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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案組會議室里,陸行知翻看著馬成群的案件資料,十三年前馬成群的一英寸免冠照片有些泛黃,臉上還沒有疤。門外有人叫他,陸隊,有人找!陸行知一轉頭,看見女兒陸安寧站在會議室門口,正好奇地打量著牆上的案情圖。
陸行知急忙起身,走去將女兒輕輕推出門外,反手將門帶上,問她怎麼來了。陸安寧說,今天給爺爺掃墓啊。陸行知恍然,有些慚愧,說,爸爸今天去不了,你媽呢?陸安寧有點兒失望,說她媽在家,她昨晚上在同學家住,順道來叫陸行知。陸行知問,女同學吧?陸安寧說,男同學……看見陸行知臉色一變,她又笑了說,怎麼可能呢?
陸行知笑笑,領著女兒向外走。陸安寧問她爸,什麼案子這麼忙?陸行知說,爸爸的工作你不用操心。陸安寧撇了撇嘴說,有什麼啊,我什麼沒見過。陸行知一驚,以為她看見了什麼,或者想起了什麼,盡量用平常的語氣問她,你見過什麼?陸安寧說,電影電視上看得多了。陸行知悄悄鬆了口氣。送走了女兒,陸行知返回專案組。趙正明拿著資料前來彙報,說這個馬成群可以呀,名下有六套房!都是好地段好小區。陸行知「嗯」了一聲,並不意外。趙正明指著一個地址說,這個常住地址,是王楠楠住的小區吧。陸行知看了一眼說,把人都召集起來,分六組,同時上。
刑警們到樓下集合後,上車依次開出警局。沒人說話,警笛也靜默著,只有輪胎擦地的沙沙聲此起彼伏,井然有序。陸行知和趙正明上了最後一輛。趙正明問,要不要叫上衛師傅?陸行知說,抓到再說。對了,老衛這事兒你先保密。
刑警們調查了馬成群名下的六套房,除常住地那套之外,都租出去了,有一戶被改成了群租房,隔成了七八個小間。有一戶似乎是個公司,幾個人在格子間里辦公。
陸行知和趙正明去了他登記的常住地址,就是王楠楠那個小區。上次給他們看監控的物業負責人看見他們又來了,有些憂心忡忡,說,上次聽說出了命案,業主們已經鬧了一波,停車場都安上監控了,您去視察視察?陸行知說,不用了,我們去15號樓。負責人一驚,臉有點兒白,問,15號樓,又、又出什麼事了?陸行知說,沒事兒,你只要好好配合我們的工作就行。
到了馬成群家門外,陸行知讓物業負責人敲門,他們四個警察一邊兩個,把住門兩側。敲了幾下,裡面有個女人應聲,問,誰呀?語氣挺不耐煩。物業忙說,我是物業的,最近小區不是給業主造成了一些麻煩嘛,我們是來談補償的。一聽見補償,門開了,開門的是個中年女人。物業問她,戶主是叫馬成群嗎?女人說,是。又很快反應過來,否認道,不是!他不是戶主了,有補償給我。物業又說,我們沒有接到這個情況啊……女人說,離婚了,還沒判完呢。物業問,那他不住這兒?馬成群前妻不耐煩地說,你怎麼老問他?他已經一年沒住這兒了!這時陸行知閃身出來,笑呵呵地自我介紹說,您好,我是警察。
進了門,馬成群的前妻不大高興,向警察們抱怨,說你們這是幹什麼,躲躲藏藏的!他家是歐式裝修,水晶燈吊頂,富麗堂皇的,給人一種恨不能直接拿錢貼牆面的感覺。家裡還有個十來歲的男孩,窩在又大又軟的錦繡沙發上打遊戲,彷彿沒看見警察。陸行知跟女主人解釋說,這是我們的一種工作方式嘛,有時候強行突破,難免給您的財產造成損失。馬成群前妻問馬成群犯什麼事兒了?陸行知說,常規調查,你說他已經一年不在這兒住了,那他現在住哪兒?馬成群前妻說,沒問過!陸行知又問,前幾天他來過這兒嗎?馬成群前妻搖頭,看了陸行知一眼,說,你們不是查—她看看兒子,壓低聲音,那個殺人案吧?馬成群不是個好東西,但是,他沒那個膽。
兒子突然開腔了,說,我爸前幾天來過。他媽媽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情況,驚奇地問,他來幹什麼?馬成群兒子說,來看我唄,你不在家。陸行知問男孩,具體哪天記得嗎?男孩看著他媽說,那天你去美容了。馬成群前妻摸著臉,想起了日期,是28號。陸行知看了一眼趙正明,28號是王楠楠案的案發前一天。這時馬成群兒子有些興奮地說,當時那個人也在,我爸差點跟他動手呢。他媽馬上罵道,這混蛋東西!陸行知問她,那個人是誰?馬成群前妻猶豫了一下,悄聲說,我對象。
離開馬成群家,他們又掌握了一個新情況。馬成群前妻說出了馬成群的另一套房,是他們兒子名下的,地址在芳菲苑,離婚後馬成群平時都住那兒。在七套房中,這套價格也最貴。趙正明感嘆道,是親生的!
