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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晨,天剛亮衛崢嶸就起床了,在廚房煎雞蛋,做早餐。陸行知告知他獲得兇手DNA的事兒,雖然離擒凶破案還差得遠,但他覺得一直壓在身上的重物像被揭去了一層,輕鬆多了,呼吸也順暢了海。
兒子小衛光著膀子進了廚房,這個高三男生練了一身好肌肉。小衛看他心情不錯,重提上次的話頭說,爸,你怎麼變卦了,為什麼不同意我考警校。上次衛崢嶸說了那話之後,一直沒跟兒子解釋。衛崢嶸說,小聲點兒。他關了火,把雞蛋盛進盤子里,朝卧室望了望,確定胡海霞還沒醒,才悄聲跟小衛說,兒子,警察這工作,聽上去挺刺激,破案、抓人,但是也危險—我知道你不怕危險,但是還有另一面,警察要面對很多很多陰暗的東西,是普通人想像不到的東西,也是你在電視、小說里看不到的東西,這些東西比身體上的危險還要折磨人。你做好這個準備了嗎?小衛說,一邊干一邊準備嘛,你剛當警察的時候做好準備了嗎?衛崢嶸一怔,感覺讓兒子問住了。
吃完早飯,父子倆跟著胡海霞去搬店。胡海霞擺鞋攤的大市場,如今一個個店鋪貨攤都搬空了,這裡要拆掉了。胡海霞借了輛小貨車,衛崢嶸和小衛往車上搬運鞋盒。胡海霞也要一起搬,被父子倆堅決勸退了,只能在一邊兒歇著。小衛跟他媽說,搬到新市場,租金還漲了五百,要不別幹了,開淘寶店吧。胡海霞說,漲怕什麼,那邊人多,掙得也多,不會上網的人多著呢。她看著衛崢嶸又說,倒是你,一天比一天掙得少,現在家家戶戶都買車,誰還打計程車?衛崢嶸不想跟老婆抬杠,只管笑著當搬運工。他的手機響了,來電的是老杜,衛崢嶸走到一邊兒接了。老杜在電話里說,陸行知暈倒住院了,你有空沒有,來幫把手?衛崢嶸一愣,立刻答應了,行,我去。他掛了電話,跟胡海霞請假說,有點兒急事,得去一趟。胡海霞說,你能有什麼急事兒?衛崢嶸一時編不出個理由,只好先搪塞道,回來再跟你說,壯壯,你辛苦點兒。見衛崢嶸真要走,胡海霞急了,嚷道,我們倆誰會開車?這車我就借了一天!小衛看他爸的神色,心領神會,勸他媽說,讓我爸去吧,要不弄輛平板車,我給你拉!陸行知在醫院病床上醒來,第一眼看見了趙正明。趙正明頭上纏著紗布,胳膊吊著繃帶。趙正明賤笑著說,陸隊,想我了吧,跟我做伴兒來了?陸行知恍惚了一陣兒,說,我睡了多長時間?趙正明鄭重說道,現在已經2012年了。陸行知瞪他說,小明.......趙正明忙說,您今天下午送進來的。一個年輕女護士走進來,訓斥趙正明,亂跑什麼?回去!趙正明做了個鬼臉,對陸行知說,陸隊,這兒比咱隊里管得還嚴,明天見。護士把趙正明攆出去了,發現陸行知醒了,有點兒意外。她查看了陸行知的點滴和心率監測,調了調滴葯速度,說,別動,接著睡。
陸行知昏昏睡去,再次睜開眼睛時,窗外天是黑的,眼前坐著衛崢嶸。陸行知叫,老衛?衛崢嶸拿著手機正在看,聞聽放下了,說,接著睡吧,你還沒睡夠數。陸行知說,睡夠了。衛崢嶸便給陸行知墊了枕頭,幫他坐起身來,說,叫護士?陸行知搖頭說,我想到一件事兒,齊莎莎打電話給我,之後幾個小時就被殺了。兇手這麼快就能趕到美髮店滅口,我想來想去,只能是…….陸行知用兩根手指敲了敲肩膀。衛崢嶸看懂了,扛肩章的,警察。陸行知接著說,她找不著我,電話都打到市局了,誰知道她之前還往哪兒打過電話。衛崢嶸說,你可別瞎猜。陸行知繼續說,你想想,作案手法,一點證據不留,反偵察意識超強,這些誰能做到?當年那些物證,柳夢的頭髮,寧寧的玩具,又有誰能搞到?說不定就是兇手在現場順手拿走的。咱們得再查查,當時出警的都有誰。
