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律師走後,崔鐵軍和徐國柱走進了包間。
「他同意了?」崔鐵軍問。
「同意了……」潘江海自顧自地喝酒。
「操,還挺痛快的。」徐國柱說。
「他是個聰明人,懂得趨利避害。」潘江海回答。
「你怎麼跟他說的?」崔鐵軍問。
「我讓他二選一,他選擇同我們合作。」潘江海沒說錄音的事兒。
「嗯……終於要開始了……」崔鐵軍嘆了口氣,把兩瓶白酒放在桌子上。
三個人圍坐在桌旁,抽著煙相對無語。
「哎……老兩位啊,我還有最後72天就退了。」崔鐵軍沒頭沒尾地說。
「行啊,大背頭,腦子夠使,算得挺清楚啊。」徐國柱拿起筷子,夾了口菜。
「來,這些菜都沒動過,咱們吃。」潘江海說著用手把瓶蓋擰開,一股濃濃的酒香頓時四溢。
「哎喲喂,這聞著味兒可是好酒啊。大背頭,你丫夠腐敗的啊。」徐國柱說。
崔鐵軍沒有回答,把酒分三杯倒勻。
「來,咱老哥兒仨干第一下。」他說著舉起酒杯。三個人一飲而盡。
「記得我當年剛穿上警服的時候啊,還是八三式。紅領章、綠衣裳,一照鏡子啊,心裡倍兒美。但沒想到這時間一晃,眼看著這身衣服就穿不上了,哎,真覺得不甘心啊……」崔鐵軍嘆了口氣。
「得了吧你,你有什麼不甘心的。這麼多年,你們丫經偵吃香的喝辣的,比我們刑警強多了。你們出入的是什麼地方?賓館、飯店。我們呢?兇殺現場、亂墳崗子。你就知足吧。」徐國柱夾了一口菜。
「操,你可真會打岔。」崔鐵軍搖了搖頭,想換個輕鬆些的話題,「我們呀,賓館飯店是沒少去,但也沒少露怯。我記得剛來經偵的時候啊,有一次跟老李到一個大廈去調查,那時還沒多少聲控燈啊。我進去以後就沖著燈喊『開燈』,燈一下就亮了。但老李卻愣了,他沒見過啊。我就告訴他這是聲控的。結果我剛走出沒幾步,老李可能是怕浪費電,就沖著燈大喊『關燈』!」崔鐵軍說完,老兩位都笑了起來。
崔鐵軍看氣氛緩和了,就問潘江海:「噴子,你家裡的情況怎麼樣了?」
潘江海看著崔鐵軍,也不想再隱瞞:「我呀,其實無所謂,這麼大歲數了,錢不錢的能怎麼著。但我那閨女啊,都快二十了,還……」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是,我承認,我是沒少玩心思在外面掙錢,但我發誓,我沒從案子上掙過錢,沒幹過太出格的事兒。我就想著啊,多掙點兒錢給她留下,等我們老兩口都走了的那天,她還能健健康康地活著……」他說得動容,眼裡含淚。
「哎,噴子,你丫也真不容易。但你還好歹有個閨女啊,我呢?」徐國柱感嘆,「有時候我在黑燈的時候總想,沒準一覺醒來啊,就再也下不去床了。到時候連個哭的人都沒有。」他繼續把話題引向沉重。
「操,別說這麼喪氣的話。」崔鐵軍不愛聽了,「人的命天註定,愛怎麼著怎麼著吧。」
「對!閻王爺干小鬼,舒服一會兒是一會兒!甭想那麼多了。」徐國柱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哎喲,你丫這酒是茅台吧?」他終於喝出了滋味。
「是啊……這是我弟弟用他第一個月的工資給我買的,我一直沒捨得喝,存到了現在。」崔鐵軍淡淡地說。
徐國柱和潘江海一下就明白了這酒里的含義。
「就沖你這句話,我就再跟你玩一次命。」徐國柱說著就拿過酒瓶,給大家倒滿。
「行,咱們喝完這瓶酒,明天就上戰場。」潘江海也不管血糖高不高了,拿起了酒杯。
「謝謝二位,咱們得讓這幫兔崽子知道,B市的警察,不是好惹的!」崔鐵軍眼含熱淚,一飲而盡。
三個人正說著,沒想到包間門一開,小呂走了進來。他背著一個大書包,氣喘吁吁的。
