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省城陽州回到江州,侯大利接到電話,來到刑警支隊長朱林辦公室。
幾年未見,朱林比以前更瘦,不僅頭髮花白,連兩鬢和鬍子都花 白。有的人年輕時很帥,人到中年相貌卻變得平庸。而朱林年輕時相貌普通,頭髮花白以後,卻突然變得風度翩翩起來,配上銳利的眼神,明星范十足。
他打量向自己敬禮的山南政法大學刑偵系實習生,沉默不語。 六年時間過去,昔日稚嫩的富家子完全蛻變,高大挺拔,氣質沉
穩,明顯比同齡人成熟,如工作多年的老刑警。
朱林對侯大利的看法有一個轉變過程。楊帆失蹤之後,他在侯家見到酩酊大醉的高中生侯大利,印象很壞。後來,侯大利冒著生命危險租船沿河尋找楊帆,接連找了三天,最後在小河灣找到失蹤者,朱林覺得這個富家子講義氣、勇氣足,態度有所轉變。
刑警支隊各單位實習名單送到支隊長辦公室後,朱林意外地在裡面看到了侯大利的名字。實習分配名單只是一張表,上面有實習生所在的大學,但是沒有附簡歷,無法確認此侯大利便是彼侯大利。
此刻在辦公室見到侯大利,朱林這才確認實習警員侯大利確實就是侯國龍的兒子。
侯大利的實習單位是刑警二中隊,二中隊管轄範圍包括世安橋所在地,朱林立刻明白侯大利沒有放棄楊帆案。在這一刻,他對富二代侯大利的態度轉變為欣賞。欣賞歸欣賞,該敲打還得敲打。
「你在江陽區刑警二中隊實習?」
「是。」
「為什麼要到江陽區刑警二中隊?」
「我服從組織分配。」侯大利一直將楊帆懸案深埋於心,從來沒有跟政法大學刑偵系同學們談起過,眼前的刑警支隊長算是少數知情人。侯大利不了解朱林立場,沒有袒露心跡。
「六年前,楊帆落水,你一直否認是意外事故,到現在還堅持這個觀點嗎?」朱林目光鋒利如刀,緊盯侯大利不放。
「仍然是這個觀點。不管是群體和個體都有路徑依賴,我借用經濟學的這個詞。楊帆深受醫生父親影響,做事嚴謹,一絲不苟,甚至到了古板地步,沒有外力,絕對不會輕易改變習慣。」
「並不是所有刑事案件都能破,有不少社會影響巨大的案件,最終沒有結果。」
「我不能放棄,若是放棄,就沒有人再管這事。」
「你如今是實習警察,實習警察也是警察,做事必須以法律為準 繩,以事實為依據,在案件偵辦過程中摻入個人感情,有可能導致嚴重後果。你即將到刑警二中隊實習,作為刑警支隊領導,我必須嚴肅地給你提出來。如果做不到將公和私分開,最好不要穿這身警服。」朱林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地提出警告。
「我之所以要考山南政法,就是要走法律途徑,在法律框架下解決問題。」侯大利沒有躲避朱林的目光,也沒有刻意對抗,平靜面對。
朱林臉上緊繃的肌肉慢慢放鬆,簡單詢問了侯大利在政法大學的學習情況。等到侯大利離開,他拿出通信錄,翻到一位刑偵系老師電話, 打探侯大利的情況。
「老謝呀,我是朱林。」
「朱支,好久不見,什麼時候到學校來開個講座?你破了這麼多大案,肚裡有貨呀!」
「我問一個人的情況,刑偵系學生,到支隊來實習。侯大利,你知道嗎?」
「怎麼不知道,剛才還和費老爺子聊天,侯大利把費老爺子氣得夠嗆。」
「怎麼回事?」
