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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通緝

所屬書籍: 白夜追兇

清晨,津港市郊外的一處建築工地,三輛警車側邊停靠,拉起了醒目的黃色警戒線。警員小汪和幾個同事站成一圈,探頭往地基坑裡望去。天已經大亮,然而地基坑裡混凝土結構複雜,遮擋很多,只能隱約看到幾個深色的大紙包,零散地分布在坑底。

小汪皺了皺眉,戴上手套掩住了鼻子道:「下去看看。」

牛皮紙包被小心地翻開,小汪望了一眼,忍不住把臉別開,定了定神,才回頭看另一邊的同事。

「屍塊。」

「這邊也是。」

「一樣。」

小汪的臉色很不好看,他沉下臉:「那麼多包,叫支援吧。」說完,他從坑裡爬上來,走到一旁給隊長周巡打電話。

鈴聲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那頭背景音很嘈雜,隱隱還能聽到主持人的聲音:「下面頒發優秀畢業生一等獎……」小汪道:「周隊,結業典禮還沒結束?」

周巡的聲音隔著話筒,仍舊傳遞了濃濃的不耐煩:「沒,有話說。」

小汪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您現在能出來嗎?英輝工地這邊,發現了屍體——」

他三言兩語說了大致發現,電話那頭周巡沉默了一小會兒,道:「我馬上到。」

10 分鐘後,周巡的車就停在了警戒線外,給他開車的是個面生的小姑娘,瓜子臉,清清秀秀,瞧上去年紀特別小,卻板正地穿著一套制服,像是剛從什麼正式場合出來的,特別扎眼,有點拘束地跟在周巡身後。小汪迎上去,眼睛掃了眼小姑娘問:「周隊……?」

周巡自顧自往前走,幾乎忘了身後還有個人:「畢業典禮上撈出來的,偵查系一等獎,借來用用。」

小汪調侃道:「借來幹嗎?」

周巡一哂:「當然是開車,你還指望她破案?」

小汪「哎呦」了一聲,道:「聽說今年公安管理系有個大美\_女,姓趙的,是你拉回來的這個不?周隊你行啊。」

兩個人聲音不大不小,跟在後面的小姑娘窘得不行,忍不住提高聲音說:「周隊!我叫周舒桐,您大概還不知道,其實,我剛剛被你們隊外勤錄取了……」

前面兩人停下腳步看她,小姑娘漲紅了臉,不知所措地補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不……不用借,我本來就是您的下屬!」周巡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麼。

「呦,我這隨手一撈還挺準的,行啊。」他說,「算你提前報到,跟上。」

三人走到地基坑路口,周巡卻忽然站定不走了。路口有個布告欄,貼了些工程進度之類的文件,最上面疊了一張通緝令。周舒桐看了一眼,覺得有點印象。通緝令上是年初鬧得沸沸揚揚的滅門案兇手, A 級通緝犯,名字叫關宏宇。

周巡皺了皺眉,回頭瞪了眼小汪,冷哼一聲,掉頭朝案發的地基坑走。小汪看了看自己戴著手套的雙手,無奈對周舒桐努了努嘴:「去,趕緊扯下來。」

周舒桐雲里霧裡:「扯什麼?」

小汪哭笑不得:「通緝令,快。」

周舒桐連忙走過去,把它拿了下來。她拿在手裡看了一眼,照片像素不是很高,上面的男人看上去其實很年輕,眉梢挑得很高,頗具挑釁的意味。她隨手把通緝令折起來放進口袋裡,好奇地問:「通緝令有什麼問題嗎?」

「問這麼多幹啥?」小汪刻意壓低了聲音,「一會兒見著人,叫關老師。」

周舒桐:「警察學校?老師?咱教授沒姓關的呀……」

小汪嗤笑一聲:「那怎麼比?這位可是咱周隊的老師,真正的實幹家!」周舒桐的眼神頓時就不一樣了。

兩個人並肩走了幾步,穿過人群,看見周巡正在同一個人講話。那個人背對著他們,聲音低沉,語速很快,句句之間幾乎沒有間歇。

「其他部位呢?誰發現的?時間?目擊者?監控?屍源情況?」周巡的表情很凝重,也很緊張:「一共六包,其他的已送法醫室,早上八點多一夥民工發現後立刻報警,八點五十警員到現場勘察確認,監控和目擊者都沒有。初步勘定屍體為男性,頭部與右臂缺失,身份不明。」

周舒桐聽得入神,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兩步,直接站在了坑邊,一堆顏色與生豬肉差不多的物體,驟然撞入她的視線中。她早飯吃得不少,喉頭一酸幾乎立刻翻江倒海,千鈞一髮之際從旁邊刑警手裡抓過一個證物袋,準確無誤地把胃裡的東西一股腦全吐了進去。

這動靜不大不小,和周巡說話的男人被驚動,回過頭來。

周舒桐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這張臉,一分鐘以前,她在手中的通緝令上看到過。

男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的聲音微微在顫-抖:「關……老師?」

男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她的衣袋,那裡露出紙張的一角。他脫下手套,向年輕女警伸出了手,身\_體前傾,於是另一半側臉也露了出來。與通緝令上的關宏宇不同,那裡有一道長長的、猙獰的傷疤。

「你好,新手。」他聲音里似乎一絲譏誚,「我是關宏峰。」

他的眼神犀利,像一把刀,周舒桐一時消化不過來,站在那裡訥訥地回了一句:「您……您好!我是周舒桐。」

周巡看了眼兩人,插過去站在兩人中間:「老關這兩天就用我的車吧,小汪,你給老關當兩天助手,學著點。」

關宏峰卻沒接他倆的話,忽然轉過頭問:「喂,新手,你怎麼看?」

周舒桐唬了一跳:「我?」她可憐兮兮地轉頭去看周巡。

周巡趕緊道:「讓你說就說。」

周舒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隔了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道:「周圍……北邊是環線公路,東西兩邊以老居民樓為主,隔音效果一般不會很好。分屍動靜這麼大的活兒,在附近應該不大可能實現。呃……兇手大概不是住在附近的……」

小汪想笑,忍住了。關宏峰卻沒笑,看著周舒桐,又問:「你再說說,現在我們應該從哪裡下手?」

周舒桐來不及多思考,閉了閉眼睛,一口氣道:「坑裡的腳印?我看他們都建模取樣了,如果咱們分析比對一下,說不定……」

關宏峰瞥了周巡一眼,沒多話,從小汪手裡拿了車鑰匙,扔給周舒桐,轉身就走。周舒桐一臉意外,趕緊跟了上去。關宏峰坐到副駕駛,她自覺發動了車,小心翼翼地問:「關老師,咱們去哪裡?」

「回隊里。」關宏峰看了眼她興奮得有些發紅的臉,皺眉道,「別得意,讓你來不是因為你說對了。分析比對坑裡的腳印?那麼多包重物,能扔下去,誰腦子抽了還會下坑?鍛煉身\_體?」周舒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關宏峰用力揉了揉眉心:「先去法醫室,看看再說。」

出乎周舒桐的意料, A 大隊法醫室負責人高亞楠,是位年輕漂亮的女性。他們走進解剖室的時候,高亞楠和助手小徐正在檢查之前帶回來的屍塊。冷峻的女法醫看到關宏峰的那一刻,面部表情略微緩和了一下。

