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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雙扣蝴蝶結

所屬書籍: 無形之刃

01

颱風過後,星港終於放晴,清亮的陽光穿透了雲層,毫不吝嗇地灑向了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留下一片淡黃的光亮。

趙清遠起得很早,做好了飯菜,給吳靜思喂好葯才出門,繞到小區後面,上了他那輛黑色的現代SUV,往公司的方向開去。

趙清遠原本已經跟任平請假,打算今天帶妻子去劉振奇醫生幫忙聯繫的腫瘤醫院檢查一下,但今早妻子的身體狀況不太好,支撐不住一次全面檢查,便也只能作罷。

「……我國十八屆五中全會決定,全面實施一對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政策。這是我國人口與生育政策的又一次歷史性調整……『全面兩孩』將自2016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

「……滬市公布『4·30』擁擠踩踏事件調查報告……」車上的收音機里正播報著最近的時事新聞,有好有壞,紛紛擾擾。趙清遠關了收音機,把車窗開了一條小縫,讓初春的風灌了進來。

陽光很好,透過擋風玻璃射下來,落在了吳靜思常坐的副駕駛座位上,像是著火了一般。趙清遠心煩地換了一個車道,移開那道刺目的光線。

他有些焦慮,這幾天,吳靜思的咳嗽更重了,再加上病痛折磨,幾乎到了離開安眠藥和止痛藥就無法入睡的地步。這樣下去,藥量就得不斷增加,吳靜思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

還有肺部的陰影。要確定到底是不是癌症,就必須做穿刺,但是趙清遠真怕她經不起這個折騰了。

要不是那場事故,事情不會變成這樣……

趙清遠懊惱地打了個轉向,決定先不去公司,而是繞到一條輔道上,往猴子石大橋的方向開去。

上午九點多,已經過了上班高峰期,猴子石大橋上幾乎沒什麼車輛,二十多分鐘以後,他就已經開上了橋面。

涼席廠和月山湖的兩個案子,要躲避攝像頭、隱藏腳印都太簡單了,猴子石大橋這裡的難度要大多了。上橋的時候,他注意觀察過,雖然才通車不久,但兩頭的紅綠燈和上方的監控是正常工作的,那也就意味著,只要車輛上橋,自己就會暴露無遺。另外一條通往猴子石灘頭的路情況稍微好一點,但路況複雜,紅綠燈和監控也不少。

車越開越慢,趙清遠的思緒越來越亂—其實,自從殺掉胡國秋以後,他每天都會問自己,真的這麼恨這些人嗎?

恨,是肯定的,但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告訴他:這些人或許罪不至死?可每每看到妻子的痛苦,趙清遠的內疚之情就會消失。如果沒有這些人,吳靜思如今哪會受這麼多的苦?!一路邊開車邊觀察,趙清遠把目光看向了猴子石灘頭。此時,空曠的灘頭上,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在釣魚。趙清遠沿著輔路下來,把車停在了昨晚遇到那輛大眾時的停車位。

關上車窗,他用帽子遮住大半張臉,細細觀察著沿江風光帶的路面,是水泥地,不用擔心腳印的問題,不遠處那個垂釣的老頭兒正專心致志地盯著江面,絲毫沒有發覺附近停了一輛陌生車輛。

很好,時候尚早,除了猴子石大橋上急行而過的車輛,四周並不擔心會有什麼目擊證人。

趙清遠打開副駕的儲物盒,再次檢查了一遍自己早就準備妥當的工具—扳手、編織袋、繩索。接著,他再次拉低了帽檐,輕推開了車門。

就在此時,橋洞那邊忽然傳來一聲號叫,一個破鑼嗓子扯開喉嚨唱起了歌。

趙清遠一個激靈,趕緊重新關上車門,把身體往下滑了滑。昨晚他就注意到了這個拾荒客,想不到這人白天也在。

「你唱個屁啊!」釣魚的老頭兒也聽到了歌聲,似乎是擔心魚被嚇跑,朝橋洞吼道,「你個撿垃圾的,給老子閉嘴!」

拾荒客穿得破破爛爛,年紀似乎也已經五六十了,不知道是耳朵不好使還是故意裝作沒聽到,依舊抱著個破收音機,跟著裡面大聲哼哼著。

「哎呀!你是個聾子嗎?!」

老頭兒脾氣上來了,把魚竿一放,大踏步沖橋洞走了過去,邊走嘴裡邊罵罵咧咧著:「老子讓你別唱了!你聽不到?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媽?號個鬼啊!」

拾荒客這才閉了嘴巴,重新窩回了他鋪在橋洞里的那床破棉絮上。老頭兒也氣沖沖地坐回了自己的釣椅上。趙清遠死死盯著老頭兒的背影,心頭說不上是不甘還是失落,總之,此刻不是動手的時機了。看來,除了這一路的攝像頭,還要考慮怎麼躲避那個拾荒客。

思忖著,他從中控台上抽出一個筆記本,打開來,裡面夾著一張折好的A4紙,上面寫著一行蠅頭小楷:第三個,李援朝。

趙清遠在名字邊上畫了一個巨大的問號。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半了,他決定先完成計劃的另一部分。

他長吁一口氣,發動汽車,往傳媒大樓開去。

02

早上十點。

派出所那台比亞迪,就停在傳媒大樓的門口。

大樓門頭,一個巨大且滑稽的充氣人不斷沖路人揮著手。難得天氣好,陽光劈頭蓋臉地照下來,曬得副駕駛座上的張

一明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寧哥,我們一大早跑這裡來幹嗎?」張一明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看著一臉嚴肅的鐘寧,滿頭霧水。一大早的,他就被鍾寧一個電話從床上打起來,開車拉到了這裡,卻沒告訴他為什麼。

鍾寧把昨天陳孟琳給他的資料又翻看了一遍,才遞給張一明。

「鞣酸(C4H10O9)和硫酸亞鐵(FeSO4)……沒食子酸亞鐵……檸檬芳香劑。」張一明看了半天,字他都認識,但是加一起就看不懂了,「寧哥,這都是些什麼?」

「第一個是色素的主要成分,後面是……」「後面是芳香劑,這我能看明白。」張一明一抬下巴問道,「加起來就看不懂了。」

「加起來是機油。」鍾寧點了根煙,給張一明也扔過去一支。這小子要能看明白,還得回爐重新學幾年高中化學。

「機油?」張一明張大了嘴巴,很快反應過來,「這麼說,昨天那棵樹上,疑犯留下的是機油?加上那麼長的繩子……疑犯是修車廠的?!那我們不應該去修車廠抓人嗎?」

「你爸已經安排人去排查了,我們別跟著湊熱鬧。」

「那我們來這裡幹嗎?」張一明抬頭看了看傳媒大樓,「這裡也不產機油啊。」

鍾寧沒有回話,轉身從後排抓起昨天買的繩子遞了過去:「你綁一下。」

「啥?」張一明一愣,發現繩子上已被鍾寧倒上了機油。不過,鍾寧發話,張一明也只能照做,他不解地拿著繩子彆扭地往自己手上綁去。

鍾寧無語,仰頭笑罵道,「你傻吧!沒讓你綁自己,讓你綁後面那玩意兒。」

張一明這才發現,后座上有一根樹榦,一米多長,碗口粗細。「嘿,不早說,我還以為寧哥有什麼新癖好。」張一明很快就把繩子繞在了樹榦上,還打了好幾個死結。

「下車,找地兒固定下這個樹榦,來回拉扯一下繩子。」鍾寧繼續指揮著,「記住,要用力,有多大力氣使多大力氣。」

「哦……」張一明聽從指示下了車,找了個樹杈固定了樹榦,扯了扯確定牢固了,開始拼了命扯地繩子,黑壯的手臂青筋暴露,臉憋得通紅,看上去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

「行了嗎?」來回折騰了四五分鐘,張一明感覺手上都快起泡了。「行了。」鍾寧瞄了一眼樹榦被繩子勒出的痕迹,看來張一明還是有點蠻力的,樹榦已經被他磨得表皮脫落,露出了一節白色的木芯。鍾寧又變戲法似的從駕駛位邊角里掏出一根樹榦,遞給了張一明:「這是我昨天弄的。我搞了個跟死者差不多體重的編織袋綁在上面,從派出所二樓滑到一樓。」

