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或者也許我沒說過——當我的三位同伴,因為我帶來的幫助和高原地圖而感謝我的時候,我感到多麼驕傲。這種驕傲導致我當天夜裡經歷了一場我一生中最可怕的遭遇。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樹上的歷險使我極為激動,睡覺象是不可能了。索摩里在值崗,靠著我們的小火堆坐著,槍橫在膝蓋上打吨。約翰勛爵靜靜地躺著,而查倫傑很響地打著呼嚕,滿月明亮地照耀著,空氣寒冷。多麼適合散步的夜晚!忽然我產生了一個想法,「為什麼不可以?」設想我偷偷地溜出去,設想我找到下到中央湖的路,設想早飯時我帶著那個地方的記錄回來——難道在那種情況下我的夥伴們不會認為我是這一行中更有價值的成員嗎?假如找到了某一條下去的路,我們將帶著高原中央區的第一手材料回倫敦,而這高原中央區我是所有的人中單獨一個穿過去的。我想起了格拉迪斯,還有她說的「英雄的事業就在我們周圍」.我象是聽到了她說這話的聲音,我也想起了麥卡德爾。這是一番事業多麼好的基礎啊!於是我拿起一支槍——我口袋裡裝滿了子彈——快步溜出了我們的寨子,而索摩里還在繼續打吨。
還沒有走上一百碼,我就悔恨我頭腦的輕率了。正象我以前說過的那樣,我太富於幻想,做不了真正勇敢的人,但是我怕被人看成好象我膽小。就是這種力量帶著我往前走。我就是因為不能空手而歸才沒有往回走。
森林裡是可怕的。樹木長得那樣密,它們的綠葉伸展得那樣寬,我根本看不見月光。慢慢地我的眼睛對黑暗習慣了。我想起了昨晚上的怪獸,我是在它的獵食區內。任何時候那個叫不上名字的可怕的怪獸都可能從黑暗裡跳出來撲到我身上。我停下腳步,從衣袋裡拿出一粒子彈裝進我的槍里。當我發現我拿的是獵槍而不是步槍的時候,我的心涼了。
我又有了一個衝動想回去。不過,猶豫了一小會,我恢復勇氣繼續走我的路,把我無用的槍挾在胳膊下面。
森林裡的黑暗是可怕的,但是禽龍出沒的開闊地上明晃晃的月光更糟。躲在灌木叢里,我向外望著。空地上沒有大野獸。在飄看霧的銀夜裡,我看不見任何活物的蹤跡,因此我繼續沿著小河走著。只要我沿著它向下走,我一定走得到湖那兒;只要我沿著它回來,我一定回得了我們的營地。
我貼著翼龍沼澤走了過去。正當我這樣走著的時候,一個這類的大動物在身旁驚起向空中飛去。當它遮住了月亮時,那亮光清晰地從它脯質的翼透了過來,看起來就象一個飛著的骷髏架子。我躲在灌木叢里,一直等它重新安頓好,才敢繼續走我的路。
夜一直是出乎尋常地靜,但我前進了一段的時候,我聽見在我前面的某個地方,有一個低低的、斷斷續續的輕微響聲。我繼續向前走著,聲音變大了,一直到最後它明顯地離我十分近了。很快我看到了這聲音的來源,在一小片空地的中央,我發現了某種黑色物質的池塘,在它的表面,某種氣體形成了大個的進發的泡泡。上面的空氣和周圍的上地很熱。很清楚,好多年前把這塊奇異的高原拱起來的劇烈的火山運動,還沒有完全消失它的力量。我看見過黑色的岩石,茂密植物中到處可見的熔岩,但是叢林中的這個瀝青池塘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說明老火山口在斜坡上還有活動。我沒功夫進一步仔細觀察了。我必須趕快,因為我想在早晨回到營地。
這是一次我永遠不會忘記的行程。在空地上,我在陰影里走。在叢林里,每當我聽到——而我常常聽到——野獸從我旁邊走過,碰斷樹枝發出的響聲,我就停下腳步,心怦怦地跳著。我常看到巨大的影子在遠處走了過去。有多少次我停下來想轉回去,然而每一次我的驕傲戰勝了我的恐懼,又使我繼續前進了。
最後透過叢林的樹木我看到湖了,十分鐘後我到了它岸邊的蘆葦中,我渴極了,趴下來喝著新鮮冰冷的水。就在我到的那個地方。有一條挺寬的踩出來的路,上面儘是足跡,很明顯,這是動物喝水的一個地方。附近有一大塊孤零零的熔岩。我爬了上去,躺在頂上,從那裡四面八方都能看得非常清楚。
我看見的第一件東西就讓我吃驚不已。當我從那棵大樹的頂峰描寫景物的時候,我就說過在更遠一些的絕壁上,我看到了很多黑點,它們象是洞的入口。現在,當我望著絕壁的時候,我看到到處是紅顏色的光點。那會是什麼?這些紅顏色的光點肯定是洞內的火光照了出來,而火只能是人的手點燃的。那麼,高原上有人類?!我隻身探險有結果了。這對我們確實是可以帶回去和我們一起成為轟動倫敦的巨大新聞。