「小徐,你出去吧。」她說,「關隊,麻煩你搭把手。」關宏峰沒多餘的話,走過去從小徐手裡接過手套,把紙袋裡的兩截屍塊取出,擺放在停屍台上。

「右臂完整。」高亞楠低頭記錄,周舒桐趕緊又遞過去一個袋子。

關宏峰將袋子拆開:「骨盆部位,生殖器被切除,懷疑部分臟器缺失。」

「左腿完整。」「左腳完整,右腳完整。」「右腿,完整。」他動作簡潔而利落,周舒桐跟不上他的動作,最後一個袋子最重,她著急去拿,袋子卻偏偏破了,帶著乾涸血液的軀幹和臟器滑落出來,散落了一地。高亞楠皺了皺眉。

「對不起,對不起。」周舒桐慌忙蹲下來撿東西,正好看見她拉下口罩,往垃圾桶里吐掉了一樣什麼東西。

周舒桐一邊道歉,一邊強忍住嘔吐的慾望。大概是因為之前胃都清空了,這會兒肚子空空只有酸水,倒不怎麼吐得出來了。

停屍台上,一具缺少右臂和頭顱的男屍被拼湊出來。高亞楠仔細看了片刻,低聲道:「各切割傷口創面有明顯差異,盆骨及生殖器傷口可能是劈砍所致,兇器——推測是斧子之類的重工具。」關宏峰掰開死者的手,高亞楠用放大鏡觀察死者的指甲,接著道:「指甲內有污垢,但並未見到任何類似皮膚角質層等的殘留物。」

關宏峰插了一句:「軀幹部分未見防衛性傷口。」

高亞楠點頭:「可見部分亦無明顯的致命創傷。」

關宏峰側過頭,從旁邊的盆里拿起死者的胃,問:「有沒有可能是毒殺?」

高亞楠攤手道:「檢驗分析需要時間。」

關宏峰似乎勾起嘴角笑了笑,順手拿起旁邊一把手術刀,在指尖上轉了一圈,一刀插入死者已經開始萎縮的胃部。

周舒桐被這動作驚呆了,高亞楠卻顯得很淡定。她脫下手套,從口袋裡摸出樣東西,塞-入嘴裡嚼了起來。這回周舒桐看見了,那是一塊口香糖。她默默地想:這方法好啊,下次我也得帶一包,備著。

就在她出神的這一兩分鐘里,關宏峰已經熟練地把那可憐的胃整個剖開了,打趣道:「你看,辭職有辭職的好處,不走流程,不用打報告,還不怕犯錯誤,是吧?」

周舒桐聞言猛地抬起頭。關宏峰看到她的表情,冷笑了一下:「怎麼,周隊長沒跟你說?我現在充其量就是個編外人員,還有個弟弟,親的, A 級通緝犯,滅了人家滿門的。嚇著沒?」

周舒桐忍不住退了一步,囁囁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別嚇唬小姑娘。」高亞楠皺了皺眉,回過頭朝周舒桐道:「你也出去休息會兒吧,剩下的我跟關隊來就行了。」

周舒桐沒答話,慘白著臉,默默垂下頭走了出去,室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關宏峰似乎鬆了口氣,湊近死者的胃,聞了聞。

高亞楠也湊了過來,隔了幾秒鐘,她說:「乙酸?」

關宏峰搖頭。

高亞楠沒再說話。關宏峰又聞了一會兒,忽然道:「肝臟給我。」

高亞楠從盆里取出肝臟,正要遞過去,兩個人都聽見虛掩的門外傳來輕微的啜泣聲。

高亞楠瞪著關宏峰:「人家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姑娘……」

關宏峰一手托著肝臟,努力地嗅著,沒好氣道:「怎麼?我還得兼保姆?

高亞楠樂了,轉身出門去看周舒桐。

小姑娘對這裡也不熟悉,不敢亂走,就躲在門背後偷偷地哭,兩隻眼睛都紅了,可憐巴巴地一抽一抽。

高亞楠帶她到隔壁自己的辦公室,陪她在沙發上坐下來,又給她遞了紙巾。「別看他凶,其實很厲害。」她安慰道,「跟過他的沒一個混得差的——他也就是太低調了,連你們周隊也是他手把手帶出來的,是吧?」

周舒桐還在抽噎,顧不上說話,只知道拚命點頭。高亞楠默默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站起來去倒水。辦公室不大,布置得乾淨簡潔,周舒桐坐的位置正對辦公桌,那上面有個相框,裡頭是高亞楠和一個男人的合影。

周舒桐看了一眼,目光就移不開了。那分明是關宏峰的臉。

不不不,這不可能是關宏峰,右臉頰沒有那條標誌性的傷疤……

周舒桐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往那邊多看一眼。

高亞楠把水放在小姑娘面前的桌子上,順手拿起相框,輕輕摩挲了一陣,輕聲笑道:「是不是比通緝令上帥?其實本人更帥一點。」

周舒桐低下頭,又抬起頭,隔了一會兒,才低聲問:「您是在說關宏宇嗎?」

高亞楠聽到這個名字,似乎略微怔忪了一下,過了會兒,才放下相框,在她身邊坐下了。

周舒桐連忙道:「對不起……他們兩個長得太像了,我……」

「孿生兄弟,可不得長得像么?關隊也是為這個辭職的,和上面鬧翻了。」高亞楠道,「不過兩個人脾氣性格完全不一樣。關宏峰這人……總是忙忙叨叨的,永遠在趕時間,像是被什麼人追著似的,停不下來。」

兩個人又沉默了。

周舒桐喝了一口水,心理建設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問:「關老師的弟弟……我是說那個關宏宇,真的是殺人犯?」高亞楠還沒答話,關宏峰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哭完了嗎?哭完趕緊滾進來,你們讓我一個人唱獨角戲?」

高亞楠無奈地嘆了口氣,拉起周舒桐,兩個人一起進門。

關宏峰轉頭對拿起記錄本的高亞楠說:「屍塊總重 54.4 公斤,大約是他體重的 60% 。」

高亞楠吃了一驚:「90 多公斤?是個胖子……」

周舒桐聽得認真,這時候下意識舉手問:「老師,為什麼一條胳膊一個腦袋就占體重的 40% ?」

關宏峰沒理她,繼續看屍塊。

「你已經畢業了,問問題不用舉手。」高亞楠哭笑不得地把周舒桐的手按下來,耐心地解釋,「肢解屍體的時候,流失的血液以及細胞組織液,可能還有部分不見了的小臟器,把這些都打進富餘量里,差不多就是 40% 。」

關宏峰沒好氣地打斷她:「你是給她補課來的嗎?我趕時間。」

高亞楠好脾氣地笑了笑,一邊用顯微鏡觀察屍體腐爛的狀況,一邊問:「工地的相對溫度和相對–濕–度是多少?」

關宏峰迴頭看周舒桐,周舒桐神色茫然:「啊?」

關宏峰眉毛上挑,似乎又要罵人,但還是忍住了,提醒她:「現場勘查記錄在技術隊,走廊出去右轉,第一間辦公室。」

周舒桐這才聽出他的意思,臉又漲紅了,飛快地跑了出去。

高亞楠擺弄著顯微鏡,看到周舒桐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忽然有些心不在焉,似乎隔了很久,才欲言又止道:「關哥……你……有宏宇的消息嗎?」

關宏峰的左手微不可見地抖動了一下。他不自覺地想起了之前的那一個雨夜,那個熟悉的聲音,以及一遍遍響起在他耳邊的、急促的辯白。

「你相信我,不是我,不是我乾的!