「然後呢?」張一明依舊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打開照片看看,有什麼不同沒有?」說著,鍾寧把手機扔給了張一明。

手機里正是昨天在案發現場拍下的樹榦照片,張一明納悶道:「沒啥不同啊,都是被繩子勒出了痕迹嘛。」

鍾寧一比大拇指,忍不住感嘆道:「也是服了你這觀察力。」「寧哥,有話說話,咱別諷刺呀。」張一明尷尬道。

「你仔細看看……」鍾寧點了點照片道,「沒發現量太多了嗎?」

「什麼量太多?」張一明越來越糊塗了,「這跟傳媒大樓又有什麼關係?」

此時已是上班時間,門口陸續有人進入大樓。鍾寧決定不和這個榆木腦袋掰扯下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證件扔給了張一明,道:「戴上。」

張一明定睛一看,樂得嘴都合不上了。那正是專案組成員的證件,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張一明」三個大字:「你進專案組了?感謝感謝,我算是借光了。」

「少說多看。」懶得再啰唆,門一推,鍾寧大踏步往傳媒大樓走去。

跟著人流進了電梯,兩人到十三樓走了出來。鍾寧的目的地,正是這一層靠右邊那家叫「知客傳媒」的公司。

公司不大,也沒有前台之類的虛職。時間還早,再加上沒穿警服,兩人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公司員工的好奇。

鍾寧有些感嘆,互聯網時代,信息傳播是裂變式的,這麼小的公司,員工加起來可能還不到五十人,一篇不到四千字的文章,居然能傳播成全國性話題,甚至疑似引發了連環殺人案。

靠近門口的工位上,一個女孩發現了他們,問:「你們找誰?」證件戴在身上,張一明的腰桿都挺直了一些,中氣十足地喊道:「找你們老闆。」

姑娘沒有多問,指著最裡面的一間辦公室道:「老闆在那邊。」

道了聲謝,兩人走過去。看門牌上的標識,這裡面的老闆應該姓任。張一明敲了敲門,很快,一個穿著白襯衣的男人打開了門:「兩位是?」

「任總編是吧?我們是警察,想找你了解點事情。」鍾寧亮了亮證件,指了指房內道,「可以進去談談嗎?」

任平疑惑地打量了兩人一陣,才側身讓兩人進了辦公室。辦公室不大,十來平方米,除了一套辦公桌椅,進門處還放著一個風水魚缸,裡面幾條金黃色的大眼泡魚正歡快地遊動著,魚缸上掛著一幅手寫的草書—任重道遠,結合這公司乾的事情,倒頗具諷刺意味。

「請坐……」任平給兩人倒上水,一臉不解,「兩位警官找我什麼事情?」

鍾寧掏出手機,很快打開了一個頁面,遞到了任平眼前:「這是你們公司運營的網站嗎?」

任平看了一眼,更加不解了:「對啊,這……發文章也犯法嗎?」

「不犯法。」鍾寧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寫這篇《老人變壞了,還是壞人變老了》的編輯,在貴公司上班嗎?我們想找他聊聊。」「在啊。」任平點頭,起身出門道,「我幫你們叫進來。」

很快,一個戴著眼鏡、滿臉痘痕的小青年跟著任平走了進來,一臉疑惑地看著兩人道:「你們找我?」

鍾寧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人,名字叫非凡,人倒是普普通通,一臉痘印加上啤酒瓶底厚的眼鏡,看著像剛剛大學畢業。他問道:「這是你寫的?」

「是啊。」吳非凡點了點頭,語氣中帶上了一點兒不服氣,「寫文章不犯法吧?」

「寫文章當然不犯法。」鍾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到自己跟前那張椅子上,繼續問道,「當時你為什麼要寫這篇文章?」

「這個……因為我關心社會嘛。」吳非凡這嘴巴明顯沒有長相憨厚,義正詞嚴道,「現在老年人不文明的行為越來越多,我呼籲社會重視起來,這也有錯?」

「你這叫呼籲社會重視?」張一明有些聽不下去了,呵斥道,「你這叫煽風點火,叫割裂社會階層,激發矛盾!」

「我沒想那麼多……」吳非凡依舊嘴硬,「況且,矛盾是客觀存在的,不會因為我不寫就消失,再說了,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難道你們還想搞文字獄嗎?」

還真是搞文化事業的,這一頂「文字獄」的大帽子扣下來,讓張一明忍不住一翻白眼:「要真搞文字獄,還用我們上門?早把你們公司給封了!」

鍾寧不想再浪費時間,一擺手,把話題扯回來:「吳非凡,本月二十六號,也就是前天晚上十點到十點半,你在哪裡?」

「前天晚上?」吳非凡想了想,「我……我好像在加班……」「好像?」

「對對,我就是在加班。」吳非凡像是忽然想了起來,「那天我在採訪一個醫生,想寫一篇關於醫患關係的稿子。」「在哪裡採訪?」

「辦公室啊。」吳非凡一指門外自己的工位,「就在那裡採訪啊。」

「在辦公室採訪醫生?」這一下輪到鍾寧不解了,「你們是把採訪對象請過來了?」

「哪兒呀!把醫生請過來幹嗎呀!」吳非凡一拍腦門道,「要不你們跟我過來看看就知道了,採訪記錄我還留著呢。」

吳非凡的辦公位在最後一排,不大的辦公桌上,堆滿了《自媒體如何打造爆款文章》之類的書。

吳非凡登錄自己的QQ,在好友列表裡拉下一長串以後,找到了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人物頭像,雙擊了兩下,很快,頁面上出現了兩人的聊天記錄。

「你們記者現在做採訪都是這麼做的?」張一明看著頁面上的聊天記錄,忍不住感嘆道,「博大男科醫院泌尿科主任……你們找個民營醫院科系主任做醫患關係調查,那能有好話嗎?」

「我說這位警官,男科醫院醫生也是醫生嘛,怎麼就不能做醫患關係調查了?」吳非凡不以為然,「再說了,三甲醫院的醫生也沒空搭理我啊。」

「行了,都少說兩句。」鍾寧拉下聊天記錄看了看—這小子沒有撒謊,案發當時,他確實是在和這個男科主任聊天,不過聊的並不是什麼醫患關係,而是在諮詢生殖器皰疹怎麼治療,時間從九點半一直持續到十一點。

「我沒騙你們吧,我確實是在做採訪……」吳非凡把頁面一關,跟鍾寧談起了人權,「警官,你們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調查我,我有知情權吧?」

「你先少說兩句!」任平有些聽不下去了,現在這些年輕人是越來越難管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警察都找上門了,態度還這麼囂張。不過他心頭的疑惑也不比吳非凡少,語帶討好地問道:「警官,他那晚確實是在做採訪,我們有其他同事也在的。具體是什麼事情,您能透露一下嗎?」

「案情還在調查中,現在不方便透露。」張一明也是個暴脾氣,被吳非凡這麼一衝,不耐煩道,「再說了,聊天記錄能證明什麼?手機不也可以同步到電腦嗎?對吧,寧哥……寧哥……」

鍾寧沒有回話。錯了嗎?看到聊天記錄以後,這是他腦袋裡唯一出現的問題。

沒有錯,吳非凡的聊天記錄顯示,案發當晚,也就是劉建軍被溺死在廢水池的十點半左右,吳非凡確實是在和這個醫生聊天。也不存在張一明說的用手機聊天再把聊天記錄同步到電腦上的可能性,理由很簡單,沒有誰有閑心一邊殺人還一邊諮詢生殖器皰疹的事情。

可如果吳非凡沒有作案時間,那麼自己的新思路就這麼被輕易推翻了?

