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氣預報比朋友圈的養生文還不靠譜。
已經連續預警了三天的颱風還見不到半點兒影子,下午五點,依舊有稀稀疏疏的陽光不依不饒地從那輛破比亞迪警車的擋風玻璃穿透下來,曬得鍾寧一陣困意。
合上手中的《犯罪學論述》,他看向了右邊的沃爾瑪生活廣場。不斷有顧客進出超市,看來生意不錯,還有打扮成奶牛模樣的促銷員正賣力地喊著攬客口號。再往遠處看,十來個早早吃完晚飯的大媽們已經擺好了音響設備,躍躍欲試準備大展身姿。頭頂的大屏幕來回滾動著我國著名醫學專家屠呦呦喜獲「諾貝爾醫學獎」的新聞。
一片歲月靜好的景象。
鍾寧在新民路派出所上班一年多,這是他每個周一到周五下午的固定任務—坐在這輛破警車裡巡邏,用時髦點兒的話來說,也算是幫大夥「負重前行」了。說是負重,著實不算重。新民路派出所地處星港市遠郊,管轄範圍就只有芝麻綠豆大點兒的地方,一支煙不到的工夫就巡完了。這個沃爾瑪算是整個片區的人口集聚地,他的主要任務就是盯著這一塊兒,以防突發打架鬥毆、小偷小摸的情況。
今天看起來依舊天下太平,鍾寧百無聊賴,只好再次打開了那本《犯罪學論述》。
……犯罪痕迹學從廣義上分為犯罪心理痕迹學和犯罪現場痕迹學兩個大類……是以案件中的物質為基礎,以法庭證據作用為前提的……泛指各種物體、物品的位移和相互關係的改變,外表形象、狀態的改變,物質性質的轉化……
這本書是他剛進派出所的時候買的,挺貴,定價四十八元,快遞費五元,差不多是他小半天的工資了。
序言是已故的星港市著名犯罪痕迹和犯罪心理學方面的權威陳山民所作,作者是陳山民的關門弟子,叫陳孟琳。
看書上的作者介紹,這陳孟琳也算青出於藍,年紀輕輕,不僅是犯罪痕迹學博士、犯罪心理學碩士、星港大學客座教授、陳山民司法鑒定中心主任,甚至還是兩家巨型保險公司的華南區司法鑒定總顧問。名頭一大堆,看起來挺唬人的,書寫得倒是挺一般,來來回回都是些車軲轆話,沒什麼乾貨。
「喂,寧哥……」副駕駛座上,一個二十來歲、一身古銅色腱子肉的大個子警察碰了碰鐘寧,指著超市前面的台階,眼裡放著精光,興奮道,「那妹子怎麼樣?」
鍾寧連頭都懶得抬,合上書,瞥了一眼身旁的大個子:「張一明,你這一天到晚的,腦袋裡就不能琢磨點兒其他事情?」張一明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哎呀,俗話說,不會娛樂的人就不會工作。看看美女,也算是調節身心健康嘛。我們這小派出所,一天到晚就是處理些家長里短、狗屁倒灶的事情,沒一點兒挑戰性,不讓我看看美女,生活不得枯燥死了?」
這倒是實話,來這兒一年多,鍾寧處理得最多的就是婆媳矛盾。今天這家婆婆凶了媳婦,明天那家媳婦嫌婆婆做菜放多了鹽,清官都難斷家務事,更別說片警了。小片警的工作就跟居委會大媽乾的活兒一樣一樣的,令鍾寧不勝其煩。
「寧哥,說說,那姑娘咋樣?」張一明掏出一支煙,殷勤地給鍾寧點上,「幫哥們兒出個主意,拿下了,我請你洗個腳,咱就去星港最有名的『大快樂』。」
鍾寧白了他一眼:「沒興趣。」
他有些搞不懂,張一明這麼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兒,怎麼除了看美女就喜歡洗腳?不隔三岔五地讓別人搓上一回就渾身難受。「寧哥,別誤會啊,是正規的,我主要是去享受一下按摩服務,不違法亂紀。」張一明嘿嘿一笑,「幫兄弟瞄一眼唄,就一眼,看看那姑娘合適不合適我。」
鍾寧只好抬頭瞄了一眼。也難怪張一明捨不得移開目光了,台階上坐著的姑娘二十來歲,披肩長發,白襯衣,牛仔裙,一雙匡威的帆布鞋,清純可人。
「我怎麼知道合適不合適你?我又不認識她。」
「你看人還需要認識?」張一明擺出誇張的表情,拍了個不著四六的馬屁,「上次那起小區失竊案,你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保安監守自盜,那觀察力,嘖嘖嘖!」
張一明說的這個案子發生在一年前。那會兒,鍾寧剛從警校畢業,調到新民路派出所不久,就遇到了他片警生涯中為數不多的「大案」。案子發生在一個高檔住宅區,一戶做進出口貿易的居民家裡晚上被小偷入室盜竊了一個皮包,皮包里只有三百多現金,但那包是愛馬仕的,價值六萬多,盜竊金額巨大,夠得上量刑標準了。派出所幾個片警檢查了小區的所有監控設備,查了兩天,毫無頭緒。鍾寧覺得不對勁,小區這麼多攝像頭,卻連疑犯的一根毛都沒拍到,被盜的住戶又剛好是這個住宅區里最有錢的一戶,他推斷這個賊是監守自盜。
鍾寧把這個推論提出來,再順著這個方向一查,果然,作案的正是小區保安隊副隊長,這人踩點踩了半年,小區里每個監控攝像頭的位置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了。
這副隊長還狡辯,說自己案發當晚去了武漢,根本沒在星港,還拿出了當晚的火車票作為不在場證據,信誓旦旦地說警察可以去火車站查監控視頻。
鍾寧沒去火車站查視頻,就在審訊室查了查副隊長的手機簡訊記錄,結果這賊「百密一疏」,手機里有兩條簡訊忘記刪了,一條是:歡迎來到美麗的衡山;另一條是:歡迎來到美麗的星港。兩條簡訊間隔不到一個小時。副隊長只好承認自己是半路下車折回來作案。
這案子一時間在各個派出所內部傳為美談,鍾寧也因此以竄天猴般的速度從派出所片警晉陞成了分局刑警。
鍾寧有些迷茫:「難道你是想讓我看看這姑娘有沒有小偷小摸的習慣?」
「寧哥,你可別裝傻。還記得半年前的望城坡殺人案嗎?當時兩個嫌疑人相互抵賴,都說有不在場證據,結果你口供都沒去錄就鎖定了嫌疑人,這又是什麼可怕的洞察力?」
這是鍾寧調任分局刑警支隊後處理的第一起案子。案子也不複雜,一名失足婦女於去年10月8日死在自己的出租屋裡。接到報警時已是第二天中午,正值「秋老虎」時節,天氣酷熱,屍體周圍蚊子蒼蠅已經圍了一堆。
法醫判斷死亡時間是凌晨一點到三點之間。經排查,有兩名可疑人員,分別為死者的男友和死者的一名老顧客,但這兩個人都堅稱案發當晚自己在家裡睡覺,沒出門。死者男友的兄弟為其做證,老顧客的老婆也證實了這一點。而出租屋附近又沒有監控,案子一下就被「睡」進了死胡同。
大家愁眉不展之際,鍾寧不聲不響地提著一個瓶子,到現場去抓了點兒蚊子,交給法醫檢驗,結果就從蚊子血里檢驗出了疑犯的DThA,由此把真兇找了出來—是死者的男友。
這案子迅速傳遍湘南,張一明更是從此對鍾寧崇拜得無以復加。不過,也正是因為這起案子,在分局屁股都還沒坐熱,鍾寧又犯了錯誤,從刑警隊被一腳踢走,「榮歸故里」,「貶回」了派出所,據說是因為上面愛才,還給了他一個副所長當,否則貶成普通小片警都算便宜了他。
「寧哥,憑藉你敏銳的觀察力和過人的智慧,為我指點一下迷津吧。」張一明還不死心,「哥們兒到時候請你喝喜酒。」
「你是不是想得太長遠了?」鍾寧又抬頭看了姑娘一眼,搖頭道,「你沒戲了。」
「什麼沒戲了?」張一明一愣,「人家有男朋友了?」「不止。」
「結婚了?!」「離過婚。」張一明愕然。
「又結婚了,孩子一歲多了。」
「什麼?!」鍾寧的三連擊讓張一明驚訝不已。
那姑娘只是孤身一人坐在台階上,手裡正翻著一本雜誌,鍾寧是怎麼推測出這些結論的?半晌,張一明才問道:「不可能吧,你怎麼看出來的?」
「鞋子。」鍾寧指了指姑娘的腳,「看那雙白色的鞋子。」
「鞋子?」張一明依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那姑娘穿的是一雙白色的匡威帆布鞋,沒啥特別的啊,「你給我解釋解釋,那鞋子怎麼了?」
「很簡單……」鍾寧正要說話,一個穿著破外套的老頭兒騎著一輛破舊的電動車,晃晃悠悠地向那姑娘開了過來。鍾寧微微眯了眯眼睛,打開車門。
