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東方才露出魚肚白。
市局刑偵總隊辦公室內,張國棟眼前的煙灰缸已經滿了。他一夜未眠,原本就飽經風霜的臉上更顯倦容,看上去一晚上蒼老了好幾歲。
壓力大啊!實在是壓力大!
七天限期已經過去了四天,可案子依舊毫無頭緒。
經連夜審訊,那個叫鄭平的確實是個逃犯,不過沒殺過人,就搶過兩個計程車司機,一共搶了現金八百來塊錢。更滑稽的是,他因為在手指上新文了幾個文身,怕洗車遇水發炎,這才貼上了創可貼。
分局吳斌那邊在汽配市場排查了一整夜,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又抓到了兩個疑犯—一個是五年前涉嫌詐騙的金融慣犯,一個是兩年前犯過一次傷人罪的涉黑團伙打手。
至於技偵肖敏才那邊,也排查了一晚上,不過範圍實在太大,依舊沒能確認穿花襯衣吵架的老頭兒到底是誰,事情是發生在哪條街道。
總之,忙活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人抓了一堆,正兒八經的線索是一個沒有。
「張局,要不您先去休息一下,我這邊有新線索馬上通知您。」看著這個年過半百的上司,肖敏才於心不忍,安慰道,「起碼我們現在又掌握了一個新線索,疑犯肯定是沿海漁民,或者曾經當過水員。」
「呵呵,雙扣蝴蝶結!大意了!」張國棟懊悔地拍了拍面前的兩張編織袋的照片,不禁搖頭苦嘆。他們一直把調查重心都放在「老人變壞了」的視頻上,拚命去追查視頻地點,卻忽視了這麼大一個線索!這簡直是專案組所有人的重大失誤!
「也不能怪我們,屍體被撈上來的時候,袋子就已經被弄爛了,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麼一個細節……」
「那鍾寧怎麼就能注意到?!」提起鍾寧,又想到自己的兒子,張國棟是又氣又惱,「那兩個兔崽子還沒找到嗎?!」
昨晚他就接到了分局電話,說下面派出所報上來有兩個民警私闖民宅,原本以為是冒充的,結果一查,不但真是警察,還都進入了專案組,下面不敢兜著,一層一層報到了張國棟這裡。好嘛,居然敢非法搜查加拒捕了!
「沒有。」肖敏才搖頭,他也有些搞不懂鍾寧為什麼就是盯著趙清遠不放,昨天陳顧問彙報的情況是,趙清遠一沒有作案時間,二沒有作案動機。
「這小子是個人才,但是也要敲打啊!」張國棟點上一支煙,細細抽了一口。這兩年,他真是覺得自己老了,不但體能不行,思維也跟不上年輕人的節奏了。破了這個案子,他真的想退居二線了,親生兒子又不成器,倒是這個鐘寧是個接班的好苗子,可就他這個脾氣,怕是闖的禍要比破的案子還多。
「張局,您是不是對鍾寧有點意見?」肖敏才想了半天,還是開口問道。上次在分局,鍾寧暴力審訊違反了規定,分局那邊的意見是敲打敲打就可以了,人還是留在刑警隊,但是報到張局這邊,硬是把鍾寧發配回了原派出所,一點情面也沒講。還有這回讓鍾寧進專案組,張國棟一直不太樂意。這讓肖敏才懷疑,張局對鍾寧一直是有意見的。
「意見談不上。」張國棟下意識低頭瞄看一眼右手虎口上的疤痕,在白熾燈的燈光下,那道疤痕看著像是一條支離破碎的蜈蚣。他掏出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問道:「吳亮,你認識嗎?」
「吳亮?」肖敏才想了想,似乎有點印象,「名字聽過,人不認識。聽說他當年是分局刑偵隊最年輕的刑偵隊長?」