不對……肯定還漏掉了什麼……

鍾寧苦苦思索著,吳非凡很不耐煩,指了指大廳入口一個攝像頭,正要說什麼,門口進來一個乾瘦的男人,吳非凡立刻轉換了目標:「警官,我有人證……」說著,他上前兩步把男人拖過來,「不信你們問趙哥,那天晚上趙哥看到了我在加班!」

鍾寧抬頭看了看,被吳非凡扯過來的男人快四十歲的樣子,也是一副黑框眼鏡,背著一個黑色的雙肩包,稀疏的頭髮,和這一身打扮不協調的是,這人手裡居然還拿著一個粉紅色的盒子。

「趙哥,你幫我證明一下,前天晚上十點多,我是在加班吧?這些警察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硬是懷疑我違法亂紀。」

「什麼違法亂紀?」趙清遠一臉茫然。因為他手裡的那個粉色盒子,鍾寧多看了他一眼—還是個挺浪漫的男人,估計是送給誰的禮物,盒子上還系著一個精緻的蝴蝶結。

趙清遠也發現鍾寧正看著自己手中的盒子,有些尷尬地問道:「警官,有什麼問題嗎?」

吳非凡又要插話:「他們兩個人……」

「你先閉嘴。」張一明厭煩地打斷了吳非凡,扭頭問道,「你好好想想,前天晚上十點到十點半,你是不是在公司?」

趙清遠點了點頭,茫然道:「在啊,我在加班。」「他也在嗎?」

「對,他也在。」趙清遠繼續點頭,「警官,到底是什麼事情?」「沒事,做個調查。」鍾寧擺了擺手,示意趙清遠去忙自己的。

趙清遠點了點頭,走到對面的工位。

「人證物證都在,現在信我了吧。」吳非凡更來勁了,指著走廊那個圓筒攝像頭,「你們要是還不信,還可以去查監控錄像。」

「行了,就你有嘴!」鍾寧呵斥道,眉頭更加緊鎖—難道真的錯了嗎?那為什麼之前所有的推斷,在邏輯上都能站住腳?而且,自己也做過實驗,並沒有出現偏差。

「去調取視頻。」鍾寧不死心地對張一明安排。

就在此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陳孟琳打過來的,才接通,她便急匆匆道:「鍾寧,我給你發了新地址,趕緊過來,有重大線索……」

03

趙清遠就這麼盯著電腦屏幕,聽著兩個警察的腳步聲在門外的走廊消失不見,心頭一塊巨石落了地。

他低估了警察的能力,他們居然這麼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公司,而且這兩位還有一點眼熟……難道是在案發現場自己偽裝成

《星港晚報》的記者,被他們發現了?這不可能,那晚的能見度那麼低,自己還戴著帽子,且當時有那麼多記者,那兩個警察應該不會注意到自己的長相。就算真的發現了,他們的調查對象也應該是自己而不是吳非凡,這兩人明顯對自己沒有任何印象。

那麼,問題又出在哪裡呢?自己並沒有留下什麼漏洞讓他們查到公司來啊。按計劃,警察現在不是應該在排查修車廠嗎?

「他們問詢的是吳非凡……」

也就是「老人變壞」這個在網路上引起軒然大波的話題的始作俑者……難道,警方發現了自己的布局?

趙清遠心頭一驚,轉念一想,又兀自搖頭。他不相信這個世上有人能現在就猜出自己最終的意圖和要達成的願望。

但警察已經查過來了,看來事情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緊迫,下一步計劃要抓緊了。只要再死一個人,自己和「知客傳媒」的嫌疑都能洗脫得一乾二淨了。

念及至此,趙清遠起身,往任平的辦公室走去。任平還在和吳非凡討論著什麼,看到趙清遠,他示意吳非凡先出去,起身關了門,幫趙清遠拉過椅子,道:「趙哥,有事情?」

「那個……」趙清遠不好意思道,「本來我今天請了假想帶思思去檢查身體的,她今天不太舒服,沒去成,我想明天也請一天假,趁著周末帶她去醫院。」

「行行,沒問題。」任平連連點頭,關切道,「嫂子身體還好吧?」

「還行,就是有點咳嗽,我想帶她再去做個全面檢查。」

「沒問題。」任平揮了揮手,「以後你要帶嫂子做檢查,隨時,不用專門跟我打招呼了。」

「謝謝。」趙清遠起身出去,走了兩步忽然站住,扭頭道,「那個……上次找你借的錢……」

「哎呀!別說這些,雖然我也不富裕,但這點錢我還是有的。」任平爽朗一笑,不以為意,「你別往心裡去,咱們都是鄉下出來的,打拚起來不容易,況且你又是我的學長,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我又不擔心你跑了。」

「行,那真的感謝了。」趙清遠感激地沖任平鞠了個躬,拿起他的雙肩包,往電梯走去。

他快步出了傳媒大樓,邊上就有一家銀行,此時正是上班的時間段,人並不多,排了一小會兒隊,他便坐到了櫃檯口。他從雙肩包里掏出一張卡遞過去:「你好,我取十萬塊錢。」

櫃檯小姐抬頭看了趙清遠一眼:「您預約過嗎?」「預約過,你查一下,叫趙清遠。」

「那我現在幫您辦理。」櫃檯小姐麻利地辦著手續,清點好貨幣,很快,一疊百元大鈔就被趙清遠放進了雙肩包里。

出銀行已是中午時分,颱風過後,艷陽高照,但趙清遠的心裡一片灰暗。

這是他最後的積蓄了,其中還有兩萬多是找任平借的。他是個臉皮薄的人,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開口找人借。可是,為了吳靜思,他也沒有其他辦法。

「會好的,都會好起來的。」驀然地,趙清遠想起了這句話。他被人欺負,感覺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吳靜思總是這麼安慰他。正是這聽上去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趙清遠一直撐到了現在。只要吳靜思能平安無事,自己付出再多都值得。

「會好的,都會好起來的。」趙清遠給自己鼓了鼓氣,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接下來,他得進行計劃的下一步了。

「去……」正當趙清遠打算給司機看看地圖的時候,手機忽然「嗡嗡」振動了兩聲,瞥了一眼,是一個叫「震驚中國」的論壇推送的新聞,內容是一條視頻。

趙清遠沒有打開,直接按下了刪除鍵—這條視頻夠警察們再忙活一陣了。

「到底去哪裡啊?」司機不耐煩地問道。

04

中午十一點三十分。

負責管轄中南汽配城的派出所內人頭攢動,小小的會議室擠滿了荷槍實彈的刑警,原本這裡最高官銜的所長都被擠到了門口,只能仰頭盯著牆壁上的投影,看個大概。

等眾人坐定,緊鎖眉頭的張國棟朝著邊上的肖敏才示意,辦公室的窗帘很快被拉上,牆壁上投影出了一個視頻—同樣是手持手機拍攝的,不過畫質模糊,晃動得也有些厲害,拍攝地點應該是一條偏僻狹窄的街道,畫面里,一個穿著花襯衣的男人站在幾輛共享單車前,一直衝著鏡頭右邊罵罵咧咧,說別人走路不長眼之類的話,順便問候了人家祖宗十八代,對面似乎是個女孩子,只是偶爾回個嘴,聲音聽上去很害怕。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拍攝者的鏡頭始終對著男人的胸口部位,離男人的位置也比較遠,畫面里沒有出現對面的女生,也看不到男人的長相,聽聲音可以判斷出來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

「這是網監部門四十分鐘前檢測到的一條視頻。」張國棟點了根煙,環顧四周道,「發自『震驚中國』論壇,ID名字……」他一指投影,上面顯示出幾個刺眼的大字—老人變壞了!一眾警察臉色一滯—在場每個人都清楚記得,前面兩個死者的相關視頻,正是這個ID發出來的。

「肖隊那邊已經追蹤到了手機,和前面兩個一樣,還是那個老款的唯一手機。」張國棟深吸了一口煙,「但疑犯很狡猾,用的是沒有實名的流量卡,所以最多只能追蹤到是這附近的基站發出去的。」

眾警察一陣竊竊私語。

「大家注意看這裡……」張國棟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接著按下了暫停鍵。就在十六秒的時候,手機晃動了一下,拍攝者露出了一個拇指。