「我求求你,別告訴亞楠。」

他閉了閉眼睛道:「沒有。怎麼?舉報有獎金?」

高亞楠也急了:「關哥,你得幫幫我,我必須得見到他,我有很重要的事要——」

她的話語聲被驟然打斷。周舒桐手裡拿著勘驗報告沖了進來,大聲道:「關老師,高老師,現場勘驗記錄案發地溫度 18 攝氏度,相對–濕–度 37% !」

高亞楠強自鎮定,接過報告又看了兩眼,皺了皺眉道:「死亡時間絕對超過 24 小時了,具體得做病理測試。」

關宏峰點點頭,切開胸腔,用擴胸支架頂住屍體兩側的肋骨。

這個時候,周舒桐的電話響了起來,她趕緊跑到一邊去接起來:「喂?哦,周隊?好的,您說。」

關宏峰正觀察著屍體的胸腔內部,道:「勒死的可能性很大,但毒物檢測還是要做。胸腔有微小密集的水泡,符合窒息死亡的特徵,頸椎錯位,看著很像……還是需要確認一下。」

兩個人討論得很認真,周舒桐那邊放下了電話,終於找到了個機會插話:「關……老師,周隊說,公園又發現碎屍。」

關宏峰豁然抬頭。周舒桐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把扯下手套,掉頭往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向高亞楠道:「肝臟做個病理切片,紙袋記得要還給技術隊。」隨後大步走出了解剖室,周舒桐連忙跟上。

高亞楠盯著兩個人的背影,往後退了一步,靠在解剖台上,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周舒桐覺得自己這一上午的經歷實在豐富。畢業典禮、出現場、看屍體看吐,看解剖被罵哭,這會兒乾脆是超速被警察追了。關宏峰嫌她開車慢,硬要自己開,一路風馳電掣,終於引來了警車。對方駕駛員一見關宏峰沒有傷疤的側臉,臉色就變了,立刻拿起了呼叫器。

「1003 , 1003 ,安遠路和田路口,發現通緝犯關宏宇,發現通緝犯關宏宇,現正駕駛一輛黑色道奇,車上有一名女-子,懷疑被劫持,請求支援,車牌號……」

周舒桐臉色慘白,手忙腳亂摸出證件,剛要向對面喊話澄清,關宏峰一個急剎車拐進輔路,把警車遠遠甩開了。

此刻,本市第一個免費開放的公園——興盛花苑的一排綠化帶外,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人。

周巡一邊指揮著警員拉警戒線,一邊對著步話機喊話:「那是我的車!上面是關宏宇他哥和支隊民警!你們偶爾有一次不添亂行不行?!」

公園門口,關宏峰的車正好停下,後頭綴著一溜兒警車,出場簡直自帶背景音,鑼鼓喧天。周巡無奈對小汪打了個響指,小汪連忙迎上去解釋。

關宏峰特別坦然,大搖大擺地下了車,看到周巡,就徑直向他走了過來,壓根不管身後一幫警察的呼喝。周舒桐覺得整個人都是暈的,下了車,搖搖晃晃地跟在兩人身後。

就在這個時候,關宏峰的手機響了。周巡立刻回過頭來盯著他看,關宏峰當著他的面接起了電話:「喂?」

對方聲音很大,周舒桐隱隱聽見了幾個字:「我是……外賣……工牌是不是……落在您家了……」關宏峰聽了一句就掛斷了,周巡不動聲色地望著他。

關宏峰毫不示弱地回瞪他,接著乾脆捏住手機一頭,拎在手裡朝周巡遞了過去:「懷疑我弟給我打電話?你自己回撥個試試唄!」

周巡盯著那個手機,臉色尷尬。兩個人僵持片刻,周巡讓步,避過關宏峰的手,攬住了他的肩膀:「我草,你這瞎說什麼呢!走走走,一地碎屍等著咱們哪。」

三人繼續往現場走去。周巡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你弟的事,你就別想了,他大概是已經離開津港了,可能正往南方去。」

關宏峰側過臉:「他的案卷在你那兒不?」

周巡打了個哈哈,道:「咱回頭說這事兒行嗎?」

關宏峰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聳聳肩,轉頭去看現場了。

和上次的紙袋不同,這次裝屍的是一種很常見的黑色塑料袋。關宏峰戴好手套蹲了下來,從裡面拿出了一截斷臂,皺了皺眉:「又是左手。」

周桐舒低聲道:「都死了倆了,都是左胳膊,這左胳膊是有什麼寓意嗎?」沒人回答她的話。

小汪把另一個袋子遞過來,也打開看:「不是不是,還有一隻在這兒呢。倆胳膊都在,這回就這兩包。」

關宏峰看了一眼,忽然道:「不對。」大家都看著他,他把手臂整個拿起來,「這條也是左臂。」四周一陣沉默。過了會兒,周巡低低罵了一句:「死仨了?」

關宏峰托起放屍塊的袋子,開始觀察下面的草坪。未幾,又脫掉手套,下意識地開始咬手。周巡看見他的動作,知道他正在思考,連忙湊過來說:「清潔工說,昨天白天打掃的時候,肯定沒有看見這兩個袋子,八成是昨天晚上有人丟在這裡的。」

周舒桐學著關宏峰的樣子,也托起袋子,看了看底下的草坪。她看得很認真,過了一會兒,輕輕說了一句:「不對啊……袋子上沒有露水,底下壓著的草坪上反倒有——如果是昨晚扔的,袋子不會這麼乾燥。我覺得,兇手搞不好是白天才來拋屍的……」

小汪也拿過袋子摸,果然沒有水。他回過頭,驚愕地望著周巡。

關宏峰看著兩人,似乎是笑了笑,站起來快步離開,周舒桐二話沒說就跟了上去。小汪也想跟上去,被周巡伸手攔了。

「讓他們去。」周巡低聲道,「沒事兒。」

關宏峰走得很快,最後在一塊公園的指路牌面前停下了。上面是一塊地圖標識,這個公園有正門和後門兩個出口,他抬起手,在兩個門之間點了一點,問:「剛才發現屍體的地方,離正門有多遠?」

周舒桐想了想道:「大約……三百米?」

她話剛說完,關宏峰的電話又響了。他的手機款式並不新,就是前段時間比較流行的那種所謂的「老人機」,收聲效果很差,現在這邊周圍也不像之前那麼嘈雜,幾乎可以清楚地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正著急忙慌地說:「喂,大哥?剛才是不是信號不好?我是剛才那個往你們家送餐的,我的工牌好像……」

電話又被無情地掐斷。關宏峰把手機往兜里一放,插著手,忽而道:「周……什麼?」

周舒桐連忙道:「周舒桐,舒服的舒,梧桐的桐。」

關宏峰道:「對,周舒桐,你去正門問問監控的情況,問完後去後門找我。」

「監……監控?」周舒桐「哎」了一聲,有些不解,「汪警官不是應該問過了嗎?」

關宏峰沒說話,輕輕瞟了她一眼。周舒桐只覺得渾身寒毛都快豎起來了,二話不說,一溜煙地跑了。她一走,關宏峰立刻找了個樹陰隱蔽的地方,撥通了電話,有些氣急道:「我一個小時之內到家,你給我準備好……那家外賣我叫過,對方有我的電話!你知不知道周巡剛才就在我旁邊!行了,那家外賣以後不能再叫了,回去再說。」

他掛了電話,順手將通話記錄刪了。

周舒桐的探訪並不順利。正門有個門衛室,門口豎著一塊「機動車禁止入內」的牌子,透過玻璃,能看到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坐在裡頭看報,就在門口上方,有一個可見的攝像頭。老頭軟硬不吃,問什麼都不知道,只疊聲說攝像頭壞了。