張一明正等著鍾寧的答案呢,卻見鍾寧開門下了車,滿肚子疑問沒來得及開口,那輛電動車忽然「哐當」一聲,在那姑娘面前摔倒了,騎車的老頭兒立刻抱著自己的大腿「哎呀哎呀」地大叫起來。
這一下,一群人立刻圍了過去,老頭兒似乎受到了鼓勵一般,抓著那姑娘的裙子不停喊著:「你撞了我,賠錢!一定要賠錢!」
「靠,他是還沒被關夠啊!」
張一明認出來,這老頭兒姓宋,六十來歲,平日里好吃懶做,喝酒打牌,沒錢就出來碰瓷,光這兩個月就抓了他三回,前後拘留了小半個月,但依舊狗改不了吃屎。
張一明跟著鍾寧下車走了過去。
人圍得越來越多,老頭兒半坐在地上,手上扯著姑娘的裙子不放,嘴裡喊著:「你們給我做證!剛才就是她撞了我,不賠錢休想走!」
鍾寧扒拉開人群,沖老頭兒冷笑道:「老宋,又想進去了?」老頭兒一仰頭看到鍾寧,臉上一白,嘴裡也結巴起來:
「鍾……鍾警官,這麼巧碰……碰到您了……」「你先給我放手。」一旁的張一明拽開老頭兒抓著姑娘裙角的手,半蹲了下來,故作誇張地問道,「是這姑娘撞你的?」
「不不不……」老頭兒趕緊擺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那還不滾蛋!又等著進去?!」鍾寧怒斥一聲。
老頭兒嚇得趕緊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騎上電動車,一溜煙兒就沒影了。
「都散了都散了,有什麼好看的。」鍾寧揮手驅趕圍觀群眾,一扭頭,看到張一明正一臉羞澀地沖著那姑娘傻樂。
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地伸出了手:「謝謝兩位警官。」
「應該的,這人老滑頭,拘留好幾回了。」張一明呵呵一笑,拘謹地搓了搓雙手,剛想握上去,姑娘突然沖遠處揮了揮手:「老公,這邊。」
來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還推著嬰兒車,車裡一個粉嘟嘟的小寶寶吸著奶嘴,看上去也就一歲多。
「剛才這兩位警官幫了我……」「謝謝二位。」
握手的換成了姑娘的老公,張一明一臉尷尬,擺手道:「沒事沒事。」
兩人再三道謝,這才推著嬰兒車離開。
「寧哥,你厲害……」回到警車上,張一明忍不住沖鍾寧比了個大拇指,「還好,還好,我差點兒就成第三者了。」
鍾寧白了張一明一眼:「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人家夫妻關係很好。」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陽光已經隱進了雲層,起風了,有零星的雨點落在擋風玻璃上,看來天氣預報比養生文還是要靠譜一些的。「寧哥,說說唄,咋看出來的?」張一明又殷勤地給鍾寧點了一支煙。
「說了,白鞋。」
「具體解釋解釋,我這人比較蠢……」
「你確實比較蠢。」鍾寧點頭表示贊同,剛想解釋,口袋裡的手機忽然「嗡嗡」地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號碼,臉色一沉,接通電話「嗯」了幾聲,很快就掛斷了。
「稠的稀的?」張一明也嚴肅起來,看鐘寧的表情,就知道電話是所里打來的。
「乾飯。」鍾寧回了一句。
「轟隆」一聲,灰濛濛的天空響起了一聲炸雷,緊接著,豆大的雨點狠狠地砸了下來。
02
颱風就跟案子一樣不講理,說來就來,絲毫不給人緩衝的時間。
破比亞迪剛殺到半路,這場由西太平洋生成的颱風就已經波及星港。一時間,暴虐的雨水傾瀉而下,整個城市變成了一隻巨大的抽水馬桶。
案子就發生在新民路派出所轄區內的原星港愛美麗涼席廠舊址,一個早就荒廢的工業區,距離沃爾瑪商業廣場大概五六公里。
「我靠,這麼大陣仗?!」離得老遠,張一明就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此時,涼席廠周邊停了七八輛警車,看車牌,不但有分局的,還有幾輛是總局刑偵總隊的。
鍾寧皺了皺眉。他也有些奇怪,剛才電話里,所長劉愛國只跟他說是一起命案,多的沒講。雖說這樣的大案子派出所沒資格處理,但程序上,分局也足夠了,用不著總局派人來啊。
好不容易找了個方便落腳的地方停下車,一推門,剛探出身子,瓢潑大雨便把鍾寧澆了個透心涼,他趕忙又縮回車裡。
「寧哥,雨衣。」張一明弓著腰,從後排摸出兩件雨衣,遞給鍾寧一件,又給自己胡亂套上,兩人這才下了車。
此時,不遠處臨時搭建的作業棚內,法醫、物證、技偵們已經在各自忙碌著,每個人的神色都十分嚴峻,灰濛濛的雨幕中,這個作業棚內透著一股壓抑的氣息。
「劉所!」穿過警戒線,兩人差點撞在了所長劉愛國那個已經禿得看不到幾根毛的光頭上。
劉愛國抬頭瞪了兩人一眼:「怎麼才來?」
「劉所啊,這會兒是下班時間,這算是加班了。」張一明沒個正形,「加班工資得算吧?」
「算。」劉愛國冷笑一聲,指了指警戒線外的一輛依維柯,「跟你爸算去。」
「我爸也來了?」張一明吃了一驚。張一明他爸張國棟是星港市公安局副局長兼刑偵隊隊長,張一明當警察就是被他爸硬逼的。
「大案子嗎?」鍾寧的語氣里有一絲明顯的興奮。副局長親自來現場,看來真不是普通的案子。
「大。」劉愛國一臉無奈,抬了抬下巴道,「死了個老頭兒。」涼席廠二號車間後面一個廢水池邊,有幾個穿著白色制服的
技偵正在給現場拍照,法醫正蹲在地上對死者進行屍檢。「就死了個老頭兒?」張一明愣了愣,「什麼身份的老頭兒?」「廠子的保安,叫劉建軍,五十八歲,以前是涼席廠開貨車的,2010年廠子破產以後,就調到這邊來看倉庫了,結果出了這麼檔子事情。」
「就一個保安,不至於吧……」張一明嘀咕了一句。也不是說保安的命不值錢,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只是從級別上來看,夠不上總局親自插手啊。
「報案的是誰?」鍾寧問道。
劉愛國指了指一個還在哆嗦的胖子:「就是他。這人以前是涼席廠的副總,他說廠房租給其他公司存放貨物,這兩天有暴雨,他來檢查廠房的防漏情況,在廢水池裡發現一個大垃圾袋,他覺得不對勁,打算鉤上來看一下,結果袋子戳破了,露出了一隻腳。」
鍾寧遠遠瞄了一眼,那胖子四十來歲,這會兒還抖如篩糠,看來是嚇得不輕。
「也就是說,這裡平時就只有死者一個人上班?」鍾寧環顧四周,立刻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這地方一片荒涼,根本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用不著幾個人看管。也就是說,目擊證人是不用指望了。
「前兩年倒是有兩人輪班,後來實在發不出工資,就他一個人了。不過……」說著,劉愛國指了指八九百米外的廠房圍牆道,「保安室就在廠房裡面,就一個出入口,鐵門上有兩個攝像頭,死者平時就是在那裡值班,總局刑技的同事去調取視頻資料了……唉,麻煩啊……」
劉愛國長嘆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也不點,就在手指間捏著,滿面愁容。還有兩個月他就滿六十,可以光榮退休了,這個節骨眼兒上碰到這麼一起案子,令他頭疼不已。
「行了行了,別問這麼多了,反正也輪不上你們。」劉愛國鬱悶地把煙塞回口袋,把手裡的一卷警戒帶遞給二人,「各人站好各人的崗,當好各人的班。」
「呵,又干這活兒?」張一明翻了個白眼,總局都下來人了,派出所的片警也只有看警戒線的分兒了。
