜不到她有幾歲,外表不過三十餘,但心境卻頗為蒼老,好不突兀的組合。
「畢業後打算做什麼?」
南孫所:「讀了預科再說,拖得一年是一年。」說完自己覺得再聰明沒有,先咭咭地笑起來。
鎖鎖說:「我想賺錢,許多許多的錢。」一臉陶醉的樣子。
阿姨幽默地所:「無論做什麼,立志要早。」
她們一起吃了頓下午茶,無論鎖鎖抑或南孫斗第一次坐在這樣華麗的地方吃點心,人都變得矜持起來。
大堂裝飾是法式洛可可,樂師在包廂中拉梵啞鈴,四周的落地大鏡子反映重重疊疊的水晶燈,桌上銀器累累墜墜,白衣侍者殷勤服侍,來往的客人看上去都似明星。
南孫問阿姨:「這地方貴不貴?」
阿姨想了一想:「時間最寶貴。」
鎖鎖倒是停懂了,「偶爾來一趟還是可以負擔的。」
南孫說:「給泥天天來,像辦公那樣,恐怕也無太大意思。」
阿姨點頭,「都說你們這一代,比起我們,不知聰明多少倍。」
南孫看著鎖鎖笑。
「你們是真正的朋友?」
南孫嚴肅地點點頭。
鎖鎖問:「你呢,阿姨,你可有朋友?」
「從前有,後來就沒有了。」
「為什麼?」
「人長大之後,世情漸漸複雜。」
「我不明白。」
「譬如說,有一件事,我急於要忘記,老朋友卻不識相,處處提起,語帶挑釁,久而久之,自然會疏遠。」
南孫問:「你為何要忘記?」
鎖鎖:「她為何要提起?」
阿姨笑,「又譬如說,本來是一對號朋友,兩個人共爭一樣東西,總有一個人失敗,你所得到的,必然是別人失去的,兩人便做不成朋友。」
女孩子們不以為然,「可以讓一讓嘛。」
阿姨的笑意越來越濃,悠然地吸著煙。
鎖鎖和南孫面面相覷。
「有沒有男朋友?」
「他們從不帶我們到這種地方來。」
「這是古老地方,你們一定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不太壞。」
南孫忽然說:「阿姨,長大了我要像你,到處旅行,走在時代尖端。」
阿姨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
臨走之前,她留下卡片給女孩子。
「多麼特別的一位女士,」鎖鎖說。
南孫說:「看她給我什麼。」
是一隻銀制戒指,小巧的兩隻手交疊在一起,一按機括,手彈跳打開,裡面是一顆心,手握著的原來是一顆心。
鎖鎖欣賞到極點,愛不釋手。
南孫看在眼內,「送給你。」
「不,阿姨給你,你留著。」
「你喜歡這種東西,你要好了。」
「不不不,你戴著我看也一樣,千萬別客氣。」
「你看,」南孫說,「我們不會為爭一樣東西而傷和氣。」
鎖鎖不語。她心中想,會不會這隻戒指還不夠重要,會不會將來總有更重要的出現。
南孫看到鎖鎖的表情,也明白幾分,只是當時她想不出有什麼是不可與人分享的。
她說:「鎖鎖考試時要不要到我處溫習?」
鎖鎖仰起面孔,「要麻煩你的日子多著呢,不忙一時。」
她像是有預感,這句話之後,一連兩個月,鎖鎖做海員的父親音訊全無,款子也不匯來了。
鎖鎖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她同南孫說:「怎麼辦,我只道人的面孔只有額角鼻子才會出汗,現在我急得連面頰都發汗。」
南孫笑,「你看你,或許有什麼事絆住了。」
「唉,這麼年輕就要為生活煩惱,真不值得。」
「舅母給你看臉色?」
「沒有,她倒不是那樣的人,一句沒提過。」
南孫動容,「那倒是真要好好報答她。」
鎖鎖啼笑皆非,「好像你我一出道就榮華富貴,愛怎麼報答人都可以,說不定我在打字房內等一輩子,還得叨人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