周舒桐一急往外掏了證件,對方一看,乾脆把門窗都一關,轉過頭到裡間,給她來了個非暴力不合作。她這邊正苦惱呢,電話響了,是周巡。他語速很快地問道:「關宏峰和你在一起嗎?」

周舒桐不明就裡:「沒有啊,關老師說我們分開問,這樣快一點。」

周巡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忽而道:「周舒桐,現在開始,保持關宏峰在你目力所及範圍之內,一步也不準離開他,做不做得到?」周舒桐猶豫了一下,那頭周巡的聲音斬釘截鐵,「這是命令!隨時隨地跟著他,每天向我報告他的行蹤,跟誰打過電話,接觸過哪些人,和你交談時說了些什麼話……一樣不許落,明白嗎?」

周舒桐深深地吸了兩口氣,輕聲道:「我明白了。」

周巡道:「現在立刻去找他,告訴他,足球場這邊發現了屍體的其他部分。」

周舒桐一路小跑,到後門的時候,關宏峰正站在那裡等她。後門很破落,門口是鐵欄,僅行人和自行車能通過。從裡面向外望去,是一條喧鬧的小吃街,這個點已經隱隱有香氣飄了過來。周舒桐氣喘吁吁地過來道:「關老師,周隊說……足球場那邊又發現了屍塊。」關宏峰點了點頭,起步就走,周舒桐連忙跟上,「正門監控壞了,看不了。」

關宏峰道:「不用看,兇手是騎著自行車或電動車,從這個後門進來的。」

周舒桐第一反應就是抬頭四處看。

關宏峰幾不可見地笑了笑:「不用找,沒監控。」

公園不大,兩個人走了不到幾分鐘,就隱隱看到了足球場的綠草坪。

法醫隊的車剛開走,周巡從裡面迎了出來,見到兩人,簡短地道:「又發現一條左腿,一顆人頭。」

關宏峰道:「拉走了?」

周巡點點頭,道:「你有什麼結論嗎?」

關宏峰搖了搖頭,道:「結論沒有,推測有一些。假設兩起碎屍拋屍都是同一名罪犯所為的話,兇手應當為男性,身高一米七左右,右撇子,穿 41 號鞋,兩次拋屍所使用的交通工具都是自行車或電動車……16 寸通用輪胎的話,兩種車都有可能,輪胎磨損嚴重,也就是說這輛車平時使用頻率很高,或者是本來就比較老舊……」他頓了頓,繼續道,「工地上的碎屍,是一名體重 90 公斤左右的男性,年齡在 25-28 歲之間,抽煙,工作可能與電腦有關,有一輛手排擋的汽車,但不常開,可能是在家辦公的 SOHO 族或自由職業者,經常吃速食麵,養了一隻貓,學歷不低,具備一定的經濟條件。生前他可能很想減肥,但很明顯,只有決心,沒有毅力……」

周舒桐飛快地做著記錄,頻頻抬頭去看周巡。

周巡的注意力卻完全沒在她身上,匆匆拿過記錄完畢的本子,朝關宏峰點了點頭:「辛苦了,老關,一會兒隊上見。」

周舒桐見周巡走遠了,連忙道:「關老師,我去開車,您也辛苦了,路上休息會兒。」

關宏峰沒答話,等她走出了幾步,卻忽然喊她的名字:「周舒桐。」

周舒桐愣了愣,回過頭來,只見這位神色冷峻的前輩手插在口袋裡,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你也辛苦了。」

總算有個人把她當個人看了。周舒桐頗有些感動,笑著搖了搖頭,道:「您等我一會兒啊。」

關宏峰看著她離開,快步向反方向走去,很快出了大門,在街邊攔了一輛計程車:「師傅,石營區。」

他將頭靠在座椅上,慢慢回望,確定沒有跟蹤的車輛後,長長吁出一口氣,對師傅道:「麻煩您,快一點。」

計程車絕塵而去, 20 分鐘之後,周舒桐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被放了鴿子。她到處找不到關宏峰,才意識到他很可能已經離開。她垂頭喪氣地走回足球場,恰逢小汪帶了幾個刑警,正在做掃尾工作。小汪也看到了她的樣子,打趣道:「怎麼啦?關老師凶你了?」

「沒。」周舒桐也挺鬱悶,「這回直接人都沒影兒啦。」

小汪奇怪道:「不是說你開車送他?」

周舒桐委屈道:「是啊,說好的在那兒等我呢,我車開回來,他就不見了,打電話也不接。」

小汪有些同情她:「讓周隊知道,你可慘了,怎麼就跟丟了呢?」

周舒桐想起周巡讓她盯梢那茬兒,頭更痛了,揉了揉眉心,問:「哎……汪哥,您說,他是怎麼得出那些結論的啊?準不準?聽上去怎麼這麼玄呢?」

小汪白了她一眼:「你說呢?咱周隊是傻的,沒事兒請個只吃香火不干事兒的菩薩回來,供著玩兒是吧?偷偷告訴你,咱關隊離職前,周隊也就是他半拉徒弟,說整個兒的人還不認,門檻高著呢。」

周舒桐這回更不解了:「那他辭職幹什麼呀?他弟弟殺了人,關他什麼事?」

小汪四處看了看,把她拉到旁邊僻靜一些的樹陰下,壓低了聲音道:「本來這是沒他什麼事兒,可他就是不信是他弟弟殺的人,好幾回申請自己調查,都給駁回來了,這不,最後跟大領導掀了桌子,乾脆撂挑兒不幹了唄。」

周舒桐猶豫了一會兒,又問:「那他弟弟,那個關宏宇……」

「實打實的滅門案。」小汪臉上也顯出一些不忍的神色來,「死了一家五口,最小的四歲——那麼小個娃娃,愣是沒放過。」

周舒桐臉上是震驚的表情。小汪搖了搖頭:「關隊這個弟弟啊,當初在武警部隊受過訓,聽說成績優異,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沒當成武警,就在社會上瞎混,給錢什麼都肯干。這麼些年也沒少給他哥找麻煩,這不現在找了個天大的麻煩么?關隊父母早亡,倆兄弟也算是相依為命了,感情上接受不了,大家也理解……是吧?」

周舒桐點頭,過了一會兒,才問:「現在呢?一點信兒都沒有了?真逃到南方去啦?」

小汪道:「也難說……不過我覺得,周隊肯定是不相信他離開津港了。」

周舒桐聽了這話,有些回過味兒來了,隔了好半天,挺鬱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汪哥,那……那我現在算個卧底不?」

「就你,還卧底呢?」小汪笑得前仰後合,拍拍她肩膀,「少瞎琢磨,讓你幹嗎就幹嗎,多聽話,沒煩惱,懂不?」

周舒桐苦笑著點頭。

關宏峰迴到家,室內燈光昏暗,玄關有燈,他卻沒急著開,反而摸黑朝里走。房間凌亂,飲料和零食堆了一桌子,電視機是開著的,遊戲正打到一半,響著背景音樂。他走到裡面,看到門廳鞋柜上有一張通電通知的廣告,他身\_體明顯僵了一下,隨後進屋,在地上找到遙控器,關了電視,走進廁所。

鏡子前,一個穿著打扮與關宏峰一模一樣的男人正在洗臉。關宏峰倚在門框上,低聲道:「以後看電視、聽歌盡量用耳機,鄰居又不聾。」

男子洗臉的手沒停,滿不在乎地道:「那敢情好,讓他們覺得鬧鬼,你這房子賣不出去,我就一直賴著,哈哈哈。」

關宏峰皺了皺眉:「還有,那家外賣,不要再叫了……」

「知道了。」男子關上了水龍頭,用手搓臉,一邊問,「案卷在周巡手上?」

關宏峰道:「應該是。」

男子抬起頭,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在鏡子中對視。他們穿著同樣的衣服,有著同樣的傷疤,這個時候用同一種表情凝視對方,一瞬間,有種空氣凝結的錯覺。男人,即是關宏宇,側過了臉,對著鏡子,又端詳起臉上的傷疤。