「革命工作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劉愛國指了指警車的方向,寬慰道,「這次不但你爸來了,廳里還委派了專家顧問下來成立專案組。」他又指了指張一明,頗有幾分神秘的語氣,「據說這專家還是廳長親自去請的,牌面比你爸都大……總之,都給我好好表現,千萬別給所里丟臉。」
言罷,劉愛國拍了拍鍾寧的肩膀道:「小鍾,帶著他去。」說完,自己往依維柯的方向跑去,去慰問受害者家屬了。
「牌面大就牌面大唄,跟我們啥關係呢?看警戒線有啥好好表現的……」張一明不滿地嘟囔著,跟著鍾寧拿著警戒帶往外走。
這裡地處偏僻,此時又暴雨如注,沒有看熱鬧的人,只有幾個不知道哪家報社的記者堅守在遠處,等著警方發布最新報道。不過,他們都知道事關重大,沒人敢逾越雷池。
兩人用警戒帶把空缺處補好後就百無聊賴無事可做了。鍾寧忍不住往裡面瞄了一眼,廢水池那邊的屍檢還在進行中,他扭頭問張一明:「你覺得有意思嗎?」
「沒意思。」張一明搖頭,「傻子都能幹的事情,能有啥意思?」「你說得對。」鍾寧沖不遠處的一個小警察揮了揮手道,「小孫,過來一下。」
「鍾所,什麼事?」孫浩是新民路派出所的新晉輔警,也是所里資歷最淺的菜鳥。
「好好看著,不要讓與案件無關的人進來。」鍾寧拿出了副所長的派頭,指了指張一明道,「你也知道,張警官他爸也來了現場,還有省廳委派的專家,上面的意思是,想讓張警官跟著觀摩學習。我先帶他進去,你值一下班。」
「鍾所,那個……劉所長說……」孫浩還沒來得及強調劉愛國交代的指令,那兩人已經摸到廢水池那邊去了。
鍾寧打頭,張一明跟在後面抱怨。
「你被你爸弄到這個鳥不拉屎的派出所待了兩年,現在拿他名頭用一下都不行?我們又沒違法亂紀。」
「行行。」張一明無奈,「那你下次可得陪我去相個親,幫我把把關。」
「這個好說。」
交易達成,兩人繞過操作棚,再往前幾步,鍾寧不由得眉頭一皺—被害人的屍體就在距廢水池十米左右的水泥地上擺著,屍體周身擺滿了標記牌,池邊的泥地在暴雨的侵襲下泥濘一片。
估計是在水裡泡了不短的時間,屍體浮腫變形,已經看不太出來原本的長相了。旁邊放著一個綠色編織袋,死者的手腳被粗繩亂七八糟地反捆著,看來應該是被綁著塞進了這個袋子里。
廢水池裡氣味刺鼻,混合著屍臭,那刺鼻的氣味讓正在屍檢的法醫都皺著眉頭。
不過,讓鍾寧皺眉的並不是這股難以形容的惡臭—池邊的泥地上,不知道用樹枝還是什麼東西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大字,格外扎眼。
03
「老子……不對,老人變壞了?」
字實在是難看,再加上泥地里一片泥濘,張一明瞪著眼睛看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把幾個字認全:「寧哥,這啥意思?」「字面意思。」鍾寧摸了摸下巴,有點明白這個案子為什麼陣仗這麼大了。兇手敢在案發現場留下字跡,這是挑釁警方了,而且,不出所料的話,這應該已經不是……
「你們是?」女法醫的聲音打斷了鍾寧的思考。她正領著幾個技術員做現場勘查,抬頭看到兩人,覺得有些臉生。
「我是新民路派出所的所長,才趕來現場。」鍾寧故意把「副」字去掉了,「我想了解一下大概情況,那個……死者有丟失財物嗎?」
「哦,你好,我叫趙丹丹,法醫。」趙丹丹指了指邊上一堆東西,道,「死者的身份證、錢包都在口袋裡,錢包里還有一千多塊錢現金,基本可以排除謀財的可能性。」
這在鍾寧的預料之中,他接著問:「死亡時間呢?」
屍體還沒有出現巨人觀的現象,說明被人扔在池子里的時間不會太久。命案發生時間越短,破案的成功率就越大。
「根據屍斑、浮腫情況等結合推算,初步估計死者死亡時間大概在二十個小時,也就是昨天晚上十點半左右,具體要等回去進行詳細屍檢以後才能知道。」
「指紋、皮屑、毛髮、衣物纖維之類的現場痕迹,採集到了什麼有用的線索嗎?」
「現場痕迹,刑技那邊還在努力。」趙丹丹指了指水池邊還在忙碌的眾警察,蹲下身,抬起了死者的雙手,「死者指甲蓋里還挺乾淨,衣服也相對完整,生前很可能沒有和人發生過撕扯打鬥,皮屑毛髮這些基本沒有發現,至於其他……屍體已經浸泡了一個晚上,今天的雨又這麼大,我們也只能儘力而為了……」
說到這裡,趙丹丹輕托起死者的頭部,指了指屍體後頸一處淤痕道:「你看看這個……」
鍾寧抬了抬眉毛:「工具性損傷?」趙丹丹點點頭:「這傷口是死者生前被鈍物重擊造成的。從屍表檢查來看,死者面部有紫青腫脹,眼結膜和口腔黏膜無出血點,且黏膜四周和喉管內有青綠色物質,懷疑是水藻之類的漂浮物。他的手臂、雙腳被繩索捆綁,且可以看到條狀的擦挫傷,這都說明死者在落水以後還有呼吸,並曾試圖掙扎。」
鍾寧思忖片刻,道:「你的意思是,疑犯先將死者砸暈,然後綁起來裝進袋子里,扔到這個廢水池內,導致其溺亡?」
「剛才張局他們的分析也基本是這樣。」趙丹丹點頭,「所以這裡應該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不管是不是第一現場,這案子都不算太難啊。」張一明在身後冷不丁插了一句嘴。
「這位是?」
「哦,我是新民路派出所副所長,也是來了解情況的。」反正配合打得多,張一明的瞎話隨口就來。他大咧咧地看了看廢水池四周,道,「這腳印一排查,疑犯不就基本鎖定了嗎?」
這話還真是有道理的,眼前這個廢水池大概兩三畝地大小,可能是當時條件有限,又或者是沒啥必要,池子周圍沒有用水泥包邊,加上雨水沖刷,整個水池周圍五六米的直徑距離,都是泥濘一片。
再往外才是一條已經有些坑窪的水泥路面,一直連到了工廠大門。換句話說,在這個條件下,疑犯想要把人扔進廢水池,不在泥地留下腳印是不可能的。
只要有了腳印,推斷出嫌疑人的身高、體重、鞋碼甚至慣用手等一系列信息,基本手到擒來。一個下崗企業的保安,人際關係也複雜不到哪裡去,再一一排查,這麼一起很明顯的仇殺,案子應該不算難破,要是監控那邊還能獲得一點兒線索,那就基本可以速戰速決了。就這麼個案子,實在不需要又是總隊又是專家參與進來。趙丹丹抬起了頭,攤手道:「問題是,沒發現腳印。」
「什麼?」鍾寧和張一明同時一愣,沿著池子再細細把地上的標記牌看了一圈,還真是—整個水池周圍圓圈加起來有好幾十平方米,除了那一行「老人變壞了」,只剩下報案人員的腳印。
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趙丹丹一臉茫然:「雖說今天雨有點大,但這麼個泥巴地,一個正常體重的人,再背個一百四十斤左右的老頭兒,腳印肯定很深,雨水不可能完全沖刷乾淨,很有可能形成積水,但偏偏就是什麼都沒有。」
難道疑犯力大無窮,能站在水泥路上,把一百多斤的人直接甩進池裡?實在不合常理,張一明不死心地問道:「再三搜尋過了?」
趙丹丹很肯定道:「刑技已經找了五遍,這是第六遍了,一個疑犯腳印都沒發現。這附近本來就沒什麼人,現場也沒被破壞,要是真有疑犯腳印,應該是很好找的。」
「那還真是天生神力了?」張一明扭頭問鍾寧道,「寧哥,你說是不是?」
鍾寧半晌沒有接話,張一明的這個說法當然只是扯淡,但他還真沒發現附近有什麼設備能幫疑犯把被害人扔進池中。
「星港愛美麗涼席廠……」沉思片刻,鍾寧忽然仰頭看了看不遠處那個已經掉漆的招牌,腦中靈光一閃,問道,「我聽說,這廠子的廠房租給其他公司當倉庫了?」
趙丹丹沒明白鍾寧為什麼問這個,但還是答道:「是啊,好像也是個做涼席的公司吧,是個私企。」
鍾寧點點頭:「那就對了。」
「什麼對了?」張一明越聽越糊塗,「給解釋解釋?」「解釋了你也聽不懂。」鍾寧斜了張一明一眼,「走,去第一現場。」
張一明一愣:「第一現場在哪兒?」
「保安室啊!」鍾寧看著這個榆木腦袋,很是無語。被害人當時在保安室值班,大概率就是在保安室被人引出來的,第一現場在哪裡還用問嗎?
