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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之在新宿上班。這家專門販賣、租賃辦公事務機的公司,位在靖國大道旁這棟大樓的五樓,顧客以中小企業為主,年輕的董事長經常說:「接下來是個電的時代。」所謂「個電」,就是個人計算機的簡稱,董事長認為,很快就將進入每個辦公室都有一台計算機的時代。雖然讀文科的貴之搞不懂計算機這種東西有甚麼用途,聽董事長說,計算機的用途無限廣泛。
「所以,你們也要從現在開始學計算機。」這句話是董事長最近的口頭禪。
貴之正在看一本名叫《個人計算機入門》的書時,接到姊姊賴子打來的電話。他完全看不懂書上在寫甚麼,正打算把書丟到一旁。
「對不起,打電話到你公司。」賴子語帶歉意地說。
「沒關係,有甚麼事嗎?又是爸爸的事嗎?」這是他能夠想到姊姊打電話給他的唯一理由。
果然不出所料。
「對啊,昨天我回家看他,發現他的雜貨店沒有營業,你有聽說甚麼嗎?」
「沒有啊,我甚麼都沒有聽說。他怎麼了?」
「我問他怎麼了,他說沒甚麼,只是偶爾想要休息一下。」
「可能就是這樣吧。」
「才不是這樣,我離開的時候問了鄰居,說最近一浪一矢雜貨店的情況怎麼樣?結果鄰居告訴我,一個星期前就開始沒有營業了。」
貴之皺著眉頭,「這就奇怪了。」
「是不是很奇怪?而且,爸爸的氣色很差,好像瘦了很多。」
「是不是生病了?」
「可能吧……」
姊姊說的情況的確讓人擔心,對雄治來說,為他人消煩解憂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事,雜貨店繼續營業,他才能持續為他人諮商。
前年的時候,貴之回去說服父親把雜貨店收起來,回想父親當時的態度,很難想像如果他沒有生病,不可能不開雜貨店。
「知道了,我今天下班後回去看看。」
「不好意思,那就麻煩你了。你回去的話,他或許願意對你說真話。」
貴之並不這麼認為,但還是回答說:「好,我去問一下。」然後掛上了電話。
到了下班時間,他離開公司,準備回老家。中途找了公用電話打電話回家,向妻子芙美子說明情況後,她也很擔心。
今年元旦時,他帶芙美子和兒子回老家過年,之後就沒有見過父親雄治。當時,雄治一精一神很好,這半年來,發生了甚麼事嗎?
他在晚上九點多時回到一浪一矢雜貨店。貴之停下腳步,打量著雜貨店。鐵卷門已經拉下,這件事本身並不足為奇,但他覺得整家店似乎已經沒有生氣了。
他繞到後門,轉動門把,發現父親竟然難得鎖了門。貴之拿出鑰匙,想起已經好幾年沒有用鑰匙開門了。
打開門,走進屋內,廚房沒有開燈。他走了進去,發現雄治鋪著被子躺在和室。
雄治似乎聽到了動靜,轉身看著他,「怎麼了?」
「你還問我怎麼了?姊姊很擔心你,打電話給我,說你沒有開店,而且已經一個星期了。」
「賴子嗎?她還真是多管閑事。」
「怎麼是多管閑事呢?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你身一體不舒服嗎?」
「沒甚麼大礙。」
言下之意,身一體的確不舒服。
「哪裡不舒服?」
「我不是說了嗎?沒甚麼大礙,既沒有哪裡痛,也沒有特別不舒服。」
「那到底是怎麼了?為甚麼雜貨店沒有開?你告訴我啊。」
雄治沒有說話。貴之以為父親還在逞強,但看到他的臉,立刻恍然大悟。雄治眉頭深鎖,嘴唇抿緊,一臉痛苦的表情。
「爸爸,你……」
「貴之,」雄治開了口,「有房間嗎?」
「你在問甚麼?」
「你住的地方,東京的家裡。」
「喔。」貴之點了點頭。去年他在三鷹買了獨棟的房子,雖然是中古屋,但在搬進去之前重新裝修過,雄治也曾經去他的新家參觀過。
「是不是沒有空房間了?」
貴之知道雄治在問甚麼,同時也感到意外。
「有啊,」貴之說,「我準備了你的房間,是一樓的和室。你上次來的時候,不是給你看了嗎?雖然房間不大,但光線很好。」
雄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抓著眉毛上方。
「芙美子呢?她真的答應嗎?好不容易買了房子,一家人終於可以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了,如果我這個老頭子突然搬去同住,她不會覺得很困擾嗎?」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當初買的時候,就是以此為前提挑房子的。」
「……是嗎?」
「你終於決定搬來我家了嗎?我那裡隨時都沒有問題。」
雄治露出嚴肅的表情說:「好,那我就去打擾你們吧。」
貴之突然感到一陣揪心。這一天終於來了。但是,他努力不讓這種想法寫在臉上。
「不必有甚麼顧慮,但到底怎麼了?你之前不是說,要一直持續下去嗎?是不是身一體不舒服?」
「不是,你不必擔心,該怎麼說……」雄治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後才繼續說:「就是該見好就收了。」
貴之點了點頭,「是嗎?」既然父親這麼說,他也就沒甚麼好說的了。
一個星期後,雄治離開了一浪一矢雜貨店。他們沒有請搬家公司,而是自己開車搬家。只帶了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其它東西都留在店裡。因為還沒有決定要怎麼處理那棟房子,即使您要賣,也沒有人想買,所以就決定暫時不處理房子的事。
