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的一天早上,天還沒亮,猜叔就來到我的房間,他用腳踢了幾下竹床的床腳,把我叫醒。
猜叔讓我把貨物送到一個叫作景棟的地方,再帶幾個人回來。景棟對生活在金三角的人來說並不陌生,那裡有幾座歷史悠久的寺廟,當地人常去遊玩或朝拜。
雖說景棟風景特別美,但我當時並不想去。那段時間景棟比較混亂,附近山脈常年有支南佤游擊部隊(佤邦南部的游擊部隊。佤邦是緬甸第二特區,曾為緬甸共產黨的根據地。1989年當地將領脫離緬共,使佤邦成為一個事實上獨立的自治區。佤邦由南北兩塊地區組成,北部地區位於緬甸東北部與中國雲南省接壤,南部地區與泰國接壤。)流竄。這支游擊部隊沒有立場,收錢辦事,給山脈里的四五家小販毒組織運輸毒品或者做其他的生意,經常製造流血事件。
我問猜叔,幹什麼突然改變運送地點?
猜叔叫我別管那麼多,把貨送到就行,他告訴了我具體地點,讓我把車開到景棟的一個大佛下面,大概中午12點會有人過來接手。
我看了下時間,才凌晨4點多,就問猜叔,過去只要兩個多小時,幹嘛這麼早叫我?
猜叔沒回答,我意識到自己問得太多了,只能快步走出房間,上車,點火。
到景棟時,很多緬甸男人還沒起床,路邊的房子里只有婦女在生火,小孩坐在凳子上等著開飯。我沒停留,很快找到猜叔說的佛像。那是一個傳統造型的釋迦牟尼佛像,大概七八米高,盤腿坐在蓮花座上,雙手結手印,目光直視前方。
我出發得急,沒吃早飯,打開副駕駛的抽屜,拿出偷偷藏起來的八寶粥和兩根火腿腸。說來也巧,我剛準備打開八寶粥時,天邊就冒出太陽,光線打在佛像身上,金光一片。我不信佛,那一刻心裡卻湧起拜一拜的想法,便下車把吃的放在地上,雙手合十,朝佛祖鞠了個躬。
吃完有點犯困,我把駕駛座放平,準備躺著睡覺,剛躺下沒多久,就不斷聽到「叮叮」的聲音。我一看車子外面,圍了七八個小孩,大的有十來歲,小的只有七八歲,都在拿小石頭扔車子。
我應該是下車時被這些孩子發現的,他們一眼就認出我不是本地人,如果我不回應或者顯露出害怕的樣子,這些看著無害的小孩就會上車搶東西吃。於是,我搖下車窗,把手裡的黑星手槍朝他們揮了揮,孩子們一鬨而散。
被孩子一鬧,我打消睡覺的念頭,把車子發動開始聽歌,等全部碟片都聽完兩圈,猜叔說的接頭人終於出現。
對方是南佤游擊部隊的軍人,總共十來人,開了兩輛皮卡過來裝貨,領頭的傢伙戴一頂黑色貝雷帽。
貨物被他們裝上車後,我剛準備離開,被領頭的傢伙叫住。
只見他的手下從車上拖出來3個男人,3人手被反綁,臉上都掛著彩,身上還有剛癒合的疤痕。他們把這3個人綁在我皮卡車斗里,領頭朝我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我緬語只能聽懂最簡單的辭彙,心裡卻明白了。
因為那三個人,被繩子固定在我的皮卡車上時,其中一個人不停在重複「救救我」,聲音很輕,說的卻是中文。
他們是中國人。
我朝領頭的比了個ok的手勢,開車離開。
回去的途中,後面的3人不停用頭敲打車子,嘗試和我說中文,問我是不是中國人,能不能把他們放下來。
我一句話也沒說,不能說,不敢說。
到了達邦,我把車停在房子外面的空地,猜叔的手下將這3人帶走。這3人臨走前都盯著我看,眼神像老鷹。我很心虛,只能把視線轉移,歪著腦袋不看他們,自顧自回到房間。
晚上吃飯,猜叔看我的狀態有點走神,忽然說:「今天那3個中國人是伐木工人。」
猜叔說,這些人在景棟伐木時,被南佤的游擊部隊抓住,僱傭他們的伐木商人就花錢請猜叔把人帶回來的,不會出事情的。聽猜叔這麼說,我知道這3人的命運不會像我之前想的那樣,趕緊端起酒杯敬了猜叔一杯。
11月份,緬北雨季過去的第2個星期,無數輛重型卡車陸陸續續進入森林,開始為期3個月到半年不等的伐木工作。
金三角的森林資源十分豐富,樹木多是幾十上百年的年輪,加上當地勢力交錯繁複,緬甸政府放任不管,所以誕生了邊境地區龐大的木材生意。
伐木工那件事過後半個月,猜叔喊我一起去小孟拉吃飯,說是之前請他幫忙的伐木商做東。
到小孟拉的路上,我開著車和猜叔聊天,「猜叔,難得看你專門為了一頓飯跑這麼遠啊?」
猜叔頭靠在座椅上,說:「是陳總請的飯。」
「陳總?」我轉頭看了一眼他,「小孟拉的那個陳總?」猜叔「嗯」了一聲。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著他說道:「猜叔,陳總還要找你幫忙贖人啊?」
陳總是中緬邊境最大的伐木商之一,在金三角非常出名。他有30輛賓士重卡,百餘輛大型卡車,1000多個經驗豐富的伐木工,50多人的私家武裝,控制著中緬邊境木材運輸最主要的一條線路。此外,他還擁有一個大型採石廠和3家高檔賭坊。
如果將金三角的大佬進行劃分,除了官方以外的第一檔勢力是各大民族地方武裝首領,第二檔是自治武裝頭目和大型灰色行業的領頭人,陳總就是第二檔的人物。
猜叔瞪了我一眼,叫我把頭轉回去專心開車,說:「他找我幫忙,就是為了今天這頓飯。」
我聽不懂,問猜叔什麼意思?