「費老爺子一心想讓侯大利讀他的研究生。這傢伙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不讀研究生,非得直接工作。」
「他的成績怎麼樣?」
「很優秀。從在校期間表現來看,他是當刑警的好材料。」
……
打完電話,朱林陷入沉思。
從楊帆失蹤開始到現在的六年時間裡,江州積累了八起未破的殺人案,其中三起殺人案有明確犯罪嫌疑人,但犯罪嫌疑人逃跑,尚未歸 案。另外還有五起未破殺人案,始終未找到突破口。隨著時間推移,五
起殺人案成為命案積案,演變成櫃中檔案,化成插在受害者直系親屬胸口的匕首。
這兩年,公安部提出了「命案發案數下降、命案逃犯數下降、命案破案率上升」的「兩降一升」目標,對各地實行了嚴格考核。江州命案 偵破工作原本長期在全省處於領先位置,恰好在「兩降一升」前後未破命案突然增加,由先進變成了落後,這給刑警支隊長朱林帶來極大的壓力。
除此之外,還有受害者家屬和社會輿論的壓力,對有責任有榮譽感的刑警支隊長來說,後者形成的壓力更是如芒刺在背。
朱林擔任刑警支隊長多年,年齡漸長,向上空間關閉,退居二線是遲早之事。他不留戀官位,只是對未偵破的五起命案耿耿於懷。這五起命案最早一起距今超過十年,當時偵辦案件的刑警或退休或調動工作, 若沒有專門力量介入,這些積案最終會變成檔案里的死案。每次想到這一點,他便覺得未偵破的五起命案是對三十年刑警生涯的諷刺和侮辱。
他如今還擔任刑警支隊長,時常關注這五起案件,發現線索就會派偵查員調查。等到自己退居二線時,接觸過五起積案的人越來越少,現存有利條件不復存在,要破案更是難上加難。
今天,朱林腦中猛然間形成一個模糊想法:侯大利是偵辦五件疑難命案非常合適的人選。
要偵辦這種疑難積案,必須是性子執拗的人,否則很難咬死一個案子不鬆口。侯大利這個富二代為了偵破楊帆案能考入政法大學,性格肯定執拗,不達目的不罷休,不管別人看法,正是典型的犟驢子性格。
除了性格以外,還要有破案的能力。侯大利是山南政法刑偵系學 生,成績還特別優秀,從這一點來說,他經過實踐磨礪以後,應該具有辦積案的能力。
最後一點,破積案靠毅力也靠運氣,不能有太強的功利心,侯大利背景特殊,不需要陞官,更不需要發財,恰好符合這一點。
他想了一會兒,自嘲地笑道:「侯大利就是一個實習警員,現在想這些虛無縹緲的,有屁用。」
在刑警支隊長辦公室當面接受上崗教育之後,侯大利這才到刑警二中隊報到。在中隊長辦公室等了一會兒,見到了刑警二中隊丁浩隊長。
「聽說你很能打,這很好,以後抓人多了個助手。小偷小摸、賭博的、嫖娼的,你下手別太狠,稍不小心,中隊吃不了還要賠一砣。殺人搶劫、販毒的,下手就要讓他們失去反抗能力。」丁浩很風騷地穿了一雙紅色運動鞋,一對黑眼圈很有喜劇色彩,與板著臉一臉嚴肅的朱林形成強烈對比。
侯大利笑道:「我能打,誰說的?」
「朱支給我通了電話,說你是刑偵系散打好手,下手有點毒,喜歡使用反關節技,讓我把你管好用好,別搞出事。」丁浩笑嘻嘻地打量侯大利,道,「朱支專門打電話關照實習生,罕見哪!老實說,你有什麼背景?」
侯大利是土生土長的江州人,父親是鼎鼎大名的侯國龍。但是,他在小學後期以及初中階段都在省城度過,高中階段更是閉門讀書,大學階段則完全封閉在山南政法大學校園裡。江州商界很多人知道侯國龍有