接著,肖敏才放大了畫面—截屏的那一幀雖然畫面模糊,但可以明顯看到,拍攝者露出了三分之一個拇指,拇指上貼了一個創可貼,一小片指甲蓋黑黑的。

「絕對是個修車工!」一個老警察率先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大家紛紛點頭贊同。指甲蓋烏漆墨黑的,還有創可貼,這些特徵確實非常符合修車工這個職業。

張國棟敲了敲桌子,看向一旁的陳孟琳:「陳顧問,你的看法呢?」

「我贊同大家的意見。」陳孟琳起身在投影儀里換上另一張照片,正是派出所方圓三公里的地圖,她分析道,「結合繩子、機油、發射基站、拍攝者特徵等線索……」說著,她在平板上圈畫了一下,投影儀上的地圖很快被標出了一個紅圈,「中南汽配城目前是疑犯最有可能躲藏的地方。」

「我同意陳顧問的看法。」張國棟摩挲了一下虎口的傷疤。中南汽配城的規模很大,商鋪加起來近兩千間,但也算大大縮小了排查規模。只要安排下去,他相信,要不了一兩天時間,疑犯必定會被逮捕歸案。張國棟起身環顧眾人:「有誰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大家群策群力,暢所欲言……」

等了等,現場沒有人再說話,張國棟正要布置排查行動,陳孟琳忽然看了看門口道:「鍾寧,你……是不是有什麼看法?」

一眾警察齊齊回頭,都注意到才趕來不久,擠在門口的鐘寧。

他進專案組的事情,本來就只有張國棟、肖敏才、陳孟琳幾人知道,所以大家對這個小青年的再次出現都有些意外,也有些好奇。

鍾寧眉頭緊皺,盯著投影思索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見一屋子人都眼神奇怪地盯著自己,他算是被趕鴨子上架了,只能道:「我覺得不對。」

「什麼不對?」張國棟眉毛一挑。

「張局……」鍾寧看向張國棟,搖頭道,「我們是在……浪費時間。」

又是浪費時間?!

話音一落,一眾警察看向鍾寧的眼神由好奇轉為了不滿。上次說大傢伙浪費時間也就算了,現在線索都擺在眼前了,還說是在浪費時間,那你倒是拿出一個不浪費時間的方案來啊。

身後的張一明趕緊扯了一把鍾寧,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這都啥場合,真覺得浪費時間,你換個詞嘛,哪怕是……「不太科學」也行啊。

「說說理由。」張國棟強按怒火。

「這應該是疑犯的一個局。」要真是婁子,反正也已經捅了,鍾寧乾脆朗聲道,「前兩次,他都是提前很久在網吧發布視頻後再犯案,這一次為什麼偏偏能讓我們跟蹤到基站?還有……」

「前兩次是因為我們還沒有找到疑犯的ID,這次我們是24小時監控的。」肖敏才打斷道,「疑犯應該並不知道我們已經盯上他了,所以沒有注意。」

「上兩次的視頻,被害人的樣貌都清晰地出現在視頻中……」鍾寧看向了肖敏才,「這次為什麼只拍到頭部以下?」

「會不會是拍攝者注意他們吵架去了,沒有注意到拍攝角度?」很快就有警察猜測道。

「不對。」鍾寧攤手,「我覺得疑犯就是想浪費我們的時間,先把我們引到中南汽配城,再讓我們去調查被拍攝者是誰。我們不能中了他的圈套。」

「你有什麼切實證據來證明這是個圈套?」張國棟沉聲道,他這會兒有點後悔讓鍾寧進專案組了,看來這小子僥倖破過幾個案子,已經膨脹得不行了。

果然,鍾寧老實地搖了搖頭:「沒有。」這個結論只是他自己的直覺和推理,沒有任何切實證據。

「警察辦案必須跟著證據走,而不是所謂的想當然!」張國棟加重了語氣。還是嫩了點啊,上一次他說「浪費時間」還情有可原,畢竟當時案情不明朗。但這一次,疑犯定位都鎖定區域了,還在說浪費時間,就有點嘩眾取寵了。

「吳隊,你那邊負責汽配城A區、B區。肖敏才,你組織人手,負責C區、D區,另外組織人手去交管部門調查城區所有攝像頭,看看這起糾紛具體是發生在何處,儘快找出視頻中這個穿花襯衣的老頭兒,務必保證他的人身安全!陳顧問這邊……你暫時留守所里,有任何消息,我們隨時交流……」

張國棟不想再浪費時間,安排結束後,他領著專案組幾個核心成員大踏步走出了會議室。其他人也跟著離開了。

05

眾人一走,會議室就只剩下了顧問陳孟琳,還有鍾寧和張一明兩個沒有領到任務的人了。

「寧哥,別往心裡去,我爸對事不對人。」張一明知道他爹那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除了案子,什麼事情都不會往心裡去。

「我沒事。」鍾寧笑了笑,自己確實沒有證據,不被信任再正常不過了。張國棟那人也是個剛正不阿的鐵漢子,要不然也不會把親兒子扔到派出所當個片警,一扔扔三年。

陳孟琳收拾好桌上的資料,看向鍾寧,問道:「鍾寧,你為什麼覺得是在浪費時間?」

「我總覺得不對勁。」鍾寧搖頭,隨意翻看著桌上的案卷,「甚至我認為他這半邊指甲蓋都是故意露出來給我們看的。」

「什麼?」陳孟琳愣了愣,思考片刻,又問道,「你昨晚說有新的思路是指什麼?」

「我去了傳媒大樓……」

「是去『震驚中國』?」陳孟琳記得,那個叫「震驚中國」的網站,正是在傳媒大樓。

「不是。」鍾寧搖頭,「是知客傳媒。」

陳孟琳想起「知客傳媒」是互聯網第一家發出「老人變壞」這個帖子的媒體:「可是,疑犯的註冊ID和上傳的三個視頻,都和知客傳媒無關啊,難道你懷疑……」說到這兒,她忽然明白了什麼,訝異道,「你懷疑這整個都是疑犯的障眼法?」

鍾寧點了點頭。「理由是什麼?」

鍾寧讓張一明從車上取來上午那兩根樹榦,扔給陳孟琳:「你看看這個……」接著,他打開手機里在月山湖拍下的樹榦照片,問道,「能看出來有什麼不一樣嗎?」

陳孟琳很快就發現了端倪:「你是說……量太大?!」

張一明想起鍾寧也說過這句話。這兩個人說話怎麼都沒頭沒尾的?是為了突顯他這個跟班的蠢嗎?這麼一想,他有些不高興了:「你們有話就不能直說嗎?說一半藏一半讓人猜個什麼勁?」「這裡……」陳孟琳指了指兩張照片,耐心地給張一明解釋道,「月山湖那棵樹跟你們做實驗的兩根樹榦相比,遺留的機油量太大了。」

張一明一拍腦門,恍然大悟。自己費了老力呢,都快摩擦生火了,樹榦上也只能依稀看到一點機油的痕迹,可是月山湖那兩棵樹上,可是黑漆漆一圈啊。這麼明顯的區別,陳孟琳一看就懂,自己確實觀察力思考力都跟不上啊。

念及至此,張一明分析道:「且不說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前兩天還下了那麼大的暴雨,即便機油再難清洗,按道理,也不會留下這麼黑漆漆一圈!」

「對。」鍾寧沖後知後覺的張一明比了比大拇指。這也是他在現場發現那棵樹以後的第一感覺。想想燒烤攤上那把烏漆墨黑的傘都被沖刷得乾乾淨淨,那麼大的暴雨,不亞於噴水車噴水,樹榦上怎麼可能還留下那麼多機油?要留下那麼多機油,那繩子上原本得有多少?疑犯這麼聰明,還記得破壞腳印,要不是故意的,他怎麼會沒有注意到這麼大量的機油?