猜叔罵了我一聲,要我多動腦子思考。他說你們的人做生意就是這樣,找你幫個忙,回請個飯,兩人慢慢就熟悉了。
我還是不太明白,但再問就顯得自己很笨,只好一個勁地答應著。
猜叔又罵我了一聲,說我這輩子都混不出頭。
那天飯桌上只有我、猜叔和陳總。陳總還帶了兩個保鏢,是退伍兵,長得高大壯實,從頭到尾沒說過話,就坐在隔壁的小桌上。
陳總個子1米7左右,鷹鉤鼻,小眼睛,馬臉顯得特別長,左臉頰靠近顴骨的地方有顆長毛的黑痣,留一頭齊耳的短髮,前面劉海常年會拿髮夾固定,髮際線比一般人高些。
我們坐下後,陳總先是道謝,說上次的事情麻煩猜叔,又敬了我們一杯。
當時我喉嚨有點癢,喝了酒以後咳嗽了兩聲。陳總看了我一眼,笑著問,是不是酒不好?
我連忙搖頭。
猜叔順嘴插了一句:「他是見到你緊張了。」隨後就提起我第一次來金三角,被幾個小孩子搶錢的事,引得陳總大笑。我也只能賠笑。
我不喜歡陪猜叔應酬,因為他每次需要調節氣氛的時候,都會拿我這事說笑。
聽多了兩人酒桌上的談話,我才明白,陳總做東根本不是為了道謝,他是想要插手邊境「新娘」生意(把緬甸、寮國、泰國、越南這些國家的年輕女孩賣給農村的光棍)。當時緬北最大的「新娘」生意老闆是猜叔的契弟,陳總想讓猜叔做個中間人。
「這個忙我幫不了你。」猜叔拒絕了陳總的提議。猜叔這話一說出口,陳總的兩個保鏢立刻就站起來。我在旁邊,把視線轉向陳總,伸手指了指他的保鏢。陳總回頭瞪了一眼,讓保鏢重新坐下。
後來陳總就岔開話題,和猜叔聊起伐木的事情。
「最近的生意不好做吧?」陳總和猜叔碰了一杯酒,說道。猜叔點頭,笑著對陳總說,和你這個不需要本錢的生意比,確實不好做。金三角伐木、開礦之類的生意是單純資源掠奪,相比其他灰色行業,就連販毒都需要找煙農種植罌粟,但伐木只需要派人砍木頭就行,確實不需要什麼本錢。
在金三角,越簡單的生意越暴力。「畫圈」和「退票」,就是伐木生意最困難的兩個點。
畫圈是指伐木場之間要劃定勢力範圍,金三角只有中緬幾個大商人擁有固定的伐木場,其餘的中小商人都要靠搶。
退票是要防備民族地方武裝勢力的敲詐勒索。票就是錢。伐木商要交納巨額保證金和承包費給當地民族武裝勢力,以獲得林區采木權。
但是,當地其餘民族武裝勢力卻會在木材運輸時設卡攔截,用各種借口剋扣木材,甚至是直接武裝爭搶,伐木工的傷亡算常有的事。時間久了,伐木商開始給工人配備土槍和砍刀,只為了能夠在這個行當里生存下來。
飯桌上,猜叔和陳總互相說了一些各自行業的現狀,陳總就請我們到賭場玩。
上車以後,猜叔誇我今天表現得不錯,比陳總那兩個保鏢懂事多了。我趕緊恭維都是猜叔教得好。
猜叔一到賭場就直奔包間,我沒錢玩大的,只能拿著陳總送的籌碼坐在老虎機前塞幣玩。正玩著,看到陳總走過來,他問我:「中國人?」
我點頭,陳總又問我是哪裡人,什麼時候過來這些問題。因為我是猜叔的人,不好表現太熱情,但又不敢不回答,只能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茬。也許是看我談性不濃,陳總拍了下我的肩膀就離開了。
我賭運一向不好,老虎機很快就把錢吞完,坐在椅子上閑得無聊,陳總經過,就叫我去休息室吸煙。
金三角的高檔賭坊門口都會掛出「freeroom」的標誌,意味著賭坊提供免費的賭客休息室。休息室通常都比較大,有一個主廳和若干個偏廳。主廳堅果零食啤酒任取,偏廳則會分隔出很多小屋子,裡面有搖晃的水床、高檔的音響、曖昧的燈光和各國美女技師。
我和陳總坐在主廳吸煙,陳總叫了兩個人按摩頭部。
我掃了一眼背後的按摩師,隨口問:「賭場這些開支很高啊。」
陳總開始沒反應過來,隔了一會兒才笑出聲。原來,這些免費休息室只是個噱頭,吃喝都不值錢,小黑屋也不是真正的免費。當你兌換籌碼達到一定數量以後,才會由電腦記錄。你進來賭客休息室,電腦會自動進行比對,如果你沒有記錄在內,美女技師就永遠對你說:客滿請稍等。
