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門被一個乾瘦的男人打開。
這是鍾寧第一次正面認真注視自己心中的嫌疑人—文化衫,黑框眼鏡,鏡腿上粘著膠布,很瘦,頭髮稀疏就快禿頂了,看上去年近四十,與其說像個殺人犯,不如說更像一個老派知識分子。
「你好,趙清遠是吧?我們是警察。」鍾寧亮了亮證件。「警察?」趙清遠納悶地問道,「兩位找我什麼事?」「可以進去談談嗎?」陳孟琳指了指房間內道。
「這個……」趙清遠不太情願,詢問道,「能先告訴我什麼事情嗎?」
鍾寧仔細觀察著眼前這個男人的神態,看上去很正常。如果真是和案子無關的人,不想讓警察進門也無可厚非。
都找上門了,如果兇手真的是他,鍾寧覺得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是一起命案,需要找你做個問詢。」「命案?」趙清遠瞪大了眼睛,「誰死了?」
「我們進門詳談。」陳孟琳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語氣,「希望你配合。」
「那行吧。」趙清遠看了陳孟琳一眼,猶豫了一下,終於開了門。
房子不大,到處堆滿了書籍,牆角還放著一台類似跑步機模樣的東西,客廳掛著一個布谷鳥擺鐘,邊上就是一幅大大的婚紗照—新郎穿著筆挺的中山裝,站得筆直,正是年輕時的趙清遠。新娘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穿一套淡藍色女學生校服,手中抱著一捧鮮花。雖然兩人都化了濃妝,但還是可以明顯看出來,新娘的年齡要比趙清遠大很多。
「到底誰死了?」才坐定,趙清遠就焦急地問道。「劉建軍。」
「劉建軍?」趙清遠一愣,茫然道,「那是誰?我不認識啊。」「真不認識嗎?」鍾寧看著趙清遠,對方的面部肌肉鬆弛,雙眼盯著自己,並沒有躲閃,看不出來是在說謊。「真不認識。」趙清遠搖頭,語氣十分肯定。
「那麼……」陳孟琳攤開筆錄本,問道,「前天晚上十點半左右,你在哪裡?」
「我在公司啊。」「你在公……」
「不對不對,我前天晚上是在醫院。」還沒等鍾寧質疑,趙清遠就想起來了,「我記錯了,對,我昨天是在公司,前天是在醫院。」
鍾寧皺了皺眉:「哪家醫院?看什麼病?」
「市一醫院。」趙清遠搖頭道,「不是我看病,是我妻子。」鍾寧下意識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結婚照。「清遠……警察什麼事情呀?」裡面的卧室傳來一個女人微弱的聲音。
「哦,沒事,小區里有失竊案,警察詢問一下情況。」趙清遠趕緊解釋了一句,又沖兩人小聲道,「我妻子身體不太好,麻煩兩位說話盡量小聲點兒。」
鍾寧點了點頭。看得出來,這個趙清遠對妻子確實關懷備至:「你說去醫院,是去照顧你妻子?」
「嗯,她最近不太舒服,我帶她去做理療。」
鍾寧盯著趙清遠的眼睛問:「可以問問你妻子是什麼病嗎?」「這個……也要問?」趙清遠瞪了瞪眼睛,疑惑道,「和你們調查的案子有關係嗎?」
「你回答就可以了。」陳孟琳語氣嚴肅。
「車禍……」趙清遠攤手道,「一直在堅持做理療,最近康復得差不多了。」
鍾寧不動聲色,繼續問道:「市一醫院的哪個醫生?」
「劉醫生,劉振奇醫生……」回答完,趙清遠似乎察覺出了問題,愕然道,「警官,你們這個樣子,難道是懷疑我殺了人?我……我根本不認識那個什麼軍啊。」
「你確定昨天晚上你是在醫院?」鍾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今天白天的時候,你說你在公司加班。」
「說了那是記錯了,再加上吳非凡這麼一問,我隨口就說是了啊。」趙清遠一副難為情的表情,「真是記錯了,記錯了不犯法吧?」
「不犯法。」鍾寧搖了搖頭,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從趙清遠的表情上看出任何異常,「《老人變壞了,還是壞人變老了》那個帖子,是你寫的?」
「不是!」趙清遠想都沒想就斷然否認,語氣中還透著不屑:「我寫的是《關於老年人的生存狀況調查報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是不會寫的。」
「但是我聽任平說,吳非凡那文章是你寫的,他只是稍微修改了一下?」
說起這個,趙清遠似乎來了脾氣,恨恨道:「吳非凡那小子不學無術,一天到晚除了『標題黨』還會幹什麼?媒體為什麼會越來越沒有公信力?就是他這種人導致的!」
陳孟琳接過話頭道:「那麼,你是承認,內容和你寫的大概一樣,是吧?」
「是一樣。」這個趙清遠倒沒有否認,強調道,「但是我寫的文章,標題絕對不是什麼《老人變壞了》!」
鍾寧和陳孟琳對視一眼,兩人眼中依舊有些不解,似乎趙清遠對這個標題的憤怒,要遠遠大於警察詢問他的問題。
「白天我看你手裡拿了一個禮盒,那應該是送給你妻子的吧?」
鍾寧把話題轉到了最重要的疑點上,只要確定自己白天沒有看錯,那麼從帖子、禮盒包裝手法,以及有至親遭受重大打擊這幾點,就幾乎可以確定趙清遠有重大作案嫌疑了。
「禮盒?」趙清遠定了定神,依舊是一副茫然的表情,「你說的是什麼禮盒?」
「就是……一個粉色的小盒子。」鍾寧似笑非笑,「別誤會,我也想給我女朋友買禮物,一直不知道送什麼,想參考一下。」
「哦,你說那個哦……」趙清遠像是忽然想了起來,搖頭納悶道,「你喜歡買什麼就買什麼吧,每個女人喜歡的東西又不一樣,沒什麼參考價值。」
「如果我就是想看看呢?」鍾寧微微傾斜身體,想給趙清遠增加一點壓迫感,這一招他在平時的審訊中屢試不爽。不過趙清遠沒有往後躲的跡象,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道:「可以,我找找,不記得放哪裡了。」
趙清遠起身,先是在客廳的沙發上找了一陣,接著又往書櫃那邊去了。
鍾寧緊緊地盯著趙清遠。他相信自己今天白天絕對沒有看錯,他也相信自己的推斷沒有漏洞,只要趙清遠敢把盒子拿出來,案情幾乎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趙清遠走得很快,腦袋四處轉動著,像是在回憶自己到底把盒子收在了哪裡。
「鍾寧,要不要現在通知隊里?」陳孟琳小聲提醒,「他好像在故意拖延時間……」
「不用。」鍾寧嘴裡回答,眼睛沒離開人。眼前這人骨瘦如柴,房裡還有個卧病在床的妻子,他不相信趙清遠能在自己眼前掀起什麼波瀾。
「哎,真是奇怪。」四處找了一陣,趙清遠故作訝異,「我明明就放在書柜上的啊,到底去哪裡了?」
鍾寧微微起身,雙手放到了腰間,沉聲道:「你是找不到,還是不想找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趙清遠回頭看了一眼鍾寧,剛想說話,忽然眼睛一亮,兩步跨了過來,在茶几邊一蹲,恍然道,「哦,在這裡在這裡!我說怎麼找不到!」
接著,他一彎腰,雙手一捧,一個系著蝴蝶結的粉色小盒出現在了鍾寧和陳孟琳眼前。
鍾寧猛地一怔—盒子依舊是白天那個盒子,但上面不是什麼雙扣蝴蝶結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蝴蝶結。
「要看裡面的東西嗎?」趙清遠笨手笨腳地解開了蝴蝶結,小心翼翼地把乳液拿了出來,「就是一瓶搽臉的。」鍾寧依舊呆愣著,沒有回話。
陳孟琳同樣訝異,她不太相信鍾寧會弄錯,但眼前的事實又告訴她,確實是鍾寧看錯了:「鍾寧,你要不要再看看……」
鍾寧回過神來,盯向了趙清遠,一字一頓道:「你老家哪裡的?」
「什麼?」「你老家在哪裡?」
「貴省啊。」趙清遠一攤手,納悶道,「怎麼又問我老家了?」「貴省?」鍾寧啞然。那是一個中部山區省份,不可能靠海,更加不會有漁民。
「對啊,貴省,賈安山市啊。」趙清遠看著鍾寧道,「要我拿身份證給你看嗎?」
02
真的是看錯了嗎?