很長時間我躺著看這些紅色的光點。我想它們離我們有十英里遠,就是這樣的距離,人也能一次又一次地觀察到,這些光點當有人在它們前面走過的時候閃爍起來。在我們對這些人類沒有確切的了解以前,我們當然不能離開高原。
格拉迪斯湖——我自己的湖——是美麗的,湖中央反射出明亮的月光。湖水不深,好多地方沙洲微露出水面,靜靜的水面上,我到處能看到生命的蹤跡,有時候水面泛起波圈,有時候銀色的大魚躍出水面。有時候一個遊動的怪物露出弧形的、石板色的脊背。還有一次,我看見沙洲上一個象巨型天鵝的動物,長著高高的彎彎的脖子。轉眼間它下到水裡,好長時間。我只能看見它的頭。而後它潛入水中,我什麼也看不到了。
兩隻象巨大犰狳的動物來到喝水的地方。一隻巨鹿,很美的一隻動物,長著分叉的角,它的一家也在犰狳的旁邊喝水。世界上其它任何地方都下會有這樣的鹿。忽然它驚叫了一聲,它和它的一家跑到蘆葦中去了,而犰狳也找個地方躲了起來。一個最為怪異的動物沿著小路過來了。
剎那間我說不出我曾經在哪兒看見過這個向上長著尖刺的弧形脊背,還有那個寓地面很近的鳥樣的怪頭。後來我想起來了,這是劍龍,就是那個梅昔歐·懷特曾經在他的速寫本上畫過的動物,這就是第一個吸引查倫傑注意的東西。在它驚人的體重下,地面顫動著。有五分鐘,它離我躺著的岩石很近,而後慢慢地走開,在岩石堆里消失了。
瞅了一下表,我看是兩點半了,是我該動身回家的時候了。我出發了,情緒很高,因為我覺得我幹得很好,並且將為我的夥伴帶回去好消息。
我沿著斜坡往上走,到了一個我想是離家還有一半路的地點,這時我聽見身後有個奇怪的聲音。這是個低低的、沉沉的、超乎一般的威脅人的聲音,某個古怪的動物顯然離我很近,但是我卻看不到什麼,所以我加快了腳步。我走了半英里左右,這時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它依然在我的背後,但比以前更響了,更威脅人了。當我明白這個野獸在跟著我的時候,我的心涼了。我站住了,向我身後月光照亮的小路瞪大眼睛望著,我的膝蓋不由自主地抖著。一切象夢中那樣安靜。然而從寂靜中,再一次傳來低低的、威脅人的聲音,比以前響多了、近多了。
我忽然看見了它。就在我走過來的空地那一邊的灌木叢里,有東西在動。一個巨大的黑影跳到了皎潔的月光中。我說「跳」,是因為這個野獸的行動象袋鼠,個頭極大,有力氣極了。儘管體型極大,但它的動作出乎尋常地迅速。當我看到它的形狀時,我希望它是條禽龍,這東西我知道是不傷害人的,但是我很快看到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動物。它那威脅人的叫聲向我肯定,這是大食肉恐龍的一種,是最可怕的野獸,曾經遍布全球。
甚至現在我想起這場噩夢的時候,我的腦門也會突然冒出汗來。我怎麼辦?我無用的槍還在手中。它能有什麼用處呢?我絕望地想在附近找到塊岩石或大樹,但是我只看到些灌木叢。我唯一可能的機會是跑掉。當我絕望地觀察周圍時,發現在我面前有條小路。我是個跑得很快的賽跑運動員,而且現在競技狀態極好,所以我扔掉無用的槍,沿著小路飛跑,不論在這以前還是以後,我都沒有這樣跑過。最後我停下來,幾乎不能動了。我想我把它甩掉了,可是我突然又看見了這個野獸。它再一次趕上了我,近極了。我完了。
我恐怖地尖叫了一聲,轉過身來又沿著小路跑著。我身後那動物的呼吸越來越響了,每一秒鐘我都覺得它就要撲在我身上。突然間卡嚓一聲,我掉了下去,一切都是黑暗的,安靜的。
等我醒過來,我聞到一股很難聞的氣味。黑暗中我伸出手去,碰到了一大塊肉,而我另一隻手摸到了一塊大骨頭。我頭上是一個圓圓的星空,這向我表明我是躺在一個深坑的底上。慢慢地我站了起來,把全身摸一摸。我從頭到腳都是僵直的,疼痛的,但一根骨頭也沒有斷。我恐懼地向上望著。準備著看見淡白色天空的背景下那個可怕的腦袋,不過沒瞧見那怪獸的蹤跡,也沒聽到上邊有任何聲音,因此,我開始慢慢地走動走動,到處摸摸,想弄清楚我掉進來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麼?