「這個叫作與時俱進。」陳總把煙熄滅。
我剛想說什麼,看到陳總的保鏢走過來,遞給陳總一份報紙,我瞄了一眼,是一份中文報紙,刊登的大約是些國內的政經要聞。
我幾次想說話,看陳總讀得入神,就忍住沒說。等了大概10分鐘,陳總才把報紙折起來,問我看不看?
我說自己不喜歡看這個。
陳總把報紙放在桌子上,對我說,「不止報紙,你最好學會看《新聞聯播》,上面有很多賺錢的信息。」
「就七點鐘那個?」我反應了一下,不知道緬甸伐木商在中國新聞里看什麼賺錢信息。
我把報紙拿起來,剛看了一個開頭就放了下來,揉著眼睛說算了。閑得無趣,我問陳總:「陳總,這家賭坊是不是你的啊?」
陳總看看我,說這家賭坊確實是自己的,問我怎麼知道。
「因為我感覺你很摳門,是你說來玩的,結果就給了我100美金的籌碼。」
我把手裡夾著的煙拿高放在眼前,姿勢像在上香,繼續對陳總說:「還有,我都請你抽了五六支了,還沒見你發我一支煙。」
「你這麼摳的人,不會做賠本買賣。」我最後一句總結。
陳總大笑起來,說以後我來這家賭坊,買100的碼就送100的碼。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常來這家賭坊,一般都是玩老虎機。陳總承諾的100碼,一共也只送了兩次。不過他在的時候,會叫我去休息室抽煙。
「陳總,你是不是把老虎機賠率都給調低了?」我覺得自己在陳總這裡的運氣,比在其他賭坊差遠了,一次都沒中過,就直接問他。
陳總很大方地承認。
我很無語,又不敢罵人,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喝水。
陳總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笑著問我去不去樓上唱歌,我本著佔便宜的想法就答應了。
陳總挺大方,還叫了幾個姑娘。我看陳總連續唱了三遍的《精忠報國》,眼睛合攏,無比投入。我放大了膽子,笑嘻嘻地說:「陳總很愛國啊,老聽你唱這首歌。」話雖這麼說,心裡覺得異常好笑。
陳總瞥了我一眼,聲音從話筒里冒出來:「對啊,我唱的是報國。」
我看陳總因為唱歌太投入,汗水將頭髮打濕,黏在皮膚上,像是個搞搖滾的老傢伙,就對陳總說,我剛進金三角,就聽人說過一件事。
陳總問我:「什麼事?」
我故作認真地說,江湖傳言,陳總哪天沒把額頭的劉海撩起來,就說明你今天心情非常差,是要死人的。
陳總握著話筒半晌沒說話,突然笑起來,對著我的頭打了一巴掌,罵我竟敢調侃他。
我順勢一躲,沒讓他碰我腦袋。
陳總把手收回去,看著我,說道:「你挺特別,不怕我。」我說怕你幹嘛,我又不跟你混。
陳總點點頭,有道理。
繼續和我喝了幾瓶酒後,陳總對我說:「我覺得你和我兒子性格挺像的。」
我問什麼性格?
「沒吃過苦頭。」陳總從我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
我不知道陳總心裡怎麼想,反正後來他就經常會約我喝個酒,聊聊天。
有次,陳總忽然單獨請我吃飯。那天他的話不太多,一個勁地和我喝酒。
我看氣氛實在有點壓抑,努力找話題:「陳總,你給我說說你的發家史唄?」
陳總抿著酒杯,問我想幹什麼?我說就很好奇。
陳總看我這模樣,輕聲笑了下,「人這一輩子,能做的決定其實也就那麼幾個。」
他這輩子做得最對的決定有兩個:一個是放棄做毒品,另一個就是來到金三角淘金。
1986年開始,金三角販毒行業迎來第二個黃金期,吸毒需求也在這一年暴增。90年代初期,陳總曾考慮把手頭資金投入到毒品運輸里。那時整個邊境地區都流行一句口頭禪:「背簍寬,背簍窄,背簍一挑一大財」。很多窮得吃不上飯的村民,就靠著這一個個裝載罪惡的背簍,撐起自己家庭生活的重擔。
我問陳總,賣翡翠也很賺錢,大家為什麼要沾惹販毒這種掉腦袋的買賣?