離開洋海塘小區時已是晚上七點,夜幕慢騰騰地籠罩在這個城市上空,像是被蓋上一層欲蓋彌彰的黑紗。天氣漸漸燥熱,下班的歸人、遛彎的老人、出攤的小老闆,都出現在這層黑紗下,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或勞累奔波。這個不大的老舊小區門口一時間熙熙攘攘,熱鬧一片。
上了車,鍾寧點上一支煙,感覺一陣一陣頭痛。
趙清遠的身份證和戶口本都能證明,他的籍貫確實是貴省賈安山市,那地方聽名字就知道是在山裡,別說靠海,可能連大一點兒的湖都沒有。而且,從進門開始,鍾寧就一直觀察著趙清遠的表情,沒有任何可疑。再加上那個粉色盒子上的蝴蝶結……似乎除了那個帖子和他妻子的車禍,這案子確實和趙清遠沒有一絲關聯。
「鍾寧,是不是我們看錯了?」陳孟琳秀眉緊皺。「不可能。」
鍾寧很肯定地搖頭,他知道陳孟琳說的「我們看錯了」是一種安慰,但他相信自己不可能看錯。
「但那個盒子上的蝴蝶結確實就是普通的蝴蝶結啊。」「他肯定換了一種綁法。」鍾寧咬著後牙槽。
「你這麼確定?」事實就擺在眼前,陳孟琳不得不分析道,「那他是怎麼提前知道我們注意到了這個疑點,還知道我們晚上就會去他家裡做排查?」
「我確定。」鍾寧苦笑了一聲,「但是我回答不了你的問題。」「去市一醫院查查有沒有不在場證明。」鍾寧鼓了鼓腮幫,他對自己的觀察力有十足的自信。
「行。」陳孟琳發動汽車,一腳油門,轟入了車流。
「他們走了嗎?」六棟三單元一樓的卧室內,傳來吳靜思微弱的詢問聲,「警察是有什麼事情呀?」
「走了。」趙清遠快步回了房內,細心地幫妻子蓋好了被子,解釋道,「前兩天小區有戶人家被偷了兩台電腦,警察來問一下情況,看看有沒有見到什麼可疑人員。」
「哦。」吳靜思這才安下心來,頗有些氣憤道,「現在的小偷膽子也太大了,都偷到家裡來了。」
「誰說不是呢?」趙清遠笑了笑,小聲道,「乖,你再睡一會兒,晚上要做檢查,我怕你熬不住。我給你做好吃的去。」
「嗯。」吳靜思聽話地閉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趙清遠輕輕退出卧室,反手關上了房門。不知道是不是電壓不穩,客廳的燈忽然閃了兩下,趙清遠的心頭也跟著微微一緊。那個粉色的盒子還一直被他抓在右手中,到了現在,一直被他強壓下來的慌張終於得以釋放,右手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差一點,只差一點點,就被這個警察抓到了把柄。
這一回是躲過去了,可問題是,那個警察會善罷甘休嗎?如果不會,接下來他會去哪裡查證呢?去市一醫院查自己是不是有不在場證明?
「查吧。」趙清遠冷冷笑了笑,他最不怕的就是警察去查這個,甚至都有點兒期待他們去查。
只是……應該加快計划了。
心緒平復以後,趙清遠把那個粉色盒子放回茶几。他的黑色雙肩包正靜靜躺在沙發的一角,今天中午取的十萬塊錢還在裡面沒有動過。
他沉凝片刻,回卧室看了看床上的妻子。她睡得正香,隨著胸口的起伏,喉嚨發出刺耳的呼吸聲,聽得他一陣陣地揪心。
「看來今晚真的要去殺了那個最該去死的人。」
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已經是晚上八點四十了,趙清遠握了握拳頭,俯身輕輕吻了吻妻子的額頭,大踏步走出了房門。
進了市一醫院理療室的病房,鍾寧和陳孟琳運氣不錯,正好碰到劉振奇醫生在給一個坐著輪椅的病人做康復治療。
「您好,劉醫生。」鍾寧亮了證件,也沒多廢話,「我們是警察,有點事情想找你了解一下。」
「警察?哦……等等。」劉振奇拍了拍那病人的肩膀,交代了幾句動作要領,便領著鍾陳二人進了辦公室。
「怎麼,是有醫鬧還是車禍調查?」劉振奇抿了口茶,看著兩人道。
鍾寧單刀直入:「有個叫趙清遠的,你還記得嗎?」
劉振奇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記得啊,怎麼不記得,他妻子吳靜思是我的病人嘛。」
陳孟琳打開筆錄本,問道:「前天晚上十點半左右,他和他妻子在您這邊治療嗎?」
「前天晚上啊?我想想……」劉振奇仰頭看著燈光想了想,似乎記不太清楚。
「不著急,您慢慢想。」鍾寧抿了抿嘴,這個答案,關乎自己的推論是否成立,這不由得讓他有些緊張。
「哎呀,病人太多,我查查……」似乎沒想起來,劉振奇很快打開了電腦里的一個文件,查詢後終於道,「在,前天晚上十點半在的。」
「你確定?」鍾寧和陳孟琳異口同聲問道。
「確定啊,你們自己看嘛。」劉振奇把電腦一轉,對著鍾寧和陳孟琳,「你看……趙清遠……吳靜思,都有登記的嘛。」
沒錯,電腦頁面是當晚患者家屬簽名的電子檔,上面有三行,一行是時間,一行電話,一行是家屬簽名。上面不但清清楚楚地登記著趙清遠的名字,還有來醫院的時間和走的時間,來的時間,正是劉建軍被害當晚十點四十五分,兩人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半才離開醫院。
陳孟琳看了看眉頭緊鎖的鐘寧,兩人都沒有說什麼—劉建軍的死亡時間是十點三十五分,趙清遠無論如何不可能在十五分鐘內帶著妻子來到四十公里外的市一醫院。
「這簽名時間是準確的嗎?」鍾寧依舊不死心地問道。
「當然准,這個時間護士是要核實的,病人走了要負責的,沒人敢拿這個開玩笑。」劉振奇攤手道,「你們不信,可以去查監控嘛。」
「鍾寧,需不需要看看監控?」陳孟琳看著鍾寧,其實她心裡清楚,依目前這個狀況來看,看不看監控,意義不大。
鍾寧沒回話,依舊盯著電腦屏幕,問道:「二月份的資料還有嗎?」
「有啊。」劉振奇點頭道,「這些資料我們不敢刪除的,怕醫鬧嘛……你們這個……這麼久也要查哦?」
「2月26日。」
「那行吧。」劉振奇很快打開了另外一個文件夾,指了指上面一個名字。