關宏峰道:「別看了,連我都看不出區別,放輕鬆點。」

關宏宇點了點頭,直起身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孿生哥哥,低聲道:「哥……天黑了。」

兄弟倆無聲地看著鏡中的彼此,表情凝重。關宏宇的目光中流露出焦急與擔憂來,他剛想說些什麼,關宏峰已經搶著道:「別多想,機會來之不易,要麼走到底,要麼乾脆別開始。」關宏宇出神般思忖了片刻,咬著牙點頭。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關宏峰動作利落地摘下手錶,放在洗漱台上,又陸續掏出手機、錢包、鑰匙等等隨身物品。他每掏出一樣,弟弟關宏宇都拿起來,穿戴到自己身上。

他們無聲地做完這一切,關宏峰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沒有去接聽,而是眼神灼灼地注視著弟弟。關宏宇愣了一小會兒,隨即會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拿起電話,按下了接聽鍵。

「喂?對……我是關宏峰。」

周舒桐坐在支隊門口的台階上,覺得有點冷,把手揣進了兜里。半晌,摸到裡面有個東西,掏出來一看,是早晨在工地里揭下來忘記扔掉的通緝令,上頭還有關宏宇的照片。她拿在手裡,出了一會兒神。照片上的人其實看上去很年輕,眉頭挑得很高,神情時時刻刻都像在挑釁。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抽走了通緝令。周舒桐抬頭一看,正是之前放了她鴿子的那個人:「關老師……」

「關宏峰」,或者說,關宏宇,端詳著通緝令,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這麼看,是蠻像的嘛,怪不得走在路上也會被警察追。」

周舒桐尷尬地看著他臉上的傷疤,過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地道:「您弟弟……」她才說了三個字,就被自己一個突如其來的噴嚏打斷了。

關宏宇掏出張紙巾,遞了過去,一邊調侃道:「我倆誰帥?大家都說他比較帥,你看呢?」

他說完,也不等什麼回答,手插著口袋就往樓里走。

周舒桐看著他的背影,忽然站起來,大聲道:「不是這樣的!」

關宏宇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她。

周舒桐鼓足勇氣道:「您弟弟眼神特別冷,大概是殺人犯才有的眼神吧……總之……總之,你倆就是不一樣!」

關宏宇有些震驚,過了一會兒,自嘲地嗤笑一聲,轉身走進了刑偵支隊辦公大樓。

儘管天色漸晚,大樓里仍舊人頭攢動,來往人流很多。關宏宇留了個心眼,刻意落後周舒桐半步,一邊走,一邊回憶出門前,關宏峰畫給他看的地圖。

「一樓是辦公、會議、審訊的房間。法醫室與停屍間在地下室,技術隊和部分宿舍在二樓。三樓是檔案室和槍庫,特別需要注意的是,周巡的辦公室在三樓,你的案卷,很可能就在檔案室,或者周巡的辦公室,這兩者之一的某個地方。」他的目光在樓梯口停了一停,似乎在思考路徑,觀察來往的人流。

兩個人快走到會議室的時候,恰逢高亞楠從會議室里走出來。關宏宇努力繃住臉,但還是在高亞楠對他點頭示意的時候,不自覺地握緊-了右手。他想起哥哥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連忙把手放到了嘴邊以做掩飾,盡量維持表情不變。兩個人擦肩而過。

高亞楠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若有所思地望著關宏宇的背影。關宏宇卻沒敢再回頭,他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會議室。

黑暗的室內,只餘下前面投影儀的燈光,上面正一張一張自動播放著現場的照片,以及一些檢驗科拍下的屍塊特寫,室內一時安靜無聲。關宏宇將情況說完,抬起頭來,沉聲道:「以上就是我們目前掌握的基本情況,有沒有問題?」下面人都沉默,他暗自鬆了口氣,就看到周舒桐默默舉起了手。

所有人都看向她。周舒桐怯怯地問:「關老師,為什麼是 41 號鞋?」

關宏宇閉了閉眼睛。他並不是全無準備而來,相反的,臨出發前,關宏峰曾詳細跟他講述過自己所有的推理。他扯開嘴角,盡量讓自己的語音聽上去更低沉、更有把握一些:「工地上發現的第一起案件里,屍坑周圍有幾組腳印,其中有一組是 41 號鞋,應該就是兇手的足跡。」

周舒桐還是很疑惑:「可是現場有好幾組腳印,您怎麼知道哪一組是兇手的呢?」

關宏宇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兇手在拋屍這一過程中,一共使用了好幾個包裹,每個包裹的重量至少都在十公斤以上,拿著那麼重的東西,兇手的腳印肯定要比其他人深一些。況且,正常人走路,總是腳掌先著地,足跡都是先深後淺,但拋屍的時候,身\_體重心會變更,變換到腳跟位置,所以這一組腳印,一定是兇手留下的。」

周舒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追問道:「那兇手的身高,也是通過足跡推算的了?」

關宏宇回答:「是的,兇手足跡的步伐間距不到 60 公分,由此推斷,他的身高應當在一米七左右。不出意外的話,兇手應當慣用右手,因為拋屍的時候,支撐腳在右腳,而且從屍體切口的發力方向來看,他是右手持械。」

周舒桐起初還在記筆記,到後來不知不覺連筆都停下了,好半天才合攏嘴:「這些全是從足跡上看出來的啊……」

周巡嘆了口氣:「可惜除了腳印,現場也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大師,還有別的發現不?」

關宏宇想了想,道:「還有一點。公園取到的足跡和工地的那組,從基本形態來說是吻合的。工地很偏僻,兇手拋屍相對來說要簡單些,完全可以分成幾次,每次運一袋,時間也很可能在半夜,這樣更不容易被看到。」

「但公園不同,大白天拋屍,大包小裹地走一趟又一趟,太扎眼,不太可能做到。從公園兩個出入口來看,汽車進不了公園,所以兇手很可能是騎自行車或電動車出入的。」

小汪擺弄著桌上車轍印的照片,咕噥道:「可這輪胎印也不止一組啊……」

周舒桐眼睛一亮,搶著說:「我知道!人負重腳印會加深,車也是一樣的道理!你看,這組先深後淺的,一定是兇手留下的。」

小汪愣了愣,有些尷尬,乾笑了兩聲:「成啊,現學現賣!」

周巡皺著眉問:「什麼樣的車?具體點行不?」

關宏宇道:「16 寸通用車胎軌跡,胎紋磨損得很厲害,車可能比較老舊,或者使用頻率很高。」

周巡沉吟道:「自行車?電動自行車?」

關宏宇點點頭:「我個人更傾向於電動自行車。在腳踏騎車的情況下,兩腳會在腳蹬子上輪流發力,左右腳力度總會有一定的差別,尤其是遇到上坡一類的路段,這種發力的區別就會愈發明顯——然而從部分路段對輪胎痕迹的取證來看,車轍印的深淺始終未見明顯的變化,也就是說,看不出腳踏發力的痕迹,所以是電動車的可能性更大。」

他的語速不快,下面的人聽得很仔細,一時之間只聽到呼吸聲。周舒桐也很專註,過了兩分鐘,她忽然舉起了手,問:「關老師,我還有個疑問,就算兇手是騎車出入公園的,但屍袋每個體積都不小,無論是放在車前兜或是后座上,都還是很扎眼的,有可能沒有人注意到嗎?」

