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枝把臟髒的本田序曲停在距離精品店稍遠的路旁。若被看穿了連換新車的餘力都沒有,特地向筱冢借的高級西服和手錶就失去意義了。「我問你,真的什麼都不給我買嗎?連便宜的也不行?」走在他身旁的菅原繪里問。她把她最好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
「我想那裡沒什麼便宜的東西吧,恐怕每件東西的標價都會嚇得你眼珠子掉下來。」
「那若是我想要怎麼辦?」
「你可以用你自己的錢買啊,那不干我事。」
「什麼嘛,小氣!」
「別抱怨了,都說會付你鐘點費了。」
不久,兩人來到精品店「R&Y」門前。精品店的門面全是透明玻璃,從外頭看,只見店內擺滿了各式女裝、飾品。
「哇!」繪里發出讚歎,「果然每一件看起來都貴得要命。」
「小心你的用詞。」他用肘輕頂繪里側腰。
菅原繪理是在今枝事務所旁一家居酒屋工作的女孩,白天在專科學校上課,今枝不清楚她在學些什麼。不過她值得信任,遇到最好攜伴同行的場面時,他有時會付錢請她幫忙。繪里似乎也喜歡幫今枝一把。
今枝打開玻璃門走進店裡。空調的溫度恰到好處,空氣中瀰漫著香水味,卻不流於低俗。
「歡迎光臨。」一個年輕女子從後方出現。她穿著白色套裝,露出空姐般的職業笑容。她並不是唐澤雪穗。
「敝姓菅原,我們預約了。」
聽今枝這麼說,女子行禮說道:「菅原先生您好,我們正在等候您。」
和繪里一起行動的時候,今枝儘可能用菅原這個姓氏。因為若用別的,有時繪里會反應不及。
「今天您要找什麼樣的衣服?」白衣女子問道。
「適合她的。」今枝說,「夏天到秋天都可以穿的,要有型,但不要太花哨,穿去上班也不會太惹眼。她剛入社會,要是太出風頭,怕會招欺負。」
「好的,」白衣女子點頭表示明白,「我們有衣服正好符合您的要求。我現在就去拿。」
女子轉身的同時,繪里也轉向今枝,他輕輕向她點頭。就在這時,裡面出現了另一個人,今枝看向那個方向。
唐澤雪穗像穿梭於衣飾間一般,緩緩向他們靠近,露出微笑,笑容一點都不做作,真正是溫柔的光芒,竭誠款待來店顧客的真誠,像光暈般自她全身散發出來。「歡迎光臨。」她微微點頭說道,其間視線沒有離開過兩人。
今枝也默默朝她點頭。
「您是菅原先生吧,聽說是筱冢先生介紹您來的?」
「是。」今枝說。預約的時候,對方便問過介紹人了。
「您是筱冢……一成先生的朋友?」雪穗微偏著頭。
「是。」點頭應答後,今枝想,為什麼她提起的是一成,而不是康晴呢?
「今天是為夫人置裝?」
「不,」今枝笑著搖搖手,「是我侄女。她剛進職場,我要送件禮物。」
「哦,原來是這樣呀,我太冒失了。」雪穗微笑著,垂下長長的睫毛。這時,劉海飄然落在臉上,她伸出無名指撩起。這個動作著實優雅,今枝不禁想起老電影里的貴族女子。
唐澤雪穗應該剛滿二十九歲,這麼年輕,她是如何培養出這種氣質的呢?今枝感到不可思議。他現在能夠了解筱冢康晴對她一見鍾情的心境了,但凡男人,大概沒有人能不受她吸引。
白衣女子拿著好幾件衣服出來,向繪里介紹,問她的意見。
「儘管向小姐請教,選適合你的衣服。」今枝對繪里說。
繪里轉身朝著他,挑了挑眉毛,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眼神分明在說:你根本就不肯買給我,還說呢!