名字映入眼帘,鍾寧的腦袋「轟」的一聲—錯了,看來確實是自己錯了,2月26日,晚上八點三十分,趙清遠正好也帶著妻子在做理療。而這裡離月山湖近一個小時路程,趙清遠更加不可能八點三十還在醫院,八點四十就在月山湖殺人。
「怎麼?」看鐘寧這副表情,劉振奇有些緊張道,「是不是趙清遠他們兩口子出什麼事了?」
鍾寧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屏幕,沉默不語,一旁陳孟琳開口道:「沒事,一個小案子需要調查……那個……劉醫生和他們很熟嗎?」
劉振奇毫不避諱地點頭道:「熟啊,我今天還幫他們約了腫瘤醫院的一個教授,給吳靜思做檢查呢!」
「腫瘤醫院?」陳孟琳納悶道,「您這兒不是康復治療中心嗎?怎麼去腫瘤醫院做檢查?」
「吳靜思癱瘓是車禍導致的後遺症,但是最近肺部有點感染,想去查查具體原因。」說著,劉振奇嘆了口氣,「算起來,他們來我這裡康復治療有幾年了,兩口子關係很好,很恩愛,趙清遠對他妻子那真的是好得不得了……」「車禍具體發生在哪裡?」鍾寧打斷了劉振奇的話,抬頭問道。
「好像是西子路上吧,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具體我也不確定。」劉振奇一攤手道,「這是病人的私事,我們醫生只管治病。」
「西子路……」鍾寧的腦袋飛快地轉動著,可越轉越迷茫……如果吳靜思受傷致殘的原因是溺水,好歹也能和兩個死者的溺亡產生一絲聯繫,但車禍和西子路,都和水還有老頭兒八竿子打不著一點關係。
「這裡就有監控嗎?」鍾寧依舊不死心,起身來回找著攝像頭。
「有啊,我們也要監控病人的治療情況嘛。」劉振奇指了指自己的電腦道,「去年的記錄,我這裡已經清空了,但前天的都可以看到。」說著,他點開了一個硬碟,滑鼠拖動了一下,「你看,這不就是趙清遠嗎?」
鍾寧的腦袋再次一緊—監控顯示,案發當晚十點四十五分,趙清遠確實在護士站登記,手中還提著一個不鏽鋼保溫杯飯盒,畫質清晰,甚至連他左臉上的一顆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劉振奇沒有注意到鍾寧臉上的異樣,倒是看到了趙清遠有所感悟,感慨道:「這個吳靜思吧,也不知道說她命好還是不好,說她命好呢,又遇到車禍致殘,說她命不好呢,又碰上趙清遠這種老公……我給吳靜思做了幾年理療,趙清遠永遠都很準時,需要家屬陪同住宿,他從來不會提前回家。吳靜思一開始走個五十米都要一個多小時,現在可進步不少了。久病床前都無孝子,更何況夫妻?」
劉振奇絮絮叨叨著,鍾寧內心已經翻江倒海—自己所有的推論都已經土崩瓦解了。
「鍾寧,要不我們今天就先到這裡……」看到鍾寧雙目失神,陳孟琳趕緊扯了扯他,對劉振奇道,「今天謝謝您了,劉醫生。」
03
已經是晚上十點,夜色漸濃,有疾風吹來,停車場里不知是誰隨手扔的幾個塑料袋隨風亂舞,看上去像張牙舞爪的幽靈。這樣的深夜,讓鍾寧覺得渾身冰涼。
醫院附近依舊車流洶湧,陳孟琳發動了汽車,上了主幹道以後,車速就慢了下來。她看著默不作聲的鐘寧,輕聲道:「趙清遠沒有作案時間,可能我們真的弄錯了。」
「我不可能看錯。」鍾寧看著後視鏡里越來越遠的理療部大樓,心頭疑惑漸深。
「那為什麼他完全沒有作案時間?」案子查到現在,趙清遠身上的疑點已經全都不成立了,這讓陳孟琳不得不懷疑真是鍾寧看錯了,「他家裡那個禮盒上的蝴蝶結綁法,確實跟你說的不一樣。」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鍾寧掏出一根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咬牙切齒道,「我非常肯定我沒有看錯。如果兇手不是他,他為什麼換了禮盒上的絲帶?這不是欲蓋彌彰嗎?」
可如果兇手是他,為什麼他又完全沒有作案時間?兩個無解的疑問相互交纏,鍾寧的腦袋裡像是被倒了幾桶糨糊一般,理不出一絲頭緒。
「鍾寧,是不是案子讓你壓力有些大了?」陳孟琳打了個轉向,把車匯入車流,寬慰道,「你也別太著急,有時候心急了反而容易走入誤區。」
「這和壓力沒有關係。」鍾寧苦笑著搖頭,他知道陳孟琳已經不相信自己了,這也正常,畢竟證據比相信人更可靠,而現在的證據指向,都證明是他看錯了。何況,即便確定了趙清遠綁禮盒的手法和疑犯綁編織袋的手法一致,又有什麼用呢?兩起命案,他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啊!況且,趙清遠毫無作案動機。
「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休息?」陳孟琳小聲道,「養養精神,明天才有力氣接著查。」
「不用。」鍾寧搖了搖頭,狠狠地握了握拳頭,「我肯定能抓住這個畜生,不管他有多狡猾。」
「鍾寧……」陳孟琳的臉上掠過一絲不解的神色,她緩緩搖頭道,「你有沒有想過,月山湖的機油可能並不是疑犯故意布局?萬一……我是說萬一,真是疑犯不小心留下的,那麼你的整個推理邏輯是不是從源頭上就站不住腳了?那麼我們查到趙清遠身上,不就是一場烏龍嗎?」
「不可能。」鍾寧依舊搖頭,反問道,「即便機油不是布局,那禮盒帶的事情怎麼解釋?還有……趙清遠的妻子確實遭受過重大打擊,這一點和我們開始的判斷也是一致的。」
「鍾寧!」又繞回來了,陳孟琳提高了聲調,「我沒有不相信你,但是這些問題我們已經反覆說過很多次了,你怎麼繞在裡面出不去呢?!」她意識到語氣有些重了,放輕聲音道,「鍾寧,警察辦案要跟著證據走,這一點你應該清楚。」
「還有……」微微停頓了一下,陳孟琳接著說道,「說句實話,你覺得趙清遠像個壞人嗎?」
「什麼意思?」鍾寧愣了愣,沒明白陳孟琳想表達什麼。
「以我們目前了解到的情況,特別是他對他妻子的無微不至……」陳孟琳搖頭道,「或許這是我出於女性的第六感吧,我不覺得趙清遠是個壞人。」
是啊,趙清遠對自己生病的妻子體貼入微,關懷備至,但這能說明什麼?對妻子好的人,就不可能是殺人犯?
