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躍民得知張海洋受重傷的消息時,已經是半夜了,他放下電話,連忙趕到醫院。張海洋的手術正在進行,手術室外,李援朝、杜衛東、地雷等十幾個人在焦急地等候。大家在咬
牙切齒地議論著。
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主刀醫生疲憊地走出手術室,李援朝等人圍上去,緊張地詢問張海洋的傷情。
主刀醫生五十多歲,看樣子象是個主任醫師,他摘下口罩說∶」現在沒有危險了,剛送來時傷勢很嚴重,膀胱都刺穿了,失血過多,人已經休克,幸虧搶救及時,要是再晚半個小時就危險了。」
李援朝等人算是放下心來。
醫生打量著他們:「我有話要問你們,你們都是學生嗎?」
鍾躍民回答:「就算是吧。」
醫生嘆了口氣:「這個星期我已經做過兩個這樣的手術了,都是打架鬥毆造成的外傷,星期一送來的那個孩子才十六歲,竟然被人用斧子砍斷了胳膊,我不明白,這年月究竟是怎麼啦?你們這些半大的孩子怎麼都象瘋了一樣?打起架來一個比一個心毒手狠,動刀子還不算,一出手就往要害處扎,我當醫生二十多年了,以前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請告訴我,是什麼人這樣下得去手?」
李援朝玩世不恭地笑道:「這個嘛,當然是階級敵人了,報紙上不是常說,階級敵人不甘心自己的失敗,會瘋狂地向革命人民反撲。」
鍾躍民一臉正色:「大夫,您放心,革命者是嚇不倒的,我們從地上爬起來,擦乾淨身上的血跡,掩埋好同伴的屍體,我們又繼續前進了。」
「對,要奮鬥就會有犧牲呀,大夫。」
醫生努力控制著情緒:「好了、好了,年輕人,不要這麼油嘴滑舌,我看你們也不是什麼好學生,你們的書包里放的是什麼?不會是課本吧?我聽說現在的年青人出門都帶著菜刀,是不是這樣?你們可以打開書包讓我看看嗎?」
鍾躍民油猾地耍著貧嘴:「大夫,我們是戰士,戰士怎麼能沒有武器呢?沒有武器怎能保衛無產階級的紅色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
李援朝又變了一副面孔嚴肅地說:「醫生同志,您剛才說您當醫生已經二十年了,是這樣嗎?」
「當然,我是四七年開始當住院醫生的,到現在已經二十一年了。」
李援朝嘲諷道:「喲,四七年還是舊社會呢,您那時候就為國民黨反動派工作了,資格可夠老的。」
醫生憤怒了:「什麼意思?」
李援朝語重心長地說:「一個從舊社會過來的中年知識分子,怎麼能理解毛澤東時代的青年呢?你已經落在時代的後面了,要加強政治學習呀,既然是從舊社會過來的,身上難免要帶有一些資產階級的污泥濁水,一旦放鬆了思想改造,就會滑入資產階級的泥坑裡去……」
「醫生同志,你要猛省,你要三思啊。」杜衛東在一邊添油加醋。
鍾躍民也跟著起鬨:「你的面前有兩條路,何去何從,由你選擇。」
地雷帶著一臉壞笑道:「我們要在你的背上猛擊一掌,大喝一聲,同志啊,快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吧,我們張開雙臂歡迎你……」
醫生被氣得渾身哆嗦:「我……我看你們不是學生,簡直是一群……小流氓。」
鍾躍民等人象是受到什麼誇獎,得意地大笑起來。
鍾躍民向醫生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多麼崇高的稱號啊,我們接受你的申請,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們的同志啦。」
醫生破口大罵:「滾……滾……」
鄭桐和袁軍在派出所里寫了一夜的檢查,第二天早晨才被放回來。兩人一夜沒睡覺,打著哈欠來找鍾躍民,正巧碰見周曉白和羅芸坐在鍾躍民家的客廳里聊天,她們正在聽鍾躍民講張海洋受傷的事。
鄭桐把昨天晚上被抓進派出所的事和大家一講,鍾躍民、周曉白和羅芸都大笑起來,大家終於找到話題,開始奚落起袁軍,袁軍也顯得臊眉搭眼的。
鍾躍民拍拍袁軍的肩膀:「袁軍,其實我特理解你當時的心情,也就是一時眼花了,把那傻妞兒當成了心中的女神,你當時肯定懷著一種特純情,特神聖的感情,是不是?」
袁軍一臉的無辜:「哥們兒不是閑得慌,逗逗悶子么。」
鄭桐嘲笑道∶」袁軍當時真是走了眼了,其實那傻妞兒長得不怎麼樣,長脖子、小短腿兒,跟恐龍似的,也不知怎麼回事,到了袁軍眼裡就成仙女了,我看不過去勸了他兩句,這孫子就象中了邪,還要跟我翻臉。」
周曉白道:「活該!是該讓公安局好好收拾一下你這種人,見著女孩子就象瘋狗一樣追上去,什麼毛病?」
袁軍不愛聽了:「曉白,你這就不對了,我這手兒都是跟鍾躍民學的,你怎麼不說他?這分明是一種袒護,不能因為你和鍾躍民好,鍾躍民就因此而成了好人,如果說我們這是個流氓團伙,那鍾躍民就是流氓頭子,你看,連你這樣純潔的女孩子都被他拉下了水。」
周曉白一揚頭:「鍾躍民當然不是好東西,可他還是有自己的優點,比如他追女孩子就比你策略,哪象你,一見了女孩子就兩眼發直,一臉壞笑地就湊上去?」
鄭桐一拍大腿,積極檢舉揭發:「你說得太對了,他當時就這模樣,把我都嚇著了,人家妞兒能不害怕嗎?他還口口聲聲說,別怕,有我呢,你猜人家妞兒說什麼?她說我怕得就是你。」
