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星期日,友彥被桐原帶到公寓,就是他獲得第一次性經驗的地方。和那時不同,這次桐原自己用鑰匙開了門,他的鑰匙圈上掛著一大串鑰匙。
「進來吧。」桐原邊脫運動鞋邊說。
廚房看起來沒多大改變。廉價的餐桌和椅子,冰箱和微波爐,都和當時一樣。不同的是當時瀰漫室內的化妝品香味現在都已消散。
昨晚,桐原突然打電話來,說有東西要給他看,約他今天一起出去。問為什麼,桐原便笑著說是秘密。他會發出冷笑之外的笑聲,真非常難得。
當友彥知道目的地是那間公寓的時候,臉色不由得變得很難看。他對那裡的回憶實在稱不上美好。
「別擔心!不會叫你賣身。」似乎是看穿了友彥的心思,桐原笑著說。這是可以稱為冷笑的笑聲。
桐原打開上次來時沒有裝上的拉門。當時,花岡夕子她們就坐在拉門後的和室里,今天那裡沒人。但是,友彥一看到裡面的東西,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嚇到你了吧。」桐原開心地說,大概是因為友彥的反應正如他所料。
裡面設置了四部個人電腦,還連接了十幾台附屬機器。
「怎麼會有這些?」還沒從驚訝中恢復的友彥愣愣地問。
「還用說,當然是買的。」
「桐原,你會用?」
「一點點。不過,我想請你幫忙。」
「我?」
「對,所以才找你過來。」
桐原剛說完,門鈴就響了。因為沒想到會有人來,友彥背脊不由得緊繃起來。
「想必是奈美江。」桐原站起身來。
友彥走近堆在房間角落的紙箱,望向最上面的箱子,裡面塞滿了全新的卡帶。要這麼多卡帶做什麼?
外面傳來開門聲和腳步聲。他聽到桐原說「園村來了」。「哦。」是女人在回答。
一個女人走進房間,看上去年過三十,其貌不揚。友彥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好久不見。」女人說。
「哦?」
看到友彥吃驚的樣子,女人輕笑一聲。
「就是上次先走的那位。」桐原在旁邊說。
「那時候……啊!」友彥很驚訝,再次細看女人。記得她當時一身牛仔裝,今天的妝很淡,看起來更老上幾分。不過,這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解釋起來很麻煩,她的事你就別問了。她叫奈美江,我們的會計,這樣就夠了。」桐原說。
「會計……」
桐原從牛仔褲口袋中取出一張折起來的紙,遞給友彥。紙上用簽字筆寫著一行字「各式個人電腦遊戲郵購 無限企劃」。
「無限企劃?」
「我們公司的名字,賣存在卡帶里的電腦遊戲程序,用郵購的方式出售。」
「遊戲程序,」友彥輕輕點頭,「這個……也許會大賣。」
「絕對會大賣,我向你保證。」桐原說得很篤定。
「可是,我想應該要看軟體吧。」
桐原走向一部電腦,把印表機剛列印出來的一長串紙拿到友彥面前。「這個就是主力商品。」
上面列印的是一連串程序,那複雜冗長的程度,幾乎不是友彥所能消化的。程序名為「Submarine」。
「哪來的?你寫的?」
「誰寫的還不都一樣,奈美江,遊戲的名字你想了沒有?」
「想是想了啦,不過不知道亮滿不滿意。」
「說來聽聽。」
「Marine Crash,」奈美江沒把握地說,「你覺得怎樣?」
「Marine Crash……」桐原雙手抱胸,想了一會兒,點點頭,「OK,就用這個名字。」
見他很滿意,奈美江鬆了口氣,笑了。
桐原看看錶,站起來。「我去一下印刷廠。」
「印刷廠?幹嗎?」
「做生意得準備很多東西。」桐原穿上運動鞋,離開公寓。
友彥在和室盤腿而坐,望著那個程序。但是,他很快就把頭抬起來。奈美江坐在桌子那邊,拿著計算器計算。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他朝著她的側臉說。
她的手停止動作。「什麼什麼樣的人?」
「他在學校里完全不起眼,好像也沒有走得比較近的朋友。可是,背地裡卻在做這些。」