一個獨子,真正見過這個獨子的人並不多。丁浩更是壓根沒有將實習警員侯大利和大老闆侯國龍聯繫在一起。
侯大利自然不肯輕易講出自己是國龍集團太子,含糊應對。
中午,丁浩搞了一個簡單接風宴。說是宴,不過是中隊在家刑警坐在一起吃飯,滴酒未沾。下午,侯大利正在翻閱《江州公安局辦案指 南》,接警電話響起。值班民警李超道:「群眾抓了個小偷。帶甩棍和手銬,馬上到現場。」
皮膚黝黑的李超將車鑰匙丟給侯大利,坐在副駕駛位上連續不斷地打哈欠。侯大利實習當天就遇上事,很有幾分興奮,警車開得飛快,拉起警笛,閃起警燈。
「抓個毛賊,警燈和警笛就免了,吵得慌。」李超伸頭瞧了瞧侯大利臉上表情,道,「有案子發生,是不是特刺激?以後你下了隊,只要干一年,聽到電話響,準會被嚇得心驚肉跳。我們隊大部分人都有心理毛病。誰都不例外,當刑警久了肯定得神經病,至少神經衰弱。」
中隊同事都直呼李超為「李大嘴」,侯大利坐在車上很快便明 白「李大嘴」的來由。從上車起,李超嘴巴就沒有停過,確實對得起「李大嘴」這個綽號。
侯大利關了警燈和警笛,繼續聽李超嘮叨。
「為什麼會成神經病?很簡單哪。我才參加工作的時候,遇到的大多數都是毛賊和笨賊,如今信息時代,犯罪分子茄子開黃花——變了 種,高智商犯罪、流竄作案、職業犯罪明顯比以前多。他媽的,反偵查意識也越來越強。破案難度大,辦案周期縮短,考核也緊,血壓不高都
難。機關全是年輕人,派出所和責任區最年輕的也有三十歲吧,我們中隊平均年齡三十六歲。你來了,算是拉低了刑警二中隊的平均年齡。
「喂,你別悶著,總得說話呀!」
「我們中隊刑警心理狀態真的很差嗎?」在刑偵系裡,每天都會被老師煽動得熱血沸騰,前來實習的警員都打了雞血,憋著勁兒,想在實習單位好好表現。聽到李超如此說,侯大利不覺對刑警隊現實情況有幾分好奇。
「初到刑警隊,大家成就感很強,也很興奮,迫不及待地要辦案 子,我相信你現在也是這個狀態。工作幾年,你就能嘗到萬般滋味。走訪、抓捕、詢問等時間安排極不規律,也沒有辦法規律。長期面對暴力對抗,時不時會上演死神來了的大戲。刑警也是普通人,在這種極端惡劣的生存環境下,難免會心情抑鬱、百無聊賴、心煩意亂、坐立不安、精疲力竭,嚴重一些就是神經衰弱,頭痛、頭暈、記憶力下降、失眠、畏光、畏聲,最後發展到難以勝任工作。你別撇嘴巴,這是真實發生 的。我為什麼說得這麼溜,這些毛病我都犯過。我們中隊個個都帶點毛病。」
「工資高嗎?」
「別提這事了,純粹為了錢,誰來干刑警?我考你一組與空調有關的歇後語,你就知道刑警們的工資水平了。第一個問題,漲工資是什 么?」
「漲工資——空調。」由於李超有提示,侯大利準確說出答案。 「又說漲工資,是什麼?答不出來吧,又說漲工資——美的空調。
漲工資越漲越低——變頻(貧)空調。」
李超說了一串歇後語後,笑得十分歡樂,道:「嚇著你了吧?你也別怕,當刑警還是很有職業幸福感的,我最滿足的是從天而降,拍著犯罪嫌疑人肩膀,說一聲『我是江州刑警』。多數犯罪嫌疑人都會嚇得面 無人色,乖乖束手就擒,最嚴重的會嚇得尿褲子。每當這個時候,職業幸福感油然而生。還有,全隊上下一起努力,破了一件大案,那也是挺幸福的。我得提醒你一點,不要在受害者面前當救世主,你會很失望 的。」