眾人大笑起來。
鄭桐總結道∶」主要是他的方法太拙劣,缺乏創造性,關於認幼兒園小朋友的借口不過是拾鍾躍民的牙慧,而且這是招險棋,不能輕易用的,袁軍可好,真敢往上撞,一口咬定和人家玩過老鷹抓小雞,說他現在象老鷹還差不多,一見了小妞兒兩眼就放綠光,可當時他還不到六歲,頂多就是個禿尾巴鵪鶉,連毛還沒長出來。」
周曉白一把拉過鍾躍民:「躍民,鄭桐無意中揭發了你以前的劣跡,這種和幼兒園小朋友久別重逢的故事你曾經上演過幾場?」
鍾躍民連忙笑著叉開話題:「怎麼說著說著就說到我這兒來啦?周曉白同志,你不要轉移鬥爭大方向,咱們現在在過組織生活,主要議題是幫助袁軍同志認識錯誤,袁軍,你這次犯的錯誤很嚴重,你要端正態度,深刻反省自己。」
「我他媽犯什麼錯誤了?不就是學雷鋒做好事了嗎?之所以鬧出了這種誤會,完全是因為現在的社會風氣太壞,人與人之間缺乏信任和關愛。」袁軍狡辯著。
周曉白依然不依不饒地追問鍾躍民的劣跡:「現在不說袁軍的問題,我對鍾躍民編故事的才能很有興趣,也很想知道這個故事有多少種版本,在我之前他用這種故事矇騙了多少女孩子?」
大家一聽來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揭發批判。鄭桐首先發言:「儘管我和躍民是朋友,但我也是個有正義感和良知的人,這是原則,我決不拿原則做交易,對不起了,躍民,我得實話實說,在認識周曉白之前,躍民曾多次利用這種手段欺騙女性。」
「光我看見的就達十幾次之多,而我又不是天天跟著他,沒看見的我也不能瞎說。」袁軍揭發道。
羅芸笑著說∶」躍民,你是得好好交待一下歷史問題,我們不怕你歷史上有污點,只要求講清楚。」
周曉白啟發著∶」大家沒有冤枉你吧?當然,你也可以對自己的問題提出申訴,但一定要誠實。」
鍾躍民摸著腦門,連連嘆氣:「真是牆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捶,我現在才真正明白什麼叫『莫須有『,冤枉啊,我他媽平時見了母豬都不敢多看一眼……」
袁軍喝道:「住嘴,不許你狡辯,態度放老實點兒。」
鄭桐舉起右臂高呼:「打倒鍾躍民!鍾躍民必須低頭認罪!」
周曉白和羅芸笑做一團。
李奎勇和小混蛋自從上次被鍾躍民他們端了老窩以後,兩人的處境就很不妙了。他們無法再找到新的落腳點,只好在一個水泥構件廠的成品料場上暫時安身,他們晚上睡在一個直徑一米的水泥管里,兩人頭對頭躺著,身子下面鋪著稻草,一有風吹草動,兩人就拔出刀子緊張地環顧四周,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二十多天,實在是苦不堪言。
李奎勇真有些後悔和小混蛋攪在一起,小混蛋是那種幹事不計後果的人,他認為自己命賤,從來不拿自己的生命當回事,而且隨時準備和任何人換命,這是典型的亡命徒心理。可李奎勇的情況和小混蛋不一樣,他是家裡的頂樑柱,母親和一大群弟弟妹妹還指著他這個大哥呢。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家就垮了。李奎勇的心裡很矛盾,他是個講義氣的人,不願意在朋友困難的時刻拋棄他,也說不出口,他本能地感到,他和小混蛋在和一股強大的勢力抗衡,他們根本不是對手,這是命里註定的,他真有些厭倦了,這樣的日子何時是頭呢?
前兩天李奎勇的母親病了,他用平板三輪車送母親去醫院,剛出衚衕口就被李援朝等十幾個人圍住,幾把鋒利的匕首從前後頂在李奎勇的身上。
母親被嚇得直哆嗦,她驚恐地替兒子求情:「你們就饒了他吧,他可是老實孩子呀。」
李援朝哼了一聲:「他老實?他是老實人里挑出來的吧?」
李奎勇苦笑一聲:「李援朝,這就沒勁了吧?趁我帶我媽看病的時候搞這種偷襲,這可有損你的名聲。」
「我只問你一句話,小混蛋在哪裡?」
「這我可不能說。」
一個青年的刀子已經刺破了李奎勇脖子上的皮膚,一縷鮮血流下來。
那青年露出兇相:「不說我插了你。」
李奎勇無所謂地說:「你隨便。」
李援朝揮手制止住同伴:「你是個無名之輩,還不配和我叫板,插了你,丟份兒的是我,我李援朝丟不起那個人。」
「好啊,那我走了。」李奎勇轉身要走。
李援朝面無表情地說:「你轉告小混蛋,他如果是條漢子,三天以後上午十點,到北展廣場和我見面,如果不敢去,以後就滾出北京躲遠點兒,也別再用小混蛋這個綽號,你聽清楚了?」
「他要是敢來呢?」
李援朝陰沉地笑笑:「他要是有能耐從我手裡再一次跑掉,從此以後我滾出北京。」
「好吧,我會轉告他的。」
李援朝向手下人揮揮手」放他走。」
李援朝約小混蛋決鬥的事轉眼就傳遍了京城的各大院,」老兵」們的圈子裡一時議論紛紛,這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各大院的玩主們自然是各有各的想法。
鍾躍民家的客廳這兩天門庭若市,各路的朋友都來找他商量,其實他自己也沒想好該怎麼辦,因為他無法預料這件事的結局,他和鄭桐、袁軍等人正在商量。
鍾躍民認為,小混蛋在幾個月時間裡就成了名,他為了名聲會在所不惜的,這小子雖然狡猾,卻城府不深,基本上還屬於頭腦簡單的人,這種憑匹夫之勇一味蠻幹的人,遲早會丟掉性命。
袁軍不屑一顧地說:「他吃虧就在於總是單槍匹馬乾事,咱們這麼多人,收拾他還不容易?