鍾寧指了指不遠處的圍牆,扭頭問道:「認識總局刑技的人嗎?」
「認識……一兩個吧。」張一明思索了一陣,答道,「我爸禁止我跟他們攀關係,所以也就一兩個。」
「走,去碰碰運氣。」來都來了,管他認不認識呢。兩人大踏步往保安室的方向走去。
04
風颳得緊,伴隨著忽大忽小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往兩人的雨衣上砸。雲層黑魆魆一片,越壓越低,像是快壓到人的頭頂了,讓人分外壓抑。
保安室離廢水池一公里左右,沿著圍牆走過一條坑坑窪窪的水泥路,進了鐵門就到了。
地方不大,五六平方米,裡面擺著一張高低床和一個書桌,書桌上的電視機還開著,播放著《中國好聲音》,女歌手正唱著一首說不上名字的英文歌,聲音是好聲音,高亢婉轉,只是在這麼一個場合,聽上去有幾分聒噪。
監視器放在高低床的上層,有一個技偵正領著兩個部下排查監控視頻里的拍攝內容。「喲,肖隊!」運氣不錯,一進門,張一明就發現這人正巧認識。
「一明啊。」這位肖隊長扭頭沖張一明呵呵一笑,「怎麼,今天沒被你爸逼去相親?」
「哈哈,你看看這話說得,我也是有工作的人好不好,又不是職業相親運動員。」張一明指了指鍾寧,「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派出所副所長鍾寧,我帶他來了解一下案情。寧哥,這是我們市局技偵支隊隊長肖敏才,我爸的老部下,跟我是哥們兒,一起洗過腳的。」
肖敏才一臉尷尬,趕緊解釋道:「正規的那種,正規的那種。」他似乎想起鍾寧的名字來,問道,「你就是打蚊子的那個?」
「對對對,就是靠蚊子破兇殺案的那位天才警察。」張一明幫著把馬屁拍上了,「這次的案子比較複雜,又剛好在我們轄區,他也想出一份力嘛。」
「行,你們跟著一起研究研究。」
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加上張一明這層關係,鍾寧又聲名在外,肖敏才也沒再廢話,很快把監控視頻的時間回調到昨晚十點左右—也就是在那個時間段,鐵門口的燈被點亮,老頭兒拿了手電筒,從保安室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監控里沒有看到其他人?」鍾寧皺起了眉,他原本以為能從監控視頻中獲得一點信息,現在看來,疑犯比他想像的更聰明。
肖敏才無奈道:「沒有第二個人出現過。」
「這個監控視頻只有圖像沒有聲音。」張一明分析著,「我懷疑疑犯知道這裡有攝像頭,所以在圍牆外叫了被害人的名字,引他出來後伺機動手。我猜應該是熟人作案。」
「你覺得呢?」肖敏才看向了鍾寧。這小子靠打蚊子鎖定了犯罪嫌疑人的故事,他是聽說的,並沒有親眼見到,總覺得有不少演繹的成分,他還真想見識見識鍾寧的本事,看看是不是吹牛吹出來的。
「我覺得不太像。」鍾寧搖了搖頭,站到保安室的門口,抬頭看了一眼鐵門上的攝像頭才道,「監控視頻里可以看到,被害人手裡拿了手電筒,並沒有在門口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大門,似乎並不像是有熟人來找。」
肖敏才點頭,眼神中頗有幾分欣賞的意味:「你的判斷和總隊技術分析是一樣的,我們也認為不是熟人作案。你對這案子還有什麼其他看法?」
「其他看法嘛……」鍾寧領著二人走出銹跡斑斑的大鐵門,來到了圍牆外,才接著說道,「我猜疑犯是用什麼聲音吸引了被害人的注意,被害人想出門察看一下情況,結果被殺害了。奇怪的是……」
他來來回回地在地上看了半晌,有些失望。鐵門外都是水泥地,今天這雨實在太大,下了這麼一會兒,地上早就毛都看不到一根了。
鍾寧又抬頭看向遠處的廢水池,納悶道:「奇怪的是,為什麼被害人會死在那裡?」
肖敏才眼神一亮:「你具體說說。」
「寧哥,這有什麼奇怪的?」張一明不以為然,脫口道,「殺人嘛,死在哪裡不都是死嗎?」
「對,正是因為死在哪裡都是死……」鍾寧指了指圍牆,眉頭越皺越深,「如果真是疑犯用某種聲音引了被害人出來,那麼他發出聲音的地點就距離保安室不會太遠,這一點你認同嗎?」
張一明點頭,這是可以肯定的,被害人當晚還在看電視,距離太遠,他很有可能聽不到。
「被害人的後脖頸處有瘀傷,由此可以推斷,疑犯應該是埋伏在附近,趁他不注意將他打暈,再捆綁裝袋,扔到了廢水池裡。」
「明白了!」張一明恍然大悟。是啊,這裡離廢水池差不多有一公里的距離,既然這是一起經過踩點跟蹤的仇殺,疑犯幹嗎不直接殺了被害人,而是又捆繩子又裝袋,還背了那麼遠扔進廢水池裡呢?
張一明問道:「是不是為了隱藏屍體,干擾警方辦案?」「不可能。」鍾寧和肖敏才幾乎異口同聲。
理由很簡單,要真想隱藏屍體,這麼個偏僻的廠區,隨便刨個坑埋了,或者藏到哪個角落裡,又或者開著車把屍體拉到更遠的地方扔了,不是更能干擾警方辦案嗎?
但疑犯偏偏就把人扔在這麼一個廢水池裡,甚至都沒塞塊石頭進去。沒多久屍體就會浮起來,根本不可能隱藏很久。疑犯知道要躲避攝像頭,這一點他不應該沒考慮到。
最顯而易見的是,疑犯特意在現場留下了一行字,他一定是想傳遞什麼信息,而絕不是為了隱藏屍體。
「也對。」張一明先點了點頭,但心頭的疑惑也越來越重,「疑犯大費周章多此一舉,到底是為什麼呢?」
鍾寧沒接話,扭頭問肖敏才:「肖隊,不是第一起了?」肖敏才笑了:「猜到了?」
鍾寧一攤手,心說這不明擺著是一起連環兇殺案嗎?
「你小子腦袋是轉得快。」肖敏才摸了摸自己鋼刺一樣直立的短髮,誇了鍾寧一句,沖張一明道,「待會兒你爸、月山區分局的吳斌副局長和省廳委派的專家顧問會一起做具體案情分析。」
他邊說邊領著兩人往操作棚的方向走,忽然問鍾寧:「鍾寧,廢水池邊沒有腳印,你知道疑犯是怎麼乾的嗎?」
「知道。」鍾寧點了點頭。「呵?!」肖敏才不可置信地扭頭看了鍾寧一眼,「真知道了?」
「牌面上的事情。」鍾寧不以為然。
就在此時,遠處的依維柯打開了門,車上下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張一明的父親張國棟,張國棟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男的鐘寧見過一兩次,是月山區分局的吳斌副局長,那女人看上去二十七八歲模樣,穿著考究的黑色套裝,齊肩短髮,鼻樑秀挺,眼中有神,眉宇間很有幾分英氣勃發的味道,卻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看來她就是省廳委派的專家顧問了。
「喲嗬!」張一明的眼睛頓時亮了,咧嘴道,「長得可以啊!」
05
暴雨還在下著,在操作棚的防水帆布上濺起密密麻麻的水花,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是戰場上擂起的戰鼓。
棚內站了十幾個刑警,個個表情嚴峻,如臨大敵。倒是鍾寧和張一明因為是混進來的,只能遠遠地擠在這群人的身後伸著脖子往裡看,顯得不太協調。
張國棟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右手虎口上一道刺眼的疤痕,在探照燈下清晰可見。他指了指邊上的月山區分局副局長吳斌,沉聲道:「老吳我就不介紹了,大家都熟。」
張國棟其實也就五十多歲,不過因為常年刑偵生涯的摧殘,再加上有個不咋爭氣的兒子鬧心,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顯老。為了這案子,他有一陣沒休息好了,這會兒聲音都有些沙啞。
張國棟接著一指身邊的女人,道:「這位是我們星港著名的刑偵專家陳山民教授的關門弟子,也是犯罪行為、犯罪心理方面的專家,星港大學客座教授陳孟琳女士。這次廳里特別委派她來擔任我們專案組的顧問。」
一眾刑警臉上露出凜然之色。陳山民作為全國首屈一指的刑偵專家,曾幫警方破獲過不少大案要案,在警界有一句話:西有李昌鈺,東有陳山民。這位陳孟琳女士都不用拿出其他名頭來,僅一個「陳山民關門弟子」,就足夠把大家鎮住了。
陳孟琳淡淡向眾人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呵,還真是冷美人。」張一明嘀咕了一聲,碰了碰鐘寧,問道,「來頭真的很大嗎?那個陳山民是誰?我都沒聽過。」
鍾寧此刻心裡有點懷疑張一明到底是不是出自警察家庭了:「技偵方面的泰山北斗,兩年前去世了。」
陳山民生前確實是技偵方面的一座高山,可惜的是,他兩年前因病去世。陳孟琳的名字鍾寧倒也不陌生,對於她的本事,鍾寧毫無期待—那本《犯罪痕迹學概論》就是陳孟琳寫的,實在不算一本好書。
張一明絲毫不在意人家有沒有本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陳孟琳一圈:「挺有氣質的,長得好看,身材也不錯。」
「閉嘴。」鍾寧不勝其煩。
一名刑警把案件資料鋪到了會議桌上。案情緊急,張國棟也沒再說客套話,指了指吳斌,道:「我們請吳局簡單介紹一下第一起案件的案情。」