他們即刻奔赴芳菲苑。路上聯繫了其他五組人,得到的結果是五套房摸完了,均沒有馬成群的消息。趙正明分析道,馬成群會不會那天看見情敵,受了刺激,所以…….他大概想說泄憤殺人,但自己也覺得不夠靠譜,便把話吞回去了。陸行知不置可否,決定調老朱那組過來,到芳菲苑跟他們會合。
這天上午,衛崢嶸在家打掃衛生,花了一個多小時收拾停當後,衛崢嶸待在洗衣機旁邊喘口氣兒,打開手機,翻出網吧監控視頻中馬成群的截圖照片。馬成群肉眼可見地老了,但臉上疤痕分明,神色也嚴肅了很多,以至於越看越不像一個人。
衛崢嶸晾好衣服,走進客廳,胡海霞拿著賬本和計算器正在算賬。兒子小衛收拾著書包,跟他媽商量,等他考上大學,能不能送他一個iPhone4。胡海霞問多少錢,小衛說,四千多。胡海霞咬咬牙說,我合計合計,四千多少?小衛說,四千九百九十九。胡海霞呵斥道,滾,找你爸要去!衛崢嶸拿起保溫杯和小提包,準備出車去。胡海霞挺意外,今天不是休息嗎?衛崢嶸笑笑說,我得給他掙錢去,四千九百九十九,得跑多少公里?小衛趕緊起身,說,爸,我要找同學去,你給我捎過去。
衛崢嶸開車帶著兒子上了街,有點兒心不在焉。小衛看他爸一眼,故作神秘地開腔說,爸,我那天看見你了。衛崢嶸哼了一聲。小衛又說,在解放南路老車站那兒。衛崢嶸又哼了一聲,然後突然反應過來,老車站,那天他跟陸行知在一塊兒。果然小衛說,那個人是小陸叔叔吧。衛崢嶸轉頭看了兒子一眼,說,你還記得他?小衛大咧咧地自誇道,我辨識力強啊。衛崢嶸口氣隨意地解釋說,正好碰上,說了幾句話。小衛立刻把他爸拆穿了,說,不止幾句話吧。然後又將了一軍地說,其實我還偷看了你的手機,你是不是在幫他?今天出車是有任務?衛崢嶸有些哭笑不得,真是家賊難防。小衛虛頭巴腦地嘆道,可不能讓我媽知道,那得氣死她。衛崢嶸懶得跟兒子打啞謎,說別跟你爹玩這套。打什麼鬼主意,快說吧。小衛得意地公布自己的戰略,爸,其實我不想要iPhone4,iPhone4是個手段。你知
道吧爸,我媽肯定捨不得,先讓她覺得對不起我……衛崢嶸打斷他,說重點!小衛下一句讓衛崢嶸愣
住了,他說,爸,我想考警校。
衛崢嶸從沒想過兒子有這個心思,這小子天天早起,跑步舉啞鈴,身體鍛煉得像個結實的棒槌,原來是在做這個準備。衛崢嶸心裡悄悄地有些自豪,這說明他當年是個好警察,職業榮譽感都傳承給下一代了。但是父子倆都知道,這個提案在胡海霞那兒肯定通不過,敢提一句,家裡就得炸鍋。衛崢嶸沒給兒子回答,只說知道了,從長計議。
陸行知和老朱兩組人到芳菲苑會合後,先派出了探子趙正明,去打望一眼馬成群那套房子的情況,其餘人在車裡等著。趙正明年輕腿快,很快回來了,說,他家是一樓,聽鄰居說是個棋牌室,正玩兒著呢。陸行知問,發現馬成群了嗎?趙正明說,人多,看不清。陸行知拿出手機,撥通了轄區派出所的管片兒民警老張的電話,問他芳菲苑二號樓棋牌室是誰的場子。老張說是亮子的,這個人很活道,提他的名,肯定老實配合。
到了芳菲苑二號樓,刑警們把住了過道,陸行知自己去敲門。裡頭問,誰?陸行知對準門上的貓眼亮了亮證件,說,亮子吧,我江北分局的,開門。亮子在裡頭說,我們是社區娛樂室,不違法。陸行知說,沒別的事兒,找個人,開門好說話。