搬家的路上,從租來貨車的收音機內傳來南方之星的〈心一愛一的一愛一莉〉這首歌。那是今年三月新推出的歌曲,一推出立刻受到好評。
妻子芙美子和兒子都很歡迎新來的同居人。貴之心裡當然很清楚,姑且不論兒子,芙美子內心覺得公公同住很麻煩,但是,她很聰明,也很賢慧,所以貴之當年才會娶她。
雄治也很適應新的生活。他平時在自己的房間內看書、看電視,有時候出門散步,每天能夠看到孫子讓他由衷地感到高興。
但是,這種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
同住後沒多久,雄治突然病倒了。他在半夜很不舒服,叫了救護車把他送去醫院。雄治一直說肚子很痛,由於之前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貴之不知所措。
第二天,醫生向他說明了情況,說需要做進一步檢查才能知道確切結果,但八成是肝癌。
而且,恐怕已經是末期了。戴著眼鏡的醫生用冷靜的語氣說道。貴之向他確認,是否已經無藥可救了。醫生仍然保持剛才的冷靜語氣說,因為手術沒有意義,所以最好有這種心理準備。
雄治並不在場,當時,他打了麻醉劑,正在熟睡中。
貴之拜託醫生,不要告訴病人真實情況,並請醫生想一個適當的病名。
姊姊賴子得知父親的病情後放聲大哭,不停地自責,覺得應該更早帶父親去醫院檢查。聽到姊姊這麼說,貴之也很難過。雖然他發現父親沒有一精一神,但沒想到病情這麼嚴重。
雄治開始了和疾病奮鬥的生活。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他幾乎沒有再感到疼痛。雖然每次去探視他,他都越來越瘦,貴之看了於心不忍,但雄治在病床上看起來比較有一精一神。
雄治在醫院差不多住了一個月左右的某一天,貴之下班後去看他,他難得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他住的是雙人病房,另一張床空著。
「你看起來一精一神很不錯嘛。」貴之說。
雄治抬頭看著兒子,輕輕笑了一聲。
「可能已經壞到谷底了,偶爾也會有狀況不錯的日子。」
「那就好。這是紅豆麵包。」貴之把紙袋放在旁邊的柜子上。
雄治看了紙袋一眼,再度看著貴之。
「我有事要拜託你。」
「甚麼事?」
「嗯。」雄治應了一聲後,,垂下了眼睛,他吞吞吐吐地提出的要求完全出乎貴之的意料。
他說,想要回雜貨店。
「回去幹甚麼?以你目前的身一體狀況,還能繼續做生意嗎?」
聽到貴之的問題,雄治搖了搖頭。
「店裡並沒有甚麼商品,怎麼可能開店做生意?不談生意的事,我只是想回那個家。」
「回去幹甚麼?」
雄治閉口不語,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
「你用常理想一下,以你目前的身一體狀況,根本沒辦法一個人生活。必須有人陪著你,照顧你,目前根本找不到人手照顧你啊。」
雄治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不用別人陪我,我一個人沒有關係。」
「那怎麼行?我怎麼可能把病人一個人丟在家裡,你別鬧了。」
雄治露出懇求的眼神看著他,「只要一個晚上就好。」
「一個晚上?」
「對,一個晚上,只要一個晚上就好。我想一個人留在那個家裡。」
「甚麼意思?這是怎麼一回事?」
「和你說了也沒用,你應該無法理解。不,別人也無法理解,一定會覺得很荒唐,不當一回事。」
「不說說看怎麼知道?」
「不,」雄治搖著頭,「不可能,你不會相信的。」
「啊?不相信?不相信甚麼?」
雄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貴之,你聽我說,」雄治用嚴肅的語氣說,「醫院的醫生是不是對你說,我隨時都可以出院?是不是對你說,反正已經無藥可救了,讓病人做他想做的事?」
這次輪到貴之沉默了。因為雄治沒有說錯,醫生已經宣布,目前已經無藥可救,病人隨時可能會離開人世。
「貴之,拜託你了。」雄治雙手合什,放在眼前。
貴之皺著眉頭說:「爸,你別這樣。」
「時間不多了,你甚麼都別說,也甚麼都別問,就讓我做我想做的事。」
年邁的父親說的話重重地堆積在貴之的內心,雖然他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但想要完成父親的心愿。
貴之嘆著氣說,「甚麼時候?」
「越快越好,今晚怎麼樣?」
「今晚?」貴之忍不住張大眼睛,「為甚麼這麼著急……?」
「我不是說了嗎?時間不多了。」
「但是,要怎麼向大家說明?」
「沒必要,不要告訴賴子他們,只要對醫院方面說,我要回家一趟就好。我們從這裡直接去店裡。」
「爸爸,你到底怎麼了?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雄治把頭轉到一旁,「聽了我說的話,你一定會說不行。」
「我不會,我向你保證。我會帶你去店裡,所以,你要告訴我實話。」
雄治緩緩把臉轉向貴之,「真的嗎?你會相信我說的話?」
「真的,我相信。這是男人之間的約定。」
「好,」雄治點了點頭,「那我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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