一石激起千層浪,下面警員開始交頭接耳,好幾個人在點頭,就連周巡也一動不動地望著台上的關宏宇,似乎在期待他解惑。

關宏宇腦門上汗珠已經沁了出來。臨行前,關宏峰也多次表示了自己的顧慮:「萬一有人問出你回答不了的問題……」關宏宇當時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隨機應變,不搞打哈哈、尿遁之類的低級招數,一準給你圓滿糊弄過去。」

會議室里一片靜謐。

「好問題。」關宏宇乾咳了一聲,渾身力氣都用來調控臉部肌肉,嚴肅地道,「你們先休息下,我去趟洗手間。」

他狼狽地從會議室溜出來,一路左顧右盼,想找個地方給哥哥打電話,正好在二樓樓梯口碰到了個技術科的刑警。對方顯然是認識他的,露出驚喜的表情來:「呀,關隊,正找你的呢,紙袋結果出來了,你有時間嗎?跟我上去看看?」

關宏宇沒法說不,只有硬著頭皮跟人上了二樓。技術隊的刑警們見到他都挺熱情,紛紛點頭招呼。關宏宇頷首回禮,努力做出印象當中他哥的表情:冷淡、嚴肅、匆忙。刑警趕緊拿出報告彙報。關宏宇翻開一旁的牛皮紙袋和黑塑料袋,一邊側耳聽著刑警的報告。

「第一次的牛皮紙袋,是訂製生產的規格產品,商標、廠標或品牌 Logo 一概沒有,應該是半成品的『毛坯袋』,俗稱的三無產品。不出意外的話是批量生產的,這種廠子……光津港市就有 70 多家,周邊起碼翻倍,加上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一些私人小作坊,數量太多了,基本沒有一一排查的可能。紙袋上倒是有不少指紋,但血跡指紋沒有,很難確定是否有兇手指紋,或進一步確定是哪一組。這些指紋跟死者指紋比對過,不符合。不過第二次用的這種黑塑料袋,倒的確是正規途徑生產的,也已經查到廠家了,但這種垃圾袋運用很廣,全市的批發、經銷點至少有上千處。」

關宏宇攤了攤手,道:「算了,那指紋呢?」

刑警低聲道:「倒真是查到了兩組指紋,其中一組和紙袋上的一組指紋吻合,但跟指紋資料庫的對比無結果……」

關宏宇失望地嘆了口氣。兇手的底子很乾凈,沒有前科,也沒有被通緝。

指紋……資料庫……他忽然覺得渾身一冷,想要伸出去接過篩查報告的手也縮了回來。公安部的資料庫里,應該也保留有他的所有資料——不能留下任何指紋,不能給關宏峰帶來麻煩!

「我先回辦公室,麻煩一會兒把報告拿過來吧。」檢驗科的刑警們習慣了關宏峰的來去匆匆,並沒有覺察出什麼異樣。他走到轉角處,朝外面看了一眼,夜色很沉。

他走到窗邊摸出手機,開始給關宏峰打電話。

關宏峰只開了一盞落地燈,坐在沙發上,咬著手,繼續思考白天的案情。燈光忽然閃了一下,關宏峰的動作立刻僵-硬-了。他別過頭,關注地盯著落地燈,又回過頭來,看了眼昏暗的四周,見燈光依舊,才又安下心來。

他嘆了口氣,換了個離燈更近的姿勢,繼續拿著紙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燈光又閃了一下。關宏峰坐不住了,轉過身打算檢查燈泡,就在他的手接觸到燈之前,它毫無聲息地熄滅了。

毫無預兆地,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呼吸漸漸急促,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挨著牆角,艱難地挪到客廳大燈的開關處,反覆按動開關。

沒有任何反應,沒有光源。他渾身開始顫-抖起來,黑暗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接近,他猛然回頭,卻只是面對一片黑暗。他拚命抑-制住自己,才沒有叫出聲來,身\_體沿著牆蹲坐下來,像個嬰兒一樣無助地蜷縮著,只露出一雙眼睛,觀察著四周。

在他自己無法緩和的喘息聲中,一切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夜晚。那個時候,他臉上還沒有受傷,一次和周巡、助手小伍去一個車庫執行任務,周巡和他們分開行動,然後……

小伍不見了。那個時候,車庫也忽然停電,在步話機的電流噪音中,他能夠聽見小伍凄厲的慘叫聲。這聲音彷彿已經刻入了他的耳膜中,始終與黑暗同行,像一個魔咒,那麼尖銳。就在他幾乎崩潰的時候,落地燈和客廳燈忽然一起亮了,一片光明之中,關宏峰漸漸找回了對自己身\_體的控制權,呼吸也漸漸恢復了正常。

他顧不得一身冷汗,虛弱地抬頭,直愣愣地盯著燈光看了一會兒,然後起身關掉了大燈,回到沙發里。

落地燈燈光很暗。屋子裡,傳來了難以抑-制的嗚咽聲。

無人接聽,關宏宇暴躁地掛掉了電話。轉角處很安靜,他抬頭朝三樓望了一眼,走廊里正好沒有人。他只猶豫了一分鐘,兩隻手插到口袋裡,便裝作若無其事地往上走。三樓盡頭的最後一間房間,正是周巡辦公室。他走過去,動作極其輕微地、試探性地擰動門把手。

門是反鎖的。他剛剛回身想走,卻聽到辦公室內有窸窸窣窣的響聲,下一秒,裡面有腳步聲接近了門口,接著,門把發出輕微的一聲「咯」,顯然有人正從裡面,試圖打開門。他這一驚吃得不小,後退幾步,想也沒想就閃身躲進斜對面的女廁所里。

他剛躲好,辦公室的門就開了,裡面的人好巧不巧竟然也走進了同一個廁所。他暗暗叫苦,盡量縮起身-子,躲在隔斷後面。走出來的那人走到洗手台前站定,盯著鏡子,似乎輕輕嘆了口氣。

關宏宇的身\_體微微一僵。透過門縫,他也看見了那人的臉——竟然是高亞楠。她站在那裡,深吸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將手中的一張紙疊起,慎重地塞-進口袋。做完這一切,她在鏡子前又站了兩分鐘,似乎在平復情緒,然後整理了一下衣物,走出了女廁所。

關宏宇沒敢動。他沒時間去想高亞楠為什麼會在這裡,因為他已經聽到了門口另一個人的聲音。有人跟高亞楠打了招呼,高亞楠似乎也嚇了一跳:「小汪?」

小汪的聲音傳來:「看見關隊嗎?」高亞楠回答:「沒有,不是在跟你們開會么?」

腳步聲又響起,轉動門把手的聲音響起,似乎是有人在確認辦公室是否鎖好了門。高亞楠似乎也無心在這兒跟他答話,匆匆囑咐了一句:「一會兒你找到他了,讓他結束後來法醫隊找我。」小汪應了一聲。

高亞楠的腳步聲遠去後,小汪的腳步聲又在走廊里來來回迴響了好一會兒,似乎在資料室和辦公室之間走了幾趟,走之前,聲音不小地嘟囔了一句:「這是飛天遁地了啊?去哪兒了呢?」