剛醒來就拋出這麼一大堆想法,可見陸行知昏迷著也不踏實。懸案就是這樣,無時無刻不弔著你的靈魂。衛崢嶸望著陸行知,這個老戰友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像有些走火入魔。衛崢嶸說,行知,別魔怔了。咱們有他的DNA,所有警察都採過樣,要真是內部人員乾的,早比對出來了。陸行知幡然醒悟,垂下了頭。
衛崢嶸岔開話題說,你為什麼讓寧寧去看監控?陸行知想起自己暈倒之前跟楊漫的對話,深呼了一口氣,說,我是沒辦法了。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衛崢嶸突然說,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離婚了?陸行知凝神想了半晌,他們是陸安寧十歲那年離的。他慢慢跟衛崢嶸講,陸安寧六歲的時候,心理創傷其實已經快好了,他跟楊漫都覺得她可能已經把那件事忘了,不再怕黑夜,不再做噩夢,是個健健康康的小丫頭了。可她再長大些,懂事了,就知道陸行知是幹什麼的了。那時候陸行知剛提了副隊,辦了幾個大案,天天早出晚歸。她一看見深夜歸來的父親,就有些緊張,好像知道他是去抓壞人的,壞人都幹了可怕的事情。
一天晚上,陸行知半夜一點才回到家,沒敢開燈,摸黑往卧室走。他經過陸安寧卧室,居然看見黑暗中八九歲的陸安寧坐在小床上,還沒睡。陸行知問她怎麼還沒睡,陸安寧問他是不是去抓壞人了。陸行知說是。陸安寧又問,壞人是殺人了嗎?陸行知一驚,讓她別擔心了,趕緊睡覺。楊漫被吵醒了,進來問什麼事,陸安寧說,爸爸身上有味兒,外面的味兒。黑暗中,陸安寧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貓的眼睛。那一刻,陸行知知道,陸安寧在他身上看到了那個夜晚。
陸行知跟衛崢嶸說,後來她天天晚上不睡覺,一定要等我回來,精神特別緊張,白天犯困,課都上不成。沒辦法,我也不可能不幹警察。楊漫就提出,分開住吧。讓她看不見你,也就不等你了。陸行知頓了頓,接著說,離婚是我提的。楊漫她媽知道我們分居之後,總是來鬧彆扭,不知道想讓我們分還是合。我就想,乾脆,離了吧。楊漫本來也是個散漫的人,煩不勝煩,就同意了。到今天,已經離了六年了。
衛崢嶸說,那你們都沒再找別人?陸行知說,我沒有,她…..好像也沒有。衛崢嶸說,那你對她還是…….有感情的。衛崢嶸老派,不大好意思說出「愛」這個字。陸行知很自然地就說出來了,是啊,我愛她,不會愛別人了。
女護士探頭看見陸行知和衛崢嶸說話,進來批評道,怎麼又醒了?心裡是有多大事兒?陸行知問,我能出院嗎?護士說,開什麼玩笑?她又對衛崢嶸說,你走吧,讓他睡。陸行知說,我睡不著。護士說,那也得睡。護士把燈關了,房間里黑下來。
陸行知再次睜開眼睛,窗外已經是白天。這回床邊是楊漫,她正蜷在椅子里打盹兒,陸行知一醒,她
也醒了。陸行知馬上問,你帶安寧去隊里了?這事兒是衛崢嶸告訴他的,昨天他入院以後,楊漫就帶