鄭桐直截了當地提出:「躍民,這種事我不想參與,我覺得這次不同於以往打架,鬧不好會出人命,最好咱們都不要參與。」
袁軍一聽也有些怵頭:「要是小混蛋去了,李援朝真敢幹掉他嗎?」
鍾躍民想了想說:「我擔心的就是這個,這麼多人,就算李援朝不想殺人,一旦動起手來,他未必控制得住。」
「躍民,這件事非同小可,咱們還是別參與了。」袁軍也打退堂鼓了。
鍾躍民感到很為難:「你們可以不去,我卻不能,李援朝那兒,面子上不好交待。」
這時傳來敲門聲,鄭桐去開門,誰知進來的竟是周曉白。
周曉白可能是跑得太急了,顯得上氣不接下氣:「袁軍、鄭桐,實在對不起,我有重要的事,想和鍾躍民單獨談談,可以嗎?」
鄭桐眨眨眼睛,話裡有話地:「你的意思是不是讓我們迴避一下?」
袁軍開玩笑:「其實我們也不會礙你們的事,你們要幹什麼,我們把眼睛閉上就得了,何必要把我們趕走?」
周曉白急了:「我沒和你們開玩笑,希望你們能尊重我。」
「好、好,我們走,袁軍,你看見了吧?躍民也希望咱們走,一聲都不吭,咱別在這兒礙眼啦。這回你知道什麼叫重色輕友了吧?」鄭桐沒趣地說。
他倆走後,周曉白和鍾躍民默默相對,鍾躍民用目光詢問著,但他始終不說話。周曉白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了:「躍民,那件事我聽說了,我希望你不要去,這次會出大事的,你要答應我。」
鍾躍民沉默著。
「你說話呀?請你答應我。」
「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鍾躍民生硬地回答。
周曉白固執地:「我偏要管,你必須答應我。」
「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因為……因為我……愛你。」
鍾躍民渾身一震,僵住了。
周曉白從鍾躍民身後輕輕抱住他,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
鍾躍民一動不動。
「躍民,難道你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
「……我……還以為你對我……僅僅是好感。」
周曉白溫柔地說:「那天在頤和園,你吻了我,我拒絕你了嗎?」
「沒有。」
「這就對了,因為我愛你,要是心中沒有愛,我會這樣嗎?」
鍾躍民仔細看著周曉白,疑惑地問:「你怎麼會愛上我這樣的人?」
周曉白深深地嘆息著:「說不清,我也說不清呵……」
鄭桐和袁軍被逐出鍾躍民家,兩人大為不滿,罵罵咧咧地邊走邊數落鍾躍民重色輕友。他們無處可去,便無所事事地坐在大院禮堂的台階上抽煙。
袁軍突然象發現什麼好事似的歡呼起來:「哎喲,樂子來啦,看見沒有?那兒呢,王主任他們家老三,快走,逮住丫的,別讓他跑了。」
鄭桐也立刻來了精神:「能讓他跑了么?打丫的。」
老三是革委會王主任的孩子,這時正穿過禮堂後面的小樹林走上小道,這孩子是個先天弱智兒,成天傻乎乎的,鼻子下面永遠拖著一條綠色的鼻涕。袁軍和鄭桐最喜歡欺負老三,老三的存在給他們寂寞的生活帶來無窮的樂趣,因此,他倆一見了老三就喜形於色。
袁軍和鄭桐衝過來假裝親熱地摟住老三的脖子:「哎喲,老三,你可想死我們啦,這些天怎麼找不著你啦?」
老三傻乎乎地說:「我爸不讓我出門,怕有人欺負我。」
鄭桐說:「誰敢欺負你?這不是活膩歪了嗎?別怕,老三,有我們倆兒呢,誰和你有仇就和我們說,我們替你收拾他。」
袁軍一臉壞笑地說:「我們倆要有仇人也跟你說,你替我們打丫的。」
老三又提出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我打不過怎麼辦?」
「我們給你戳著,你只管上去就打,他要敢還手,我們就捶他。」鄭桐豪氣衝天地拍拍瘦弱的胸膛。
老三不相信地問:「你們真給我戳著?」
袁軍笑道:「這還用說?你放心,咱們哥們兒誰跟誰?」
鄭桐不懷好意地問:「老三呀,你爸和你媽最近還吵架嗎?」
「這些天沒吵架,怎麼啦?」
鄭桐做出推心置腹地表情:「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和別人說,聽見沒有?打死也不能說。」
老三抹了一把鼻涕點點頭:「嗯,打死我也不說。」
「知道他們為什麼吵架么?這事是你爸的不對,你爸是有老婆的人,可他瞞著你媽和總務科的那個大胖子女科長好,上次還讓我們碰上啦,就在這兒,你爸摟著那大胖子,手還亂摸,你說說,你媽能不急么?」
「真的?」