等他也走了,關宏宇才閃身出了女廁,若無其事地下到一樓。

小汪從樓梯口閃身出現,笑道:「關隊去哪兒了這是?我找你好一會兒了。」

「剛才技術隊那邊有情況彙報。過會兒開會一起說。」關宏宇挑起眉毛,冷冷地道,「需要給我裝個追蹤器嗎?」

小汪也有些尷尬,嘻嘻笑了兩聲,道:「哪能啊?這不高法醫找你嘛,看著挺急的,我幫著找找唄。」

關宏宇冷著臉仍舊不說話。

兩個人剛走回辦公室,小汪手裡的電話又響了,他接起電話聽了沒兩句,臉色頓時又變了,抬起頭來,朝眾人道:「新情況,某小區垃圾桶又發現碎屍。」

周巡鐵著臉站了起來,招呼大家:「走,先出現場。」

關宏宇卻忽然道:「你們先走吧,高亞楠好像有急事找我,我先去一趟。」

周巡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好,小周,你留著幫忙。」最後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語氣,已經站起來準備走的周舒桐頓時領會了他的意思,老老實實地沒動,留在關宏宇身邊,艷羨地看著周巡出現場。

不到 2 分鐘,人都走光了,剩下關宏宇和周舒桐。見周舒桐賴著不動,關宏宇吩咐道:「我手頭還有點事,你先去法醫隊,過會我跟你匯合。」

周舒桐點了點頭,走到門口,咬了咬嘴唇,又折了回來:「關老師,還……還是一起吧。」

關宏宇挑起眉,毫不客氣地道:「你不成,這事我得自己來。」

周舒桐想起交代給自己的任務,也顧不上自己的臉皮了:「那我給您打下手唄。」

關宏宇看著小姑娘稚嫩的臉,一時語塞-。他不是不知道周巡派周舒桐跟著他的用意,關宏峰老早就交待過。但關宏峰也說了,這孩子剛剛畢業,是個頂真的性子,啥也不懂,就是傻乎乎照著領導的意思辦事,能不為難,還是不要為難。

他心裡暗暗嘆了口氣,揮揮手,道:「得,跟上吧。」

關宏宇的步子很大,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周舒桐幾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關宏宇沒料到自己哥哥在周舒桐面前原來這麼有威嚴,覺得好笑,回頭看了看小姑娘無辜的眼神,決定還是對她好一點:「從屍體重量能確認是個胖墩,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有尼古丁味道的燙傷痕迹……中指第三關節的繭子是在打方向盤留下的痕迹,說明死者生前有開車的習慣,而左腳腳掌外側的繭子則是開手動擋車輛的人用力頻繁踩離合器所致,也屬於特型特徵。」

周舒桐毫不吝惜地展現了自己的崇拜,眨著眼睛聽得入神。

關宏宇幾乎要被她這種求知的眼神逗樂了,強忍住笑,道:「不過死者最近不常開車。」

周舒桐問:「怎麼看出來的呀?」

關宏宇笑道:「你看,夏天才剛過去不久吧?靠近車窗那半拉胳膊都沒晒黑。」

周舒桐信服地「嗯」了一聲。

關宏宇話頭一轉:「但是呢……死者腰椎到頸椎部分的角度有些扭曲,這是長期開車或坐在電腦前的人的常見狀態。」

周舒桐沉吟了一會兒,又提出了一個問題:「可……萬一,我是說萬一啊,他防晒工作做得特別好,所以常常開車,但就是沒晒黑呢?」

這姑娘思考問題的確很細緻,關宏宇笑了笑。

周舒桐見他未回答,又換了個問題:「可是您又是怎麼知道他想減肥,還是有決心、沒毅力那種呢?」

關宏宇道:「死者大腿有皮下血管崩裂又癒合的痕迹,說明他體型難以保持,經常忽胖忽瘦。而且,這哥們的-下-體還有明顯的內褲勒痕,內褲小了都不換,我猜是對恢復體形抱有幻想……當然,沒準只是對內褲有特殊癖好。」

周舒桐乾脆拿出了自己的記錄本,一般打鉤一邊道:「對,對,啊,還有貓……那貓?」

關宏宇認命地繼續解答她的問題:「死者身上有抓痕,痕迹呈現的寬度大約為 2.5 厘米,也就是說這是一隻成年貓,抓痕的傷口處略寬,傷口兩側邊緣不是很整齊,說明貓的指甲曾經被修剪過,是家貓而不是野貓,一個連吃飯都不太在意的人會修剪貓指甲,可見他很喜歡這隻貓。」

周舒桐不大同意,道:「那……有沒有可能是他家裡人幫忙剪的呀?」

關宏宇無奈地笑了:「大小姐動動腦子行不行?他要是跟家人一塊住,能長期吃速食麵、罐頭的么?而且……現在都沒接到失蹤報案,更印證了他是獨居。」

兩個人一路快問快答,轉眼已經走到樓下,只聽高亞楠在後面叫:「關隊!」

法醫實驗室內,高亞楠打開燈,展示給兩人看停屍台上兩具不完整的屍體。一邊是男子的頭顱、軀幹和左臂,一邊是左臂和左右腿。周舒桐一回生二回熟,動作利索地找出了消毒手套遞給關宏宇。關宏宇強忍著不適,保持著表面的鎮定,儘力不讓自己的目光落到屍塊上,只是低頭擺弄著手套。

相比之下,居然是周舒桐的表現更專業些。

高亞楠輕聲道:「好了,這就是花園裡的碎屍。一男一女,死亡時間無法確定。但兩人死亡時間應該相近,很可能是一同被殺的,不排除是夫妻的可能性。」她回頭看到關宏宇慘白的臉色,也嚇了一跳,「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關宏宇推開她的手,搖了搖頭道:「可能有點累……你接著說。」

高亞楠收回了手,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報告上:「從男屍的病例解剖來看,年齡應當是 28 歲上下。女的從骨齡推斷大概在 22 、 23 歲左右。」

高亞楠說完這句停了下來,習慣性地等著對方出結論。關宏宇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得故作姿態,皺著眉頭看著她。高亞楠撫了撫額頭,也有些無奈:「好吧,我也知道骨齡測試的倒推法不精確,所以還需要進一步檢驗。」

關宏宇沒回應她的話,轉過頭指使周舒桐去倒水。

高亞楠停下了手裡的活計,偏過頭來看關宏宇:「你這是怎麼了?不是見屍體比見老婆還親嗎?搞得跟快吐了似的。」

關宏宇捂著嘴乾咳了兩聲,悄悄環視著法醫實驗室,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我什麼時候有過老婆了?」

他很少以這樣輕佻的語氣說話。高亞楠有點驚訝,不過並沒有太在意,咬了咬牙,開口道:「宏宇……」

關宏宇嚇得一鬆手,手套掉到了地上。他強自鎮定,一邊彎下腰去撿手套,一邊裝作沒聽清:「什麼?」

高亞楠低聲問:「……宏宇他……真的沒聯繫過你么?」

關宏宇沉默了。理智告訴他,必須離高亞楠遠一些,能不對話就不對話,能不接觸就不接觸。他的偽裝再完美,在高亞楠面前也不會是銅牆鐵壁。他們當初實在太親近了,足夠親密的人之間,不需要任何破綻就能區分出不同,根本不需要任何邏輯。他知道高亞楠有事想要告訴他,但目前只能忍耐。他不能失去這個機會,不能冒這個險。

高亞楠自然不會察覺到他內心如今的糾結萬分,遲遲得不到回應,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關宏宇卻適時直起身來,狀若無事地拍了拍手套上不存在的灰塵:「我早就說過,沒有。」

高亞楠的語氣更急切了,眼眶甚至有些微紅:「關哥……我真的有急事要和他商量,這事真的不能再拖了。你也不想他後悔,對么?」

關宏宇握緊-了拳頭,但表面上仍舊做出一副覺得高亞楠不可理喻的樣子,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想再談這個。