奈美江把臉轉過來朝著他。「學校不過是人生的一小部分。」
「話是沒錯,可是也沒人像他這麼詭異啊。」
「亮的事情你最好別打聽太多。」
「我不是想打聽,只是很多事讓我覺得很神奇。那時候也是……」友彥含糊其辭,他不知道可以對她透露多少。
她卻神色自若地說:「你是說花岡夕子的事?」
「嗯。」他點頭,明白她了解內情,內心鬆了一口氣,「所謂墜入雲里霧中,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他到底是怎麼解決的?」
「你想知道?」
「當然。」
聽了友彥的話,奈美江皺著眉,用圓珠筆尾端搔了搔太陽穴。「就我聽說的呢,花岡夕子的屍體是她住進酒店的第二天下午兩點左右被發現的。因為退房的時間已經過了,她沒有和前台聯絡,打內線電話到房間也沒有人接,酒店的人有些擔心,就跑去查看。房門是自動鎖,他們是用總鑰匙開門進去的。聽說花岡夕子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
友彥點點頭,他能想像那情景。
「警察馬上就趕來了,看樣子好像沒有他殺的嫌疑。警察好像認為她是在進行性事時心臟病發作,推定死亡時間是前一天晚上十一點。」
「十一點?」友彥歪著頭,「不對,怎麼可能……」
「服務生見到她了。」奈美江說。
「服務生?」
「聽說有女人打電話給客房服務台,說浴室沒有洗髮精。服務生送過去的時候,是花岡夕子來拿的。」
「不對,這太奇怪了。我離開飯店的時候……」
友彥沒繼續往下說,因為奈美江開始搖頭:「這是服務生說的,他在十一點左右把洗髮精交給女性客人。那個房間的女性客人,不就是花岡夕子嗎?」
「啊!」友彥這才明白,原來是有人假扮花岡夕子。那天,夕子戴著很大的太陽鏡。只要梳類似的髮型,再戴上那副眼鏡,要騙過服務生應該不難。
那麼,是誰冒充花岡夕子?
友彥看著眼前的奈美江。「是奈美江小姐假扮的?」
奈美江笑著搖頭:「不是我,這麼嚇人的事,我可做不來。我立刻就會露出馬腳。」
「這樣的話……」
「對此事,你最好別多想,」奈美江毫不客氣地說,「那些只有亮才知道。有人幫了你的忙,這樣不就好了嗎?」
「可是……」
「還有一件事,」奈美江豎起食指,「警察聽了花岡夕子丈夫的話,盯上了你,可是馬上又對你失去了興趣。你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現場找到的物證是AB型的。」
「AB型?」
「精液,」奈美江眼睛眨也不眨,「從花岡夕子的身上驗出了AB型的精液。」
「那……太奇怪了。」
「你大概很想說那不可能,但事實就是如此。她的陰道里的確裝了AB型的精液。」
「裝了」這說法很毒,友彥恍然大悟。
「桐原是什麼血型?」
「AB.」說完,奈美江點點頭。
友彥伸手掩住嘴,他有點想吐。分明是盛夏,他卻覺得背脊發涼。
「他對屍體——」
「我不許你胡想發生了什麼。」奈美江的語氣冷得簡直令人戰慄,眼神也很嚴厲。友彥找不到話說,一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在抖。
這時玄關的門開了。
「廣告我談好了。」桐原進來,把手上的紙遞給奈美江,「怎麼樣?跟當初的估價一樣吧。」
奈美江接過那張紙,微笑點頭,表情有點僵。
桐原似乎立刻發現氣氛有所不同。他一面打量著奈美江和友彥,一面走到窗邊,叼起一根煙。「怎麼了?」他簡短地問,用打火機點著煙。
「那個……」友彥抬頭看他。
「嗯?」
「那個……我……」咽下一口唾沫,友彥說,「我什麼都做,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桐原直勾勾地盯著友彥,然後,那雙眼睛轉向奈美江,她微微點頭。
桐原的目光再度落到友彥身上,平時的冷笑已經回到他臉上。他讓笑容掛在嘴邊,愜意地抽煙。「那當然了。」然後,他仰望稍顯混濁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