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來賓,現在請允許我介紹,我們在B1021作戰中的英雄指戰員,」主持人一揚手,」楊建南中校!」
大家一起轉向主席台,掌聲熱烈如沸。楊建南面無表情,在灼灼目光中登台,一身白色軍服筆挺,腰挺直如槍桿,胸口上一列掛了三枚我叫不出名字的獎章。
「在剛剛結束的B1021作戰中,楊建南中校指揮的上海大炮進行勒這門地基巨炮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和第二次發射,根據事後的錄像統計,成功地殲滅了至少1052隻捕食者,在這場戰爭開始以來,這是前所未有的重要戰績。可以說這一戰改變了我們在對德爾塔文明抗戰中被動挨打的局面,為了我們進一步的反擊提供了實際操作經驗,更是鼓舞了整個部隊乃至全人類的信心和勇氣!」主持人聲音宏亮。
台下的人又是嘩嘩地鼓掌。
這裡是上海展覽館的正廳,老式的蘇式建築,可廳堂真是宏大壯觀,7488部隊的幾乎所有軍官乃至於預備役都應邀參加了這次盛大的酒會,高級軍官們穿著黑色的軍禮服,女軍官的軍禮服則是白色的一步裙,他們的領章都換成了7488部隊的單翼鷹標誌,讓軍隊的就會平添了一股老貴族的華麗。串列在人群中的是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攝影機架得很高,燈光從四周投射下來,多少讓人有點不舒服。我們不像是來這裡品嘗冷餐和葡萄酒的,更像是擺著被拍的。
這是一場做秀,市政府是希望藉機鼓舞一下市民的熱情吧?連楊建南這種重磅的棋子都被擺到了攝影機前。
「楊中校,請問你面對成千上萬的捕食者時,心情是如何的?」主持人像個八卦記者。
「我很緊張。我的心跳頻率很高,而且也不確定這個戰術是否能生效。不過在我看來那時候必須有一個有力的應急戰術出現,否則我們將成為捕食者的食物……」
看得出主持人有點急了,楊建南卻並不看他頻頻施來的眼色。這傢伙看外形和做事都像是一塊鐵板,他以為是如何的就如何說。不過主持人無非希望他能夠渲染一下成功,他這麼說倒像是威嚇市民了。
楊建南說的也是事實,如果那時候上海大炮不發射,泡防禦指揮部未必能夠確保上海不遭受光流的轟炸。
「我們嘗試了,我們成功了,我代表我們的全體指戰員感謝領導部門,全體戰友和市民對我們的信任,並宣誓將以我們的力量為上海的保衛做出更大的貢獻。」楊建南說得很簡短,把話筒遞還了主持人。
「真是軍隊的Superstar啊,」主持人恭維著,」楊中校……哦……我已經不能稱您為中校了……」
他忽然提高了聲音:「總政治部經過緊急審核,楊建南中校授一級戰鬥英雄勳章,上校軍銜!」
他打開了手中的盒子,一級戰鬥英雄的勳章在撲上來的鎂光下光輝刺眼。隆重的軍樂響起,年輕的女軍官捧著托盤登台,托盤上是兩杠三星的肩章。
我敢打賭解放軍有不少上校,不過沒有任何一個有楊建南那麼風光,在那麼多人的視線下光輝隆重地扛起了上校軍銜。他今年多大?好像是31歲,林瀾說的。比我大七歲,比我高四階,我想我31歲的時候不過是一個上尉吧,依舊坐在工作台前算泡泡。
我忽然注意到楊建南並未看那些耀眼的勳章和肩章。這個鐵板樣的傢伙安靜地看著台下。我的心裡咯噔一下,看過去,那個角落裡林瀾輕輕地拍著巴掌,輕輕地笑。掌聲震耳。
所有人都鼓掌的時候,我和將軍是唯二的兩個例外,我注意到他站在人群的角落裡,臉色生青。
我緊追著將軍的步伐出了展覽館的前門,我們背後還滿是掌聲笑聲和音樂聲,走出門卻立刻被濕寒的夜風包裹。老傢伙猛地一抖防雨風衣穿上,拉緊領口頂著微雨,大步流星地走下台階,毫不理會在門口跟他打招呼的那位大校。
黑色的奧迪立刻滑了過來,我拉開後門,將軍閃了進去,一拍身邊的座位:「坐這裡!」我有點詫異,通常我是坐前排,不過我看得出他招我一起離開是有話要說。我鑽進車裡,和他並排而坐。
「去哪裡?」司機打著方向盤。
將軍隨便地揮了揮手,挺得筆直坐在那裡,嘴角線條拉得鐵硬,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像是一隻蓄勢的獅子,牙齒已經磨得雪亮了——這是他最可怕的時候。
「怎麼了?」我試探著問。
我知道他這一臉的殺機有非同尋常的理由……至少跟我的理由不同。
將軍沒有立刻回答我,他緩緩地舉起手在臉上用力揉了揉,像是要把那張生鐵一樣的臉揉得柔軟一些。
「他是電,他是光,他是唯一的神話,他就是他媽的Superstar!」他忽然發作了,低聲吼叫,額頭的青筋誇張地跳著,這隻獅子像是要撲出去吃人。
我笑了起來,我想到了他的手機鈴聲和沈姐門背後S。H。E。的大幅招貼。將軍猛一扭頭,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像是刀子要從我臉上剜去一塊肉。
我又犯錯了,這個場合實在不該笑的。
將軍抽回目光,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這幫好大喜功的傢伙,這一次的錯誤會把所有人送去見馬克思!」