鍾寧回憶著趙清遠那張乾瘦的臉,喃喃道:「就是因為他對他老婆好,才更可疑。」
「什麼意思?」
「他的眼鏡你看到了嗎?」鍾寧比畫了一下,「爛得用膠布纏著眼鏡腿。」
陳孟琳不解道:「這說明什麼?」
鍾寧沒有直接回答,接著道:「但是,他給他老婆買的乳液很貴,還有……」
「這不正印證了我的觀點嗎?」
鍾寧還想說什麼,陳孟琳笑了笑,打斷道:「總之,我們對趙清遠的懷疑只能到此為止了。」
「可問題是……」話到一半,鍾寧閉上了嘴。他明白陳孟琳的意思,但他對自己的觀察力和推理也有充分的自信。他需要的,是更多的證據,真正的證據。
沉默良久,鍾寧看了一眼陳孟琳,開口道:「可以幫我申請入戶搜查嗎?」
或許是因為警察去了知客傳媒,令趙清遠有了警覺,所以臨時更換了綁禮盒的手法,但是鍾寧相信,一個人的生活習慣是體現在方方面面的,只要能夠入戶搜查,自己絕對可以從其他方面找出線索。
「入戶搜查?」陳孟琳愕然片刻,很快就搖頭道,「且不說現在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指向趙清遠,即便有,那也必須根據程序到法院申請,被批准後才可以入戶搜查。」
「我知道,但只要能入戶搜查,我一定能找出他的馬腳,拖久了,我擔心還會……」
「不可能的,鍾寧。」陳孟琳斷然道,「你曾在審訊疑犯時有過不良記錄,以目前的情況看來,且不說法院,局裡都很難批准。」鍾寧一聲苦笑,不好再說什麼。
「你要是不想回去休息,我們就歸隊,跟著張局那邊查一查。」像是在寬慰鍾寧,也像是要給他一個台階下,陳孟琳提議道,「我們把新發現的線索報上去,但是趙清遠這邊先放放?」
鍾寧打開了車窗,又點上了一支煙,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這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也容不得他再拒絕。
車走走停停,已經是深夜十一點。
街道兩旁依舊人聲鼎沸,刺眼的廣告牌附著在鱗次櫛比的樓宇上,閃爍著絢爛的霓虹,時不時在車窗上划過,像是電影中的一幕幕快進。
應該是有警察在執行「掃黃打非」,不遠處的路旁,一群低頭垂胸的年輕女孩兒被戴上了手銬,魚貫帶出了一家叫「大快樂」的洗浴中心,引得行人和車輛紛紛駐足觀看,讓這輛破比亞迪有些寸步難行。
見鍾寧依舊默不作聲,陳孟琳安慰道:「你還年輕,一次失誤不要緊,有的是機會破案。」
「我就是想抓到那個殺人的畜生而已。」依舊是那句話,依舊是鍾寧內心所想,但這一次,他遇到了從警以來最大的難題。
車內再次靜下來,道路更加擁堵,紅綠燈前面有個剮蹭事故,看上去像是司機實線變道,被後面的SUV撞到了車屁股上。這會兒兩人正面紅耳赤地爭吵著,後面的車輛自然等得不耐煩,一時間「嘀嘀嘀」的喇叭聲和司機們的咒罵聲響徹了整條街道。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太自我的話,容易走入誤區。」陳孟琳苦笑一聲,問了一句她很久以前就想問的話,「跟我說句實話,你雖然是個警察,但內心深處是不是對警方的辦案手法不太信任,甚至……有些鄙視?」鍾寧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他知道陳孟琳指的是他上次在監控室毆打嫌疑人的事,況且他平時也不怎麼遵守警隊的各種規章制度。鄙視談不上,但他從警的初衷是讓犯法的畜生付出代價,而不是升職加薪。
陳孟琳搖頭嘆氣,她能理解鍾寧,卻也無可奈何。
「那你呢?」鍾寧再次掏出一支煙,不過沒有點上,「你為什麼幫我?要我進專案組真是因為覺得我能幹?」
陳孟琳笑了:「因為我和你一樣啊。」
「和我一樣?」鍾寧第一次發現,這個看起來冰冷的女人,笑起來居然有兩顆虎牙。
陳孟琳收起了笑容,望著前方擁擠的路面,苦澀道:「你應該聽說過,我並不是陳山民的親生女兒。」
鍾寧點頭,他確實聽張一明提過,陳孟琳的親生父親是陳山民的戰友。
「我們一樣的地方是……」陳孟琳看向鍾寧,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被害的是姐姐,我被害的是父親。」
「什麼?」鍾寧臉色一滯。
「十二歲那年,我的親生父親被人勒死在家中……屍體是我發現的。」陳孟琳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隨即,她像是想起了自己養父,語氣中充滿了溫情,「因為怕給我造成心理創傷,也擔心我會被人看不起,所以這件事養父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過。幸運的是,一年以後,兇手就被養父抓到了,再後來,我就被他收養了。」說到這裡,陳孟琳擠出一絲笑容,再次看向了鍾寧:「我養父經常說,我們這種從小失去了家人的小孩,能順利長大不走上歪路就很不容易了。所以,他臨走前再三交代,你要是有什麼困難,我一定要去幫你,他對你其實一直很內疚……」
「謝了。」鍾寧淡淡道,對於陳山民,他內心說不上來是仇恨還是感激,又或者兩者皆有。
「他生前常對我說,比所謂公平和正義更重要的,是法律。」陳孟琳的臉色凝重起來,慎重道,「你是個警察,應該是規則的捍衛者,如果被仇恨蒙蔽雙眼而破壞規則,有時候造成的不幸,甚至會比違反者更大……」
車堵在了路口,動彈不得,鍾寧打開車窗,抽了一口煙,依舊不言—又是這些老生常談的話。鍾寧知道每一句都是對的,他對陳山民、對那個被自己狠揍的罪犯、對任何有犯罪嫌疑的人,甚至對自己,似乎都心存偏見。或許是他心裡的那個坎沒有跨過去吧。
鍾寧從口袋裡掏出水晶鑰匙扣,細細地看著照片里的姐姐,姐姐依舊沖他笑著,永遠像是在安慰著他,鼓勵著他。
「姐,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陳山民……」鍾寧在心裡問著。
鍾靜沒有回話,依舊只是笑著。「你恨他嗎?我是不是也不應該恨他了?」
鍾靜依舊沒有回話。只有車窗外喧鬧的車流聲,輔道上,一輛洒水車由遠及近,嘀嘀響著配樂。
「鍾寧,快關上車窗!」陳孟琳的話音未落,洒水車人擋噴人,佛擋噴佛,濺起的泥沙已經噴了鍾寧一臉,還有一些泥沙濺在了水晶相框上,惹得鍾寧一陣惱火。
「喏,擦擦……」陳孟琳笑了,掏出紙巾遞過去,「你看你這一臉的泥。」
鍾寧細細擦好了鑰匙扣,放回口袋,又尷尬地抹了一把臉,結果把整張臉抹得更髒了,陳孟琳又是撲哧一笑,又遞了紙巾過去。
氣氛輕鬆起來。鍾寧好不容易擦乾淨臉,訕訕道:「難怪我們小區門口那個燒烤攤老闆最煩的就是洒水車。」
「人家也挺辛苦的,每天早出晚歸,多擔待。」陳孟琳又笑出了兩顆虎牙,伸手幫鍾寧把胸口上烏黑黑的沙粒給擦乾淨。
此時,洒水車也被堵在了輔道上,不過司機依舊沒有關掉噴水設備,把邊上一個送外賣的小哥沖得后座上的快遞箱都掉了下來。
