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體育新聞版,田川敏夫回想起昨晚的比賽,惡劣的情緒再度湧上心頭。讀賣巨人隊輸了也就罷了,問題是比賽的經過。
在關鍵時刻,長島又失靈了。向來支撐著常勝軍巨人隊的四號打者,整場始終表現平平,讓觀眾看得心頭火起。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一定不負眾望,這才是長島茂雄!即使揮棒被接殺,也會揮出讓球迷心滿意足的一棒,這才是人稱「巨人先生」的本事啊!
但這個賽季卻很反常。
不,兩三年前就出現了前兆,但田川不想接受殘酷的事實,才一直故意視而不見,告訴自己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巨人先生」身上。然而看到現在的狀況,即使自孩提時代便是長島迷的田川,也不得不承認任誰都有老去的一天,再了不起的著名選手,總有一天也必須離開球場。
看著被三振出局的長島皺著眉頭的照片,田川想,也許就是今年了。雖然賽季剛開始,但照這種勢頭,不到夏天,大家應該就會開始對長島退役一事議論紛紛。若巨人無法奪冠,事情可能會成為定局,田川有不祥的預感,今年奪冠實在難度太大。巨人隊去年雖以壓倒性的氣勢創下九連霸的輝煌紀錄,但整支球隊開始出現疲態已是有目共睹,長島就是象徵。
隨意瀏覽過中日龍隊贏球的報道後,他合上報紙。看看牆上的鐘,下午四點多了。今天大概不會有人來了,他想。發薪日之前,不太可能有人來付房租。
打哈欠的時候,他看到貼了公寓告示的玻璃門後面有個人影。看腳就知道不是成年人。人影穿著運動鞋,田川想,大概是放學回家的小學生為了耗時間,站在那裡看告示。
但是幾秒鐘後,玻璃門開了。襯衫外套著開襟毛衣的女孩仰著一張怯生生的臉蛋,一雙大眼睛令人聯想到名貴的貓咪,給人深刻的印象,看樣子是小學高年級的學生。
「你有什麼事?」田川問,連自己都覺得聲音很溫柔。如果來人是附近常見的那種渾身骯髒又賊頭賊腦的小鬼,他的聲音可是冷漠得很,和現在不可同日而語。
「您好,我姓西本。」她說。
「西本?哪裡的西本?」
「吉田公寓的西本。」
她口齒清晰,這在田川耳里聽來也很新奇。他認識的小孩凈是些說起話來使他們低劣的頭腦和家教無所遁形的傢伙。
「吉田公寓……哦。」田川點點頭,從身邊的書架上抽出檔案夾。吉田公寓住了八戶人家,西本家承租的一0三室位於一樓正中。田川確認西本家已經兩個月沒付房租,是該打電話催了。「這麼說,」他的目光回到眼前的女孩身上,「你是西本太太的女兒?」
「是的。」她點頭。
田川看了看入住吉田公寓的住戶登記表。西本家的戶主是西本文代,同住者一人,為女兒雪穗。十年前入住的時候還有丈夫秀夫,但他不久便亡故了。
「你是來付房租的?」田川問。西本雪穗垂下視線,搖搖頭。田川想,我就知道。「那麼,你有什麼事?」
「想請您幫忙開門。」
「開門?」
「我沒有鑰匙,回不了家,我沒有帶鑰匙。」
「哦。」田川總算明白她要說什麼了,「你媽媽鎖了門出去了嗎?」
雪穗點頭,低頭抬眼的表情蘊含的美艷令人忘記她是個小學生,霎時間田川不禁為之心動。「你不知道媽媽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我媽媽說她今天不會出去……所以我沒帶鑰匙就出門了。」