「所以,你覺得這是疑犯故意留下來的?」陳孟琳順著鍾寧的思路分析。

鍾寧點頭。

「按你的思路倒推,如果樹榦上的機油是疑犯故意留下來的,那麼他有可能是在給警方設局,故意引導我們往修理廠的方向去調查,包括今天,也是故意讓我們查到汽配城。」「嗯。」鍾寧點頭,和聰明人聊天就是舒坦,「如果這一點也成立的話,還可以繼續往前倒推……」

陳孟琳接過話頭:「……就是疑犯自己製造了這個話題,並且讓這個話題在網上引起爭議,接著親自拍攝了想除掉的人的視頻,然後再殺人,再故意留下證據……」

「什麼什麼?!」張一明在一旁聽呆了,「這……這不太可能吧,這也設計得太複雜了,疑犯圖什麼啊?」

「圖什麼我還不知道。」鍾寧攤手道,「但如果這不是一個局,無法解釋月山湖的這麼個『狐狸尾巴』,還有今天這個視頻,連基站都被查到了,難道疑犯的智商忽然下線了?」

張一明思忖著,搖了搖頭,找出了邏輯中的漏洞:「寧哥,如果你說的都成立,疑犯肯定是專門來殺這兩人,而不是隨便挑選的。那麼疑犯又怎麼會剛好能拍下他們的不文明行為呢?」

「不是碰巧,疑犯一直在跟蹤兩個被害人。」鍾寧繼續翻看著案卷,分析道。

「喜歡貪小便宜就要死嗎?不至於吧。」張一明又不理解了,「再說了,疑犯費這麼大力,又是跟蹤又是掩蓋線索,接著又故意暴露線索給我們,為什麼呢?」

「我也還沒想明白他為什麼弄這麼複雜。」鍾寧尷尬一笑。來來回迴繞了一圈,問題又回到了原點,也就是犯罪動機。陳孟琳問道:「知客傳媒發帖的那人……」

「他沒有嫌疑。」鍾寧苦笑。單從邏輯鏈上來看,自己的推理無疑是成立的,但今天去知客傳媒,他又著實沒有查到任何疑點。這也就意味著,這一切,用張國棟的話來說,確實是自己的想當然。

會議室里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良久,陳孟琳安慰道:「別灰心,說不定張局他們這條線是對的,等抓到疑犯,你還可以幫著審訊,總會有機會表現。」

這話讓鍾寧的表情微微一滯,接著搖了搖頭,道:「我不需要表現,我只要抓到那個畜生。」

「畜生」這兩個字從鍾寧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沒有帶任何情緒,但依舊能讓人感覺到鍾寧那種發自內心的憤怒。

又是一陣短暫的靜默,就連張一明都感覺到了鍾寧的低氣壓,也跟著裝模作樣地看起了案卷。

陳孟琳轉移話題道:「對了,上次在涼席廠,你為什麼說我們布置的調查方向都是『無用功』?」

鍾寧翻開了兩次案發現場的屍體照片,道:「因為人性。」他沒有抬頭,「其實你一開始就猜測疑犯可能就是視頻的拍攝者,所以你指望那兩個視頻中的當事人能給你提供一點線索,對吧?」

陳孟琳點頭:「你是說,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兩個人不會提供什麼線索?」

鍾寧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點上,深吸了一口,緩緩道:「我姐那起案子你還記得嗎?」

「嗯。」

「她被那三個畜生拉上車時,邊上還有一桌人正在消夜。」陳孟琳有些明白鍾寧說的「人性」指什麼了。當年,陳山民曾把那桌消夜的人都找了出來,六個人,沒有一個承認注意到路邊發生了什麼情況。而案發地點離這六個人不到三十米,鍾靜還曾經大聲呼救。

「人性如此,沒有人願意給自己惹麻煩,特別是還牽扯到命案。」鍾寧吐了一口煙,白色的霧氣在會議室里久久不散。

「寧哥,你想開一點……」

「這種事情,一輩子都不會想開的。你這種溫室中的花朵也不會明白……」鍾寧一聲苦笑,扭頭看了一眼張一明,正要說什麼,忽然眼睛一亮,盯著張一明面前的那張照片,「拿來給我!」

「什麼?」

沒等張一明伸手,鍾寧直接起身,拽過了那張照片,放到了投影儀下,投影到了牆上—照片是在案發現場拍下的那個綠色編織袋。

「一個人的精力和注意力總是有限的。」鍾寧雙眼放光,瞪著照片,「越在某一處謹小慎微,越是會在其他地方露出馬腳。」鍾他猛地一握拳,重重地捶在了辦公桌上,「他露出馬腳了!」

「什麼馬腳?」陳孟琳盯著照片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來。「張一明,知客傳媒那個快禿頂的男人,你記得嗎?」鍾寧再

次看向張一明。

「啊?」張一明又愣了,搖頭道,「沒注意啊。」

「很瘦,頭髮稀疏。」鍾寧在自己腦袋上比畫著,「手裡拿個粉色盒子,背著黑色雙肩包。」

「哦……記起來了!」張一明連連點頭,那個粉色盒子令人印象深刻。

「記得他手裡那個盒子嗎?」「記得啊,粉色的。」「我不是說顏色!」「那是啥?」張一明迷茫了。「綁法!」

「綁法?」張一明愕然道,「啥叫綁法?」

「算了……先不說這個。」鍾寧無奈道,「那個保安隊長的案子你總記得吧?」

「記得啊,監守自盜嘛,因為忘記刪兩條簡訊,被你給抓了。」張一明已經迷糊了,「這和這個案子也有關係?」「有關係!」鍾寧狠狠咬了咬後牙槽,「這人和他犯了一樣的錯誤。」

「啊?」張一明徹底摸不著頭腦了。

鍾寧沒再解釋,一把抄起張一明手中的車鑰匙,大踏步往門外走去。

「幹嗎去啊,寧哥?」

「找疑犯問詢!」說話間,鍾寧已經走到了院中,打開車門,發動了汽車。

「誰是疑犯啊?」張一明還在愣著,陳孟琳已經跟著出了門:「我跟你一起去。」

「哎!你們……」

說話間,比亞迪已經風馳電掣地駛出了派出所的大院,張一明吃了一嘴巴尾氣,一攤手,無可奈何道:「呵!夫妻雙雙把家還了?到底去哪兒呀?!」

06

車停在一家叫「大力汽車修理廠」的店鋪門口。

說是修理廠,其實就是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棚子,搭在離開星港的國道旁,經營諸如「風暴補胎」、免費加水之類的小本營生,哪天要來了個補漆的,都已經算是大生意了。

店裡的老闆和員工加起來就一人,叫李大龍。據趙清遠的調查,這人曾經闊過,早在二十年前,李大龍他爸就開過當時星港最大的汽修專營店,據說很多車系的配件只有他們家能弄到。可惜,老李教子無方,李大龍仗著家裡有錢就不好好上學,一天到晚和一群社會青年瞎混,還染上了賭博的惡習。老李在的時候,還能壓著一點兒,老李一走,李大龍就更加胡作非為,不到三十歲就把汽修店輸得精光,還欠下了一屁股債。

此時已是下午,可能是沒啥生意,也可能是昨晚又去打牌了,這會兒,李大龍拿條毛巾蒙在腦袋上,正躺在門口一張破藤椅上打著呼嚕。

趙清遠也沒打招呼,徑直走進店內看了看—依舊是老樣子,滿地都是隨意堆放的扳手、千斤頂之類的工具,那輛破破爛爛的麵包車靠牆停著,邊上還放著一個狗籠子,幾條牽引帶也都還在,就是沒看到狗了。

「李大龍!」趙清遠走近,喊了一聲。

「啊?」李大龍嚇得咕嚕一聲滾下了藤椅,剛要開口罵人,看到趙清遠,臉上立馬笑成了一朵怒放的菊花。他趕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扒拉出來一根:「我說誰呢,趙記者哦!來來來,抽煙抽煙……」

「不抽。」趙清遠擺了擺手,有些厭惡地打斷了李大龍的殷勤,從這一嘴的酒味來判斷,這人中午應該又喝了不少。

「趙記者呀……」李大龍絲毫不以為意,拖了張凳子坐到了趙清遠邊上,滿臉堆笑道,「您看看這……也過去了這麼久了,我老婆那事情,到底怎麼樣了?」

「說了在幫你調查,這個需要時間的嘛。」

趙清遠此次來也正是為了這件事情。一年多前,李大龍的妻子王蓮花,因為受不了李大龍賭博、酗酒以及時不時家暴的惡習,跟一個來店裡修車的客戶跑了。這種事情,警察自然是不會管的,所以趙清遠出面,利用自己記者的身份和他攀上了關係,並且答應幫他調查妻子的下落,儘力爭取讓王蓮花回歸家庭。

時間實在太久了,李大龍心急,可又不好發脾氣,只能拐著彎道:「趙記者,我看政法頻道,上面那個老公打了老婆的,那些記者一下就找到別人娘家去了,後來就和好了啊。」「那你也可以找政法頻道嘛。」趙清遠挖苦道。

這些地方電視台的伎倆,趙清遠再清楚不過了,所謂調節家庭矛盾,其實大部分都是請演員演出來的,你要正兒八經有事,你看他們採訪不採訪你?