陳總說,那時候利潤實在太大。高回報率讓整個邊境都陷入瘋狂。「錢在地上,總有人會撿。」
有些村民沒錢買貨,就盯上帶毒的人,叫上親戚朋友,腰揣一把柴刀,窩在樹林里,每逢有落單的販毒者經過,便一擁而上搶走毒品,遇到反抗的就地砍死,連人都不埋就離開,屍體交給時間和雨水,發爛腐臭。當時很多的邊境販毒者,會把這些小路稱作「陰陽路」。一旦你成功穿過,就能從地獄回到人間,還能發財享福。
90年代中後期,政府加強對邊境口岸的管控力度,大批販毒人員被槍決,當時在運輸毒品圈子裡名聲響亮的人,現在要麼吃了槍子,要麼流亡逃竄,沒一個有好下場。
與此同時,陳總做起了伐木生意。
一開始緬甸的伐木商其實並不多,因為中國也有大量的森林資源,不需要捨近求遠,單單是物流運輸成本就承受不起。但隨著國內的樹木遭受大量砍伐,各地政府出台森林資源保護政策,實木傢具的價格節節攀升。特別是2000年中國紅木標準出台,高端紅木傢具市場瞬間爆炸,紅木價格一天變幾個模樣。龐大的利益必然會催生無盡的罪惡,蜂擁而來的伐木商逐漸開始佔據金三角。
「這麼多人都擠到金三角來啊?」我問。
「所以現在的天下都是打下來的。」陳總點頭,說伐木商原先都是生意人,不想使用暴力,但可惜在金三角,你和別人講道理,別人和你講武器。
因為伐木商砍伐的樹木經常被當地村民和地方武裝搶走,他們就開始在西南各地廣泛招募伐木工人,一卡車一卡車地運送到金三角,參與地盤爭奪。伐木工先是用鐵棍砍刀,但是發現冷兵器完全比不過熱武器之後,伐木商就大批量地購買槍支彈藥,招募僱傭兵和退伍軍人,訓練出私人武裝,一個林區一個林區打過去。
「這些人真的太聰明了。」陳總說,一些伐木商看伐木生意競爭開始變得激烈血腥,隨著伐木工死亡人數的增多,遣散費和安置費都是一大筆錢,利潤也必然逐漸降低,就聯合泰國等東南亞國家的軍火頭子,轉行做起了軍火中間商。
中國人口的優勢在伐木這一行當里得到集中體現。僅僅幾年時間,緬北的森林裡隨處都能聽到中國各地不同的方言。最高峰的時候,大小林區總共有十萬的伐木工,混亂程度堪比戰場。
死去的伐木工就近挖坑埋葬,鋪一層樹葉,再扎塊木板就當墓碑,一般不會刻名字,離開得悄無聲息。我去過林區一次,只看見過一塊大石頭上刻有死人的姓名和悼念他的人的姓名。其餘的人,都永遠消失在這片茂密的森林中。
陳總依靠先知先覺的眼光囤積了大批木材,包括紫檀和紅椿等珍貴品種,加上在金三角耕耘多年,從伐木人員到運輸路線到客戶資源再到武裝勢力一應俱全,就此迅速成為中緬邊境最大的伐木商之一。
他後來還和政府軍聯合建廠,提供大量就業崗位,繳納巨額稅收,給附近村莊建小學,修公路,造水庫,時不時發起一些慈善捐助,轉型成為金三角頗有善名的實體企業家。
陳總和我聊到他來金三角前的經歷。
陳總的老家是南京,家裡有兩個哥哥,母親早亡,全靠父親種幾畝田勉強支持生活。他七八歲的時候,父親遭人誣告偷東西,進班房待了200多天,脾臟被打裂,回來沒撐幾年就去世。家裡三兄弟跟著年邁的爺爺生活,都沒怎麼讀書。
1979年改革開放後,大批下海經商的人富裕起來。陳總說他們兄弟看到同村的年輕人外出幾年,回來就蓋了新房,買了收音機、縫紉機、自行車,羨慕得不行,覺得待在家鄉沒有出路,就商量著到沿海地區博運氣。陳總因為年紀最小,被迫留在家裡照顧爺爺。
「陳總,那你哥哥現在肯定也很有錢吧?」我順勢恭維了一句。
陳總眼睛盯著我看,輕笑一聲,「死了。」
陳總的兩個哥哥年輕氣盛,在火車上與人發生肢體衝突,衝突的原因好像是抓住一個正在行竊的扒手,並將其暴打一頓。下車後,兩人被砍死在離火車站不遠的地方,發財夢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火化後的骨灰通過郵局運送,丟失在半路,落了個屍骨無存。
陳總不知道他哥哥是被誰殺的,我問,「這事沒人管嗎?」他朝我笑了一聲,說道:「當年派出所只給個人口死亡確認的文件,簽完字就結案了。」
陳總爺爺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種田,直接倒在淤泥中,躺在**只撐了3個月。老爺子在閉上眼睛的前一秒,突然鼓起精神,給了陳總一巴掌,很重的力道。