「嗯。」田川想,該怎麼辦呢?看了看鐘,這個時間要關店太早了。身為店主的父親昨天便去了親戚家,要到晚上才會回來。但總不能把備用鑰匙直接交給雪穗。使用備用鑰匙時必須有田川不動產的人在場,他們與公寓所有權人的契約當中有這一條。等一下你媽媽就回來了——若在平常他會這麼說,但看著雪穗一臉不安地凝視著他,要說出這種袖手旁觀的話實在很困難。
「既然這樣,我去幫你開門好了。你等我一下。」他站起來,走近收放出租住宅備用鑰匙的保險箱。
從田川不動產的店面走到吉田公寓大約需要十分鐘。田川敏夫看著西本雪穗苗條的背影走在草草鋪設的小巷裡。雪穗沒有背小學生書包,只是提著紅色塑料制手提書包。
每動一下,她身上便傳出叮噹作響的鈴聲。田川對於那是什麼鈴鐺感到好奇,用心去看,但從外表看不出來。仔細觀察她的穿著,絕非富裕家庭的孩子。運動鞋鞋底已磨損,毛衣也掛滿毛球,好幾個地方都開線了,格子裙也一樣,布料顯得相當舊。
即使如此,這女孩的身上仍散發出一種高雅的氣質,是田川過去鮮有機會接觸的。他感到不可思議,這是為什麼?他和雪穗的母親很熟,西本文代是個陰鬱而不起眼的女人,而且和住在這一帶的人一樣,一雙眼睛隱隱透露粗鄙的神情。和那樣的母親同吃同住,卻出落得這般模樣,田川不由得感到驚訝。「你念哪所小學?」田川在後面問。
「大江小學。」雪穗沒有停下腳步,稍微回過頭來回答。
「大江?哦。」他想,果然。本區幾乎所有孩子都上大江公立小學,該校每年都會有幾個學生因為順手牽羊被逮到,幾個學生因為父母連夜潛逃而失蹤。下午經過時會聞到營養午餐剩菜剩飯的味道,一到放學時間,便有一些來路不明的可疑男子推著自行車出現,想拐騙小孩的零用錢。只不過,大江小學的小孩可沒有天真到會上這些江湖騙子的當。
依西本雪穗的氣質,田川實在不認為她會上那種小學,故而才有此一問。其實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憑她的家境,她不可能上私立學校。他想,她在學校里一定與別人格格不入。
到了吉田公寓,田川站在一0三室門前,先敲了敲門,然後叫「西本太太」,但無人回應。「你媽媽好像還沒回來。」他回頭對雪穗說。
她輕輕點頭,身上又傳出了叮噹的鈴聲。
田川把備用鑰匙插進鑰匙孔,向右擰,聽到咔嗒一聲開鎖的聲音。就在這一瞬間,一種異樣的感覺向他襲來,不祥的預感掠過他心頭。但他不予理會,直接轉動把手,打開門。
田川剛踏進房間,便看到一個女人躺在裡面的和室里。女人穿著淡黃色毛衣和牛仔褲,橫卧在榻榻米上。看不清楚長相,但應該就是西本文代。
搞什麼,明明在家……剛想到這裡,他聞到一股怪味。
「煤氣!危險!」
他伸手制止身後想進門的雪穗,捂住口鼻,隨後立刻轉頭看就在身邊的流理台。煤氣爐上放著鍋,開關開著,爐上卻沒有火。
他屏息關上煤氣總開關,打開流理台上方的窗戶,再走進裡面的房間,一邊瞄著倒在矮桌旁的文代,一邊打開窗戶,然後把頭探出窗外,大口深呼吸,腦袋深處感覺麻木。
他回頭看那女人,她臉色發青,肌膚完全感覺不到生氣。沒救了——這是他的直覺。
房間角落裡有一部黑色電話,他拿起聽筒,開始撥號。但是,這一刻,他猶豫了。要打一一九嗎?不,還是應該打一一O吧……他腦中一片混亂。除了病死的祖父之外,他沒見過屍體。撥了一、一之後,他猶豫著把食指伸進0鍵。就在這時——「死了嗎?」從玄關傳來聲音。
西本雪穗還站在脫鞋處。玄關的門開著,逆光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媽媽死了嗎?」她又問了一次,話里夾雜著哭聲。
「現在還不知道。」田川把手指從0移到九,撥動轉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