報案地點距離中隊駐地很近,談話間,警車來到報警現場。
一個胖女子緊緊拽著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旁邊圍了一圈人。由於人多,中年男人不敢用陰招,也沒有用刮鬍刀,只能空手和胖女子撕 扯。胖女人從面相看就挺厲害,膀大腰圓,與中年男人在拉扯過程中不落下風。爭奪數回合,胖女子底氣更足,猛地用力,將中年男人推翻在地,順勢騎在身上。
「你這人腦殼有包,我是強盜,再不放開,我就用刀子捅你!」中 年猥瑣男出言威脅。
「你還有刀是不?」胖女人抓住中年男人兩隻手,用力將其壓在地上。她身體肥壯,全身伏在中年猥瑣男身上。從上往下看,中年猥瑣男只剩下一個腦袋在左搖右晃。
「鬆開,老子出不了氣。你是做啥子的?身上這麼腥臭,好難
聞。」中年猥瑣男被壓得喘不過氣,便開始用壞招,胯部不斷扭動,往上使勁挺。
「你還佔老娘便宜。」
胖女人擔心小偷有刀,不敢鬆手。而這個小偷實在猥瑣,不停把該死的部位朝上頂。她火氣上來,狠狠地用額頭砸在小偷鼻子上。小偷鼻子頓時開了花,血流不止。
「老子一年沒過性生活,你不怕丑,我們來現場直播。」小偷從業以來,歷盡磨難,內心十分強大,儘管胖女人身上有濃濃的魚腥味,還是決定破釜沉舟,抹掉臉皮,與之糾纏。
胖女子被弄得騎虎難下,正在這時,警察終於出現了。
「侯大利,銬他。」李超發話以後,拿出甩棍,在一旁警戒。
小偷作案一般有團伙,團伙有明確分工。一般情況下,受害者少, 小偷多,受害者反抗就容易演變成流血案件。雖然眼前這個小偷應該是獨狼,可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李超作為老刑警還是非常謹慎。
侯大利上前一步,道:「這位大姐,讓給我。」
「他偷我錢,錢包還在他身上,我沒有讓他走脫。」胖女子狠狠掐了對方一把,這才從猥瑣男身上離開。
中年猥瑣男被胖女子掐得直吸涼氣,喘著粗氣,眼睛滴溜溜亂轉, 嘴裡喊「冤枉」。他忽然翻身而起,動作快如老鼠,起身後,彎腰、縮脖子,伸手扒拉看熱鬧的人,想從人群中鑽出去。
侯大利眼疾手快,抓住中年猥瑣男中指,往外扭動。中年猥瑣 男「哎喲」叫了一聲,當場跪下來。侯大利一招得手,制伏中年猥瑣男,利索上銬,然後將上了銬的猥瑣男丟在地上。
圍觀群眾好久沒有見過身手如此利索的警察,很興奮,大聲叫好。
中年猥瑣男與胖女人上了警車,一起朝駐地走。胖女人坐在副駕駛位置,侯大利和李超將中年猥瑣男夾在中間。中年猥瑣男鼻血長流,從鼻子滴到胸口,十分狼狽。他捧著手指,用哀怨的眼光瞧著侯大利, 道:「警官,我手指要被揪斷了。就這點小事,犯不著吧?這可是我吃飯的傢伙。」
李超被逗笑了,道:「你還挺理直氣壯。這雙手應該用來勞動,而不是偷竊。」
中年猥瑣男道:「我這也是勞動。」
「閉嘴!」李超用手掌給小偷腦袋上來了一個蓋帽。
中年猥瑣男這才悻悻閉嘴。侯大利見此人沒臉沒皮,也順勢給了小偷一個蓋帽。
李超道:「大利還挺老練,知道空手抓人。以前有一個實習生,拿著甩棍上銬,始終上不利索。結果甩棍被搶,挨了好多棍。」
侯大利道:「持槍不抓人,抓人不持槍。忘記這一點,要被教官鄙視。」
李超用力拍侯大利肩膀,道:「你實習結束就到二中隊來。以後我們合作,你當第一抓捕手,對付嫌疑人中的強手。我當第二抓捕手,抓弱手。」