我問陳總,「老人家幹嘛要打你啊?」
他說,「後來年紀大了才想明白,這是叫我一定要有出息。」
我心裡覺得奇怪,這種隱私的話題,陳總這種層次的大佬為什麼和我說?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問,只能沉默著。
也許是明白我心裡的想法,陳總繼續說,今天是他爺爺的生辰,所以他想找個人說說話。
我當時因為年紀的原因,不太懂事,加上當晚酒喝得有點多,一聽到生辰,嘴巴比腦子快,先恭賀了句「生日快樂」。
陳總立馬給了我一拳,很重。我的嘴唇破裂,血沫子都給打了出來。
我趕緊向陳總道歉,說自己嘴快了。
陳總說跳過這一頁,叫我以後說話要先在腦子裡想三遍。
爺爺去世後,陳總就去找村裡的一個老人家算了一卦。老人說陳總家祖墳忌水,不能去沿海,讓他往中國的另一邊跑。就這樣,陳總十七八歲來到雲南,瞎混一年多,沒賺到什麼錢。那時邊境地區正掀起去金三角撈金的風潮,他決定前往金三角。
來到金三角後,陳總先是做玉石切割師傅的助手,包吃包住但是沒有工資。
「沒工資你也做啊?」我忍不住插嘴問道。
陳總瞪我一眼,說:「年輕的時候,不要老想著錢。」
陳總說他見過很多學徒,好多年都沒有一絲長進,每天重複的工作就是把原石搬來搬去,拿水沖洗,掃地擦桌子這些苦力活。他心想這樣下去絕對不行,就偷摸著學手藝。從玉石的種類分辨、開窗擦窗的技術到如何挑選原石一點點鑽研,一干就是三年,中間沒有叫過一聲苦。
陳總做事穩重踏實,挑原石的眼光也比較准,水切技術也相當過關,再加上是中國人,漸漸贏得了玉石圈的中國商人信賴,大家會把一些小型石材交易給他單獨負責。
「在國外,有時候中國人的身份是阻礙,有時候反倒是助力。」就這樣,陳總慢慢積累起人脈和資金。
之後,他仗著自己年輕會說話,又同一家緬甸大型採石場場主的女兒戀愛,以此成功同採石場建立長期合作關係,拿貨價能低行價的百分之三到五,所開的檔口很快就打響了名氣。又是3年時間,他的生意進入正軌。
「無中生錢遠遠比錢生錢困難。」陳總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低沉。
陳總有次請我去塔坎遊玩。
金三角很大,有種類繁多的灰色產業鏈,其中翡翠生意最大的兩個毛料公盤(翡翠毛料公盤,是指賣家將待交易的翡翠毛料在市場上進行公示,根據質料定出市場公認的最低交易價格,再由買家在該價格的基礎上競買。它是一種較為獨特和公正的拍賣方式。緬甸對翡翠資源的管理嚴格,只有通過公盤才可交易出境,其他一律視為走私。)市場分別位於瓦城和仰光,但是因為稅收等原因,很多玉石商人會選擇塔坎。
塔坎是一個小鎮,除了一條主街開滿玉石檔口,其他地方仍然是傳統破舊的村莊。
陳總陪我逛了一會兒,就帶我去街道中心最大的一家店,他說他出錢,讓我挑塊原石,試試手氣。
難得見他大方,我趕緊選了一塊大石頭,陳總瞄了一眼,說不行,讓我再挑挑。
我有點明白他的意思,改為指向其中最小的一塊。
陳總挺滿意,邊叫人過來切石頭,邊轉身和我說:「這拿出去賣要1500美金。」
我連聲道謝,可石頭切開以後仍是石頭,沒有一點綠色。
我後來把這件事說給其他做玉石生意的朋友聽,才知道那石頭就是一塊邊角料,吃這行飯的人都不會要,放在店裡多半是坑遊客。朋友還告訴我,我們去的那家店就是陳總開的。
當天晚上我和陳總在路邊攤上吃飯。結賬時陳總提出AA制,說表面上是各付各的錢,但其實他是虧本的,因為我比他多吃了一碗飯(加飯在金三角要多給錢)。
我心裡詫異不已,以為陳總是開玩笑。那時我還不能很好掩飾內心的想法,陳總也許看出了我臉上的不屑,對我笑罵:「花頭精,這裡的錢不好搞。」然後和我說起伐木工的掙錢之路,讓我長長記性。
1998年以後,緬北地區迎來伐木的10年黃金期,很多中國十六七歲的孩子來到林區。因為原始森林卡車開不進去,用大象裝貨效率又太低,所以需要伐木商修建簡易道路。但是一公里的花費在半個(金三角一個是一萬元人民幣,半個是五千元人民幣)以上,伐木商的資金多壓在這上面,為了收回成本,他們必須要伐木工夜以繼日地趕工砍伐。
