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早上,八點鐘,叫我去他公寓按鈴,與他一起去談生意。」
「唉呀呀,把你當早餐?」
鎖鎖按熄香煙,「也許我們倆想得太猥瑣,也許他真的不認識路要我陪。」
南孫反而放心了。
鎖鎖能為這樣的小事辭去工作,可見她內心世界仍然十分幼稚,黑白分明。
「日本人還有什麼不軌行動?」
「沒有,但舉止間說不出的輕視女性,總認為她們是低等動物。」
南孫想起來,「莫愛玲也抱怨過,她說洋行里的英國外辦例把所有黃種人當次貨,也不是指著鼻子罵,反正有意無意就給你一句,像『阿陳,你一整天做什麼,吸煙還是喝咖啡?』」
鎖鎖說:「這倒無所謂,把我當下女也不打緊,只要不帶色情成分。」
「要命,聽你們這樣說,一輩子不想畢業。」南孫懊惱地吐舌頭。
「大學生同我們不一樣,多少有點尊嚴面子,況且你要待五六年後才會出身,屆時不平等現象一定有所改善。」
「你有無欠日本人錢?」
「有,一個月薪資。」
「我替你贖身。」
鎖鎖笑了。
南孫說:「你沒有再欠他什麼吧?」
鎖鎖光火,「你別以為我短短一百天就發了財,請看,衣服都是剪了牌子的退貨,皮包手袋是冒牌的,銀行存款剩下七十三元五角,我真的抖起來,會捨得不讓你知道?」
罵完之後,雙方都覺十分痛快。
鎖鎖長嘆口氣,「有沒有林文進的照片,給張看看,天天念他名字三十遍。」
南孫靦腆地遞上一張合照。
鎖鎖一看,「嗤」一聲笑出來。
南孫不滿地看著她,等待解釋。
「唇上蓄著的汗毛好算是鬍髭了?」
南孫瞪她一眼,「說話好不粗俗。」
鎖鎖點點頭,「小朋友看小朋友,對上了。」
「喂——」
鎖鎖笑說:「肚子餓了,老太太吃什麼點心?偷些出來。」
一個月後她換了工作,轉到一間電腦代理公司做,隨即丟下洋涇浜日語,改學電腦專門名詞,一下子又琅琅上口,還挺唬人的。
南孫去看過她,假裝是顧客。
她正在吃飯盒子,見到有人進店,連忙擦擦嘴,喝口水站起來,飯盒子根本放在抽屜里,一推攏,什麼痕迹都沒有。
南孫見她手勢純熟,可見是做慣了的,長久下去,恐怕會壞胃,不禁一陣心酸。
鎖鎖掛著一臉的笑迎上來,驀然發現是南孫,倒是一呆。
她抱怨,「真會尋我開心。」
南孫低聲說:「林文進要到英國去讀書。」
「又如何?」鎖鎖充滿詫異。
她細細觀察南孫神情,忍不住說:「沒有這樣嚴重吧,何用黯然銷魂?」
南孫不出聲。
「六點鐘再來,與你喝咖啡。」
南孫點點頭。
捧著咖啡杯,她向鎖鎖訴苦:「他對我那麼好,誰知還是這樣。」
鎖鎖笑:「換了是你,也一樣。」
「林文進將來的女朋友,未必有我水準。」
「那是另外一件事,你不讓他出去闖,他不會心死。」
「你沒有男朋友,你不知道我多難過。」
「我沒有男朋友?哦是,我沒有男朋友。」鎖鎖大笑。
南孫憂鬱了一整個月。
晚上睡熟了也彷彿與林文進在談笑,以至白天精神恍惚,她從未試過如此牽掛一個人。
等到林文進安頓下來,給她寫信的似乎,她又不想回了。不是沒有要說的話,而是無從說起,再隔一段日子,她也就忘了他。
鎖鎖又離開了電腦代理,到一間時裝公司任職,卡片上印著經理字樣。
南孫笑,「唬誰,幾時做董事長?」
「快了。」
兩人仍然嘻哈笑作一團。
一下子有人來接鎖鎖,樓下車號按得震天價響。
南孫伏在窗口看,「誰,是誰?」
鎖鎖不答,抄起手袋便走。
蔣太太在一旁聽見,便對女兒說:「別問太多,她方便說,自然會告訴你。」
「老朋友,問問有何關係。」
「問多了她一嫌,老朋友就丟了。」
「我關心她。」
「各人有各人的路。’
「我擔心她。」
「不用,她比你乖巧得多。」
南孫想起來問:「媽媽怎麼不去搓牌。」
「最近輸得厲害。」
「問爸爸要。」
「問他也沒有餘錢。」
「我知道他在金子上賺了。」
蔣太太訝異,「你一向不理這些,怎麼知道。」
「他昨天說要帶我們環遊地球,因金價節節上升。」
「啊,今夜我來問他。」蔣太太想一想,「對了,別同你祖母說。」
「老太太一定說:你即使賺得全世界,但賠上你的生命,又有什麼益處。」
蔣太太笑了,「錯了。老太太挺關心上落價位。」
南孫非常非常的意外,「真有此事?」
蔣太太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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