陸安寧去了刑警隊。楊漫點點頭。昨晚陸安寧去看監控,老霍聽說了,一定要親自陪著,坐在陸安寧身邊安慰說,寧寧,別怕,我們就是門神,小鬼兒統統退散!來,吃個巧克力。陸安寧接過巧克力邊吃邊笑著說,霍伯伯,我不害怕,警察家屬膽子哪能那麼小啊。老杜也拿來三罐飲料給她喝。有警察們鐵桶似的護著女兒,楊漫就來了醫院。
楊漫又告訴陸行知,剛剛隊里來了電話,老霍說,陸安寧認出來一個人。
半個小時之後,陸行知就出現在了分局監控室。昨晚上就在的霍局、老杜和老朱都沒走,衛崢嶸居然也在。他們正在一個個地調路口的監控探頭查看,看見陸行知來了,都有點兒激動。
衛崢嶸領著陸行知來到一台電腦前,屏幕上有一張監控視頻截圖。衛崢嶸手指戳著截圖中的一個人,這人戴著寬邊遮陽帽,臉基本都被擋住了,一身深色衣服,像某個單位的工作制服。周圍還有下班的工人在走,這使他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衛崢嶸說,看鞋。圖片放大,鞋被放大到屏幕正中,雖然不那麼清晰,但陸行知立刻認出,那是一雙鷹力鞋。陸行知和衛崢嶸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激動,這是他們第一次看見兇手的身形。
霍局跟陸行知說,昨晚陸安寧看了三個小時,反覆尋找,終於發現了這個人。起初她不敢肯定,只說好像見過他,說完之後又有些慌張,不肯定了,說沒見過這個人,好像是做夢夢見過。當時衛崢嶸已經來了,他知道,夢裡的才是對的。陸安寧昨晚是在監控室沙發上睡著的,睡得很踏實,早上爬起來就上學去了,走時腳步輕快,如燕子一般。老霍說,這孩子心大,真堅強。
陸行知稍稍心安,看著他們利用調出來的監控,正在還原這個人的逃走路線,霍局讓小劉把數十個監控探頭的靜止圖像在投影的大屏幕上排列出來,說,這是目前找著的嫌疑人行走的路線,從江陰南路到經八路,再到緯五路,過了西水立交橋,走幸福大道……最後到了大學路。再往外探頭少,範圍太大,就不好找了。陸行知問,那附近有多少小區?老朱說,多了,都是老小區,還沒改造呢。陸行知看看霍局。霍局說,刨地三尺,也得把他扒拉出來。
江北分局所有的警察、警車都出動了。刑警們身穿便裝,在一個個目標小區出入,拿著照片請居民們辨認。陸行知、衛崢嶸一組,老杜、老朱一組,分頭行動。
走訪完一個小區,陸行知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就按掉了。衛崢嶸問,誰?陸行知說,醫院。衛崢嶸又問,沒批准你出院?陸行知說,回頭再去請罪。
挨邊兒的一個老小區里,老杜老朱拿著照片,問一個正在健身器材上扭腰的老太太。老太太看著照片上的人,說,臉都沒有,誰認得出來?老杜說,穿這身衣服的呢,見過沒有?老太太說,這人多大歲數?老杜說,四五十歲吧。老太太仰臉回憶著,說,以前倒是見過,最近沒有了。老朱問,什麼人?老太太說,大街上,手裡提著棍兒,架著一個望遠鏡,到處瞄。老杜和老朱對視一眼,思索著老太太說的是什麼職業。
陸行知和衛崢嶸接連走訪了兩個小區,天色將晚。陸行知手機又響了,這回來電的是霍局。霍局說,行知,先收隊吧,老呂有重大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