「伐木其實就是生活在古代。」陳總說伐木工當時一個月只拿2000塊,卻需要在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開始工作,晚上太陽落山才能收工休息。
伐木場就近搭3個大型的簡易帳篷,20多人的伐木團隊就住在裡面。森林晝夜溫差大,晚上需要烤火取暖才能熬過去,但是因為濕氣太重,篝火很容易熄滅,七八個伐木工就擠在帳篷內抱作一團,四周都是吸血蟲蟻,咬一口疼得厲害。
混得久的伐木工都是中醫,知道不同的植物可以治療不同的蟲子叮咬。每到午、晚飯時間,就能看到有伐木工嘴裡嚼著不知名的植物葉子,然後「呸」的一聲,吐在手上,往褲襠里塗抹。
「有點噁心。」我下意識地皺眉。
「那些蟲子特別喜歡往陰暗的地方鑽,」陳總還開玩笑說,「在這一行,很容易兩個男人就產生感情。」
伐木工作強度大,消耗的食物自然就多,伐木工自帶的乾糧很快會吃完。雖然大米管夠,但是蔬菜肉類卻沒有。伐木商定期會送一批臘腸進去,量不多,只是給工人沾沾油腥味,基本上還得靠他們在森林找菜吃。
「林區都吃些什麼東西啊?」我沒有這種體驗。
「野草拌飯就是林區的標配。」陳總也就進過林區幾次,知道那飯菜極其難吃,全都是重鹽少油。
早年的伐木工人都是拿著油鋸鋸樹,一天工作完,手會抖得拿不動筷子,而且因為經驗不足,常會發生意外。林區砍伐的多是直徑幾米的大樹,年輕的伐木工看不準樹木倒塌的方向,被砸死過許多。
金三角遍地又都是蚊蟲,被咬是正常的事,這就導致有人在被毒蜘蛛咬傷以後沒在意,等到毒性發作時已經來不及,只能哀號著在地上打滾,逐漸死去。
裝車回去的途中最是危險,運氣不好就會遇到一些極端的民族武裝分子,說話的機會都不給,直接拔槍射擊。
「我記得以前死人只要賠半個,現在起碼要10個。」陳總說到這的時候停頓了一會兒,「物價漲了。」
2000年到2005年的5年時間,金三角森林資源驟減八分之一,無數林區被砍伐殆盡。滇西的路上日夜可見貨車運載木頭,駛向廣東、福建等地,雲南楚雄火車站甚至誕生出木材搬運工的職業。以前站在邊境線上,就能看到緬甸的大片森林,現在得開車五六天,進入金三角腹地才能看到這種景象。
2007年,陳總考慮到成本,如果再用人工砍伐的方式效率太低,就率先花了一個多億從德國引進全套伐木機械,後來各大伐木商紛紛效仿。機器的轟鳴開始響徹林區,每天就有一大片森林消失。
到2008年,單純砍伐樹木的利潤率已經不高,危險係數也增加,陳總就把經營重心轉移到木材加工廠和傢具製造廠,依靠和緬甸政府的關係和自身的實力,低價收購中小型伐木商的貨,又賺了一大筆錢。
2009年11月份,中國20多個伐木商人被緬甸政府抓捕,關押進仰光的監獄。
我聽到消息後問過陳總一個問題:為什麼賺了錢的伐木商不去沿海發展,反而還是選擇留在金三角?
陳總說:「沿海的商人得靠腦子才能發財,而這裡只需要賣一條命就行。」
陳總邀請我去過一次林區,離小孟拉有4個小時的車程。
當天陳總臨時有事走不開,就叫他的一個手下陪我去逛逛。那手下和陳總是老鄉,叫周兵,30多歲的模樣,一身黝黑的肌肉,我不小心和他撞在一起過,硌得我生疼。我套近乎叫他周叔,但他沒理我。
我們開了一輛軍綠色的雙門牧馬人,頂蓋給掀開,陽光照得皮膚火辣辣地疼,直到進入森林內,通過葉子的阻擋,光線才沒有那麼燒人。
我們要去的林區很近,因為周兵說我這麼細皮嫩肉還是別往深處跑,我撇撇嘴想要反駁,又懶得和他一般見識,就沒回嘴。
到達營地時,剛巧是下午,日頭最曬的時候。營地內所有工人都躲在樹蔭下,從幾個藍色的大塑料水桶里,拿瓢舀水喝。伐木工看上去非常渴,但沒有一個人將瓢里的水透過嘴巴漏出來。
在幾個大塑料水桶的中間,還有兩個更大的塑料桶,裡面裝滿了水,剛好夠一個人坐下去泡澡。每個伐木工人只能在水裡泡一分鐘,就會換另一個人進去。大家起身的動作都很小心,害怕把水濺到外面。
「這泡澡還有時間限制?」我問周兵。周兵看我一眼,沒回答。
我又問了他一遍,他才回我,說一個是不能多泡,這麼熱的天,這麼強的體力活,人會泡出毛病;另一個就是時間有限,得讓所有伐木工人都享受一遍。
我問為什麼不去河裡面洗澡,要這麼多人節省著用水?