「喂!」鍾寧這次有些忍不住了,打開車窗沖著司機喊道,「關了你那個噴水的,沒看到把人家的東西都衝掉了嗎?」
司機罵罵咧咧了兩聲,但還真把開關關掉了。
「果然是挺有正義感。」陳孟琳看著鍾寧,半開玩笑道,「這麼多人,只有你出口相助。」
「洒水車早出晚歸,送外賣的不也早出晚歸?」鍾寧呵呵一笑,「誰都不容易,誰也別……」
話到一半,鍾寧扭頭看了一眼陳孟琳,臉上忽然一滯。「看我幹嗎?」陳孟琳被看得臉上緋紅。「你……剛才說洒水車早出晚歸?」
「對啊。」陳孟琳愣了愣,「怎麼了?」
猛然間,鍾寧產生了一種怪異的聯想,回過神,他嚴肅地問道:「有兩個被害人家屬的問詢筆錄嗎?」
「有。」陳孟琳指了指後排一個文件袋,「都在裡面……」
鍾寧轉身拿了過來,才翻了兩張,雙手忽然狠狠一捏,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
「怎麼了?」「是趙清遠。」「什麼?!」「就是趙清遠!」
陳孟琳愕然,怎麼又繞回來了?「你……是發現了什麼?」
「想想辦法!」鍾寧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幫我申請入戶搜查!」
「我剛才不是跟你解釋過了,除非你能掌握更多證據,不然這是不可能的。」
鍾寧狠狠點頭:「我可以!但……我想先入戶搜查,確認一下!」
「你怎麼這麼固執……」
話還只開了個頭,陳孟琳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接起來聽了兩句,她臉色一變,掛了電話道:「不用了,局裡來消息說,人已經抓到了。」
04
註定是個不眠夜。
已是深夜十一點,汽配城派出所大院內依舊燈火通明,巨大的探照燈把整個院落照得透亮,連角落裡的蒼蠅蚊子都無所遁形。
一排警車魚貫進入,車一停,張國棟領頭,身後肖敏才等人領著烏泱泱一大群荷槍實彈的刑警快步走進了所內,眾人神色肅穆,但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抓到人的消息,張國棟也是剛剛收到的,據說還是派出所幾名普通民警立下的功勞,還有同志光榮負傷了。
「張局!」一進大門,分局吳斌就在門口激動道,「人被關在拘留室了,我讓幾個同事嚴加看管著。」
「帶路。」張國棟一揮手,吳斌領頭,一群人便魚貫往後面那棟辦公樓走去。
此時,二樓那間本來用來關關酒駕、小偷、打老婆渣男的拘留室門口,第一次扎紮實實站了四個刑警,個個如臨大敵,死死盯著裡面,生怕疑犯會憑空消失了一般。
「就是這人,查過身份證,叫鄭平。」
「鄭平?」張國棟被這名字給逗笑了,可真是人不如其名啊!他往門裡面瞥了一眼,是個二十八九歲的男人,剃著青皮,
手臂上還文著一個龍不像龍鳳不像鳳的玩意兒,右手不光大拇指貼著創可貼,其他四根手指一根也沒落下。他這會兒正滿不在乎地躺在石凳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樣。
「先晾他一下。」張國棟扭頭沖吳斌問道,「說說過程。」
「我當時領著大熊還有浩子……劉浩幾人正排查一個輪胎店呢。」雖然事情過去有一會兒了,但吳斌此時還是激動得滿臉通紅,「我看到這人正在給一輛車打蠟,一手臂的文身引起了我的注意,張局,你也知道,不是我對文身有偏見,只是……」
「說重點!」
「好的,好的。」吳斌趕緊點頭,「我盯著這人一看,發現他大拇指上和視頻裡面一樣,貼了好幾個創可貼,然後我發現他也很緊張地看著我,於是我就耍了個詐,沖他吼了一句:『終於把你給逮到了!』結果他撒腿就跑,我們就在後面追,從D區一直追到A區,這小子也是體力好,一丈高的牆都敢往上躥,我們一同事還受傷了……」
「不嚴重吧?」張國棟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同事受傷。「不是啥大事。」吳斌呵呵一笑,「就是崴到腳了。」
「行,囑咐他好好養傷。」張國棟叮囑了一句,重新領著眾人到了拘留室門外,抬了抬下巴。
肖敏才心領神會,一敲鐵門,威嚴喊道:「鄭平!」「幹嗎呀?」文身男仰頭看了一眼門口,估計也是被這麼大陣仗給嚇到了,一骨碌坐了起來,吃驚道,「各位警察大哥,這是幹嗎呀?這麼多人!你們抓我啥呀?我又沒犯法。」
一聽就是個二皮臉了,肖敏才冷笑一聲:「沒犯法你跑什麼?」
「我……我鍛煉身體不成嗎?這也不犯法吧!」
沒人搭理他,趁著說話這會兒,張國棟細細看了看,這人不但大拇指上有創可貼,指甲蓋還烏漆墨黑,和今天視頻上的線索基本吻合。
「鄭平,為什麼要殺那兩個老頭兒?」肖敏才怒喝一聲。
「什麼?」鄭平嚇了一跳,很快又恢復了那副死皮賴臉的模樣,一撓後腦勺,茫然道,「誰殺人了?警官,您可別使詐!咱不吃那一套。」
「演,接著演。」吳斌呵斥道,「等下帶你到局裡,你會慢慢交代的!」
「警官,別開玩笑。」鄭平這才感覺事情不對勁,眼睛一瞪,吃驚道,「什麼局裡呀?你們還真把我當殺人犯呢?警官,誤會!真真兒是一場誤會。」
「帶回局裡審。」張國棟一揮手,「採集指紋做一下比對,看看以前還犯過什麼案子。」
此時,派出所大院內傳來一陣急剎車的聲音,一直跟在一群人屁股後面的張一明像見到救星一樣,趕緊迎了上去:「寧哥,幹嗎去了?下次可別丟下我呀,我一個人都無聊死了,什麼都輪不上我。」
「人抓到了?」鍾寧趕緊問道。
「抓到了,呵,一口京片子。」張一明不忿道,「真是丟了首都人民的臉。」「京片子?」鍾寧和陳孟琳同時一愣。「對呀,真真兒啊兒的,都要曲項向天歌了。」「人呢?」
張一明一指拘留室那邊道:「被關在那邊。」
鍾寧和陳孟琳對視一眼,陳孟琳打頭,鍾寧跟在後面,張一明在最後,三人穿過一群神色嚴峻的刑警,很快就到了拘留室門口。
「陳顧問。」張國棟雖然有些不解為什麼陳孟琳沒打招呼就和這個叫鍾寧的小片警私自外出了,但人家畢竟是省廳委派下來的,也不好多說什麼,還是一指拘留室,介紹道,「人抓到了,技偵那邊已經去核實身份了。」
「辛苦張局了。」陳孟琳點了點頭,往裡面看了看,眉頭微微一皺,問道,「你叫什麼?」
「剛才說了呀,叫鄭平,平凡人生的平……」還真是一口京片子。
「行了,我們先不在這邊啰唆了。」人都到齊了,張國棟揮手沖吳斌道,「押運小隊做好準備,先帶回局裡進行審問。」
「真真兒是誤會呀。警官,你們借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殺人啊!」眼看事態不對,鄭平終於急了,「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扒著鐵門道,「我真沒殺過人呀!你們不能冤枉好人呀!」
「好人?」吳斌手中拿著開鐵門的鑰匙,冷笑一聲,剛要開門,邊上忽然有個聲音響起來:「不是他。」
「什麼?!」
幾人齊齊扭頭看向鍾寧,眼神複雜,怎麼這小子每次都要唱反調?