「我確實打電話了,他們說我這個情況話題性不夠。」李大龍倒是誠實,傻子似的一笑,露出一口黃牙。

「你這個情況,政法頻道接了也沒什麼用。」趙清遠苦口婆心地分析道,「你想想,政法頻道是本地電視台,只能在省內看,你老婆不是已經和別人跑到外地了嗎?她根本就看不到。」

「那是,那是。」李大龍趕緊附和,嘴裡噴出一股酒味。

趙清遠強壓住內心的厭惡,接著道:「可我們這個平台就不一樣了,不但有公眾號,還有微博和獨立論壇,是面向全網的,影響力比本地電視台大很多。只要發動網友幫你找,肯定能找到。」「那是,那是,你們是互聯網媒體嘛,不一樣的。」李大龍連連點頭,「我還聽人說,網上那個人肉什麼……很厲害!」

趙清遠心頭一陣冷笑,就這麼個文盲,居然還知道人肉搜索:「我們不能用『人肉搜索』這麼低級的辦法。你想想,如果你老婆並不知道你是真心悔改的,即便知道她在哪兒,她會回來嗎?她要是自己不願意回來,你還能綁她回來?」

「那……那咋辦啊?」李大龍皺起了眉頭。趙記者來過好幾次了,但老拖拖拉拉的不給解決方法。他猶豫了一下,道,「趙記者,要是錢的問題……」

趙清遠佯裝生氣道:「你談錢就沒意思了!我純粹是同情你的遭遇,覺得你不容易。」

「確實不容易。」趙清遠這麼一說,李大龍居然假惺惺抹淚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跟那麼一個人跑了!」「你也別太難過,這件事情是有戲的。」趙清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在一起也有十幾年了吧?」

「十三年了。」

「對嘛。」趙清遠點頭道,「夫妻相處十幾年,要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有感情,絕對有感情!」

趙清遠道:「一般我們這邊尋親的,都是編輯幫著寫文章,但是像你這種情況,說實話,兩個人都有錯,對吧?」

李大龍點頭:「我承認,我要是不打她,她也不會跟人跑。」「她跑了以後,你好像還威脅過她?」

「是……是威脅過。」李大龍尷尬道,「但是不能怪我嘛,那個婊……我老婆要是不跑,我咋會威脅她?對吧趙記者。」

「道理是這個道理。」趙清遠繼續引導李大龍,「如果你能親筆寫一封道歉信,配合著我們的文章,一起登到我們的公眾號上,你老婆看到,效果肯定比只有我們編輯寫的一篇文章要好很多,起碼誠意到位了,是吧?」

李大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可我不會寫文章啊。」

「這個東西不需要文采,只要真心實意就能打動人。」答應就好辦了,趙清遠呵呵一笑,「至於具體要寫什麼內容,我會給你打個草稿,到時候你照著抄一遍就好了。」

「這沒問題。」李大龍趕緊問道,「那你啥時候幫我寫呢?」

「不著急嘛,我們寫這種東西很快的。」說著,趙清遠起身,「哦,對了,我的車,剛剛來的時候,變速箱出了點兒問題……」

李大龍也不是傻子,趕緊接話道:「我去看看。以後您這車壞了我包修。」

趙清遠佯裝生氣地一揮手:「你不要想歪了,車我已經找人維修了。我都說了我是看你可憐才願意幫你,不是圖你什麼。」他看了看時間,「今天先這樣吧,我回公司幫你擬一擬稿子,我們儘快把這件事情搞定。」

「可以可以。」李大龍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

「哦,對了。」趙清遠指了指那輛銹跡斑斑的麵包車,道,「這車你還用嗎?我最近搬家,我的車又壞了,還真不太方便……」

「您要用就開走。」李大龍好不容易逮著表現的機會,殷勤道,「搬家差人手嗎,要是差人,您叫一聲,我隨時有空。」

「人就不用了,不能耽誤你做生意嘛。有車就可以了,一兩天就還給你。」趙清遠繞著車轉了一圈,這麼一輛破麵包車後居然還貼了一張狗圖案的卡通貼紙,「看不出來你還挺有童趣。」

「呵呵,見笑見笑,是我老婆喜歡,那娘們兒喜歡狗勝過喜歡我。」李大龍把一把黑漆漆的車鑰匙遞了過去,「能幫我把老婆找回來,您就是我哥哥,我親哥,車您隨時開!」

「那行,我搬好家,第一時間給你還回來。」趙清遠接過鑰匙,順手從口袋裡掏出了手套戴上,又找了個塑料薄膜,墊在了滿是灰塵的駕駛座上。

剛想上車,趙清遠又看了一眼那張卡通貼紙,忽然站住了:「要不……你再幫我個忙?」

李大龍想都沒想趕緊點頭道:「可以啊,我赴湯蹈火。」

「也不是什麼大忙……」趙清遠笑了笑,關上了車門,「抽個時間,你幫我去一個地方……」

07

下午兩點,車還是停在了傳媒大樓門口。

此時,鍾寧的手中多了一個粉紅色的小盒子,這是路上經過化妝品店時買下的,裡面是口紅還是眉筆,鍾寧已經忘記了。

「好了,你現在可以詳細跟我說說理由了。」一旁的陳孟琳忍不住開口問道。

「看看這兩張照片……」鍾寧打開了手機里兩個案發現場拍下的照片,指了指捆滿繩索的屍體。

陳孟琳盯著看了看,沒想明白照片和禮盒有什麼關係:「你具體一點兒……」

「注意看這裡……」鍾寧指著兩具屍體,「這具屍體身上的結是死結、死結加蝴蝶結,這一具是死結、死結、死結……而且綁繩的手法也不太一樣,這條繩子是從腋下穿過,但是這一條是從大腿根部……」

陳孟琳納悶道:「疑犯作案時很緊張,兩次捆綁方法不一樣也很正常啊。」

「但他其實一點兒都不緊張。」鍾寧微微一握拳,「一開始我只是直覺上感到很奇怪,為什麼同一個兇手,在捆綁兩個身高體重都差不多的被害者時,手法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如果是因為緊張,那麼應該是第二次比第一次綁的好,但從這兩張照片可以明顯看出來,第一次要比第二次綁的……」

「整潔。」陳孟琳用了這個詞。「對,更整潔。」鍾寧點頭同意。

「你的意思是……」陳孟琳聽出了端倪,「你懷疑疑犯是故意的?他在隱藏他的手法,以防止自己暴露某種特徵?」

「對!」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鍾寧點頭,「一年前我辦過一個案子,一個保安隊長監守自盜,躲避了所有攝像頭以後,還費盡心思,去高鐵站做了不在場證明……」

「我聽肖隊說過。」陳孟琳笑了笑,「他說你都沒有去高鐵站查,只是看了疑犯手機里的兩條簡訊,就知道他上了高鐵又半路折回來了。」

「對,正因為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故意買票上車以製造不在場證明這一點上,反而被我發現了一個看似非常不起眼,但是又很致命的漏洞。」鍾寧細細分析著,也藉此理順自己的思路,「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你越把心思放在一些細節上,就越會忽視掉另外一些細節。」

陳孟琳聽明白了,這是一種十分普遍的思維盲區,也就是「燈下黑」。

「你再看看這個綁法……」鍾寧微微有些興奮,「正因為疑犯的精力一直放在綁人的手法上,藉此遮掩自己的某種生活習慣或者行為特徵,甚至還故意留下機油誤導警方調查,所以……」