「哎?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崔鐵軍愣住了。
「我……」小呂猶豫著,「我是通過您手機的基站位置找到的。」
「我操,還挺高科技。」崔鐵軍苦笑。三個老傢伙心裡都明白,這小子能找到這兒,別人自然也能找到。
「你小子幹嗎來了?」徐國柱問。
「我給你們帶了傢伙。」小呂說著就把書包放在地上。他拉開拉鎖,從裡面取出了甩棍、噴罐兒、手銬等警械具。
「操,你小子膽兒還挺大。登記了嗎?」徐國柱笑。
「沒有。」小呂搖頭。
「行,有點我徒弟的樣兒了。」徐國柱笑了起來,搬過一把凳子,讓小呂坐下。
而崔鐵軍卻面沉似水。「徒弟,你違紀了。為了我們挨處分,值得嗎?」他問。
「我沒有違紀,我在干正確的事情。就像你們一樣。」小呂一字一句地回答。
崔鐵軍看著小呂,慢慢將表情放鬆。
「來來來,喝酒!」潘江海說著拿過一個空杯,把茅台斟滿。
「師父,我喝不了酒。真的。」小呂推辭道。
「什麼行不行的,練練就行了!」潘江海拿過酒杯,猶豫了一下,「那這樣,我們用杯喝,你用瓶子蓋。」他說著就把酒倒進了瓶子蓋里。
小呂沒再猶豫,點了點頭,把瓶子蓋端了起來:「師父們,我慶幸自己當了你們的徒弟。感謝你們對我的教導,我先干為敬。」小呂挺激動,竟一飲而盡。
他喝完,又轉身從書包掏出一個鏡框,擺在桌子上。「師父們,我把合影帶來了。」他看著三個人說。
老三位一看,擺在桌子上的,正是探組立功時的合影,心裡都挺不是滋味。
「哎……你既然叫我師父,我今兒個就再教你點兒東西。」潘江海說,「你記住了,搞預審的,永遠不要按照對方的思路走,無論審訊對象跟你說什麼,你都要按照自己的思路問。提問不一定要按照正常的邏輯順序,要避實就虛,這樣才能揭穿對方的謊言。還有,要學會使用疑兵,盡量不要露出自己手裡的底牌。審訊的要訣就是重證據、輕口供,他說謊言,你問實話,最後拿證據一衡量,事實就出來了。」他說著就喝了一口酒。
「明白了。」小呂拿起瓶蓋也一飲而盡。
「還有,許多事情即使看透了,也不要說破。沉默的人永遠比說話的人深刻。」潘江海從沒這麼認真地總結過自己的技巧,「來,再干一個。」他又舉起杯。
小呂又把瓶蓋喝完。
「我沒什麼可教你的,但有一句話你得記住,咱們出去抓人,永遠得有警察的氣勢,兩軍相遇勇者勝,氣勢丟了,你的命就懸了,懂了?」徐國柱也說。
小呂有點喝多了,臉紅脖子粗。「師父,我明白了。」他重重地點頭。
「哎,大背頭,你丫也說說,你們丫經偵那麼多貓膩。」徐國柱遞給崔鐵軍一根煙。
崔鐵軍想了想,說:「我也沒什麼可說的,我就送你幾句話吧,希望你記住。第一,十萬塊錢改變不了生活,干經偵的,永遠得拿錢當王八蛋。」他說得很直接,「第二,好多人都想把別人從馬上拉下來,但你要記住,這些人最後也騎不上馬。做人做事,一顆公心,幹警察的,永遠別拿生意人當朋友。」崔鐵軍也和小呂碰杯。
幾個人一句一口酒,小呂可禁不住了。他沒聊幾句就不行了,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
崔鐵軍看著他笑笑,又長長地嘆了口氣:「老幾位?咱們該走了。」他說著站了起來,把甩棍、噴罐兒等警械具裝進了書包,又停頓了一下,把合影也拿在手裡。
徐國柱拿過三個人的手機,先把電池摳出來,又取出SIM卡,一撅兩半兒。潘江海結了賬,讓店家到關門兒的時候再叫醒小呂。在出門的時候,三個人卻都回過頭,久久地凝視著小呂。
小呂沉沉地睡著,但嘴上還在不停叨念著:「師父,你們……你們帶我一起去……」
崔鐵軍搖頭苦笑。「你小子啊,以後可別給我們老哥兒仨丟臉!」他一字一句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