「什麼不是他?你是參與抓捕還是參與審訊了?!」張國棟呵斥了一聲。本來白天沒安排任務的人,按照規矩要留守所里,這鐘寧莫名其妙不見了,一回來又開始唱反調,他還真是有點後悔讓這刺頭進了專案組。
「張局。」陳孟琳也跟著道,「不是他殺的。」「還沒審,你就……」
「您看看這個……」陳孟琳趕緊掏出平板,點開那段今天白天截取到的疑犯和人發生口角的視頻,比畫了一下,接著又指了指鄭平,「您比對一下……」
「這!」張國棟看了看視頻,又往門裡面一看,頓時明白了陳孟琳的意思—這個鄭平站起來以後,目測都快超過一米八五了!
「還有他的口音。」「口音?」
「對。」陳孟琳滑了屏幕兩下,很快找到了兩張在案發現場拍攝的綠色編織袋的照片,遞給了張國棟,「這是鍾寧發現的最新線索……來,鍾寧,你跟張局說說……鍾寧?」
一扭頭,身後哪裡還有鍾寧的影子?
「人呢?」張國棟也跟著回頭,剛才不還在嗎,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那個……張局,他們已經開車走了。」後排一個派出所警員指了指門口,小心翼翼彙報道,「還有……」
「還有什麼?」「您兒子也跟著一起去了……」
05
還是那輛破比亞迪,此時早就駛入派出所門前的大馬路,匯進了車流。
鍾寧死死把著方向盤,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兇手不是鄭平,他太高了。而已知的幾段疑犯拍下的視頻,拍攝角度都是平拍,今天的視頻就更明顯了,只拍到了花襯衣老頭兒的胸部,而以老頭兒身後的共享單車作參照物,老頭兒的身高不會超過一米七。但鄭平身高超過一米八五,如果真是他拍攝的,角度應該是俯視而不是平視。
「寧哥,我承認你很牛,你分析得也很有道理。」已經過了第一個紅綠燈,副駕駛上的張一明心裡依舊有些打鼓,這麼不聽指揮就跑了,他倒不是真怕壞了警隊規矩,主要還是怕他爸找他麻煩,「我們還是通知一下局裡吧,這麼擅自調查,太不合規矩啊。」「通知個屁,你覺得還有人相信我嗎?」鍾寧掏出根煙點上,鬱悶地抽了一口。他倒是也想走程序入戶搜查趙清遠家,但包括陳孟琳在內,沒有人相信自己。
張一明撓了撓腦袋,尷尬道:「問題是,咱們也確實沒證據啊。」
「現在不就是去找證據嗎?」張一明是自己兄弟,說起話來沒什麼好顧忌的,這也是鍾寧內心的想法—提審趙清遠,你們不是都要證據嗎?那我就找出來,讓你們無話可說。
「找證據?」張一明滯了一下,「你是說,我們是去趙清遠家做問訊?」
「不是。」鍾寧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多,如果劉振奇醫生沒有撒謊的話,這會兒趙清遠應該帶著妻子去腫瘤醫院做檢查了。「那我們是?」「入戶搜查。」
「什麼?!」張一明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入戶搜查可是要法院批了條子,警察才有資格進入的。這直接就往別人家裡沖,且不說能不能搜出什麼,即便真找到了證據,算不算合法證據先不提,最關鍵的是,自己這身警服還能不能繼續穿下去都成問題了啊!