我已經說過,這是個坑,底大約二十英尺寬。在底上,是一塊一塊的肉塊,大部分已經腐爛,氣味難聞極了。在窟窿的中央,我發現一根往子。柱子很高,用手我夠不著頂端。我划了一根火柴,四下看看。
這是個陷餅,人的手做成的。中間的柱子,有九英尺高吧,頂頭尖尖的,由掉在上面的動物的血弄得黑黑的。坑底下的肉塊就是那些遭難動物的屍體,被切開了,好騰出柱子準備下一次動物掉下來,我記得查倫傑宣布過,高原上不可能有人類,因為他們的武器抵擋不住這類的巨獸。但現在已經十分清楚了,武器管用。巨大的蜥蜴樣的動物鑽不進當地入住的小口的山洞子,而當地人運用他們發達的頭腦,為這些巨大的野獸伏設了陷阱。人類總是主人。
對一個行動靈敏的人來說,坑的斜牆是不難往上爬的,但是在冒險往上爬以前,我猶豫了很久。我怎麼知道那個差點害了我的可怕的動物會不會在最近處的灌木叢里等著我出現呢?我想到了查倫傑和索摩里關於這類大爬蟲的一次對話,他們都說在它們那個小小的頭蓋里,根本不能產生理智。
自然,當我不見了以後,一個沒頭腦的動物是會放棄它的追捕的;它會走開,想法去找別的獵物。我爬到坑沿,看了一看。星星很少了,天開始發白,清晨的冷風吹到我的臉上非常舒服。我看不見、也聽不見我的仇敵。慢慢地我爬出來,在地上坐了一會,準備一旦有什麼危險出現,就再跳進坑裡去。而後我鼓起我僅有的那點勇氣,沿著我來的路走回去。走沒多遠,我撿起了我的槍,而後不久我找到了指引我道路的小河。
忽然在清澈的、寧靜的黎明空中,遠處響起了一聲步槍的槍聲。我停下來聽著,但再也沒有什麼了。剎那間我想是不是什麼動物襲擊我的朋友們了。隨後我想起了一個簡單些、更合乎情理的解釋。毫無疑問,他們發現我不在了,他們設想我在森林裡述了路,放這麼一槍幫助我找到回家的路。
我想要加快腳步,但是我累了,不能照我的打算走得那樣快了,最後我來到了我認識的那個地方,左邊是翼龍沼澤,前面是禽龍出沒的空地。現在我是在最後一道林帶,過了它就是查倫傑要塞了。我呼喊著,但是我聽不到答覆。我的心涼了,我跑著。寨子還象我離開時那樣,但大門開了,我沖了進去。在冷冷的晨光中,我看見我們的東西扔得地上到處都是。我的夥伴們不見了,在靠近那堆火的灰燼的地方,有一灘血。
震動來得太突然。我在空營地的周圍林中到處跑著,呼叫我的夥伴。靜靜的陰影里沒有傳來回答。一種可怕的想法促使我絕望: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在這個毫無生路的地方,可能就剩下我自己,而且沒有下到下面世界去的任何辦法,我可能就在這個噩夢般的國度里活著死去。離開我的夥伴,我就象一個在黑晴中的孩子,無依無靠,沒有力量。我不知道怎麼辦了。
我忽然想起了忠誠的贊波,他還在懸崖底下等著我們,這還是某種安慰。在這個世界上我還並不完全孤獨。我到了懸崖邊上,伸出頭望著。贊波正坐在他小帳篷的火邊。但是,奇怪的是,還有一個人坐在他前面。最初我以為是我的一個夥伴平安地爬下去了,但我很快看出他是印第安人,我高聲叫著,揮著我的手。贊波馬上朝上望著,揮著他的手,並且轉過身去向那塊岩石上爬。一轉眼,他就站在岩石的頂上了,聽著我給他講我們的遭遇。
「你們進了魔鬼的國度,馬隆先生,」他說,「魔鬼要把你們都抓去侍候它,馬隆主人,你接受勸告,下來,快,要不它也把你抓去。」
「我怎麼下得去呢,贊波?」
「從樹上弄些藤蔓,馬隆先生,往這扔,我來做個橋。」
「我們想到過這個。可這沒有能經得住我們的藤蔓。」
「派人找繩子,馬隆先生。」
「我能派誰,往哪兒派?」
「派人上印第安人村莊,印第安村莊有的是繩子。印第安人在下邊哪!派他。」
「他是誰?」
「我們的一個印第安人。他回到我們這兒來了。準備帶走信,帶回來繩子——什麼都可以。」
帶封信!為什麼不?也許他可能帶來幫助。我已經有兩封信等著發。我用今天的時間寫第三封信,描述我夜間的險遇。印第安人能把這個帶回世界。因此我通知贊波傍晚再來,我用這憂鬱的一天寫了這封信。我也寫了一個紙條,讓印第安人交給任何他能遇到的白人,請求他給我們送些繩子來。這些信件我在黃昏的時候扔給贊波,還有一點錢。他必須把錢給印第安人,答應他如果帶回來繩子,還會給他更多的錢。
那麼現在你會明白了,我親愛的麥卡德爾先生,這封信是怎樣到達你手裡的,萬一你永遠再也聽不到你的記者的消息,你也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今晚我大累了,做不成什麼事情。明天我一定要想出辦法未,尋找我不幸的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