侯大利道:「老大,我是新兵啊,報到第一天就專門對付嫌疑人強手,擔子太大。」
李超咯咯笑了一會兒,道:「丁隊說,你他媽的下手賊狠,我喜歡哪!對敵人就要像秋風掃落葉一般無情,千萬不要假仁假義。玩笑歸玩笑,我剛才站在外面也沒有閑著,必須防備他們有團伙,你得記住這一點。」
聽到給自己上銬的警察是實習生,中年猥瑣男暗自不停撇嘴,嘀咕道:「我犯點小事,是人民內部矛盾,不是階級敵人。」
李超又扇了中年猥瑣男後腦勺,道:「我們說話,你他媽的別插嘴!」
回到二中隊,李超和侯大利將中年猥瑣男帶到辦案區。搜身後,從猥瑣男身上搜出鑷子以及寒光閃閃的刮鬍刀。
李超指著刮鬍刀,聲色俱厲地問:「這是做什麼的?」 猥瑣男道:「劃包的。」
李超道:「划過人沒有?」
猥瑣男翻了一個小白眼,道:「我傻呀,小偷小摸,關幾天就出 來。划了人,麻煩大了。我不做這種傻事。你們趕緊辦手續,我還沒有吃飯,早進去早吃飯。」
胖女人回頭罵道:「就要餓死你,早死早超生!」
中年猥瑣男在警察面前裝傻,面對胖女人一點都不客氣,道:「關你屁事!下次小心點。你是菜市場殺魚的吧,身上還真臭。真倒霉,遇到你。」
對於這種滾刀肉,刑警中隊其實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兩個刑警給胖女人做筆錄,李超和侯大利則在訊問區給猥瑣男做筆錄。
做筆錄前,李超半邊屁股坐在侯大利桌上,道:「你以後就得和今天一樣,下手要乾淨利索,千萬別拖泥帶水。今天抓的是老賊,老賊有老賊的好處,知道分寸,一般情況下不會朝我們動刀子。若是遇到新 賊,或是流竄作案的,或是團伙作案的,我們動作稍稍慢點,挨上刮鬍刀,就是一條深口子,太慘了。」
刮鬍刀的刀鋒閃閃發光,若是劃在皮膚上必然是皮開肉綻的結果, 侯大利想起「血花」很有些不寒而慄,因此完全贊同李超所言。他在政法大學期間苦練關節技,就是為了應對這種突發情況,今天小試牛刀, 三年苦功果然沒有白費。
「刑偵系出來的人,做筆錄應該沒有問題吧?你問,你記。」李超懶洋洋地打哈欠,一副沒精打採的模樣。
「我沒有做過正式筆錄。」
「沒事,我在旁邊坐著。走偏了,我會問話。」
侯大利生平第一份筆錄在報到當天完成。這份筆錄沒有難度,也沒有成就感。猥瑣男只承認這一次偷竊行為,承認得非常麻溜,其他事情絕不多說。李超在旁邊閑看著,一句話都沒有提示。
筆錄做完,李超抽著煙看了一遍,揮了揮手,道:「還行,發法制科。」
筆錄發給法制科後,侯大利再帶猥瑣男體檢。體檢之後,再送其到拘留所。一個小案子,從中午忙到晚上七點,總算走完所有程序。
從拘留所回來,侯大利主動請丁浩、李超以及不值班同事到大排檔吃飯。換了便裝,大家坐在大排檔上便活潑起來,相互開玩笑。
丁浩用力拍打侯大利肩膀,道:「你小子算個人物,每年都有實習生到中隊,大多默默無聞地來,默默無聞地走。你今天算是黃鼠狼揪窗帘——露了一小手。」
侯大利謙虛道:「這是小事,連一小手都算不上。」