遙想往事,張國棟黯然搖頭:「當年我還在分局當局長,這小子是我最得力的幹將,我看那性格啊……和鍾寧這小子很像。」
肖敏才似乎記起來什麼,猶豫了一下,問道:「我聽說,當年他為了破獲星港一中的一起案子……後來就……」
「我上次見他的時候,已經……」張國棟摩挲著虎口上的疤,欲言又止,滿臉可惜,「當年的情況和現在很像,我是那起案子的專案組組長,顧問是陳孟琳的父親陳山民教授,吳亮那小子是我破格提拔起來的。所以……」
「所以你不想鍾寧走他的老路?」肖敏才這下瞭然了。
張國棟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當年的教訓太過深刻,他眼睜睜看著一個極有天賦的警隊明日之星,因為一次失誤,從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墮落,到後來別說當警察,甚至連自己正常的生活都照顧不好。千里馬難尋,但揠苗助長更要不得,他實在不願見到這種情況再發生。
不想再提起這段往事,張國棟扯開話題道:「陳顧問呢,沒聯繫你?」
陳孟琳一大早也沒打招呼就不見人了。這也是張國棟覺得有些奇怪的地方,單是鍾寧和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不守紀律也就罷了,這風氣居然還傳染到省廳委派下來的陳顧問身上了。
「沒有。」肖敏才搖頭納悶道,「昨天晚上還在一起研究案情呢,到凌晨她接了個電話,我依稀聽到裡面的人說想請她幫個忙,然後陳顧問就走了。」
「我看給他打電話的也是這個鐘寧……」
「嘭!」話音未落,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張國棟和肖敏才愕然—進來的正是鍾寧,這小子雙眼紅得像頭髮怒的水牛,額頭上滿是汗珠,警服沒穿,胸口還解開了三顆風紀扣,活脫脫一個剛打完架的小流氓。
「可以啊!無法無天了!」張國棟噌一下起身,重重拍了下桌子,「你知不知道私闖民宅是犯法的!你即便採集到了證據,也是非法的!」
「我知道,但是不能再死人了。」鍾寧「啪」的一下把手中厚厚一疊資料扔到了辦公桌上,「張局,我申請逮捕趙清遠!」
「又是趙清遠?!」張國棟和肖敏才齊聲問道。
「昨天陳顧問不是說……」肖敏才猶豫地看著鍾寧,沒問下去。
鍾寧掏出手機,眼中透著精光:「看看這個……」
手機里的照片,正是昨晚他在窗台上拍到的客廳牆上的婚紗照—女的坐著,男的站著,女的手中還捧著一捧鮮花。
「雖然趙清遠換了禮盒上的包裝絲帶,但是,他忘記了這個。」鍾寧放大了照片,兩人看到,照片中,新娘手中那捧鮮花打著雙扣蝴蝶結!毫無疑問,這應該也是當時趙清遠親手給妻子包裝的。「只有這個?」張國棟心頭一動,不過嘴裡依舊反問道。僅憑這一點就要提審,實在不算證據。
鍾寧狠狠盯著婚紗照里的趙清遠:「我查到了他的殺人動機!」
張國棟和肖敏才對視一眼,接著齊齊看向鍾寧。看來,這小子應該是忙活了一晚上啊!
「昨天我和陳孟琳顧問去醫院做問詢,得知趙清遠的妻子吳靜思是在西子路發生車禍致殘的。」鍾寧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報紙,「這是我在圖書館查到的車禍當天的報紙……」
這是一份已經發黃的《法制日報》,日期是2005年10月26日,在第二版的右下角有一個豆腐塊,被鍾寧圈了出來:酒後駕駛,害人害己!