袁軍說:「騙你是孫子,你想啊,你爸凈摟著人家大胖子,你媽怎麼辦?這不就閑在家了嗎?這叫守活寡你懂不懂?」
「不懂。」
鄭桐罵道:「你這個傻B,怎麼跟你說什麼都不明白?我告訴你,你爸可是領導幹部,這樣下去會犯錯誤的,你願意你爸犯錯誤嗎?」
「不願意,你說怎麼辦?」
袁軍慫恿道:「這好辦,你再見了那大胖子,上去就給她兩個大耳刮子,告訴她,再勾引我爸我還抽你丫的。」
老三猶豫著:「大胖子要是打我怎麼辦?」
袁軍一瞪眼:「她敢?我們不是給你戳著嗎?等你打完大胖子,再把這事和你媽彙報彙報,你媽准誇你。」
老三點點頭,擦了一下鼻涕。
鄭桐叮囑道:「記住,打完以後才能和你媽說,你可別先說。」
「嗯,打完以後再說。」
鄭桐照老三屁股上踹了一腳:「你去吧,我們等你。」
老三走了。
鄭桐和袁軍樂得一頭栽進草叢……
在鍾躍民家,周曉白依偎在鍾躍民身上,她歪頭盯著鍾躍民說:「剛認識你的時候,覺得你們這些人就是流氓,還特別無賴。」
「那後來怎麼又轉變了看法?」
「後來發現你還不是那麼壞,只不過是故意裝的壞,有時還壞得挺可愛的。你知道嗎?那天你談自己對音樂的感受,真把我聽呆了,我想,一個對音樂這樣敏感的人,肯定是個內心很豐富的人,大概從那天起,我對你就有了份牽掛。」
「曉白,你有了牽掛,我就慘了,平白無故冒出個管我的人。」
「我管你怎麼啦?我就要管你,誰讓你招我呢?人家好好在那兒滑冰,你非要糾纏,現在後悔了吧?」
「後悔倒沒有,可是……你們女的是不是特別熱衷對別人指指點點?」
周曉白認真地說:「你說錯了,我沒興趣管別人,我只想阻止你去參與打架,我真不明白,一個具有藝術氣質的男孩子,怎麼會熱衷打架鬥毆?」
鍾躍民笑笑:「袁軍不是說我是個帶著菜刀的詩人嗎?沒錯,他說得對。」
周曉白輕輕撫摸著他的手:「躍民,你答應我了?」
「答應什麼?」
「那件事不要去,行嗎?」
「不行,我一定要去。」鍾躍民突然變得強硬起來。
周曉白央求著:「算我求你還不行嗎?」
鍾躍民鄭重其事道:「曉白,我答應你這件事完了以後,我再也不打架了,但這次我必須去。」
周曉白髮了脾氣:「我在你心裡就是這種位置?現在請你選擇一下,你是選擇我還是選擇你那些狐朋狗友?」
「你讓我為難了,我承認,我喜歡你,但我也不能拋棄朋友。」
「好,鍾躍民,你聽好,從現在起,就當我們從來不認識,我走了。」周曉白轉身欲走。
「你站住。」鍾躍民低吼道。
周曉白停住腳步。
「周曉白,你也給我聽好,我鍾躍民從來不受人要挾,你這套小姐脾氣最好別在我這兒使……」鍾躍民把一個杯子狠狠摔在地上。
周曉白的眼淚滾滾而下,她頭也不回,徑直走了出去。
周曉白在大院門口碰到了剛剛搞完惡作劇的袁軍和鄭桐,她理也沒理地就抹著眼淚跑開了,搞得兩人一頭霧水。
「這妞兒受什麼委屈了?是不是躍民……」袁軍猜測著。
鍾躍民陰沉著臉給他們開了門。
袁軍笑嘻嘻地說:「我看見周曉白抹著眼淚走的,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圖謀不軌把人家得罪了?」
鄭桐也壞笑著問:「跟人家動手動腳來著?得手了嗎?」
袁軍語重心長地說:「哥們兒,你太性急啦。」
鍾躍民很煩燥:「我告訴你們,以後誰再和我開這種玩笑,可別怪我翻臉啊。」
「你看、你看,說著說著就急了,真沒勁。
鍾躍民臉色陰沉得嚇人:「袁軍、鄭桐,我有點兒不好的預感,這次恐怕要出大事,你們都別去了。」
「那你也別去,咱們都不去。」
「我得去,不然李援朝那兒沒法交待,還有,我最不放心的是李奎勇,雖然我和他已經翻了臉,可一想到他可能要為此送命。我無論如何不能不管。」鍾躍民義無反顧地下了決心。
「躍民,你可千萬要留神,但願別出什麼事。」鄭桐憂心重重地說。
李奎勇怎麼也忘不了他和小混蛋度過的最後一夜。那天晚上,小混蛋神態自若地一支接一支地吸煙,李奎勇和他爭論了很長時間,最後誰也沒有說服誰,李奎勇認為這次和李援朝的會面肯定凶多吉少,他建議小混蛋不要去赴約。而小混蛋卻固執地堅持自己的看法,他認為」老兵」們沒有幾個敢玩命的,從來是詐乎的響,一到動真的時候,一個個跑得比免子還快,李援朝也是個練嘴的,就他那個熊樣兒,還真不信他敢殺人。
小混蛋說∶」奎勇,我和李援朝的事該有個了斷了,這麼拖下去咱們拖不起,害得你連家也不敢回,我希望能和李援朝單練一場,不管是誰輸了,就說和算了,世上的事再大也有個完的時候。」
李奎勇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李援朝不敢殺你?再說了,他也不會和你單練,他靠的是人多勢眾,犯得上他親自出手嗎?這些『老兵『還沒吃過這麼大的虧,他們就算不敢殺你也要弄殘了你,何況公安局也在通緝你,『老兵』們放過你,公安局也饒不了你,我看你還是到外地躲一陣吧。」