「是不是怕了?」鍾寧笑了笑,「人命和警服,你覺得哪個重要?」
「怕倒是不怕……」張一明猶疑了一下,問道,「寧哥,你後面這話什麼意思?」
鍾寧又是一腳油門,篤定道:「如果不趕緊抓到他,很快還會有人喪命。」
這也是鍾寧擔心的第二個點—理由再明顯不過了,死者都是在視頻發布後不久被殺害的,從發布時間來看,第一起案子和第二個視頻間隔了幾個月,但是第二起案子和第三個視頻只相差幾天,這預示著,很快就會再次發生命案。
而且,疑犯還費盡心思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導到中南汽配城,這就只能是一個理由了……
「疑犯是在偷梁換柱?」張一明脫口而出,又覺得不妥,改口道,「聲東擊西?」
「對。」鍾寧點頭,「他想儘快再度作案,所以故意引開警方的排查視線和警力布控,方便自己進行下一步計劃。」
鍾寧幾乎可以肯定,如果命案再發,疑犯甚至會故意露出更多馬腳來干擾警方調查。
「行,那我聽你安排。」張一明點頭,他平時看著大大咧咧,腦子不轉彎,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挺有定力的。道路空曠,警車風馳電掣,半個小時後就進入了洋海塘小區露天停車場。
「脫掉警服。」
畢竟乾的是違規的事情,鍾寧不想節外生枝,下了車才交代了一句,回頭一看,不由得一樂,張一明這小子早就把外套脫了,扔到了后座。
小區綠化不錯,繞過一排鬱鬱蔥蔥的林蔭小道,兩人很快就到了趙清遠家門口。
果然,劉振奇沒有撒謊,屋裡的燈是關著的,趙清遠似乎真的帶著妻子去醫院了。
還好就在一樓,而且單元門年久失修,並沒有上鎖。走進了過道,鍾寧這才一陣頭大,下午來的時候沒注意,趙清遠家的門鎖,是最近兩年流行起來的指紋鎖。這玩意兒和普通鎖不同,鍾寧可不懂得開。
正一陣頭大,張一明發現了什麼,指了指外牆那邊道:「寧哥,那邊窗戶沒關。」
鍾寧仰頭看了看,還真是,不知道因為走得太急還是沒有注意,趙清遠家客廳的窗戶,有半邊沒有關。
「扯一根樹枝。」鍾寧一躍上了窗檯,把窗戶往裡面一推,「吱呀」一聲,縫變大了,不過還是被一排不鏽鋼欄杆攔著,想擠進去不太可能。
「寧哥,怎麼感覺咱們不像警察,有點像做賊啊?」張一明把地上撿來的樹枝遞給了鍾寧,心頭一陣一陣打鼓,抓賊的時候都沒這麼緊張呢。
「那你就當是做賊吧。」鍾寧接過樹枝,扒拉了一下裡面的窗帘,借著昏暗的路燈,客廳里的全貌便展現在了他眼前。接著,他掏出手電筒往房內照去—理療機,書籍,沙發,掛鐘,婚紗照……一樣一樣掃過去,忽然間,他渾身一怔,不由得咒罵道:「媽的,瞎了。」
「什麼?」張一明一邊幫著盯梢,一邊納悶道,「誰瞎了?」「我瞎了!」鍾寧滿臉懊惱,掏出手機,打開閃光燈,猛地按了幾下。
「幹嗎的?!」就在此時,兩人身後傳來一聲怒喝,一扭頭,一個四十來歲的胖子保安正如臨大敵地瞪著他們,一邊還在用對講機呼喊同伴支援。
「別緊張,我們是警察。」張一明趕緊解釋。
「警察?」保安一打手電筒,往張一明臉上掃了掃,又照了照還趴在窗台上的鐘寧,眼裡滿是懷疑,「證件呢?」
「證件……」張一明往口袋一模,心說壞了,證件放在上衣口袋裡,剛才脫了放在車上了,「證件在車上,我給你去拿。」
「別動!」張一明剛想抬腿,胖子保安大喝一聲,「我說小區里最近怎麼連垃圾桶都有人偷,呵,你們兩個被我給逮住了吧!」
「真是警察,你看我的皮帶!」沒辦法,張一明只好把肚子一挺,露出了皮帶上面的警徽。
「耍流氓不是!耍流氓不是!」胖子保安以為碰到了變態,趕緊摸著腰間的防衛棍,怒斥道,「都給我站好!牆上那個,給我下來!」喊了兩聲,保安更緊張了—窗台上那個像沒聽到一樣,還拿著手機往房裡照著呢!
「寧哥,先下來吧。」這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張一明趕緊扯了扯鍾寧,和保安商量道,「大哥,我們的警車就停在外面停車場,證件都在車裡,要不我待在這裡,你讓我們所長去拿一下,我保證不跑。」
「忽悠鬼是吧!還所長呢!」保安一副「我又不傻」的表情,又對著對講機喊了兩句,一分鐘不到,又跑來兩個保安,身後還跟著兩個穿制服的警察。
「媽的,李逵遇到李逵了。」張一明一臉苦瓜相,嘴裡罵了一句。看來今天晚上要待在派出所,明天等親爹派人來領了。
「你們是幹嗎的!」為首的黑臉警察一聲呵斥,氣勢比保安足多了。
「說了是警察。」鍾寧終於看夠了,跳下了窗檯,「我們正在跨區域調查一起案子。」
「跨區域調查案子?」黑臉警察瞪了兩人一眼,明顯不信,「我沒接到上頭的命令!」
「保密守則你總知道吧?」鍾寧呵呵一笑,自我介紹道,「我是新民路派出所的副所長鍾寧,喏……」說著,他在手機上敲了一排數字,遞到了黑臉警察眼前,「這是張國棟局長的電話,不信你可以親自打電話問問。你最好不要耽誤我們辦案,不然這個責任你擔不起!」
「寧哥,你這!」張一明心頭一陣叫苦,這是吹牛皮不打草稿,上趕著把自己往「虎口」送啊。按他爸那脾氣,自己這麼瞎來,被扒掉這身制服還是輕的,弄不好還要關幾個月禁閉。
「張國棟局長?」黑臉警察也是個派出所小片警,張一明他不認識,張國棟還是聽說過的,看眼前這小子這麼篤定的樣子,也不太像騙人。
「我們的警車就停在外面,證件全部在車上,不信我們馬上可以去拿。」鍾寧環顧幾人,嗤笑道,「你們這麼多人跟著,難道還怕我們跑了?」
身後有個保安在黑臉警察耳邊嘀咕了幾句,似乎還真在外面看到一輛警車。
「那你們都老實點兒!」黑臉警察語氣依舊不善,不過態度倒是鬆動了,一揮手道,「走前面帶路!要是騙我,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行。」鍾寧領頭,張一明跟在後面,一群人往停車場走去。警車果然就停在停車場里,這讓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我給你找找證件。」鍾寧沖張一明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上了車。
「寧哥,完了,我估計我們得被關禁閉了。」張一明心頭一陣絕望。
「完個屁,案子都沒查完。」鍾寧低喝了一句,交代道,「你去知客傳媒的官網上搜一下趙清遠的照片。」
張一明沒聽明白,這都啥時候了,還去搜照片幹嗎?