本報訊,今天早晨七點左右,本市河東區發生一起嚴重交通事故,一輛起亞四輪小車,因司機疲勞駕駛,在躲避一輛送水產的農用三輪車時,引發自身車輛失控,導致司機和副駕駛座上女子重傷。據悉,兩人目前在醫院搶救中,兩位傷者為夫妻關係,同為《星港晚報》記者……
「這能說明什麼?」張國棟敲擊著桌面,眉頭緊鎖。這一點昨天陳顧問提過,這場車禍和案子扯不上半點關係。
「兩個被害者家屬的詢問筆錄還有嗎?」鍾寧問道。「有。」肖敏才點頭,很快從桌面上揀出兩份報告。
鍾寧拿起桌上的一支紅筆,直接在報告上畫了幾個圈:「看看這個……」
「劉建軍人還不錯,我跟他同事十多年,從來沒有紅過臉,你也知道,他當保安以前給領導開過車,很會察言觀色那一套……」
「胡國秋這個人咋說呢,小氣,確實小氣。按道理,他一直在環衛局上班,開洒水車的,國家單位,待遇很好的……但是喜歡貪點小便宜……」
兩人低頭看去,被圈出來的是已經被專案組翻看過無數次的內容了,好像也沒什麼出奇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張國棟繼續皺眉。
鍾寧抬頭,用布滿血絲的雙眼看了一眼張國棟,一字一頓道:「兩個被害者不是沒有交集。」
肖敏才盯著問詢記錄來回看著,實在想不出來從這上面怎麼看出來兩個人的交集:「交集在哪裡?」
「劉建軍以前是給涼席廠開車的,而胡國秋以前是……」鍾寧在案卷上畫了兩個紅圈。
「環衛局上班的。」張國棟接話道。
「是環衛局開洒水車的。」鍾寧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地圖攤開來,上面已經被他標出了兩條紅色路線,「我昨晚去環衛局查了胡國秋當年的當班記錄,發現他當年正是負責西子路這一條線,早上六點半一次,晚上十一點半一次,整整六年!」
說著,鍾寧點了點另外一條紅線:「這是劉建軍的家庭住址,這是星港愛美麗涼席廠領導的住址,涼席廠每天是八點上班,也就是說,劉建軍當年給領導開車,每天大概也是六點半左右經過西子路,接領導上班……」
「這裡是……」鍾寧點了點兩個紅線的交會處。
「是趙清遠當年發生車禍的地方?!」張國棟和肖敏才同時驚道。「對!」鍾寧再次點頭。
這正是昨天陳孟琳那句「洒水車司機早出晚歸」,再加上小區門口燒烤攤老闆的抱怨,給了鍾寧啟發。兩人的職業都是定時定點的司機,那麼有沒有可能他們每天會在某一個時間段偶遇?他順著這個方向一查,結果還真不出所料,三人真的有交會點!
張國棟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的地圖,斂氣屏息沉思良久才道:「光憑兩個司機在路線上有交集就能判定嫌疑?我以前在分局上班,每天早上也經過這條路,難道我也有嫌疑?」
「這是我昨晚在市一醫院劉振奇醫生那裡要來的前段時間趙清遠的妻子吳靜思的體檢報告。」鍾寧再次拿出一份資料,「報告顯示,吳靜思很有可能患上了肺癌,而且應該是當年車禍後遺症引起的病變。」
「你的意思是,趙清遠因為妻子病情的刺激,殺害了兩個被害者?」肖敏才抹了一把兩天沒洗的油膩膩的頭髮,驚訝道,「難道當年的車禍,真是兩名被害者導致的?」
「不是。」鍾寧很肯定地搖頭,當年的車禍是一場意外,並不是人為,這一點不成立。
「既然他們不是肇事者,趙清遠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鍾寧狠狠咬了咬牙道:「他們不是肇事者,但比肇事者更加可惡!」
「那是什麼?」兩人齊聲問道。
鍾寧拳頭一攥:「見死不救的旁觀者!」
這也是昨晚他讓洒水車司機關掉設備,陳孟琳說他「很有正義感」時,鍾寧心裡湧出的想法—姐姐那起案子,當年那六個消夜的人哪怕有一個人有那麼一點正義感,姐姐的慘劇就有可能不會發生。
「你的意思是……」肖敏才跟著鍾寧的思路推理道,「十年前,也就是2005年10月26日,早上六點多,趙清遠和吳靜思一起去上班,半路發生了車禍,趙清遠傷得比較輕,吳靜思傷得比較重。趙清遠向路人求助,這時候,胡國秋和劉建軍剛好開車路過,但兩人並沒有停下來幫忙。因為救治不及時,吳靜思落下了殘疾,於是趙清遠記恨在心。而他隱忍到現在才開始殺人的原因是,車禍留下的後遺症令癱瘓多年的吳靜思病情惡化,還有可能是絕症,這刺激了趙清遠,讓他有了魚死網破的想法?」
