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開兩公里,就到了星港市愛美麗涼席廠。
和這個老氣橫秋的名字很匹配,愛美麗涼席廠是在上世紀末那場波濤洶湧的改革開放大潮中,被排擠得瀕臨破產的老牌國企。它在經過了十來年改制、個人承包等一系列「垂死掙扎」之後,依舊頑疾難除,終於在前幾年「壽終正寢」,機器全部變賣,只留下幾棟空殼廠房,在沉沉夜幕之下,像一群垂垂老矣慘遭拋棄的青樓女子,矗立在這座城市的邊角上,訴說著它們往日的俏麗。
已經晚上十點,這個地處偏僻的破敗工業區附近往來的車輛並不多。趙清遠摘下帽子,扶了扶眼鏡,調大了車上收音機的聲音。
正是整點播報天氣的時間,播音員提醒,八號風球未來兩天會路經沿海城市,可能會波及星港市,請市民們務必做好防風防澇的準備。
不過,到目前為止,趙清遠還絲毫沒有感覺到暴雨將至的異常—不但沒有起風,月光甚至比往常還要皎潔,斜刺里殺過來,照在涼席廠車間後側那個偌大的污水處理池上,留下一片龍紋般的波光粼粼—像極了自己六歲時,在二叔家門口的池塘前,等著那個永遠不會回到自己身邊的母親時看到的場景—安靜又絕望。時間從來不給人留情面。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趙清遠已經變成了一個有些佝僂的中年人,原本濃密的頭髮日漸稀疏。沒承想,時隔多年,自己居然會在此時此刻,第一次想起母親。
是啊,曾經他只是一個學費湊不齊,冬天連棉衣都買不起的窮保安,到今天終於混成了一個眾人眼中的文化人,在這個城市勉強站住了腳,天知道他這些年經歷了些什麼,又怎麼會有閑工夫想起那個拋棄親生兒子的女人呢?
有風從袖口灌進來,把他身上那件磨破了邊的短袖T恤吹得鼓鼓囊囊。趙清遠縮了縮脖子,熄火,把車停在了工廠車間大門右側,側身打開了副駕駛座上那個黑色的小米雙肩包,最後檢查了一遍裡面放著的工具:扳手、編織袋、繩索,一應俱全。
他拿上雙肩包,很快下了車。
沿著廠子圍牆走了十幾米,趙清遠停了下來—前面就是那個破舊的工廠鐵門,銹跡斑駁,像頭沒了牙的老虎。不過鐵門上方依舊裝著兩個監控攝像頭—這個廠子已經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但是幾個車間廠房轉租出去做了倉庫,總還是需要防著賊偷的。
計劃要順利進行,就必須躲掉這兩個攝像頭。
此時,鐵門左手邊的保安室里,有微弱的燈光射出來,依稀可以聽到噼里啪啦的槍擊聲,應該是保安那老頭兒正在看電視劇。
趙清遠戴上手套,從地上撿起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猛地往圍牆內扔去。
「啪!」
石頭砸在了保安室的屋頂上,發出一聲脆響,瞬間又歸於平靜,依舊只能聽到屋內電視機的喧嘩聲。
「啪!」又一塊石頭。
這一次,保安室內的燈光變亮了,十幾秒以後,鐵門發出了「吱呀」的聲音。
「誰呀?」
手電筒的光照過來,伴隨著老頭兒為自己壯膽的喊話聲。趙清遠靠著牆角,往暗處躲了躲,身影完全淹沒在夜色中。「哪個神經病吃飽了撐的啊!」
老頭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背後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長,嘴裡一直嘟嘟囔囔地罵著,很快,他就發現了那輛趙清遠停在圍牆邊的車。
老頭兒探出頭,拿著手電筒往駕駛室照去:「大半夜的,幹嗎的呀?」
就幾秒鐘,趙清遠已經閃身到了老頭兒的身後:「劉建軍?」 「誰呀?!」
老頭兒被嚇了一跳,剛要扭頭,「嘣」的一聲悶響,只感覺脖子一熱,還沒反應過來,就一頭栽倒在了趙清遠跟前……
趙清遠發現,自己遠沒有第一次時那麼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