「記住他的樣子,等下去腫瘤醫院,給我把人盯住了。我懷疑他很快就會再殺人,說不定就是今晚。」鍾寧小聲安排著,同時拿著手機給陳孟琳發了一條信息。
「咱們現在不是等著關禁閉嗎?」張一明兩眼一瞪。「豬腦袋啊。」鍾寧壓低聲音道,「現在最壞的結果是什麼?」「這……」張一明茫然道,「最壞的結果是,今晚上報到局裡,我們被定個非法搜查罪,運氣不好被關個禁閉,順便把這身虎皮給扒了。運氣好……不用關禁閉,也是虎皮給扒了。」
「那如果我們跑了呢?」
「什麼?!」張一明的嘴巴張得能塞進去一個雞蛋了,「跑了就還要加一條拘捕了。」
「不對。」鍾寧咬了咬牙,「跑了,我們就多了一個晚上的調查時間!」
張一明眼睛瞪得銅鈴大了,他光知道寧哥破案成痴,疾惡如仇,但是萬萬沒想到,都這會兒了,居然還在想著抓捕嫌疑人。他的嘴巴翕動了半天,才道:「你真確定就是趙清遠了?」
「確定!」鍾寧眯了眯眼睛,「而且,我很肯定他很快就會再次犯案!」
張一明算是明白了,現在不跑,被扒皮是一定的,但是現在跑了,起碼還能再查下去,要是趙清遠真的是兇手,說不準還能將功補過,戴罪立功。
黑臉警察打完了電話,兩步向前,語氣不善道:「我剛才問了分局,根本沒有接到跨區辦案的通知,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說了有保密守則。」鍾寧不耐煩地一揮手,把自己的警官證遞了過去,「你自己查查,這又沒有假。」
黑臉警察一臉狐疑地接過證件,剛拿手電筒一照。
「坐穩!」鍾寧喊了一句,一腳油門,「轟」的一聲,在一眾警察和保安目瞪口呆地注視中,警車飛一般地駛出了停車場,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06
車在夜色中往腫瘤醫院慢慢駛去。
晚上十一點半,車道上沒什麼車了,街鋪大部分也關了門。不過趙清遠依舊開得很慢,像是一個並不急著到達目的地的旅人。
夜風拂過,帶著一絲涼意,從窗戶縫中鑽進車內。趙清遠趕緊幫妻子掖了掖小毛毯,道:「冷嗎?」
「不冷。」吳靜思擠出一絲笑意,本來就沒什麼血色的臉,在月光下更顯慘白。
趙清遠摸了摸妻子的額頭,把車停在路邊:「有點涼,我給你拿條毯子。」
「不用麻煩了。」吳靜思拉住了趙清遠的手,「我不想離開你。」
因為車是改裝過的,輪椅、水壺、藥瓶、小毯子、紙尿褲等吳靜思需要的物品都放在後面,要去取毛毯,只能開門下車繞到後面,打開後備箱。但吳靜思顯然不想丈夫離開自己的視線。
「行,我不去,陪著你。」趙清遠點了點頭,握著妻子的手,重新發動了汽車。
車依舊開得慢慢悠悠,吳靜思看著路邊的霓虹燈有些入神,喃喃道:「真好看呀。」
平日里,除了偶爾去醫院,吳靜思已經多年沒見過這麼美的夜景了。一想到妻子過了許多年這種困在牢籠里一般的生活,趙清遠心中一陣不忍,寬慰道:「等你病好了,我天天帶你看。」
吳靜思笑著點頭,忽然用左手撐著座椅支起了上半身,右手指著遠處:「清遠,你看那邊!」
趙清遠扭頭望去,遠處,幾棟高聳的居民樓出現在月色中,樓頂上立著「米蘭春天」四個紅彤彤的大字。
「我們的家。」吳靜思笑起來,「我們結婚以後的第一個家。清遠,你還記得我們是哪一戶嗎?」
「當然記得。」趙清遠的心頭蕩漾起一陣暖意,「A4棟402。」他當然記得,他們一起在那裡生活了四年,一千四百多個日日夜夜。
「嗯,A4棟402。」吳靜思高興地點頭,「那套房子帶個小露台,那時候我的病也還沒這麼嚴重,還能拄著拐杖去陽台種種菜呢……可惜……」回憶著,吳靜思的神色暗淡下來。
趙清遠的嗓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良久,他才自責道:「都怪我,那時候不應該讓你做手術……太冒風險了……知道你喜歡那個房子,還為了湊手術費把它賣了。」
吳靜思搖了搖頭道,心頭又是苦澀又是甜蜜:「哪裡能怪你嘛,你是為了我好,我知道的。」那時候做手術,是有機會痊癒的,如果不做,時間久了,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與其一輩子靠著一根拐杖過日子,誰不想博一下呢?
吳靜思寬慰道:「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那個房子,冬天太冷,夏天又太曬,而且你不是說過嗎,那裡樓間距離太近了,對面人家做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一點隱私也沒有。」
趙清遠狠狠握了握吳靜思的手,發誓道:「思思,等把你的病治好了,老公一定努力掙錢,給你買個大房子。」
「嗯,我相信你。」吳靜思的眼睛笑成了一輪彎月。她能活到今天,都是靠的眼前這個男人,又有什麼理由不相信他呢?
車一直不緊不慢地前進著,像是生怕到了目的地一樣。
吳靜思就這麼獃獃地盯著趙清遠,忽然想起了什麼,笑意逐漸消失,她扭頭看向了車窗外,好久才鼓起勇氣道:「清遠,要是這次檢查結果不好……」
「不會不好的!」趙清遠猛然打斷她,眼神中湧出了恐懼。「你聽我說,清遠……」吳靜思重重地抓住丈夫的手,「你答
應我,萬一要是不好,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這句話像是針一樣刺進了趙清遠的胸膛,他一下雙眼通紅,強忍淚水道:「沒事的,你肯定會好起來的。無論怎樣,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
「好不好的,我已經無所謂了,只是……」吳靜思也紅了眼眶,「是我連累你了,連累你好多年。」
趙清遠抹了把眼角,安慰道:「是車禍造成的,怎麼能怪你呢?」
「但是……」
「沒有但是……別去想了。」趙清遠搖了搖頭,喉嚨里像是被人灌滿苦藥,「要怪也只能怪我沒有照顧好你。」他的雙手狠狠抓著方向盤,像是想把它擰出水來。
可惜,再慢的車速,始終都會到達目的地。二十分鐘以後,這輛現代還是開進了腫瘤醫院的停車場。
劉振奇醫生幫忙約好的老教授已經在辦公室等著了。簡單寒暄幾句後,吳靜思便被推進了一樓一扇厚重的鋼化門內。因為有輻射,家屬不能陪同,趙清遠便在病房外等候。
窗外黑漆漆一片,時不時有病人痛苦的哀號在走廊回蕩,聽得趙清遠心中憋悶,鼻頭一酸。
車禍!那場可惡的車禍!
為什麼思思要在副駕駛座上?!
為什麼當年撞死的不是那些早該去死的人?為什麼要讓思思承受如今這種痛苦?
喉嚨咕嚕了兩聲,趙清遠咬牙把眼淚忍了回去。
「或許,當時我能再早那麼一點點,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趙清遠望著漆黑的夜空,痛苦地回憶著,手中的煙燒到了手指都毫無知覺。
就在此時,趙清遠口袋裡的手機「嗡嗡」振動了兩下,把他從回憶中驚醒。
再一抬頭,醫院門口停下了一輛計程車,車門一開,一個二十齣頭的小青年機敏地躥了下來。
這人……似乎看著有點眼熟?
趙清遠一個激靈,仔細在腦中搜尋了一遍。他想起來了,這是當時在涼席廠看警戒線的一個小警察,雖然沒穿警服,但是那一身腱子肉,趙清遠相信自己不會認錯。
「呵呵,都跟到醫院來了?」
已是半夜,即便是醫院,人也已經不多。趙清遠心頭冷笑兩聲,看來今天來家裡調查的那個警察並沒有打算放過自己。「該死的,終究要死了。」他拿出另外一部手機撥了個號碼。沒幾秒電話就被人接了起來:「是我。」
「喲,是趙記者啊?」手機里傳來一個討好的寒暄,「怎麼用這麼個號碼給我打過來的?這麼晚了還沒睡呢?」
「沒呢。」趙清遠笑了笑,「白天不是跟你說了,想請你幫個忙嗎,現在有時間嗎?」
「趙記者開口,我怎麼會沒有時間。」李大龍答應得很爽快。「行,那我就麻煩你一次了……」
交代完畢,趙清遠很快掛了電話,此時,那個精壯的小警察已經進了住院部大樓,不見蹤影。
天快亮吧。
趙清遠看著灰濛濛的天空,長嘆了一口氣。
到了明天,妻子的檢查就結束,該死的人,也就可以全部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