小混蛋搖搖頭∶」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我和李援朝都沒有退路了,我們誰也栽不起這個面子,早晚要正面交手一場,明天是死是活,我只有奉陪到底了,奎勇,你要是怕事,明天就別去。」
李奎勇最怕別人說他膽小怕事,他暴怒起來∶」你別說了,明天我陪你就是了,不就是個李援朝嗎?他又不是三頭六臂,誰怕誰呀?」
李奎勇只記得,那天夜裡四周靜得出奇,連往常喧鬧的蛙嗚聲也聽不見了,小混蛋似乎睡得並不好,李奎勇半夜一覺醒來,還發現小混蛋在不停地翻身……
那天晚上,鄭桐和袁軍對即將發生的血案毫無預感,他倆一心一意地要把白天的惡作劇玩完,此時他們正伏在一個亮著燈的窗戶下,捂著嘴樂得上氣不接下氣。
窗戶里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王主任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你這個混蛋東西,你說,你為什麼打胖阿姨?」
屋子裡傳來啪啪打耳光的聲音,老三大聲地哭起來。
一個頻率極高的女聲嚷道:「你打孩子幹什麼?是醜事敗露了氣急敗壞吧?」
「你胡說八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是清白的……」
「算了吧,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這麼多年了,我還不了解你?從來就是吃著碗里瞅著鍋里,你說你,找個什麼不行?非找那個豬八戒?是個女人就比她苗條,你倒是不擇食?什麼豬不叼狗不啃的東西你都要沾上一把……」
王主任勃然大怒:「你他媽放屁……」
屋子傳來打耳光的聲音。
「姓王的,你敢打我?還反了你啦?你打、你打,今天老娘豁出這條老命跟你拚了……」
屋子裡打做一團。
鄭桐和袁軍捂著嘴,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中。
那天夜裡,鍾躍民也沒有睡好,他先是做噩夢,夢見李奎勇渾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兩人相顧無言,突然,李奎勇一頭栽倒在地上……他的母親和一大群弟弟妹妹無助地圍著他的屍體痛哭……鍾躍民從噩夢中驚醒,他的心在狂跳不已,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嘴裡喃喃自語道∶奎勇,我求你了行不行?明天千萬別去呀……
李援朝帶著兩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廣場上,他今天特地穿著一身白色的柞蠶絲軍裝,顯得風度翩翩,他神態自若地點燃一支香煙,漫不經心地向四周巡視。廣場附近的幾條街道上顯得很平靜,行人匆匆走過,看不出絲毫異常,一輛15路公共汽車從廣場前開過,向西拐進了動物園總站。兩個佩戴北京衛戍區值勤袖章的武裝士兵從廣場前走過,他們在執行正常的巡邏任務,誰能料到,一場震動京城的血案馬上就要發生了……
鍾躍民昨天夜裡沒睡好,早晨醒時已經是上午九點四十分了,他火燒火燎地騎上自行車飛馳而去,誰知剛騎到百萬庄路口,斜刺里衝過一輛自行車徑直向他撞過來,鍾躍民沒堤防被撞倒在地上,他不禁大怒,誰他媽這麼不長眼,活得不耐煩啦?他怒罵著從地上爬起來,正準備一個耳光扇過去,他突然愣住了,原來是周曉白正笑吟吟地看著他,鍾躍民明白了周曉白的用意,他惱怒地推起自行車要走,周曉白一把抓住鍾躍民的自行車不鬆手,兩人僵持不下。
鍾躍民爆發了:「周曉白,你鬆手,你是我什麼人?非要管我的事?」
周曉白毫不示弱地:「我是你女朋友,我就要管。」
「你管不著,滾開……」
周曉白哀求道:「除非你打死我,否則我死也不鬆手,躍民,我求你了。」
鍾躍民拿起掛在車把上的彈簧鎖,威脅著:「你再不鬆開,我要砸了。」
「你打、你打,你要下得了手就打吧。」周曉白耍起賴。
鍾躍民舉起彈簧鎖做威脅狀,周曉白卻輕輕閉上眼睛。鍾躍民無可奈何地放下車鎖……
此時小混蛋和李奎勇正並排一步一步地走進北展廣場。
李援朝毫無表情地注視著小混蛋,用打火機點燃了嘴上的香煙。
小混蛋和李援朝相隔幾米遠站住,兩人靜靜地對視著。氣氛越來越緊張,空氣也彷彿停止了流動。廣場附近的幾條街道上,突然出現了很多穿軍裝的身影,這些身影正在無聲地向這裡聚攏過來,慢慢形成一個包圍圈。