「還真是連環兇殺案啊。」張一明看了看鐘寧,又被他說中了。鍾寧沒理會,伸著脖子看向桌上那一堆案卷。
「第一起案子案發時間為2月16日,地點在月山湖公園,死者叫胡國秋,五十五歲,和老伴住在月山湖小區,生前在環衛局上班,前兩年辦理內退後,開了個茶葉鋪。他每天晚飯後喜歡一個人去月山湖公園後山練太極。2月18日晚,他的屍體在月山湖中被發現,法醫判斷死亡時間為2月16日晚八點左右。與今天這起案件一樣,死者後腦勺有擊打傷,肺泡與血液里有大量與月山湖湖水中成分重合的水藻和微生物物質,判斷疑犯的殺人手法和這起一樣。還有一點,月山湖邊的泥地上也被人用樹枝之類的物件寫了一行字……」
吳斌說著,舉起了一張照片,上面是幾個寫在泥地上的歪歪扭扭的大字—「老人變壞了」。
「死者的錢包還在身上,所以我們也排除了謀財,再加上這行字,分局懷疑是仇殺,但是調查死者生前的人際關係,並沒有發現死者和任何人結過仇。和今天這起案子一樣,也有個奇怪的地方……」
吳局指了指桌上一張案發現場的照片,面露尷尬道:「當時是二月,正是月山湖的枯水期,水位不高,按理說,兇手在湖邊拋屍,月山湖周圍的泥地肯定會留下兇手的腳印,但我們在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痕迹……」
案情聽得一眾警察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廢水池邊沒有腳印,還勉強可以說疑犯力氣大,把人舉著扔出去五六米,但月山湖距湖邊的泥地有近二十米的距離,想要把人扔到水中而不在湖邊留下腳印,就不是什麼力氣大可以解釋的了。
「有意思啊,寧哥。」張一明碰了碰鐘寧的肩膀道,「這人會飛吧?」
鍾寧看了一眼桌上的照片—還真是一模一樣的案子,死者也是被人用繩子捆得嚴嚴實實,也是被裝進了綠色的編織袋。
「吳局,當時你們追蹤了編織袋的來源嗎?」一名總隊的刑警問道。
「查不到。」吳斌搖了搖頭,「太普通了,任何一個建材店裡都有,甚至一般的工地上就能撿到。」「那兇器呢?」又有警察問道。
「我們做了傷口比對。」吳斌攤手道,「大概率就是一個普通的扳手、棒球棍或者鋼棍之類的硬物,這玩意兒就更加不好追蹤來源了。」
「行了,兩起案子的大概情況大家都知道了。」張國棟拍了拍手,看向陳孟琳,道,「剛才我和陳顧問也對劉建軍這起案子進行了初步調查,這兩名被害人的社會關係並沒有重合的地方。來,我們請陳顧問講講……」
陳孟琳點頭,微微往前一步,環顧眾人,單刀直入道:「我們經過討論分析,初步的推斷是……」
「同態復仇。」沒等陳孟琳說完,鍾寧就小聲說了出來。「什麼?」張一明沒聽清楚。
陳孟琳指了指保安室的方向道:「……初步的推斷是同態復仇,疑犯專門挑選了被害人的年齡和死亡方式—兩名死者都是老年人,現場都留下了同樣一句話,最關鍵的是,疑犯明明可以在第一現場就殺死被害人,卻偏要將其擊暈後,捆綁裝袋,再沉入水中溺斃。」
「可以啊,寧哥,心有靈犀啊。」張一明賊兮兮地看了鍾寧一眼。
「少說兩句。」鍾寧不耐煩地皺起了眉。
一個分局刑警道:「陳顧問,這一點我們也考慮過,可同態復仇也得有仇才行啊。上一起案子,我們連和胡國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遠方親戚都做了排查,連一個欠錢的都找不到。今天這一起,根據我們目前的排查,死者生前也沒和什麼人結怨……」
「不要狹隘地看待復仇這個概念。」陳孟琳笑了笑,「從犯罪心理學上來說,狹隘的同態復仇,只包含了為血親或摯愛報仇,但心理學上有個概念叫投射。兩名死者都是五十多歲的老年人,再加上那句『老人變壞了』……」
「就是法外製裁,報復社會嘛。」鍾寧搖了搖頭,這學院派扯概念扯得也太多了,把一個簡單的事情說得那麼複雜。
果然,陳孟琳接著道:「簡單點來說,這其實是同態復仇和法外製裁兩種表現形式的重合。」
「喲,分析得一模一樣啊。」張一明看了陳孟琳一眼,又看向鍾寧。
鍾寧沒搭理張一明,再次把目光看向了陳孟琳。雖然這女人喜歡掰扯書本知識,倒似乎還是有點真本事的,一下就抓到了這個案子的重點。
很快又有警察問道:「如果這是一起針對老年人的報復社會案件,老年人那麼多,為什麼偏偏死的是這兩個呢?」
「這個問題很好!」
陳孟琳從旁邊取過一台筆記本電腦,打開來,在鍵盤上敲擊了一會兒,接著把電腦屏幕轉向一眾警察:「這是兩個小時前,我和張局、肖隊等人聯合網警部門在網上找到的視頻資料,大家都看看……」
電腦剛剛轉過去,一眾警察就齊齊低聲驚呼了出來!
06
電腦頁面顯示的是一個名為「今天看什麼」的微博大V,最新更新的內容是一條在公交車上拍攝的視頻,視頻里,公交車停靠在站台,一個賊眉鼠眼的老頭兒上了車,猴子一樣擠到了車中央,對著一個戴耳機的女孩動手動腳,接著兩人發生了言語衝突,老頭兒忽然「啪」地甩了女孩一個耳光,女孩捂著嘴哭了起來,然後離開了座位。
視頻一共只有十來秒,播放完畢後,屏幕上顯現出一行猩紅的大字:「壞人變老了,還是老人變壞了?」
一眾警察面色凜然—視頻雖然解析度不高,但可以清晰地看出來,裡面那個吃人「豆腐」還抽人耳光的老頭兒,正是今天的死者劉建軍。
「我記起來了。」張一明瞪大了眼睛,小聲嘀咕道,「不就是幾個月前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公交車打人事件』嗎?」
鍾寧點點頭,沒有回話。「那個……胡國秋也是這個原因嗎?」又有警察問道。
陳孟琳又在電腦上點開了另一個視頻,這個視頻是在一個小型超市前的廣場上拍攝的,似乎是在做特價促銷活動,一群老年人正在門口排隊領雞蛋。不知道什麼原因,其中一個老頭兒和排在他前面的一個中年婦女起了衝突,老頭兒猛地推了一下婦女,婦女一個踉蹌,腦袋磕到了前面的購物車上,老頭兒絲毫沒有愧疚之情,領完雞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視頻中的老頭兒正是胡國秋。
「呵呵,這兇手還是個想替天行道的變態啊!」「這下有意思了……法外製裁老年人?」
「我說上個案子怎麼就找不到犯罪動機呢,敢情是為了幾個雞蛋?」
一眾警察議論起來。能參與調查此次連環殺人案的警察,絕大部分是久經歷練的老刑警,為情殺人的、為仇殺人的、為錢殺人的,大家見過不少,這種專挑老人殺,還為了兩個雞蛋的,也算是開了眼界。
「行了,先別討論這個!」張國棟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再看了一眼陳孟琳。陳孟琳很快在電腦上操作了一番,再次把屏幕轉向了眾人。「我的天!」
不知是誰忍不住驚嘆了一聲—這次是一個星港本地論壇的頁面,點開的這篇文章的標題還是《是壞人變老了,還是老人變壞了》,留言區全是網友們拍的視頻,短的十幾秒,長的一兩分鐘,內容都是一些老年人不排隊、搶座、推搡、在電梯里吐口水、遛狗不牽繩子之類。
「這全是網友的投稿,而且只是單一平台上我們能找到的類似視頻,雖然還不能確定這裡面有多少是星港本地人,但是……」陳孟琳頓了頓,「從理論上來講,這裡面出現的每一個老年人,都面臨著生命危險。」
話音一落,現場一片安靜—如果真如陳孟琳分析的一樣,這……這查無可查啊。且不說視頻數量實在太多,要找到這些老人都不容易,即便是找到了,難道每人派個保鏢二十四小時保護?
「案子就是這麼個案子,目前已經發生了兩起,我不想再看到第三起!」張國棟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右手虎口上的疤痕,面色嚴峻,聲調都提高了幾分。此時正值全國「文明城市」評比的節骨眼,省廳給他下了兩個任務:一、類似案件絕不能再次發生;二、務必要在七天內破案!張國棟的壓力不可謂不大。他可不想臨近退休了,給自己的職業生涯留下一個不完美的收尾。
他頓了頓,沉聲安排道:「目前我們大致確定了疑犯有以下幾個特徵:一、這是一個對中老年人有刻骨仇恨,且有報復社會傾向的成年男性;二、此人很可能曾經有至親或摯愛因某個老年人的某種關係溺亡,所以才產生了同態復仇的想法。」
他看向肖敏才,接著說:「我們目前的破案方向是兩條路線:一、肖敏才,你這邊聯絡網警,追蹤『老人變壞』這個帖子的所有信息來源,包括這個話題最開始是從哪個網站流向網路的,特別是關於劉建軍和胡國秋的兩個視頻的拍攝者是何人,何地何時傳上網路,並且要在第一時間對發帖人進行問詢,還要對視頻中的相關人員進行問詢,任何細節都不能漏過;二、老吳,你這邊負責調取所有星港及周邊發生過的溺亡案件,進行分析和推斷,盡量縮小疑犯的排查範圍……」
「七天!」張國棟再次環顧部下,伸手比了一個「七」,「省廳給了我們七天時間,我們務必要破案!有沒有信心?!」
「有……」一眾警察下意識地答了一聲,但聽上去底氣不足。「這範圍有點大啊,到現在連個腳印都沒找到……寧哥,你說這範圍怎麼縮小嘛。」張一明忍不住低聲吐槽,旁邊聽到的警察也在默默點頭。
鍾寧依舊在低頭看著案卷,因為身在後排,距離比較遠,看得有些費力。一個刑技問道:「張隊,我們現在連案發現場為什麼沒有腳印都還沒弄明白,這麼排查,範圍是不是太大了?」
張國棟正要說話,陳孟琳接過了話頭:「這個不難。」「不難?」