周兵說,林區里只有小溪,而且都在深處,不安全,也不好管理。
我被太陽曬得很燙,趕緊去車上的冰箱拿了瓶可樂,一口氣喝了大半,打了個飽嗝,一抬頭,發現周圍的伐木工都在看著我。
我感覺有點尷尬,就把手上的可樂遞給最近的一個伐木工,問他要不要?
這個伐木工看起來是個15歲左右的小男孩,很矮,大概只有一米六,但身體很壯,肩膀特別寬,臉卻很小,整個人顯得不太協調。他**著上身,胸口有一道很長的刀疤,看到我遞給他可樂的時候,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向後退了兩小步。我以為他沒明白我的意思,就走上前,重新遞給他可樂,這次男孩直接就轉身跑開了。
周兵走到我面前,把可樂接了過去,再丟給那男孩。男孩一步躍起,把空中的可樂接住,沖著周兵露出牙齒,小聲說了「謝謝」,趕緊躲到一邊把可樂打開,「咕嚕嚕」一口氣吞下。
周兵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說,「你剛才這麼客氣,會嚇壞這孩子的。」
「他是中國人啊?」我很疑惑,這種情況一般出現在緬甸人身上才對。
「中國窮人。」周兵補充了一句。
我曾經以為早早出來體會世道艱難的中國孩子,會和緬甸山區的孩子有所不同,但是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窮苦人家的孩子,不分國度。
在林區待得有些無聊,我一個人開車到附近轉悠。
大部分的森林都只剩下樹墩,很難再見到一棵樹,全是光禿禿一片,我下車走進最近的村莊,想去接觸一下這裡的緬甸村民,順便找點東西吃。
我進去的時候,村子裡很多人都圍坐在一起,好像是在討論什麼問題。
緬甸村民喜歡養狗,我剛開口說了一句話,他們應該察覺到我不是緬甸人,一句話也沒說,很多年輕的小孩快步跑回家裡,把養著的各品種的狗放了出來。
全村的狗一起被放出來,「汪汪汪」的叫聲瞬間刺破我的耳膜,我只能拚命往回逃,我感覺耳邊的風「呼呼」刮過。逃了大概幾百米,鑽進車裡,發動汽車溜走,才總算沒有出危險。
生活在林區的緬甸人,都認為外人是小偷和強盜,偷走了他們賴以生存的森林,搶了無數的金銀財寶。
2005年開始,緬甸大學生上街遊行抗議伐木商的違法行為,引起全世界的廣泛關注以後,政府開始著力整治違法伐木行為,出台很多的保護政策。但並不能阻止這條產業鏈的擴大。
回去的路上,我問了周兵一些關於伐木行業的現狀。周兵告訴我,以前只要有人有槍,就能搶下一塊林區,現在則需要緬甸政府或者地方勢力的伐木批文。因此,送錢送古董送女人,各種手段輪番在金三角上演。
金三角承包一個小型林區的價格從最早的10萬元暴增為500萬元,但是沒幾年當地的武裝勢力就會換一批,又得重新交錢。
近些年來,緬甸政府軍還因為伐木、販毒等產業帶來的巨大利潤,開始頻繁找借口和地方武裝發生衝突,無理由扣押中國伐木工,通常得繳納1萬人民幣才會被釋放。
新來的伐木工進行崗前培訓時,第一條規定就是聽到槍聲果斷逃離,看到戴帽子的士兵就裝泰國人,為此還教了他們幾句常用泰語。
那天在營地,一群伐木工還玩了一晚炸金花,大家手上沒有現錢,就專門安排了兩個人記賬,輸贏都寫在本子上,回到小孟拉以後再結賬。
我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發現大家賭的很小,只是一塊錢的底,但上牌場的伐木工握著手上的牌,一個個都漲紅著臉,就順嘴說了句:「這麼小,玩得有什麼意思?」
記賬的伐木工一老一少,我不知道名字,年紀大的起碼35歲以上,年紀小的和我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話犯了忌諱,年輕伐木工看了看我一眼,回道:「不封頂的,對我們來說很多錢了。」
我轉過頭問:「你們的工資應該挺高的啊?」
那兩人都算健談,性格也還開朗,告訴我,工資是挺高,但不捨得花在賭上。
伐木工的工資在金三角一直都算高薪,我記得在2009年,普通伐木工穩定在5000元一個月,熟練一點的老人可以達到6000元,隊長則在8000元以上。