小混蛋平靜地說:「李援朝,我來了,你我今天來個了斷吧。」
李援朝把煙頭一扔:「我還以為你會帶著幫手來,怎麼就你們兩個?」
「本來我想一個人來會會你,可我這朋友非要陪我來,這樣也好,讓奎勇當個證人吧,你我的恩怨不關他的事。」
李援朝輕聲說道:「既然來了,恐怕就誰也走不了啦。」
小混蛋面無懼色:「李援朝,你要是條漢子,就和我一對一的單練,讓別的人都讓開。」
李援朝冷笑著搖了搖頭:「我們這些人不太喜歡逞匹夫之勇,那是頭腦簡單的人乾的事,小混蛋,你害怕了?」
「我要是怕了就不來了。告訴你,要是你今天把我殺了,也就算了,要是給我留口氣兒,下次我殺你。」
李援朝臉色驟變,地雷在人群中大喊:「援朝,別和他廢話,大家上啊……」「老兵」們早已紅了眼,紛紛亮出刀子,圍了上來。
小混蛋拔出刀子向李援朝撲過去,李援朝後退幾步,身旁的同伴們護住他。
小混蛋和李奎勇背靠背持刀向外,擺出拚命的架勢,地雷等人將他們團團圍住,持刀一步步向前逼進。
此時,在離這裡約兩條街的百萬庄路口,鍾躍民和周曉白還在僵持。
鍾躍民無可奈何,可又心急如焚。他口氣緩和下來:「曉白,你鬆手,別耽誤了我的大事。」
周曉白急得快要哭了:「躍民,我求你別去,就算是為了我,行嗎?」
鍾躍民氣急敗壞地使勁掰周曉白緊抓自行車的手,周曉白低頭在鍾躍民的手上咬了一口,他疼得縮回了手。鍾躍民真急了,他顧不了許多了,拿起彈簧鎖在周曉白的手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周曉白疼得叫了起來,她下意識地縮回了手。鍾躍民騎上車就跑,周曉白一把沒抓住,鍾躍民跑遠了。
周曉白絕望地大哭起來:「鍾躍民,你這個混蛋……」
廣場上,血腥的格鬥己進入白熱化狀態,小混蛋和李奎勇揮舞著刀子企圖奪路而走。李援朝等人哪裡肯放過,他們一窩蜂追過馬路。
小混蛋和李奎勇剛剛衝過馬路又被一伙人迎頭截住,兩人左突右沖,做困獸之鬥。
身中數刀的小混蛋還在用手中的刀子進行反擊,他渾身是血,步履踉蹌,漸漸不支……
李奎勇的腹部也挨了一刀,他捂住腹部流出來的腸子跌跌撞撞地企圖殺開一條血路突圍,刀光一閃,他的肩部又被砍了一刀,鮮血涌了出來……
小混蛋不斷地被刺中,他徒勞地揮舞著手中的刀。
李奎勇的視野中天旋地轉,展覽館塔尖的天幕背景變成了一片血紅色……失去氣力的小混蛋不斷地被刺中,追殺者們兇狠地一刀一刀刺向小混蛋,他的身體在刀光中劇烈地痙攣著,最終頹然倒下。
李奎勇還在跌跌撞撞地跑,幾個追殺者緊追不捨。這時鐘躍民騎著自行車趕到,他聲嘶力竭地喊:「奎勇,我是鍾躍民,快往我車上跳……」
李奎勇竭盡最後一點力氣竄上鍾躍民的自行車後架,腦袋無力地伏在鍾躍民的背上,鍾躍民拚命蹬著自行車逃避著追殺者,一個追殺者將手中的菜刀向鍾躍民擲出,菜刀在空中翻滾著,從鍾躍民頭上掠過……他終於載著李奎勇逃遠了。
李援朝手下的人殺紅了眼,紛紛推起自行車要追,李援朝揮手制止住他們∶」你們看清了,那是鍾躍民……」
鍾躍民在手術室外的走廊里找到了一部電話,他的手哆嗦得厲害,手指半天也插不進撥號盤的孔里,電話里終於傳來周曉白的聲音:「喂!哪一位?」
「曉白,是我,你聽我說……」鍾躍民語無倫次地說。電話被掛斷了,話筒里傳來蜂嗚音。
鍾躍民固執地重新撥動電話號盤。
「曉白,你千萬別掛,我有急事要請你幫忙……」
話筒里沒有聲音,周曉白在沉默。
「曉白,你在聽嗎?」
周曉白平靜地聲音:「你說吧。」
「我在醫院裡,我的朋友受了重傷,正在搶救,我需要錢,你能借我點兒錢嗎?我一定會還你的,求你幫幫我,求你了。」
周曉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馬上來。」
鍾躍民如釋重負地坐下。
1968年6月在北京發生的這場血案,震動了京城所有的玩主,以往玩主們都把打架鬥毆當做一件時髦的活動,卻很少打出人命來,即使偶而出現死亡事件也屬於失手造成的,玩主們的主觀意識中沒有殺人的動機,而李援朝策劃的這場血案,卻是個名符其實的殺人案。事後經法醫檢查,小混蛋身中幾十刀,當場斃命。李奎勇重傷,胸部中刀造成血氣胸,腹部被刺穿,腸子等內臟流出體外,如果不是搶救及時,李奎勇也難逃一死。儘管小混蛋惡貫滿盈,血債累累,但畢竟是人命關天,於是公安局迅速行動起來,李援朝等數十人被捕,別看這些」老兵」平時狂妄驕橫,但沒幾個人有進監獄的經驗,一旦面對經驗豐富的預審員,沒有幾個能扛住的,於是紛紛互相揭發,越咬事情越多,又導致了很多人被捕。京城的」老兵」們一時禁若寒蟬,有的人逃往外地躲難,有的乾脆金盆洗手重新當起乖孩子。