片刻之後門開了,亮子點頭哈腰地說,請進請進。他是個光頭,四十來歲,表情滑溜溜的像個泥鰍。陸行知先自己進了門,客廳很寬敞,足有四十平方米,幾張牌桌四周都坐著人,煙霧騰騰的。一個牌客悄悄撿起一張20元鈔票。大概剛才叫門那半分鐘,他們火速收了攤子。亮子說,您看,都是社區業主,我們不帶彩,就圖個樂兒。陸行知掃視一圈,沒有看到馬成群,不動聲色地對亮子說,先清場。亮子如獲大赦,馬上招呼牌客們說,街坊鄰居們,對不住,我來了幾個朋友要招待,今天就先關門了。明天您再來,免費一天!牌客們更如獲大赦,呼啦啦起身,場子片刻就走空了。
棋牌室是間四室兩廳的房子,刑警們挨個房間搜查,沒見到馬成群。有個房間上了鎖,陸行知讓亮子打開,亮子說,這不是我房間,我沒鑰匙。陸行知問誰的房間,亮子說是馬哥的。趙正明拿著把榔頭就要砸鎖,亮子趕緊說,別砸別砸,鎖挺貴的。他從桌子抽屜里找出把鑰匙,開了門。
房門打開,裡邊卻沒人,房間布置得很簡單低調。陸行知問亮子,馬成群呢?亮子說,他不常回來呀。陸行知說,去哪兒了?亮子說,您不知道嗎?馬哥喜歡開大巴、跑長途啊。自打離婚後,他買了大車,就五湖四海乾上了。不是為了錢啊,他房子七八套,不缺錢!陸行知問,他這次跑哪兒的長途?亮子晃著腦袋說,那就不知道了,全中國哪兒都有可能。陸行知說,你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在哪兒,知道怎麼說吧?亮子面有難色。陸行知勸說,立個功,對你有好處。
亮子下了下決心,拿出手機。手機很快響起提示音,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亮子鬆了口氣。然而陸行知對趙正明說,你留下陪著他,打通為止。
當天晚上,陸行知一夜沒睡著,等著趙正明的電話。窗外天光微亮,手機響起,他一把抓起來,來電的卻是楊漫。楊漫說,安寧病了。
陸行知草草洗了把臉,就去了楊漫家。楊漫也像一夜沒睡似的,眼神無光,領著陸行知躡手躡腳穿過客廳。楊漫說,女兒吃了退燒藥,剛睡著。陸行知問,是不是昨天給她爺爺掃墓時著涼了?楊漫望著女兒,表情有些凝重,說,半夜我聽見她說夢話,口齒不清的,我認真聽了聽,說的好像是媽媽快跑什麼的,再一摸額頭就燙手了。
陸行知微微一驚,後背一陣寒意,想起昨天陸安寧去隊里找他,可能看見了什麼東西。楊漫頓時有些焦慮,問,看見什麼了?陸行知說,案子,我現在正在辦的。他頓了頓,低聲跟楊漫說,之前沒跟你說,十三年前的那個案子又發了。楊漫一驚,伸手把陸行知拉回客廳,不敢相信地問,你說什麼?怎麼可能呢?陸行知跟她簡要說了說情況,聽完了楊漫還是難以置信,坐在客廳沙發上發獃。眼看天已全亮,陸行知走進廚房,輕手輕腳地準備早飯。米剛下了鍋,他的手機就震動起來。陸行知看了一眼,有點兒意外,來電的是衛崢嶸。
電話里,衛崢嶸開門見山地說,我看見馬成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