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寬敞的雙人官轎正迤儷抬向金華縣正衙大門。前後朱幡皂蓋,牙仗排列,十分齊整。街市兩旁店鋪門沿都懸掛起了燈籠和彩飾。行人覺是官衙儀仗都紛紛迴避一邊。
轎內坐著縣令羅應元和狄仁傑。正午的秋陽尚有絲絲熱辣,兩人的烏紗帽沿和深綠官袍都有些汗濕了。
羅應元打了個哈欠,捻著頷下那一絕修得齊整的小鬍子,說道:「狄年兄,州府的事總算商議完了。我們得盡情地樂一樂。我已制定了這兩天詳細的安排,你一定得賞小弟的光。值此中秋佳節,又是高朋遠來,這可算是金華縣多年難得的一次詩人盛會啊!年兄可知道朝中的詩界耆老邵樊文大人也應小弟之邀答應踐會了。他乃是當今文壇泰斗,致仕前兩天還為聖上起草聖諭哩。還有禮部郎中張嵐波,原也是聖上極寵愛的內廷詩人。他正是這金華籍的人;這次適逢他回鄉祭祖,正趕上了今晚的盛會。——年兄,再加上你的光臨,更使這次盛會增色不少。」
「羅相公謬譽了。我於作詩可謂是最無緣份了。這詩人的雅位何需我來添個屍位。且中秋原是家庭團圓的佳節,倘不是刺史大人吩咐有公事商議,我還得趕回浦陽。再說,那裡還懸著一樁公案尚未具結哩。羅相公恁的好客,若不是你的詩引動了他們注目的話,這邵、張兩位大人焉肯就屈尊枉駕而來?我聽說他們還是十分挑剔的人。」
「狄年兄有所不知,我這金華街院當年曾是先皇九太子的王府,裡面樓台亭館、花園假山、水殿風榭、迴廊曲沼甚是壯觀,且多有明花奇葩、嘉羽瑞木環繞裝飾,這是最能引動詩人雅興的一個大好去處。——呵,想來此時,邵、張兩大人已駕臨敝衙了。」
官轎外一陣鑼鳴,牙仗隨從停下侍候。羅縣令揭開轎簾手把狄公長袖小心下得轎來。
衙門口慌慌張張跑上高師爺和一名巡官,那巡官漆黑的頭盔上豎起的一團紅纓顫抖不停。四名衙役一字排定正站在廊廡內待命,遠遠又圍定一群膽大觀看的百姓。
羅應元驚問:「高放,出了什麼事?」
「稟老爺,半個時辰前,茶葉鋪孟掌柜來報告了一起殺人案。租賃他家後院的那個姓宋的秀才被人殺害了。財物囊擔被盜竊一空。此事想來發生在今天一大清早……」。
羅應元神色沮喪地嘆了一口氣:「晦氣!」又急忙問:「我的客人們都來了嗎?」
「邵大人和張大人早上到的。我向兩位大人解釋了老爺正在府衙里議事,並遵老爺吩咐安頓了兩位大人的住處,此刻剛進了午膳都在館舍休息。噢,敏悟寺的如意法師在午膳時正趕到,遵老爺吩咐素食水酒款待了,也自去休息了。」——高師爺小心稟道。
羅應元命:「我此刻便去孟掌柜家。高放,你與巡官帶上四名衙役騎馬先去,保護好現場,布下警戒。嗯,通知了仵作沒有?」
「早已通知了,此刻已在衙舍值房內等候。」說著便將一札書卷恭敬呈上:「老爺,這是有關宋秀才和孟掌柜的一應卷案檔目。」
「上轎。——在東門孟掌柜家。」羅應元命令道。」
羅應元拉著狄公的衣袖說道:「狄年兄不介意吧?打擾了你的午休。我非常欽佩你在偵緝勘破上的本領,看來此案還得年兄鼎力襄助。我多貪了幾杯,似乎有點醉了。年兄千萬周全則個。」
「哪裡,哪裡。」狄公一聽有殺人的案早發了興頭。羅縣令之邀正撞在心上,自然一口應允:「倘能為羅相公盡點菲薄之力,也是狄某之大願。」
羅應元將那一札案卷攤在狄公膝上:「年兄不妨先粗略看看案卷,去東門尚有一節路哩。」說著便自顧靠著軟墊打起了瞌睡。
狄公平日很少有機會看到自己的同行如何審理案子。他經常聽人說羅縣令是一個沉溺於酒色的風流詩人。他很有錢,要維持金華衙院那一座王府的日常費用是不容易的。但羅應元不十分在乎。現在狄公看出羅縣令平日的放蕩於形骸之外多半還是裝出來的,或者說是精心培養出來的。事實上他將金華縣治理得十分井井有序。剛才他馬不停蹄決定去發案現場查勘更給狄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許多同行往往將這當作下屬巡官、緝捕的例行公事。
案卷上寫著死者叫宋一文,秀才,二十三歲,未婚。他為編纂南朝時金華地方史志特來當地查詢有關圖書資料。他在縣衙里登了記,高師爺批准他上縣學書庫自行查閱。從縣學書庫的記錄來看,半個月來,宋一文每天下午都是在書庫里度過的。
有關孟掌柜的記錄是:孟菽齋。茶葉商。四十歲。妻黃氏、妾李氏。黃氏生一男一女,女十六歲,男十四歲。孟菽齋志誠信佛,專一做些積善功德,扶人困危。他是敏悟寺的一個大檀越。
(檀越:佛教名詞。寺院僧人對施捨財物給僧團者的尊稱。)
狄公合上案卷,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