「那你們錢用在哪裡?」伐木工長期生活在林區,雖然不會被限制人身自由,可也沒地方花錢。
年紀大一點的伐木工,把新開的賬目記下來後,抬頭對我說:「都給家裡了。」
每一個伐木工在來到金三角之前,伐木商人默認會預支3個月的工錢,所以最少也得做滿一季度才會被允許回國。偷渡過來的伐木工,有一種傳統情節,不管老少,拿到預支的工資,都是第一時間給家裡。
我又問:「你們掙的錢都給家裡人,自己在這裡受苦,有沒有心裡不平衡?」
兩人盯著我看了很久,臉上的表情很驚訝。
我心想可能自己問了個很蠢的問題,就趕緊轉移話題:「我之前聽過有工人想逃走,是因為什麼啊?」
年紀大一點的伐木工告訴我,主要是做這一行很危險。
我當時不知道怎麼想,聽到他說這句話以後,就忽然問他:「伐木的傢伙整天都在打打殺殺,那你有沒有……」我比了個手勢。
年輕一點的伐木工果斷搖頭,但是老一點的伐木工則皺眉看著我,本能想搖頭,卻把頭轉向周兵的位置。周兵可能一直都在關注我,聽清楚我的問話,就右手握拳,露出大拇指,朝著身後比畫了一下,意思是自己人。
這時候,老一點的伐木工才對我說:「殺過。」
後面我還想問什麼,周兵就叫來領隊,說怕我閑得無聊,三人玩起了鬥地主。
賭博的時間過得很快,沒多久天就黑了,周兵叫了兩個伐木工,舉著燈棒給我們照明。我一直玩到十點多,身上被蟲子咬的實在難受,就提議休息。
接近凌晨一點,周兵躺在帳篷里睡著了,我不想和人擠在一起,就回到車上,正準備休息,看到白天的那個年輕伐木工偷著過來,湊到我身邊,和我說,早上那個問題,其實他騙了我。
我很疑惑,搞不懂他說這話的意思,就問他什麼問題。
他說,上個月他剛來的時候,他們和別人打過一架,他把刀砍在了一個緬甸人的身上。
「死了?」我問他。
伐木工搖頭,說自己不知道。
我又問他:「你為什麼和我說這個?」
他說自己也不知道,就是想說出來,但是在這裡沒人想聽他說話。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自己知道了,讓他趕緊回去睡覺吧。
當夜的蚊子吵得我睡不著,雖然我很困。
離開金三角前幾周,我又見到陳總,吃完飯後他請我住酒店,但還是很摳門,捨不得多花一份錢,我們兩人就只開一個標間。
那天聊的內容很家常,陳總多是向我吹噓他的兒女。他問我:「讀過大學?」
我說沒讀過。
陳總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他的孩子,他在中國有一兒一女,都20多歲,去年女兒考上二本線,但是不滿足,果斷高復一年上了重點大學,兒子則是去英國讀大學,今年還拿了全額獎學金。
「陳總,那你以後的生意誰繼承啊?」我不想接他的話茬,這讓我感覺自己很沒用,只能隨便找了個問題。
陳總說繼承不了,現在的生意看重的已經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所在的位置。他的孩子也沒必要來到這麼危險的地方,畢竟不是當年的時代。
臨睡前,陳總讓守在門口站崗的兩個保鏢,把一直提著的小箱子遞給他。陳總打開箱子,裡面擺著七八件玉佩,全是佛祖的造型,他依次放在手裡盤玩,我只認識其中一個,是送子觀音。
我忍住想笑的衝動,中途想和陳總說話,陳總對我輕輕搖頭,過了半小時,才心滿意足地把箱子放在床頭柜上。
「陳總,你這玉挺別緻啊?」我雖然對玉石沒有過深的研究,但也看出來玉佩顏色暗淡,在翡翠里屬於最次的一檔。
「瞧不上眼?」陳總笑著丟給我一支煙,叫保鏢多拿了一個煙灰缸進來,讓我不要把煙灰彈到**。陳總說這些玉佩不值錢,但是跟了他幾十年,是當年和他一起的學徒送給他的,有了感情。
「陳總,那人是女的吧?」我歪頭想了下,問道。陳總哈哈大笑,一臉老房子著火(《圍城》里曾寫過「老頭子戀愛聽說像老房子著了火,燒起來沒有救的。」)的模樣。
我對陳總印象最深的是:他每天堅持看新聞聯,會讓人定期讀報,安排專業調研團隊去各地尋找商機,當然,還拿了美國綠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