高亞楠望著他,緩和了一下語氣,輕聲道:「我總覺得你見過他,是嗎?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關宏宇一直維持的表情終於宣告崩塌,他轉過頭,緊緊盯著高亞楠的臉,嘴唇微動,艱澀地道:「亞楠,其實……」

就在此刻,周舒桐倒水回來了。關宏宇驟然清醒,回過神來,已是一身冷汗,連忙向後退了一步。

高亞楠不愧為專業法醫,也迅速收拾了情緒,繼續道:「男性身\_體各部位均無致命傷,也沒有防衛性傷口,但女性左臂有多處瘀傷。指甲里有帶有血跡的、新鮮的皮膚角質層,很可能是在反抗過程中抓傷了兇手。」

周舒桐帶著欣喜的目光看向關宏宇,關宏宇卻沒注意到她,光顧著喝水,壓抑嘔吐的衝動。

高亞楠見關宏宇還是不發表意見,索性也不管他了,徑直扒開女屍左臂的傷口,觀察了一會兒,補充道:「還有一點,被劈砍的開放性傷口與其他屍塊的切口不同。過來看。」

關宏宇心知終究是躲不過的,一咬牙,湊上前去。

高亞楠微微讓開身-子,指給他看:「創麵皮膚是內收而不是外翻的,也就是說,被砍下左臂時,女的應該還活著,身\_體的自愈系統仍舊在運轉。好了,目前我能看出來的,只有這些。」她說完,長呼出一口氣,做了一個請開講的手勢,周舒桐也一臉急迫地看向關宏宇。

承接了兩名女性全部目光的關宏宇莫名其妙道:「都看我幹嗎?」

高亞楠和周舒桐面面相覷。隔了幾秒鐘,高亞楠開始脫手套和大衣,無奈地對周舒桐道:「終於明白你老大為什麼晚上不辦公了,敢情晚上是自動關機了啊。算了,我看你們要麼先去跟周巡匯合吧。」

周舒桐被她的說法逗笑了,笑完又驚覺自己好像不該笑,拉著一張臉,可憐巴巴地回頭看關宏宇。關宏宇假裝沒聽懂兩人的調侃,脫下手套,隨手扔在柜子上:「去哪兒?」

高亞楠「撲哧」一下笑了,朝周舒桐的方向眨了眨眼,意思是說:看吧?關機徹底不?周舒桐這回吸取教訓,繃住了沒笑,打開門走在關宏宇的前面,好讓他在後面跟著。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了法醫辦公室。

高亞楠跟著他們走出門口,想起手機落在柜子旁邊,又折返回來拿——隨後,她的視線停留在關宏宇剛剛脫掉的那副手套上。

某小區樓下垃圾場,警備線已經拉好,轉角處有幾個分類垃圾箱,地上,攤開著幾個垃圾袋,都已經解開。袋子里有兩條右臂,一條左腿、一條右腿、一顆女性頭顱、一具女性軀幹。

小汪小聲道:「周隊,事兒可大發了,這都第五袋了。」

周巡的表情凝重:「能拼全么?」

「那得看高亞楠他們了。」小汪低頭看了看錶,又抬起頭來,「呦,來了。」

遠處路燈下,關宏宇、周舒桐、高亞楠及法醫隊的幾名助理走近前來。周巡瞪了眼小汪,自己先迎了上去:「來了啊老關,辛苦辛苦啊,這從來晚上不加班的今天都連軸轉了,我的面子大啊。」關宏宇不理他,一見屍塊立馬別過頭去,周舒桐以為他在觀察周圍環境,也跟著左顧右盼。

周巡看法醫隊已經開始忙碌,朝關宏宇靠了過去,腆著臉朝他遞話:「剛小汪他們問了,沒有目擊者。」

關宏宇漫不經心地道:「嗯。對面是什麼?」

大家順著關宏宇的視線看去,發現垃圾站的對面,隔著一條馬路的地方,有一間迪廳,透過窗戶能看見迪廳的安檢門。高亞楠已經做完了初步檢測,站起身來,向眾人道:「好消息,沒出現新的被害人。跟公園裡的兩具屍體應該能拼成兩個人。」

周巡鬆了口氣。高亞楠側身讓了塊地方出來,眼睛看著關宏宇,示意讓他過去看。

關宏宇簡直青筋都要爆出來了。他一點也不想看屍體,但所有人又都等著他勘察現場。僵持了兩分鐘,關宏宇伸手按了按額頭,道:「呃……拉走吧,沒什麼好看的。」

周舒桐和高亞楠都是一臉詫異,兩個人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讀到了茫然。周巡也有些意外,乾咳了一聲,朝兩人道:「是是是,老關,你早點休息,不急在一時。」

關宏宇心思不在上面,連話都懶得回,徑直向對面的迪廳走去。周舒桐連忙匆匆跟了上去,叫道:「關老師,您等我一下。」

關宏宇感覺到後面跟上來的小尾巴,也頗有些無奈。偏偏那小尾巴還不自知,嘰嘰喳喳地還在提問:「關老師?您走怎麼快乾嗎呀?咱們是去走訪目擊證人嗎?有什麼要點不?」

關宏宇故意板住臉:「要點就是我想自己去找點樂子,明白不?」

周舒桐趕緊點頭,表示理解:「這我明白!我明白,關老師是說反話呢。」

這會兒兩人已經穿過小區,走到了迪廳門口,裡面一片喧嘩。關宏宇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周舒桐,盡量放柔了語氣,企圖做最後的努力:「聽我的,寶貝兒,你下班了。別跟著我了,你喘口氣,讓我也喘口氣,成不?」

他說完上了迪廳的台階,走了兩級,回過頭一看,小姑娘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他敗下陣來,轉過頭,看著頭上的招牌嘆了口氣:「這怎麼不幹脆是個洗浴中心呢?」周舒桐眼睛一亮,明白得到了默許,樂顛顛跟上前去。

關宏宇仔細看了看她,二話不說,上手就去扒她的外套。周舒桐嚇了一跳,聲音都變了,一邊格擋一邊結結巴巴地問:「關老……你,你幹嗎?」

關宏宇從善如流鬆了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穿成這樣進夜店?你當自己玩制服誘惑呢?」

周舒桐明白了他的意思,臉有些發紅,但還是堅持道:「懂……懂,我……我自己來。」她背過身去,哆哆嗦嗦地脫掉外面的制服,露出裡面的襯衣,跑到路邊把外套扔進車裡,又小跑著回來,可憐巴巴地看著關宏宇,意思是:這樣行了嗎?

關宏宇上下打量著她,忽然皺了皺眉,搖了搖頭,道:「扣子。」

周舒桐茫然抬頭:「啊?」

關宏宇懶得解釋,直接上手,把她襯衫衣扣解開到第三個,又把她的襯衣下擺拉出來。做完這些,他又退後半步看了看,再次上前把她的馬尾辮散開。

周舒桐的披肩長發垂了下來,她拘謹地站在那裡,任關宏宇動作,一動都不敢動。

關宏宇停了手,看到她這副情狀,也忍不住笑了:「這不也盤兒亮條兒順的么?行!走吧,這麼進去,總算沒丟哥的人。」

周舒桐臉一紅,辯解道:「我沒……」

關宏宇這會兒也發現這姑娘不經逗了,笑道:「頭一回來夜店?一會兒可得跟緊-了,別叫人拐了。」

周舒桐被他一陣危言聳聽,臉上也現出了退縮的神色,最後卻還是咬咬牙,毅然決然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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