鍾寧點頭。
「不對。」張國棟搖了搖頭,「車禍發生在十年前,要找到當時的『旁觀者』,除非能夠記住他們的車牌號碼,然後通過一些方式查到他們的住址。要在車禍發生的當下記住過路車輛的車牌號,這個人對於數字得多敏感,記憶力又得多好?」
「趙清遠是個記者,要查幾個車牌號有很多門路。至於對數字的敏感……」鍾寧掏出手機操作一番,放到張國棟眼前,「趙清遠的大學學弟跟我說,他的數學很好。」
手機上顯示的是趙清遠當年的高考成績,任平沒有說謊,滿分150分,趙清遠考了149分。
張國棟和肖敏才對視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有一種說不上來是驚嘆還是欣賞的神色。只是一晚上工夫,這小子居然把所有線索全部找到,幾乎就要形成閉合的證據鏈了。
「張局、肖隊,昨天的事情,我知道我違規了,但是,在處罰我之前,我希望你們能給我一次機會。我請求親自審訊趙清遠,我相信我能識破他的不在場證明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你們同意,二十分鐘內我就可以把他帶來警局。」
「你……讓人跟蹤他了?」張國棟剛才還滿是欣賞的表情一下子又不淡定了,私自安排人盯梢也是違規操作啊!這小子把組織紀律放哪裡了。鍾寧尷尬一笑:「昨天專案組的大部分精力都在中南汽配,我怕他會再次行兇殺人,所以讓張一明通宵在腫瘤醫院守著呢。」
「呵呵,倒是面面俱到!」張國棟有些哭笑不得了。行嘛,一個查案一個盯梢,分工合作,一起違法亂紀。
「還是有漏洞。」肖敏才又搖了搖頭,「就算動機分析得沒有問題,從繩子的綁法上來看也有一個疑點,兩名死者都是溺水而亡,可是車禍和水沒有任何關係……」
「西子路……」話音未落,張國棟就接過了話頭,「以前這條路好像不叫這個名字。」
「對,不叫這個名字。」鍾寧重重一點頭。這時,門再次被人推開,進來的是陳孟琳。
02
和鍾寧一樣,此時,陳孟琳的額頭上布滿了細細的汗珠,似乎也是一路小跑而來。
「張局、肖隊……」
「查到了嗎?」鍾寧眼裡放著精光。昨晚從趙清遠家出來,他就請求陳孟琳再幫自己一個忙,只要她查到自己推測中的那個線索,那麼整個證據鏈就可以完美閉合了。
「這是我在城建局查到的十年前西子路的市政施工圖,這是以前的西子路……」陳孟琳很快鋪開了一張地圖,點了點上面一個小圓圈道,「當年這邊是一片農田……這個地方以前有個湖,2008年被開發商填平,建了現在的西子小區。以前西子路其實是叫西子湖路。」
說著,陳孟琳把這張施工圖和鍾寧的那張地圖慢慢重合,紙張摩擦出一陣清亮的聲音,兩張地圖完美貼合—西子湖的位置,正是當年趙清遠發生車禍的地點,分毫不差。
鍾寧興奮得一握拳:「張局,我申請馬上逮捕趙清遠……」「但是有件事情……」話音未落,陳孟琳臉上浮現出一絲猶豫。
「怎麼?」這表情讓鍾寧心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先看看這個……」陳孟琳把當年的車禍傷情報告遞到鍾寧眼前。
……駕駛員余文傑疲勞駕駛,且未系安全帶,入水後,腦部撞擊側方車窗玻璃,頭蓋骨碎裂,傷口面積為5×5平方厘米,系當場死亡……副駕駛吳靜思,入水時經車門甩出車外,左大腿內側瘀傷,右小腿外側挫傷,右前胸以及左右後背均有多處淤血及燙傷疤,面積為1~7平方厘米不等;左眼視網膜脫落,右耳鼓膜有出血癥狀,並伴有視力下降,聽力受損;恥骨十二節處,粉碎性骨折……
「嗡!」
鍾寧只感覺一盆涼水劈頭蓋臉澆了下來—這是一份再詳細不過的傷情報告,但裡面根本就沒有出現過趙清遠的名字!
陳孟琳看向鍾寧:「這上面顯示,車禍發生的時候,趙清遠根本不在現場。」
「什麼?!」這一下,邊上沒來得及看傷情報告的張國棟和肖敏才也同時驚呼。
「車禍發生時,和吳靜思一起的是她的前夫,余文傑。」陳孟琳再次抽出一個檔案袋,指了指,低聲道,「根據民政局的資料顯示,趙清遠和吳靜思是車禍發生兩年後才成為夫妻的。」
鍾寧一臉木然,趙清遠當時不在現場,那也就意味著,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當時有什麼人和車輛經過。繞來繞去一圈,難道是個大烏龍?