篤定的語氣讓除了鍾寧以外的一眾警察都扭頭看向了她。陳孟琳點了點桌上一張資料道:「我看資料里說,涼席廠的廠房出租給了一家公司當倉庫,那家公司是做什麼業務的?」「寧哥,你倆也太默契了吧?」張一明記得剛才鍾寧問過這個問題。
鍾寧心頭也有些訝異,自己似乎有些小看專家顧問了。邊上的偵查員答道:「也是做涼席的,私企。」
陳孟琳道:「那麼,沒有腳印的情況就很好解釋了。」
「寧哥,她連說話的風格都跟你很像啊。」張一明撇撇嘴,「都喜歡賣關子。」鍾寧低聲說:「她要找的東西在一號倉庫。」
「什麼?」張一明沒聽清楚,脫口問道,「什麼東西在一號倉庫?!」
這一聲沒控制好音量,頓時,一棚子警察全部望向了他們。看見他們,劉愛國一愣,他倆不是應該在外面看著警戒線嗎,怎麼混進來了?還沒來得及幫他們開脫,張國棟一眼就瞄到了張一明,怒其不爭地質問道:「你怎麼在這裡?你們派出所沒分派任務嗎?」
「有……有任務……」張一明見到他爸就像老鼠見到了貓,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有任務你跑這裡來幹什麼?看戲?」
張國棟還要呵斥,陳孟琳插嘴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那個……」張一明唯唯諾諾地看了他爸一眼,小聲道,「我這個同事說……」話到一半,張一明給嚇忘了,扭頭問鍾寧,「寧哥,你剛才說什麼?」
鍾寧看著陳孟琳,朗聲道:「我說,你要找的東西在一號倉庫。」
陳孟琳的眼睛微微一亮,好奇地打量了鍾寧一眼:「你知道我要找什麼?」
「你問租給什麼公司,那肯定是問堆放的什麼貨物。涼席的製作材料那麼長,又不能被雨淋到,那就只有在一號倉庫了。」
陳孟琳笑了:「你也知道疑犯是怎麼讓腳印消失的?」鍾寧點了點頭。
「那你講講?」
「懶得講了。」鍾寧拍了拍張一明的肩膀,「我請這位同事直接演示吧。」
07
要找的貨物確實是在一號倉庫里—就在圍牆後面,裡面還堆放著十來根沒來得及加工的楠竹,根根都有十來米長,當中有幾根「叛逆」的,尾巴從鐵門裡冒了頭。
「抬吧。」
兩根已經檢測過沒有指紋的楠竹被刑警搬到了廢水池邊,一頭插進了水池中,另一頭被張一明抬著放在了水泥地上。肖敏才招呼另一個刑警往一個編織袋裡塞進一些雜物,還原成與被害人相近的重量和形態,再將編織袋放到兩根竹子中間。
「起!」
鍾寧一聲令下,站在水泥路邊的張一明猛地一起身,編織袋便在兩根竹子中間「咕嚕咕嚕」地滾了下去,「嘩」的一聲落入了水中,水池邊上的泥地沒有留下半點痕迹。
一眾警察嘴裡都發出了一聲「靠」。一個看似匪夷所思的謎題,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解開,大家心頭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兒。雖說這就是一個簡單的槓桿原理,但也能看出疑犯比想像中更不好對付。
「張局!」一個穿白色制服的技偵從一號倉庫那邊小跑著過來,老遠就沖著張國棟搖頭道,「都查了,所有竹子上都沒發現指紋。」
「知道了。」結果在意料之中,但張國棟依舊有些心焦。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疑犯應該是力氣較大的成年男性,而且很會就地取材。
張一明氣喘吁吁地把竹子從水池裡抽出來,聽到張國棟誇了一句「你很不錯」,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見張國棟看向鍾寧,問:「叫什麼?」「鍾寧。」
「鍾寧?」張國棟和陳孟琳同時道。「陳顧問,你也認識他?」張國棟有些意外。
「陳年往事了,先不提這個。」陳孟琳滿眼欣賞地看著鍾寧,道,「這個案子,你還有什麼其他看法嗎?」
鍾寧似笑非笑地看著陳孟琳:「你們弄得太複雜了,剛才提到的那幾個點都是無用功。」
「什麼意思!?」張國棟先是一愣,接著微微有些惱怒。這麼個派出所小片警居然敢直接評價他剛才的任務布置是「無用功」?
鍾寧倒也沒怯場:「我的判斷是,現在去調查視頻出處,排查類似溺亡案件,不會有什麼收穫,肯定是白費功夫。」
一眾警察都面露不悅,這還沒查呢,就斷言是「無用功」「白費功夫」,現在的年輕人都自大成這樣了?
陳孟琳饒有興緻地看著鍾寧,好奇地問:「理由呢?」
「具體理由我也說不上來。」鍾寧一攤手,依舊看著張國棟,不過臉上正色起來,「張局,我覺得,查案子就像是開一個放在迷宮裡的俄羅斯套娃,每一層套娃都上著鎖,我們的核心任務是一層一層地開套娃的鎖,解到最後,自然就知道最裡面的核心處藏的是什麼,而不是先去想著要把放著這個套娃的整片迷宮所有的路都走個遍,這樣費時費力,還不一定有效果。」
張國棟實在惱火,卻也不好當眾發飆,只能強壓怒氣,道:「你具體說說。」
「我的意思是……」鍾寧點了點會議桌上的一張月山湖的照片,「先開這把鎖,其他的,放一放。」
「你這口氣很大啊。」陳孟琳接過了話頭,「你所謂的開這把鎖,和我們前面的思路並不矛盾。」「是不矛盾,但你們那是在浪費時間。」鍾寧冷笑。
「行!既然你這麼篤定……」陳孟琳看向張國棟,提議道,「張局,就安排他進專案組開這把鎖,如何?」
「他?」張國棟一愣,他著實沒想到陳孟琳會提出這個要求。鍾寧的能力他是聽說過,剛才也親眼見到了,但是這小片警似乎脾氣比本事大,一身傲氣不服管教,怕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只是,陳顧問開了口,張國棟也不好拒絕,剛想答應下來,鍾寧卻先擺手道:「我能力不夠,暫時還不能勝任。」
鍾寧的拒絕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一個小片警有機會直接進入總局專案組,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這小子居然想都不想就給推了。他拒絕的理由雖說是「能力不夠」,可剛才他又是「白費功夫」又是「浪費時間」的,哪裡能看出來半點自認能力不夠的樣子?
鍾寧沖張國棟呵呵一笑,指了指警戒線道:「我去值班了,不打擾各位前輩辦案。」說完,也沒管一眾警察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徑直往警戒線走去。
張一明跟了上來,百思不得其解道:「我求都求不來呢,你怎麼想都不想就給拒絕了?」
「沒意思。」
「什麼沒意思?你不是對破案子的癮大得很嗎?」
這話不假,眼前這位鍾所長,小到偷雞摸狗,大到行兇勒索,只要是個案子,那都是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張一明都懷疑鍾寧找不到女朋友,是因為晚上抱著案卷睡覺的,結果有這麼個機會進入市局總隊的專案組,他竟然拒絕了,這怎麼能想得通原因?
「這是兇殺案啊!連環的!」張一明痛心疾首,「這不比派出所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有意思?」
「案子有意思,人沒意思。」鍾寧還是搖頭。「你是說,陳孟琳沒意思?」張一明剛才就看出來了,這兩人的關係似乎不是很和諧,「你們認識?」
「算認識。」「那怎麼就沒意思了?」
「沒什麼好說的。」鍾寧把手中的一卷警戒帶塞給張一明,「好好看場子。」
「我就不信你真對這案子沒興趣。」張一明回頭瞄了一眼身後還在忙碌的警察,「寧哥,說真的,你對這案子到底怎麼看?是不是覺得太簡單了,用不上你那顆高貴的頭顱?」
鍾寧搖了搖他「高貴的頭顱」:「不至於,疑犯很聰明。」
「是挺聰明的。」張一明深表贊同,「那你說為什麼月山湖那邊也沒腳印?那裡可比這邊要大很多啊。」
「因為疑犯很聰明啊。」鍾寧笑了。
「這不廢話嗎?」張一明不滿鍾寧的打趣,正色道,「什麼聰明人能把周邊地貌、現場痕迹甚至天氣都考慮到,而且目標還是老年人總不能是個科學家吧……」
鍾寧見他一臉肅穆,問道:「你對這案子也有興趣?」
「廢話。」張一明感嘆道,「我爸要是願意把我調入專案組,我肯定去了,人爭一口氣不是?」
鍾寧眯起了眼睛:「那我們查?」「怎麼查?」
「下了班查,先去月山湖弄清楚為什麼沒有腳印,一把一把地開鎖。」鍾寧指了指身上的警號,「再說了,案子發生在我們轄區,我們有配合調查的義務啊。」
張一明猶豫了:「月山湖不是我們的轄區,我們去查,算是越界了吧。」
「誰說我們去月山湖是去查案的?」鍾寧狡黠一笑,「我們去月山湖鍛煉身體不行嗎?」
「對對對,可以去鍛煉身體。」張一明呵呵一樂,忽然想起剛才沒說完的話題,問道,「你還沒說呢,什麼人能這麼聰明?」
「記者!」鍾寧剛要說話,一直在盡忠職守地看著警戒線的片警孫浩三兩步跨到了警戒線的一頭,沖著一個拿照相機、戴黑框眼鏡的男人大喊道,「那個記者!幹嗎呢!警戒線沒看到啊!」
「啊?對不起,對不起,沒注意。」一個戴著鴨舌帽的記者趕緊停下了腳步,連聲道歉。
「你這是違法行為知道嗎!」孫浩上前兩步,伸出手來,「哪個單位的?工作證呢?」