「筱冢先生還好嗎?」雪穗問。
「好,還是一樣忙。」
「不好意思,方便請教您和筱冢先生的關係嗎?」
「我們是朋友,高爾夫球伴。」
「哦,高爾夫球……哦。」她點點頭,那雙杏眼的視線落在今枝的手腕上,「好棒的手錶。」
「啊?哦……」今枝用右手遮住手錶,「別人送的。」
雪穗再度點頭,但今枝覺得她臉上浮現的微笑改變了。一時之間,今枝還以為露出了馬腳,被她看出這隻手錶是向筱冢借的。筱冢出借時曾告訴他:「別擔心,我沒在她面前戴過這隻表。」不可能露出馬腳的。
「你這家店真是不錯。要備齊這麼多一流商品,想必需要相當的經營管理能力,你還這麼年輕,真了不起。」今枝環視店內說。
「謝謝您的稱讚。但是我們還是無法完全滿足顧客的需求,還得繼續努力。」
「你太謙虛了。」
「是真的。啊,您要喝點冷飲嗎?冰咖啡或冰紅茶?也有熱飲。」
「那麼,請給我咖啡,熱的。」
「好的。請您在那邊稍候。我馬上送過來。」雪穗指向放置沙發和桌子的角落。
今枝在一張看似義大利制的獸腳沙發上坐下。桌子兼做陳列架,玻璃桌面下精心布置著項鏈、手環等飾品。上面沒有標價,但想必是商品,目的顯然是在客人稍事休息時,吸引他們的目光。
今枝從上衣口袋裡取出萬寶路與打火機,打火機也是向筱冢借的。點著火,讓整個肺里吸滿煙,感覺緊繃的神經緩緩鬆弛下來。今枝暗想:這是怎麼回事?我竟然會緊張,只不過面對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優雅的氣質是怎麼來的?究竟是如何培養、又是如何磨鍊的呢?今枝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幢老舊的兩層建築,吉田公寓。那是一幢屋齡高達三十年的老房子,至今沒垮掉令人不可思議。
今枝上周去過那裡一趟,因為唐澤雪穗曾住過那裡。聽了筱冢的敘述,他決定先查明她的身世。
公寓四周有不少又小又舊的房子,應該是戰前便有了。住戶中有好幾個人還記得當初住在吉田公寓一。三室的母女。這家人姓西本,西本雪穗是她的本名。
由於父親去世得早,她與生母文代相依為命。文代據說是靠兼職來維持生活。文代在雪穗小六時亡故,據說死於煤氣中毒。雖然被視作意外處理,但附近的主婦稱「也有人說好像是自殺」。
「西本太太好像吃了葯,而且聽說還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她先生死得突然,日子過得很苦。不過最後還是沒搞清楚,好像就當作意外了。」在當地住了三十幾年的主婦悄聲說。
經過吉田公寓時,今枝特意走近些,繞到後面。有一扇窗戶敞開著,屋內一覽無餘。屋裡的隔間除了廚房外,只有一間小小的和室。老式五斗櫃、破舊的藤籃等靠牆擺放,和室中央有一張沒有鋪上棉被的暖桌,應該是用來代替矮腳桌的,桌上放著眼鏡和葯袋。今枝想起附近主婦的話:「現在公寓里住的都是老人。」
他想像著一個小學女生和年近四十的母親生活在這個房間里的情景。
女孩或許就著暖桌,權充書桌做功課,母親則一副極度疲憊的模樣準備晚餐……
這時,今枝感到內心深處糾結起來。
在吉田公寓四周打探的結果,讓他注意到另一件異事。
一樁殺人案。
文代死前一年左右,附近發生一起兇案,據說她也受到警方調查。遇害的是當鋪老闆,西本文代經常出入該當鋪,因而被列入嫌疑名單。但是她並未遭到逮捕,如此說嫌疑應該很快便洗清了。
「可接受調查的事情一下子就傳開了,害得她丟了工作,大概吃了更多苦。」附近賣香煙的老人以滿懷同情的口吻告訴今枝。
今枝通過微縮膠捲查閱這樁殺人案的報道。文代死前一年是一九七三年,而且他知道是在秋天。
很快他便找到相關報道。說屍體是在大江一棟未完工的大樓中發現的,有多處刺傷。兇器推測為細長的刀具,但並未找到。被害人桐原洋介前一天下午離家未歸,妻子正欲報警。被害人當時身上持有的一百萬元現金不見蹤影,警方判斷應是見財起意,而且是知道桐原身懷巨款的人所為。就今枝找到的資料,並沒有關於這起命案告破的報道。賣煙的老者也說,他記得並沒有捉到兇手。
若西本文代真的經常出入那家當鋪,受到警方注意也合乎情理。既是熟面孔,當鋪老闆自然不會防備,而即使是女人,要趁隙刺殺一個人也不無可能。但是,只要被警察找過一次,來自社會的目光自然有所不同。這麼看來,西本母女也算是這起命案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