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孫急痛攻心,手腳反比平時快三倍。
倘若有什麼事,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與女友坐咖啡廳閑聊,叫祖母獨自熬過生死關頭,交天不應,叫地不靈。
醫生與救護車同時趕到。
南孫不怪他們臉上有個「這家人恁地倒霉」的表情,畢竟不久之前,已經來過一次。
幸虧老人只是跌斷腿骨,上了石膏,出院休養。
南孫震蕩尚未恢復,伏在老人榻前,直說「是我不好,都是我,叫你吃苦」。一輩子沒同祖母說過那麼多的話。
老太太只得回報:「人老了沒有用,連累小輩……」
鎖鎖笑她們如上演苦情戲。
南孫時時叫鎖鎖回去,「你有應酬,請先走。」
「我又不是老爺奶奶跟前的紅人,許多地方,都不叫我出場面,自己又不便到處逛,悶死人。」
「是你自己要嫁人的,那時,某君當你如珠如寶。」
鎖鎖收斂表情,沉思起來,隔一會兒,才說:「有許多事,你看不到。」
「沒想到謝宏祖會這麼老實。」
鎖鎖側起頭微笑,「你沒聽說他同瑪琳趙死灰復燃?」
南孫放下手中紙牌,一顆心直沉下去,「不。」
「真的。」
「你怎麼辦?」
鎖鎖仍維持笑臉,「她肯做二房,我可與她姐妹相稱,趙家三小姐叫我太太,我不吃虧呀。」
聽這個話,南孫知道她不打算離婚,甚至不想追究。
鎖鎖放下牌,「二十一點,贏你。」
若無其事。
老太太這時在房中叫:「南孫,南孫。」
南孫答:「來。」
她扶祖母上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鎖鎖已變話題,不願多說。
深夜,南孫送走鎖鎖,進房去看祖母。
以為她已睡著,但她轉過頭來,「南孫……」
南孫緊緊握住她的手,盡在不言中。
老人復元得這麼快,已經不容易。
天色灰黯,天亮也同天黑差不多,鬧鐘專會作弄人,好夢正濃,被窩正暖,它卻依時依候丁零零地一聲喝破人生唯一的美景良辰。
南孫老覺得鬧鐘的聲音不但惡、狠,而且充滿嘲諷、揶揄,像那種勢利眼的親友,專門趁閣下病,取閣下的命。
鎖鎖大概一早看穿了,所以才不受這種瑣碎的鳥氣。
她聽見祖母咳嗽聲。
「起來啦。」近來她時常這樣問候孫女。
南孫連忙掛一個笑臉,捧著一杯茶過去。
「你準備上班吧,不必理會我。」
南孫看著窗外,對面人家也開了燈,這樣天黑做到天亮又做到天黑,人生有什麼鬼意思。
南孫等女傭開門進來,才取過大衣披上,經過上次,她再不敢叫祖母獨自待在家裡。
大衣倒是鮮紅色的,輕且暖,是鎖鎖之剩餘物資。
電話鈴響,南孫覺得詫異,這種尷尬時分,連公司都不好意思來催,是誰。
她取過話筒。
「南孫?」
是阿姨的聲音,南孫打一個突,心中念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是黑心,不吉利的事也該輪到別家去了吧。
她清清喉嚨,「阿姨?」
「是,南孫,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南孫苦笑,真難置信這上下還會有什麼好消息。
「南孫,你母親要結婚了。」
「嘎!」
南孫手一松,電話掉下。
她,連忙拾起,把耳機壓得貼實耳朵,生怕走漏消息,「什麼?」
「你母親婚後會留下來入籍,暫時不回來了。」
「她要結婚,同誰?」
這時祖母業聞聲慢慢走出來。
「同男人,一個很好的中國男人,現在由你媽媽跟你說。」
南孫睜著眼睛張著嘴,錯愕得像是吃了一記無名耳光。
不可思議!
母親的聲音傳過來,清晰、愉快、大方,根本不似同一個人。
她說:「南孫,你會不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南孫傻掉,這些年來,她一直希望母親有她自己的生活,不住地鼓勵她,沒想到效果竟然這樣大好,在四十五歲高齡,丈夫去世材一年,竟要再婚。
「南孫?」
「我要陪祖母,走不開。」南孫有點心酸,有點妒嫉,有點生氣。
誰知母親竟討價還價,「你也是我的女兒呀。」
「我想我還是同阿姨講的好。」
阿姨的聲音又回來,「南孫,我們還以為你會雀躍。」
「對方是什麼人,利口福的大廚?」
「南孫,南孫,南孫。」
「我有權知道。」
「你不恭喜你母親?」
南孫定一定神,拿出她的理智來,「我很替她高興,太好了,詳情如何,盼她寫封信來告知。」
「她還是盼望你過來一次。」
「不行,祖母最近有次意外,我得陪她。」
「沒聽你說過。」
「我怕你們擔心,才沒說起。」
「我們想一個折衷的辦法。」
「我真的為母親高興,代我祝賀她。」
「得了。」阿姨慧黠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