「對不起,真沒注意。」那記者趕緊從褲子口袋裡掏出證件,自我介紹道,「我是《星港晚報》的,是……是正規單位。」
「《星港晚報》?」孫浩接過記者證看了看,小聲念出名字,「趙清遠?」
08
「對對,是《星港晚報》社會版的記者。」趙清遠賠著笑。
他原本並沒打算闖進警戒線,但雨勢實在太大,他有些擔心自己留在現場的字跡會被沖刷乾淨,所以決定冒險去看看,沒想到還沒進去就被警察攔下了。
孫浩扭頭問不遠處的鐘寧道:「鍾所,咋處理啊?」
「算了吧。」鍾寧正思考著什麼,看都沒往這邊看,只揮了揮手,「都是混口飯吃,不容易,別上綱上線的。」
「行,那別拍了,趕緊走。」孫浩也跟著一揮手,「記住,文章不要亂髮,別影響我們正常辦案,等警方的新聞發布會就行了。」「好的,好的,警官,我這就走。」趙清遠趕緊鞠躬,唯唯諾諾地接過遞還的記者證,上了警戒線外的一輛貼著「新聞採訪車」字樣標貼的五菱宏光,一腳油門駛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雨越來越大,在車燈的照耀下,雨水像是幽靈一般在茫茫夜色中跳躍著。趙清遠把雨刷器開到最大,可眼前依舊灰濛濛一片,他只好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上的白霧。
這眼鏡太舊了,還用膏藥膠布粘著鏡腿,度數也夠不上他的近視程度,早該換一副了。可一副新的眼鏡動輒上千元,有這些錢,可以干好多事情,眼鏡能湊合就湊合戴著吧。
把鏡腿上有些脫落的膠布重新纏好,趙清遠收回了思緒。從目前的情況來分析,雖然還不能確定那幾個字有沒有順利留下痕迹,起碼屍體是發現得很及時的。再加上其他的共同點,趙清遠相信,即便沒有那幾個字,警方依舊會併案調查,而自己費盡心思,無非也就是要得到這個結果。
念及至此,趙清遠決定不再去想涼席廠這起案子,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五菱宏光一路飛馳,過了七八個交通燈,終於開上了五一路,在第二個拐角處右拐,再沿著主幹道走了二十多分鐘,停在了星港傳媒大樓的停車場。
這是一棟集合了幾十家新媒體企業的大樓,大門口,一個巨大的充氣人在鼓風機的幫助下,不斷地沖路人揮著手,手裡還抓著一副巨長的橫幅—「祝賀2015年第一屆星港市互聯網+大會完美落幕!」,充氣人在灰濛濛的雨夜中顯得很是滑稽。
這會兒正是下班高峰時段,大廳里人來人往。趙清遠擠進電梯,上了十三層,推開了貼著「知客傳媒」LOGO的玻璃門。
他從《星港晚報》報社離職以後,在這裡工作了整整八年—公司規模不大,佔地三百來平方米,三十來個工位,旗下運營著七個微博賬號、兩個微信公眾號,還有一個日活躍用戶數量十來萬的小論壇。公司早幾年的主要項目是跟蹤社會熱點事件和明星宣傳。不過時代變化太快,現在已經轉型,主要靠所謂互聯網「標題黨」爆款文章帶來的流量賣廣告盈利。
趙清遠往總編輯辦公室走去,臨近的工位上,一個正在加班、滿臉痘痕的男人抬起頭,陰陽怪氣地道:「喲,趙哥回來了?又採訪到了什麼大新聞啊?」
趙清遠沒有搭理他,但這番問話已經引起了其他還沒下班的同事們的注意,大家語氣戲謔地說了起來。
「趙哥,省省吧,現在這社會還有誰實地採訪呀,都是複製、粘貼、剪輯,您費那力氣幹嗎啊,又沒點擊量。」
「哎呀,你們不懂,趙哥怎麼說以前也是《星港晚報》的,人家可是立志成為挖掘社會問題,為老百姓發聲的優秀記者呢。」
「哈哈,我看這麼弄下去,下崗倒是迫在眉睫了。」
趙清遠依舊沒有回話,他已經習慣了這些小青年們的調侃。這時,總編輯任平拉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來。
「都說什麼呢!拿同事開玩笑很好玩嗎?」
說是總編輯,任平其實年紀比趙清遠還小,不過三十齣頭,打扮得倒是挺成熟,西裝筆挺,梳著油頭,一副成功商人的模樣。
「沒事,他們也沒惡意。」趙清遠訕然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台五菱宏光的車鑰匙,「今天用了公司的車,鑰匙還給你。」
「哎呀,沒事沒事,用著唄。」任平接過車鑰匙,有些哭笑不得道,「我都說多少次了,那個車你需要就隨時開走,又不是什麼好車。再說了,你是公司元老,不說給你配個好車,一個五菱你開出去採訪還著急還我,這不是打我臉嗎?」
「公事公辦,私事肯定不能用公司的車嘛。」趙清遠笑了笑,回到自己工位,開始收拾東西。「對了,趙哥。」任平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扭頭道,「吳非凡那個《是壞人變老了,還是老人變壞了》的文章,經過幾個月的發酵,在網上引起的反響不錯,雖然被其他媒體抄來抄去,但我們自己公號上的轉發量已經突破了十萬,閱讀量超了五十萬,為公司新增了近八萬關注,成績不錯。我想請大家吃一頓,算是慶功。你是那篇文章的……」
「你們去吧,我還有點兒事。」趙清遠打斷他,繼續收拾著自己的雙肩包,頭都沒抬一下。
「私人宴請呢,趙老師,又不要你出一分錢。」吳非凡正是剛才起頭調侃趙清遠的那個滿臉痘痕的青年,看趙清遠不給面子,他微微有些惱怒,「我說……您不是嫉妒吧?」
「哎呀,任總編,您叫趙老師幹嗎呢?」一個女同事笑道,「人均超過五毛錢的聚會,您看我們趙老師什麼時候參加過?」
「話也不能這樣說,趙老師也不是小氣的人。」邊上又有同事跟著起鬨,「不過……我說趙老師,你一個月工資也不算少吧,能去買一件新衣服嗎?你那袖口都破了。」
趙清遠依舊沒有回話。
「嗐,看看人家趙老師多麼桀驁,別人買車是為了炫耀,我們趙老師是為了放在家裡生鏽。」
「我看呀,人家趙老師是有自己理想追求的人,跟我們這些俗人不一樣。」
趙清遠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幾個同事說得就更來勁了。也不能全怪這些人,他們確實不解,這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麼落伍的人?自媒體時代,流量為王,標題勝過一切,什麼《未婚妙齡女腹大如孕婦,就醫後醫生傻眼》《大媽嫁給二十六歲小伙:生活需要自己和愛……》《雄起!這件事情才爆出來美國就震驚了,不轉不是中國人》,哪個不是互聯網上的爆款文章?隔壁那家互聯網公司甚至直接就叫「震驚中國」,可不是氣勢如虹嗎?
但是這位趙哥呢,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就說去年年底吧,自己一個人跑了十多家養老院、拘留所,調查老年人犯罪問題,公司經費花了好幾萬,結果寫了一篇《關於社會結構老齡化的解構及成因分析》,這玩意兒能叫新聞嗎?只能叫學術論文!任平看著這標題臉都綠了,當場就把選題否了。
跟不上時代還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趙哥實在太摳門了。一毛不拔本來是個形容詞,趙清遠卻是扎紮實實地做到了。公司大小聚會、同事婚喪嫁娶,他是從來不參加的,一個九十九塊的小米雙肩包用了多少年了沒換過,一副黑框眼鏡,腿壞了居然拿膠布纏著繼續用,車倒是買了一輛,估計是怕費油,一年見不到他開幾次,寧願停在家裡生鏽。最不可理喻的是,去年公司組織團建,印了一批文化衫,本來就團建的時候穿穿,結果趙清遠硬是把大家不要的收集起來,一直穿到今年夏天。
「都少說兩句!」任平有些看不下去,又呵斥了一句,看著趙清遠,關切道,「你沒開車吧?今天雨大,反正我要去麥德龍那邊買點酒水,要不我送你一程?」
「不麻煩你了。」趙清遠道了聲謝,沒再搭理眾人,背著包出了辦公室。
09
雨漸漸小了。
出了公司大門,趙清遠沒有直奔公交站台,而是繞到了公司右側的一條輔路上。這裡新開了一家裝修得很高端的化妝品店,一個巨大的黑色招牌,此時正閃著霓虹。
因為下雨,店裡沒什麼顧客,四五個穿著小黑西裝的女孩兒百無聊賴地站在門口聊天。店裡正播放著一首叫不上名字的歌,女歌手的聲音挺好聽,正婉轉地唱著:
忍不住化身一條固執的魚,逆著洋流獨自游到底;年少時候虔誠發過的誓,沉默地沉沒在深海里……
趙清遠收了雨傘進店,女孩兒們往他這邊瞥了瞥,很快就根據經驗判斷出來,應該只是個進來躲雨的,都沒有搭理他,接著嘰嘰喳喳地聊天。
化妝品護膚品這些東西,趙清遠實在不懂,在幾個貨架上看了一圈,那些紅紅綠綠的彩色瓶子,讓他有些眼花繚亂。
「那個……小姑娘,可以問你們一個問題嗎?」
不知道是聲音太小,還是女孩兒們根本就沒把他當顧客,喊了兩聲,倒是有兩個女孩兒往這邊瞄了一眼,不過並沒有人願意過來。
趙清遠想了想,乾脆挑了一個最貴的,往收銀台走去。
收銀台的女孩兒看了看瓶子,又抬頭看了看趙清遠,微微一愣,以為他看錯了價格,尷尬道:「先生……這個是海藍之謎。」
「什麼?」趙清遠沒明白這話什麼意思。
女孩兒微微有些窘迫:「這個是海藍之謎的精華乳液,兩千六一瓶。」
「我知道。」趙清遠點了點頭,拿起手機,「是你掃我嗎?」「哦……對。」