李超道:「我們當刑警每天都在踩鋼絲繩,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讓我們摔得稀巴爛,每件小事在沒有出事時就真是小事,出了事就真是大事。今天那個老賊如果搭錯神經,也有可能用刮鬍刀拉一下,拉到要害,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李超是一個話癆,開口就如長江之水奔流不息,道:「刑警不同於其他警種,必須有真本事,還得有膽量,今天雖是小案,你做得都不 錯。來,碰一杯。」
侯大利是第一天報到,主動給各位前輩敬酒。
有不少歌手專門走大排檔場子,唱著流行或不流行的歌。侯大利剛給李超敬了酒,轉身見到一個大紅裙抱著吉他來到身邊,嚇了一
跳,「哇」的一口吐了出來,噴在大紅裙身上。
大紅裙歌手傻傻地望著正在嘔吐的侯大利,滿臉蒙,隨即誇張地尖叫起來。侯大利吐了幾口,沒好氣地道:「光天化日之下,不要穿紅裙子出來嚇人。」
大紅裙歌手回過神來,生氣地道:「你說什麼呀?我憑什麼不能穿
紅裙子?現在天都黑了,和光天化日沒有關係。」
大排檔老闆認得丁浩,趕緊過來將又惱又羞的歌手拉到一邊,將場面圓了過去。
丁浩皺著眉頭問道:「什麼情況?酒量不至於這麼淺。」
自從在江州河裡見到那一抹紅色,侯大利便有了毛病,看見紅色裙子就要反胃。他知道不能讓別人不穿紅裙子,總是盡量遠離紅裙子,免得刺激腸胃。今天正在喝酒,扭頭看見一身大紅裙子,腸胃不受控制, 當場吐了出來。這是自己的特殊情況,侯大利只能胡亂扯了理由。他用礦泉水漱口,又倒了一杯酒,主動邀戰。
一天時間之內,侯大利成功打入二中隊,被丁浩和李超等諸多老刑警接納。丁浩當場讓侯大利拜李超為師父。刑警是特殊的技術活,需要代代相傳,按江州刑警的傳統,新人入隊都得認個師父,師父給新人立規矩,傳授書本上學不到的技巧。這是讓新刑警迅速適應特殊工作環境的有效方法。這種師徒傳承沒有法律意義上的明確權利和義務,但是有著道義上的權利和義務。
以前世安廠也有類似師徒制,侯大利不排斥此制度,起身給李超敬了酒,恭敬地喊師父。李超道:「我們首先是同事關係,其次才是師徒關係,所以,心裡有師父就行了。平時就叫我『李大嘴』,叫『師
父』彆扭。」
接下來兩天,二中隊辦了兩個小盜小騙的案子。辦案刑警事多,每天忙碌不停,聽李超說起新來的實習民警做筆錄還行,便總是逮著侯大利做筆錄。侯大利也不推辭,做筆錄時將老刑警問話要點與書本知識一一對應,所做筆錄沒有廢話,也能抓得住要點。
市局法制科老大打過來電話,閑扯幾句後便詢問這兩天誰在做筆錄,得知是新來的實習生,「哦」了一聲,便掛斷電話。
實習第四天,值班即將結束,侯大利正在啃鮮肉大包子。
值班室電話響了起來。此時還未交班,同樣值了夜班的李超最討厭這個時間點來電話,來電話肯定是出警,只要出警,就甭想交班。他叉腰罵了幾句,這才接通電話。
接完電話,李超又給老婆打電話,點頭哈腰道:「親愛的,值班還有一小時結束。」
「是不是又有報警電話?」李超老婆胡秀聲音挺大,話音透過話 筒,傳到侯大利耳中。
李超平時是個話癆,語言豐富又傳神,可是在老婆面前,其言語變得乾乾癟癟,道:「剛接到一個報警電話,我去處理,很快就回來。」
胡秀道:「你女兒在發高燒,李超,你願意回來就回來,不願意回來就拉倒。錢又賺不到幾個,每天忙得四腳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