鍾躍民和鄭桐、袁軍等人也受到公安局的注意,血案發生後的笫三天,鍾躍民和鄭桐、袁軍等人正在客廳里交談,這時兩個警察上門了。
警察們仔細詢問了他們的名字和住址後,又迅速地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筆記本說,聽鍾躍民和鄭桐、袁軍等人的名字一點兒也不陌生,雖然沒見過他們,卻早已如雷灌耳了,今天可是個機會,得好好談談。
鄭桐和袁軍一見警察進門本想借故逃走,沒想到這兩個警察很熱情地挽留他們,兩人無可奈何地坐下。鄭桐的嘴甜,張嘴就叫警察叔叔,一個警察聽得渾身不自在,連忙制止:「別、別叫我叔叔,叫得我渾身不自在,咱們還是拉開點距離好。」
鄭桐一副老實孩子的表情:「行,那我可就沒大沒小,不講禮貌了,警察同志,我們可都是老實孩子,從來沒跟你們打過交道,對了,我好象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和你們打過一次交道。」
警察注意地問:「嗯?一年級時?你犯什麼事了?」
「是這樣,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正巧碰見一個交通警,我二話沒說就把錢交給警察了,當時那個警察把我誇得直臉紅,說我拾金不昧,真是毛主席好孩子……」
警察知道上了當:「行了、行了,你不用再說了,咱們說正事吧,大概你們也聽說了,這次北展廣場上發生的殺人案已經牽扯了不少人,據有人揭發,你們都參與了這件事,我們今天來,就是為了核實這件事。」
袁軍說:「警察同志,你可真高抬我了,我天生就膽兒小,不瞞您說,平時我見我爸和我媽打架都躲得遠遠的,我爸特別喜歡摔茶壺,我媽喜歡抄條帚疙瘩,一開打我們家就雞飛
狗跳牆,真他媽的瘮得慌……」
鍾躍民只要沒什麼把柄讓人抓住,他向來是喜歡和警察們耍貧嘴的,他神秘兮兮地說:「你們肯定是搞錯了,我們幾個都是這一帶出了名的好孩子,這些日子我們在等待分配,實在沒有事情做,閑著也是閑著,於是我們一商量,便成立了一個組織……」
一個警察馬上注意起來:「嗯?成立了組織?好,就說說這件事,你們成立了什麼組織?誰是頭兒?」
鍾躍民故做謙虛:「不好意思,他們選我當頭兒,我也沒有推辭,我們的組織叫『扶老攜幼志願隊『,專門站在大街上幫助老人和孩子過馬路,我們的組織成立兩個月來,大家都幹得挺起勁,除了袁軍同志有時發些牢騷,認為自己吃虧了,別的人表現還是不錯的,當然,我們對袁軍同志的錯誤思想也進行了批評教育……」
警察打斷他的話:「鍾躍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們每天都在學雷鋒做好事,是這樣吧?這就怪了,據我了解,你們幾個在這一帶都是出了名的小流氓,打架鬥毆搶帽子扒衣服什麼都干,不然,我找你們幹嗎?我總不至於是吃飽撐的吧?」
鄭桐插嘴道:「警察同志,你不能光聽街道居委會那幫小腳兒偵緝隊胡說八道,這些老娘們兒成天張家長李家短,純粹是閑的,我們也不能堵住她們的嘴,只好由她們去說吧。」
一個警察仔細看看鄭桐說:「我看這裡就你能說,小嘴兒挺好使嘛,那我問你,五號那天中午十一點前後,你在幹什麼?請你詳細地回憶一下。」
「那天我在家幫我媽做飯,後來我媽讓我去買醬油,我買完醬油回來看見兩個老頭兒在牆根兒那兒下棋,也賴我嘴欠,給一個老頭兒支招兒,一下就贏了,另一個老頭兒不幹了,非拽著我要跟我下一盤,我沒辦法,只好跟他下,後來我給老頭兒來了個馬後炮,老頭兒的老將動不了窩兒了,老頭兒就想悔棋,這時我不幹了,和老頭兒吵了起來,我說您這麼大歲數悔棋好意思么?就這樣給我們年輕人做榜樣……」
警察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你簡單點兒,你是說那天中午你在和老頭兒下棋,是不是?」
「對,第一局我贏了,那老頭兒輸急了眼,死活不讓我走,我又連贏了他兩局才回家,剛到家我媽就抄起鍋鏟要打我,說等我醬油等了兩個多鐘頭……」
警察真煩了:「我說你怎麼這麼貧?你不用再說了,我問你,誰能證明你當時在下棋?」
「那老頭兒啊,他能證明。」
「這老頭兒住哪兒?叫什麼?」
「哎喲,這我就不知道了,誰下棋之前還問問姓名和住址?這不是有病么?反正那老頭兒經常在牆根兒那兒曬太陽,你要到那兒去等著,也許能碰上。」
警察說:「行啦,你簽字吧,我可要事先警告你,你要是不說實話,一切後果可要自負。」