說著,鍾寧再次指了指兩張編織袋的照片:「所以,他反而因此鬆懈,暴露了另外一個真實細節!」

陳孟琳聞言,也低頭看了看那兩張照片,頓時有了一種撥雲見霧的感覺—照片上,那兩個用來裝被害人的編織袋,收口處的綁法一模一樣,都是一種比普通的蝴蝶結更漂亮更複雜的綁法。

「看看這個……」鍾寧在手機中操作了一會兒,瀏覽器中便顯示出了一個黑體的標題—《舟山漁嫂巧手編出千千結》。

「雙扣蝴蝶結?!」

「對。」鍾寧眼睛放光道,「靠近舟山這一片的漁民捕撈的龍蝦都是用這種綁法,這樣綁出來不但更加漂亮,還能賣上價錢。」頓了頓,他接著說道,「還有,月山湖那個樹榦上只有一道勒痕,我一開始也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一百四十斤的人,疑犯只綁了一道,就那麼有自信能綁得穩當?」

「單套結?」陳孟琳看著手機愕然了。同一個頁面下有一段小視頻,介紹的正是當地漁民出海綁繩的十二種結繩方法,視頻第十二秒說的正是單套結的綁法,一個漁民演示說,這種結繩方法只用在船樁上綁上一層,任憑多大的海風海浪,船都不會被吹走,如果家住高層,遇到火災,還可以用窗帘以這種結繩方法綁成繩索逃生。

「你在知客傳媒看到那個男人的禮盒上用的是雙扣蝴蝶結的綁法?」陳孟琳這才明白鍾寧剛才為什麼要去買禮盒了,估計還確認過店裡的工作人員會不會綁這種蝴蝶結,目前看來顯然已經排除了這個可能性。

「我很肯定沒有看錯。」鍾寧眯了眯眼睛。那個乾瘦男人手中的粉色盒子實在太打眼,甚至連張一明那個馬大哈都注意到了。「你果然有天賦。」陳孟琳看著鍾寧,眼裡滿是欣賞。因為從

小跟著父親學習刑偵知識,一直都是學霸,上大學的時候甚至很多專業老師都沒有自己能力強,她因此很少遇見自己欣賞的人。她沒想到,眼前這個才二十多歲的小片警,居然有這種觀察力。

陳孟琳的臉上也興奮得有些發紅。她拍了拍鍾寧的肩膀,道:「待會兒問詢,你為主,我配合你。」

沒再耽誤時間,兩人下車,徑直進了電梯,上了十三樓。

此時似乎是午休時間,鍾寧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目標人物,那個吳非凡也不在,任平倒是還在辦公室里。

任平很快認出了鍾寧:「警官,又有事情?」「上午那個手中拿禮盒的人呢?」

「啊?」任平茫然地看著鍾寧。

「就是被吳非凡拖來做證明的。」鍾寧比畫了一下,「這麼高,很瘦,頭髮有點禿。」

「哦,你說趙哥是吧?」任平反應過來,「他叫趙清遠,剛才請假回家了。」

「請假了?」鍾寧一愣。「他老婆生病了,就回家了。你們找他有事?」

「有事。」鍾寧繼續道,「上午我調取過的監控視頻還在嗎?」「在啊,你們不是看過了嗎?」

「還有一點細節需要了解,麻煩你再調取一下。」

任平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撥了一個電話到大樓保安室,囑咐那邊再把監控視頻送過來。電話打完,他滿臉不解地問道:「警官,難道趙哥犯事了?不可能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陳孟琳問道:「聽你的口氣,你跟他很熟?」

「對啊,他是我大學學長,高我兩屆。」任平點了點頭,「趙哥人很好,又老實又踏實。他從鄉下出來的,家裡很窮的。我家裡也很窮,上學時,冬天連棉衣都沒有,他還把當家教賺的錢給我買衣服。他那麼好的人,不可能犯事的,肯定是誤會。」

「這麼幫襯你?」這一點倒是讓鍾寧有些意外,別說是一個殺人嫌疑犯,就算是普通人,也很少有人能做到這樣。

「是啊,大學他一直在打工,做家教,雖然對自己很小氣,但只要發了工資,就請我們幾個窮學生吃飯。」任平說著說著,有些動情了,「我是一輩子都記得,我第一次吃肯德基就是趙哥請的,雖然只有一個漢堡,但是當時他自己都沒捨得吃呢!」

鍾寧和陳孟琳對視一眼,心頭都更加疑惑了,一個這麼好的人,真會是個連環殺人犯?

「他不但人好,還很聰明。」任平繼續道,「雖然我們是中文系,但他數學也很厲害,所以那時候他做數學家教,時薪能比別人高一倍。他還經常跟我說,我們要靠自己多賺錢,減輕家裡的負擔。」

鍾寧微微一皺眉頭:「他數學很厲害,為什麼要讀中文系?」任平一攤手道:「這個不正常嗎?他每一門功課都很好啊。」陳孟琳問道:「你剛才說他老婆生病了?知道是什麼病嗎?」「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任平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他老婆比他大幾歲,以前和他是報社的同事。不過……」他長嘆了一口氣,「應該病得挺厲害的,好像連門都出不了。」

鍾寧和陳孟琳再次對視了一眼。根據前面的線索來判斷,疑犯有至親遭受過重大傷害,這一點,趙清遠似乎是符合的。

陳孟琳繼續問道:「他和他老婆關係如何?」

「好得不得了!趙哥出了名的疼老婆!」說起這個,任平似乎感慨良多,「趙哥自己捨不得花錢,但是對老婆可大方了,逢年過節禮物從來不會忘。他以前是《星港晚報》的記者,要不是為了距離近一些,方便他照顧他老婆,他也不會來我們這種地方上班。雖說他那套方法有點老土,跟不上時代,但是文字功底很紮實,是我們這裡的年輕人比不上的。哦,對了……」

任平往外看了一眼,道:「剛才吳非凡在,我也不好意思說,我們公司近半年最火的選題,就是《老人變壞了》那個,最先提出來的人是趙哥。吳非凡只是改了一下標題,發出去就火了。說得不好聽一點兒,這算是偷稿子了,換其他人肯定會有意見的,但趙哥提都沒提過,你說他人品好不好?」

鍾寧問道:「這個選題是他提出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孟琳看了鍾寧一眼—他懷疑得沒有錯,這案子,似乎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

「對啊,但是他確實對吳非凡沒有一點兒意見。」任平以為是趙清遠和吳非凡鬧了什麼矛盾才招來了警察,趕緊解釋道,「我敢擔保趙哥絕對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

「行了,我們了解了。」鍾寧問出了那個他最關心的問題,「他老家哪裡的,你知道嗎?」

任平搖了搖頭:「不清楚。他比我高兩屆,我也沒打聽過。」鍾寧有些失望:「那你知道他的家庭住址嗎?」「這個我知道。」

正說著,保安敲了敲門,把硬碟送了過來。

沒再多耽擱,視頻打開,鍾寧直接跳過了吳非凡那一段,把時間拉到了晚上十點半左右—果然!第一次排查視頻的時候,注意力都放在吳非凡身上,沒有注意趙清遠,這一次,鍾寧發現,趙清遠根本沒在視頻里出現過!

也就是說,趙清遠那天晚上根本沒有在公司加班!

陳孟琳抽出一張紙放到任平面前:「麻煩把趙清遠的住址給我。」

08

下午五點三十分,星港市,城西區,洋海塘小區。

趙清遠把自己那輛現代SUV停在了後門,背好雙肩包,下車步行進了小區。

已是傍晚,晚霞把小區染成了橘紅色,隔壁那棟樓的二樓,不知道誰家的窗台上冒出的爬山虎,已經爬滿了整扇窗戶,遠遠看去,像是童話中的小屋。

在六棟三單元的家門口,趙清遠停下腳步,長吁了一聲,似乎要把心頭的濁氣全部排盡後,才敲了敲門。

「回來啦?」開門的依舊是吳媽。她在圍裙上擦乾手,接過趙清遠的雙肩包,見他臉色陰沉,關切道,「怎麼了,是不是思思的病檢查結果……」

「噓。」趙清遠趕緊做了個示意她小點兒聲的手勢,緊張地看了卧室門一眼,「不是不是,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

「哦,工作哦……」吳媽有些詫異,她還以為趙清遠除了老婆以外,對其他事情都不上心,怎麼今天還為工作的事情發起愁來了?