錢已到賬,女孩兒還是有些愕然,她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衣袖都破了的男人,居然會花兩千多塊錢買個乳液。「對了……」趙清遠的臉居然有些紅了,「有包裝盒嗎?」「哦,您是要送人是吧?」女孩兒明白了趙清遠的意思。趙清遠點了點頭,小聲道:「嗯,送給我妻子的。」
女孩兒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大把花花綠綠的小盒子,攤開在趙清遠眼前:「您要什麼顏色的?」
「我要那個顏色……」
「這個嗎?」女孩兒揀出其中一個粉色的盒子。
趙清遠點了點頭,臉上更不好意思了:「你再給我兩根粉色的帶子吧……哦,對了,幫我拿袋子裝好就可以了,那個……包裝我自己來。」
女孩兒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羨慕的神情:「行,您親手給妻子包吧。」
雨還在下,趙清遠道了聲謝,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捂在懷裡,小跑著往公交站台去了。
先坐到火車站,再換212路公交車,坐一個小時,再轉77路公交車坐十七站,就到了楊海棠小區,一趟剛好一個小時,早晚各一趟,中午來回一趟,趙清遠每天要在這條線路上耗上近四個小時。
整整八年,除非公司放假,他沒有一天少坐過哪怕一趟。
其實,原本的住處離公司沒有這麼遠,但不是一樓,而且當時妻子手術急需用錢,所以四年前趙清遠就把那房子賣了,換成了如今這個小區。
進了六棟三單元的樓道,趙清遠敲了敲門,系著圍裙的吳媽開了門。
房子不大,兩室一廳也就六十多平方米,客廳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婚紗照,新娘坐著,趙清遠站在她身後,兩個人笑眯了眼睛;靠近陽台的地方擺著一個兩米來長有點像跑步機的東西;左邊一排書柜上整齊擺放著滿滿一書櫃的書,全是有關殘疾病人康復治療的;還有兩張小沙發、一個飯桌和一台電視機。
房子雖小,但看得出來被用心打理得清爽整潔,唯一讓趙清遠不滿意的是,一樓實在太潮濕,比不上他們四年前在米蘭春天小區的房子舒服,那邊還帶個露台,妻子那時候還種種菜。
「睡了嗎?」趙清遠躡手躡腳地換好了拖鞋,輕輕把門關上,生怕弄出一點聲響,「沒做噩夢吧?」
「睡了。」吳媽在趙清遠家做了一年多保姆了,自然知道他的規矩,幫他把雙肩包放到桌上,小聲回道,「今天沒做噩夢,吃了葯睡的,有兩個多小時了,都沒醒。」
「那就好。」
趙清遠把蓋在桌上的菜罩打開來看,有些欣慰。昨天去超市買的山藥熬的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青菜也沒有剩下多少,看來妻子今天的胃口還不錯。
「白天咳得厲害嗎?」趙清遠邊往廚房走,邊麻利地給自己套上圍裙,淘米、煮飯、剁雞、洗青菜,輕車熟路,「上午熬冰糖雪梨,糖少放了吧?」
「咳嗽比昨天好多了,糖我也少放了,放心吧,你交代的我都記得的。」吳媽幫趙清遠收拾著,忍不住勸道,「其實做飯配藥這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給我做嘛,沒必要每天這麼東奔西跑,抽時間休息休息多好。」
「不是自己配藥,我不放心。」趙清遠憨厚一笑,黝黑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羞澀,「上班也沒心思。」
「思思真是命好,遇到你了!」吳媽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感嘆了一句,去客廳收拾餐桌去了。
前兩天專門去鄉下買回來的土雞已經進了煲湯的砂鍋,沒多久就已經煮出了黃燦燦的雞油,趙清遠嘗了嘗鹹淡,滿意地咂巴了一下嘴,這才脫掉了圍裙。接著,他從雙肩包里拿出剛才買的乳液,細細擦拭了一番,再重新裝回粉色的小盒子里,然後拿著那兩根漂亮的彩帶,兩隻手指靈活地一彎,手腕微微一抖動,就系成了一個複雜漂亮的蝴蝶結。趙清遠心滿意足,躡手躡腳地推開了卧室的門。
床上睡著一個女人,面容憔悴,臉色蒼白,看起來比本就顯老的趙清遠還要大上好幾歲。她的身體狀況似乎不太樂觀,喉嚨里不時發出「吱吱」的響聲,聽上去像是一個破了的風箱,正在力不從心地工作著。
趙清遠輕輕把親手包裝好的粉色小盒子放到床頭,伸手摸了摸妻子的額頭,還好,燒已經退了。
「啊!」就這麼輕輕一碰,吳靜思瞬間被驚醒,喊叫了出來。「思思,我在,我在。」趙清遠趕緊輕輕喚著妻子的名字。吳靜思睜開了眼睛:「清遠,你回了……」
「吵醒你了?」
「沒,我本來就睡得淺。」吳靜思掙扎著想起身,趙清遠趕緊在她身後疊了兩個枕頭。
「今天工作挺辛苦的吧?」吳靜思伸手幫趙清遠擦了擦額頭的汗,「你看看你,衣服都淋濕了,怎麼不知道換一件呢,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兒一樣。」
「就換,就換。」趙清遠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趕緊把身上的T恤一脫,從衣櫃里拿出一件一模一樣的套在了身上。
「你呀,就不知道給自己買件好點兒的衣服!」吳靜思撲哧一聲笑了,忽而又難過起來,「清遠,別對自己太小氣,我心疼。」
「心疼啥呀,我能吃能睡,身體倍兒棒。」趙清遠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床頭櫃,嘴裡還配著音樂,「噔噔噔噔……八周年快樂!」
吳靜思吃了一驚,半晌才怔怔道:「我們結婚八年了?」「嗯,八年了。」趙清遠認真點頭,頗有幾分炫耀地指了指粉色小盒,「給你買的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喜歡,你送的都喜歡。」吳靜思臉上沒有一絲喜悅的表情,反而低下了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清遠,對不起。」
趙清遠佯裝生氣:「一家人不說什麼對不起的,你再這樣,我就真要生氣了。」
「可是……」吳靜思抬起了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沒有我,你會過得比現在好很多,我已經連累你十年了。」
「別哭別哭!」趙清遠手忙腳亂地幫妻子擦眼淚,「我們結婚的時候就說好了,一家人有事一起承擔。」他打開了手中的盒子,拿出那瓶乳液,「這個叫海藍之謎,塗了皮膚會很好。」
「謝謝你,清遠。」吳靜思接過禮物,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以後你不準買禮物了,我身體這樣,一點都不能為你分擔,你還老給我買這麼貴的東西……」
「傻子,誰說不能分擔的,這些年要是沒有你,我哪裡會過得這麼幸福?」趙清遠半開玩笑道,「你欠我的禮物我可都記著呢,你得趕緊好起來,將來也賺錢給我買禮物,好不好?」
吳靜思終於止住了眼淚,認真地點了點頭。
「哦,對了。」趙清遠從雙肩包里拿出一個巨大的文件袋,「檢查結果出來了,就是有點肺炎,吃藥很快就能好。」
「真的嗎?」吳靜思有些不信,她胸悶氣短已經近兩年,最近咳嗽加重,怎麼會只是肺炎呢?肺炎又怎麼需要專門到全市最好的三甲醫院檢查才能查出來呢?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呀?」趙清從袋子里掏出兩張胸片遞過去,「你自己看嘛,結論就在下面,是真菌性肺炎,不是普通肺炎,所以才這麼難治。」
吳靜思看了看胸片上的檢查結果,丈夫沒有說謊。「難治的話……」她抬起頭,小心地問道,「藥費很貴嗎?」趙清遠一副瞭然的表情,故作輕鬆道:「貴倒是不貴,就是真菌這東西容易複發。不過你也不要擔心,安心配合,我一個月工資兩萬多,還治不好你這麼個小毛病?」
「真的不貴嗎?」吳靜思有些不信。
「真不貴啊,你別老不信我,上次你也擔心藥貴,我不都讓你去網上查了價格嗎?我沒騙你吧,咋還不信我呢?」趙清遠幫吳靜思披上一件薄外套,彎腰從床下拿出那副摺疊輪椅打開來,把吳靜思抱起來,輕輕放上輪椅,「來,我們起床吃飯,明天公司沒事,我幫你約了醫生做檢查,順便把理療也做了。」
餐廳里,吳媽已經把晚飯準備好,正邊看電視邊等著他倆。趙清遠調整好輪椅位子,幫吳靜思盛了一小碗米飯、一些青菜和一碗雞湯才坐下來。
吳媽的眼睛還盯著電視機,嘴裡嘟囔著:「你說這都叫啥事兒啊,現在這壞人怎麼這麼多呢!」
電視里正插播一條晚間新聞,底部橫欄上是一排醒目的黑體字—
本市涼席廠舊址發生一起兇殺案,死者為涼席廠安保人員……
趙清遠笑了笑,起身把電視關了,轉身的時候,他不經意地把口袋裡一張皺巴巴的紙揉成一個小團,扔進了餐桌下的垃圾簍中:「吳媽,安心吃您的飯,說不定這些人該死呢。」
就在此時,窗外猛然一聲驚雷,暴雨似乎又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