鄭桐仔細看著談話記錄:「喲,您怎麼凈是錯別字呀?支招兒的招字應該有個提手,您這是召喚的召,還有……您這字也太帥了點兒,我怎麼不認識?跟阿拉伯文似的?」
警察火了:「你哪兒這麼多廢話?我警告你,再跟我臭貧我就告你妨礙公務。」
鍾躍民也湊過來:「是不是該我說了?」
一個警察翻了翻筆記本說:「你的事情我們已經大致掌握了,據李援朝等人交待,那天你去晚了,等你到時,李奎勇已經受了重傷,他是竄上你的自行車才免於一死,是這樣嗎?」
「這基本是事實,不過那天我可不是去打架的,我聽說北展廣場有人要打群架,我想去制止一下,結果碰上李奎勇,他往我車上一竄,緊接著一把菜刀就擦著我頭皮飛過去了,嚇得我差點兒尿褲子,不過,這也算是救人一命吧,同志,這應該算見義勇為吧?你們公安局能送我一面錦旗么?上面寫八個字就行了,臨危不懼,英雄本色……」
「你想什麼呢?我們公安局送你錦旗?你倒真拿自己不當外人,告訴你,我們今天是來找你核實情況,你要是有所隱瞞,我倒有可能送你一副手銬,在我們的調查沒有結束之前,你們哪兒也不許去,要保證隨叫隨到,我們隨時有可能找你們,聽見沒有?」
鍾躍民點頭哈腰道:「我願意接受組織上的審查,黨的政策我懂,決不冤枉一個好人,也決不放過一個壞人,是不是?」
兩個警察站起來,合上筆記本。
袁軍忽然覺得受了冷落,怎麼沒人理他?也太不拿他當回事了,他殷勤地站起來說:「警察同志,你們怎麼沒問我呢?我正想和你們彙報一下那天我在幹什麼。」
「那天你確實沒去,這我們清楚,不過,袁軍,你也不是只好鳥兒,我在審訊中多次聽到你的名字,雖然你當天不在現場,但這件事與你也有牽連,你的問題,咱們以後再談,總之,你們要保證隨叫隨到,要是找不到你們,就以畏罪潛逃論處,後果你們都清楚。」
鄭桐問:「那我們的『扶老攜幼志願隊『怎麼辦?還讓不讓我們學雷鋒了?這樣很容易造成誤會,明明是出去做好事,卻落個畏罪潛逃的惡名,你真讓我們為難。」
「鄭桐,你又臭貧是不是?你不要以為我們拿你沒辦法,實話告訴你們,你們這幾塊料早在派出所掛上號了,什麼壞事都少不了你們,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邊,下次要是讓我抓住什麼證據,我可就沒這麼客氣了。」
那個年齡大一些的警察教訓道:「你們不要滿不在乎,這次的殺人案可是震驚全城了,李援朝的膽子也太大了,小混蛋就算該殺,那也是政府的事,如果當時把他扭送公安局,李援朝他們還會受獎勵,可他們竟把小混蛋殺了,這下性質就變了,你們好好想想,要從這件案子上吸取教訓。」
鍾躍民等人把兩個警察送到門口,殷勤地告別:「真是人民的好警察啊,眼看著我們都到懸崖邊上了,還不顧個人安危地探出身子要拉我們一把,多懸那,弄不好沒救成我們自己也掉下去了,真該好好感謝你們,你不知道,平時我爸說我都梗脖子,可今天你們這一席話,蹭的一下,就說到我心裡去啦,語重心長啊,我心裡暖融融的,我知道,黨和人民是不會拋棄我們的。二位走好,我不送了,再見!再見……去你媽的,玩去吧。」
鍾躍民關上門,三個人得意地大笑起來。
李奎勇整整昏迷一天一夜才醒過來,他睜開雙眼,笫一個看見的就是鍾躍民,周曉白、袁軍、鄭桐站在病床邊。
鍾躍民握住他的手:「奎勇,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你昏迷整整一天一夜了,我真怕你醒不過來呢,你別說話,聽我說。」
李奎勇微微點點頭。
鍾躍民輕聲說:「你看,鄭桐和袁軍你都見過,這是周曉白,我的女朋友。」
周曉白向李奎勇點點頭:「你好,請安心養傷,躍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們會幫助你的。」
李奎勇點點頭。
鍾躍民見李奎勇脫離了危險,總算是放下心來,於是又開起了玩笑:「這次多虧了曉白,要不是她偷了她爸的錢,我們一時半會兒還真湊不起這麼多錢交你的手術費,曉白真是高手,一出手就把他爸錢包給順出來了。」
周曉白嬌嗔道:「去你的,那是我爸放在抽屜里的錢,你說誰偷錢包?」
鄭桐插嘴:「當然不能說是偷,多難聽呀?應該叫『順『,這就順耳多了。」
這幾天鍾躍民想了很多,他想起他和李奎勇童年時的友誼,想自己為什麼要整天打來打去的,象中了邪?他已經答應了周曉白,從此再也不參與這樣的鬥毆了,因為他突然覺得很沒意思,沒意思透了。
鍾躍民握住李奎勇的手,他只說了句∶」奎勇,咱們還是朋友,對不對?」
李奎勇點點頭,用力握了握鍾躍民的手,他的眼中閃出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