「午飯吃得好嗎?」換好了拖鞋,趙清遠直奔廚房,開始為妻子準備飯菜。

「好呢,你不用老這麼緊張兮兮的。」吳媽笑了。

「自己的老婆,怎麼能不緊張。」趙清遠洗了洗手,打開二層右邊的一個櫥櫃,「我晚上約了一個省腫瘤的醫生做檢查,今天您就早點下班吧。」

「晚上去呢?」

「嗯,多虧市一醫院的理療醫生幫忙,要不然還得等。」趙清遠感激道。

「那行,我洗好這點東西就……」

話說到一半,趙清遠忽然一怔,提高了聲調,幾乎是呵斥道:「你幫思思配藥了?!」

「什……什麼?」吳媽從來沒有見過趙清遠這麼高聲說話,不由得一驚,趕緊小步走進廚房。

「你幫思思配藥了!」趙清遠打開了頂上第二個櫥櫃,這一次壓低了聲音,但語氣依舊有些憤怒。

「沒……沒有啊。」吳媽給嚇呆了,半晌才道,「我下午搞衛生的時候,看到那個柜子裡面有點臟,所以就把藥瓶拿出來,擦乾淨了柜子再放回去。」

趙清遠沒有回話,眼睛盯著那一堆瓶瓶罐罐,像是在清點數量。確認葯沒有被人動過,他的神情恢復了正常,歉意道:「對不起,剛才我凶了點兒,主要是……主要是思思的葯太多,容易搞混,特別是安眠藥和止痛藥這些,副作用很大,要是弄錯了就麻煩了。」

「沒事沒事。」知道趙清遠有多疼愛老婆,吳媽倒也不在意,局促地擦著手,尷尬道,「放心啦,你再三交代過的,葯你來配,我不會動的。」

「要不您今天先回去休息吧,哦,對了,明天上午也不用來,我們應該下午才能回。」

「那行,那行。」趙清遠今天心情不太好,吳媽也不想再觸霉頭,點了點頭,很快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吳媽一走,趙清遠就取出了兩瓶綠色的小藥瓶,細緻地分了三顆出來。妻子喜歡喝熱一點的水,而且水裡要加一點點蜂蜜,增加甜度,但是泡蜂蜜的水又不能太熱,不然營養會丟失,所以趙清遠都是先用溫水沖好蜂蜜,然後把盛著蜂蜜水的杯子放到更熱一些的水中再溫一下。

處理妥當,趙清遠端著葯盤,輕輕推門進去。就在此時,本來正在酣睡的吳靜思忽然掙扎了兩下,嘴裡發出「嗚嗚」的嗚咽,眉頭緊鎖,一臉恐懼。

趙清遠趕緊放下藥盤,輕輕拍著妻子的肩膀,輕聲喚著:「思思!」

吳靜思微微睜開了眼睛,滿臉驚恐地看著趙清遠,好久才緩過神來。

「又做噩夢了?」最近這半年,吳靜思的睡眠質量每況愈下,經常從噩夢中驚醒。趙清遠為此四處求醫問葯,但醫院跑遍了也沒辦法,只能靠吃安眠藥撐著。

「嗯,夢到……」吳靜思心有餘悸,握住趙清遠的手,「夢到有人把我關在房裡,不讓我走,還要殺了我。」

「傻瓜,別怕,我在呢,我保護你。」趙清遠親親妻子的額頭,「來,我們先把葯吃了。」

吳靜思配合著趙清遠把葯吃下,像是想起來什麼,小聲問道:「清遠,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你和吳媽吵架了?」「哪有,放電視呢,聲音大了一點兒。」趙清遠扶著吳靜思坐了起來,在她背後疊好兩個枕頭,「晚上我們去醫院做個檢查。」

「又要檢查?」吳靜思面露難色,這些年做了太多檢查,她實在有些抵觸那些冰冷的機器。

「醫生要對症下藥嘛,所以得化驗一下到底是哪種真菌引起了肺部感染。我保證是最後一次檢查!」趙清遠從口袋裡掏出一瓶新買的海藍之謎精華乳液,「你看,我又幫你買回來了。」

「又買了?」吳靜思的表情有些複雜,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憂愁,「那麼貴,真的不應該又買的。你自己算算嘛,這半年你都送了我多少禮物了?」

「結婚的時候我就說了,只要你不離開我,我就會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啊。」趙清遠憨厚一笑。

吳靜思憂傷起來:「有時候真覺得自己太連累你了,很多時候我都想一了百了……」

「說什麼呢!」趙清遠赫然瞪大了眼睛,又怕嚇到吳靜思,趕緊又沖她笑著,安慰道,「別想那麼多,劉醫生不是說了嗎,再過一陣你就可以走路了,我們努力了這麼久,眼看著要好了,怎麼能說這種喪氣話呢?」

「可是我真的是個廢人……」

「你是廢人,那我是什麼?」趙清遠呵呵笑著,「沒有你,我一個鄉下來的野孩子,怎麼有動力奮鬥成一個報社記者呢?」

「清遠,別這麼安慰我。」吳靜思的情緒終於緩和了一些,「在報社的時候,你可是比我出名呀,你寫的文章,哪一篇沒有在社會上引起反響?特別是留守兒童那一期,我記得央視還做了專題報道。可惜……清遠,你真的不後悔嗎?」

「你問了我一萬次了,我一點兒不後悔。」趙清遠不想妻子一直陷在這種自責的情緒中,轉移話題道,「思思,你還記得嗎?那一年發洪水,我們一起去一線採訪,當時好大的雨啊,我們住的賓館漏水,你在隔壁叫我,說,趙清遠快來啊,我這房子里進魚了。我開始還不信呢,過去一看,何止是魚啊,螃蟹都有了。」

「記得記得!」吳靜思咯咯笑了,「後來你想了個辦法,去找老闆要了麻繩,綁在窗戶兩頭,做了一個簡易的吊床,我才勉強睡了一會兒。你還說,我這下成古墓派小龍女了。清遠,你好聰明!」

「嘿,什麼聰不聰明的,你也知道嘛,我小時候家裡是打魚的嘛,我們在船上都這麼睡的,土方法,這樣不容易暈船。」

「還有那一次,你記得嗎?」說起以前的事,吳靜思也有精神了,「我們一起去桂市採訪貧困山區的小孩,路上遇到了一夥村霸,他們問我們要過路費,原本你都答應了,後來不知道怎麼地,你忽然跟瘋了一樣,拿著地上的石頭衝上去就要打他們,硬是把那三個壯漢都嚇跑了,當時報社那些女孩子都因為你勇敢的行為對你芳心暗許呢!」

趙清遠不好意思一笑,解釋道:「誰叫有個男的老是盯著你看,我看他就是不懷好意。」

「傻子!」吳靜思笑罵了一句,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就在此時,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哪位?」趙清遠一愣,除了吳媽,還會有誰來自己家裡?「警察。」一個男人的聲音。

趙清遠心頭猛地一驚,警察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不對,自己並沒有露出任何馬腳,為什麼會有警察上門?

「清遠,怎麼有警察來了?」吳靜思同樣一臉不解。

「應該是小區進賊了,警察想問一下情況吧。」趙清遠隨口答了一句,腦袋裡已開始飛速運轉起來—不可能,今天在公司,自己分明沒有留下任何疑點!「清遠……你想什麼呢?」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吳靜思納悶地看著正在發獃的趙清遠,「你去開一下門呀。」

「我就去。」趙清遠起身往外走去。

他起身的時候,扯動了蓋在吳靜思胸口的毛毯,床頭那個粉色小禮盒咕嚕一下滾落到了床沿……

無憂書城 > 偵探小說 > 無形之刃 > 第三章 雙扣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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