我感覺到了那話里的酷寒,什麼都不敢應。
奧迪無聲地滑行在空無一人的南京西路上,車裡的空氣像是凝固了。
「江洋,你有沒有感覺最近泡防禦平衡指揮部的人員增加了?」過了許久,將軍自己打破了局面。
「嗯。」
「全部的泡防禦發生器都已經安置完成,全部的後備技術力量已經進入到一線,我們把手裡所有的籌碼都賭上了,可是勝算越來越小……」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什麼?」
「市委領導們不相信,這個防禦圈快要撐不住了!它就要炸掉了!」
「什……么?!」我覺得脊背上滑過一道冰流,整個人呆在那裡。
將軍的嘴角掠過一絲極殘酷的冷笑:「怎麼了?害怕了?是不是連你也根本沒有想過,我們會失去那層泡泡?」
「想過也許會死掉……但是沒想到過這玩意兒會炸掉。」
「會炸掉的,理論上存在這種可能,阿爾法文明的方程式中也可以推導出來。我們提交過一份報告提醒上海大炮的負責人,也就是楊建南,還有軍委對上海大炮的直接負責人,你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我們說上海大炮只能作為一個威懾武器,除非準備與城共亡,否則上海大炮絕不能開炮!可惜沒有人相信,甚至沒有人聽,他們關心的是阿爾法文明什麼時候會回來,他們相信那些我們見都沒見過的外星人提供的防禦!」將軍一拳砸在司機座椅的後背
「真他媽的見鬼!」
「可是……上海大炮和泡防禦有什麼關係?」
將軍在我腦袋上拍了拍:「動腦子。你有沒有想過,泡防禦圈的能源是什麼?地球上所有的能源形式都不足以支撐這樣一個防禦圈,它可以卸去相當於千萬噸級氫彈爆炸的光流轟擊,可以瞬間把上百萬噸的物質化為灰燼,可以覆蓋上海那麼大的一個城市。」
「不知道,大概不是我能理解的東西。」
將軍點點頭:「我也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整個上海堡壘的核心部分,完全是由阿爾法文明構築的,包含泡防禦和上海大炮。它們開放給我們的只是一個控制介面,我們知道如何去平衡它,維護它,卻不知道細節。但是我清楚一點,就是這個核心系統只有一個,而不是兩個!」
「老大你是說……其實上海大炮和泡防禦根本就是一個東西?」
「毫無疑問!它們不僅是同質的能量,而且有足夠的證據表明它們使用的是同一個能量源。你是在現場的人,你知道上海大炮開炮的瞬間泡防禦的能量分部變化是怎樣的。你能平衡么?」將軍冷笑,」楊建南的這次轟擊殺滅了多少只蟲子?1000隻?這個損耗對敵人來說很快就能彌補,你看見過那些捕食者再生的速度。可是對能量源的損耗呢?雖然我們不知道那個能量源是什麼,但是我知道它已經被摧毀性地重創了!」
「有這麼嚴重?」
「記得你那份關於新德里被摧毀的報告么?」
「嗯。」
「新德里為什麼會變成一場灰雨?紐約為什麼會陸沉?」將軍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
「因為……他們都發射了約束場大炮……」我悚然一驚,全身像是泡在冰水裡那樣。一直以來,我忽略了一個細微的相似處:這兩個堡壘在陷落之前的三個月內都有約束場炮火開炮的記錄,尤其是在紐約大炮連戰連捷的時候,忽然啟動陸沉,是因為泡防禦的能量供給出現超出理解的下降。
「你猜對了,因為他們反擊了,這種反擊等於放棄防禦。現在我們已經反擊過來……」將軍靜了一刻,」明天我會提高你的保密級別為A級,旁聽指揮部參謀會議。」
「沒搞錯把?我?A級?」我愣了一下。
「你已經知道得太多了,換在古代皇帝當政的時候,是要滅口的。」將軍豎起手掌,在我脖子上輕輕掃了一下。
一個預備役中尉,可以旁聽指揮部的參謀會議?保密級別提高為A級?這是某些高級軍官也不能接觸的絕密級別。也許這算是一種殊榮,不過為什麼我覺得它更像一個陰謀?我老爹從小教導我沒有下餡餅雨的上帝,人家對你太好總要小心。
「好吧,我知道推脫也沒有。」事到如今,我只能撐著硬上了。
「那個東西……事活的!這些東西都是活的!」將軍咬著牙。
「活的?」
「活體設備,就像是捕食者,次級母艦,它們都是以生物形式利用能源的。阿爾法文明和德爾塔文明,它們在能量利用的形式上沒有絲毫區別。」將軍深深吸了一口氣,」真正和它們不同的,其實是人類。」
「記得你那次在張江鎮對泡防禦發生器的檢查么?」他換了話題。
「記得,能量輸出衰減,找不出原因來。」
「我們手中作為能量輸出設備的那個活體在慢慢衰弱,目前還不能確定它們的衰減周期,也許短期內能夠恢復,可是如果衰減繼續下去……」將軍疲憊的靠在車座的一角,」我們將被迫啟動陸沉計劃。」
「陸沉?」我跟著他重複了一次。
「從我重新穿上這身軍服那一天我就做好了這個準備。」將軍雙手舉起他的軍帽,緩緩的扣在頭頂,拉低帽檐遮住了自己的雙眼,」開車。」
我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大豬來的電話。
「我帶了個東西給你看,你回錦滄文華么?」大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