「還有……」陳孟琳有些尷尬地看了鍾寧一眼,「你昨天發給我的那張婚紗照,我根據上面的信息查到了那個工作室。這是那個工作室拍攝的其他照片……」說著,陳孟琳鋪開了幾張婚紗照,「我昨天半夜聯繫到了老闆,他說他偶然在電視上看到過一次這種雙扣蝴蝶結,覺得很好看,所以專門去學的。」
鍾寧徹底啞然—桌上的照片里,不同的新娘手裡捧著不同的花束,每一束花上的蝴蝶結,都是雙扣蝴蝶結。
「但是……他真的換了那個禮盒的蝴蝶結綁法,如果不是他,他沒必要換掉。」鍾寧無力地辯解著。
三人都看向鍾寧,欲言又止。大家都知道,他為這案子拼盡了全力,張國棟也有些不忍批評他了。他拍了拍鍾寧的肩膀,說道:「鍾寧,我看你有點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昨晚違規的事情,等這個案子結束了再處理。」
「你們兩個也算是辛苦了,昨晚的事我會出面的。」肖敏才掏出了手機。
都不是重話,甚至連張局也不打算追究自己入室搜查的事情,但鍾寧依舊恍惚著—為什麼自己基於正確線索推理出的結論,會和事實產生如此大的偏差?
「但是趙清遠確實很小氣,他連眼鏡都捨不得換新的。」鍾寧不死心地喃喃著。
「這和案子有什麼關係?」張國棟搖了搖頭,「不要老是鑽到趙清遠這個牛角尖裡面,從而影響自己的判斷。」
「但是他真的很小氣,那麼小氣的人,居然……」「鍾寧!」陳孟琳打斷鍾寧,想安慰他兩句,又有些欲言又止,「其實,你的發現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只是……」
「嗡!」就在此時,肖敏才的手機響了起來,接起來聽了兩句,他臉色一沉,扭頭問鍾寧道:「一明昨晚整晚都跟著趙清遠嗎?」
「嗯?」鍾寧回神,旋即點頭,「對,十二點左右發現目標,我就一直讓他跟著了。」
「讓他撤吧。」肖敏才為難地看了一眼張國棟,又看了看鐘寧,「不是趙清遠。」
「怎麼了?」三人齊聲問道。
「猴子石派出所來的電話。」肖敏才搖頭,頹然道,「又死了一個……」
03
穿花襯衣的老頭兒,死在了猴子石大橋下的河裡。
早上八點不到,沒到早高峰,車輛行人都不算多,案發現場暫時還沒有圍觀群眾,就連平日里那個喜歡唱歌的拾荒客,此時也不見蹤影。發現屍體的是一個來釣魚的,正絮絮叨叨跟警察說著什麼。
趙清遠把車停在了江對面,隔著湍急的江水,盯著遠處警察們手忙腳亂地拉起警戒線。
此時,天空忽然閃過一道刺目的閃電,把眼前照得透亮,過了幾秒,「轟」的一聲雷鳴,重重地砸在了趙清遠的心底。
終於……終於又死了一個。
計劃只剩最後兩步了,要除掉的人也只剩下最後一個替死鬼。雷聲過後,並沒有下雨,只是天色愈加陰沉。
趙清遠有些後怕,昨天那個警察追到了醫院,他就一直有些擔心會影響他殺第三個人的計劃,連帶整個布局滿盤皆輸。
不過,屍體此刻已經被人發現,那個警察也早在半小時以前,也就是自己帶著妻子出院時被叫走,這樣看來,自己不但計劃成功,那警察甚至還可以幫自己做個不在場證明。
念及至此,趙清遠摸出一個破舊的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可能因為時間尚早,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打牌沒散場,響了好幾聲都沒人接聽,趙清遠只能掛掉,把頭轉向了副駕駛座。
妻子的麻藥葯勁還沒有完全過去,她依舊在昏睡,雖然臉色慘白,但還是那麼好看。
收音機里,有個破鑼嗓音的男人正吟唱著:
不是你親手點燃的,那就不能叫作火焰……不是你親手摸過的,那就不能叫作寶石……
趙清遠從中控台上取了一條半濕的毛巾,幫吳靜思拭去了額頭上的汗珠。
吳靜思的喉嚨里一直發出呼嚕的聲音,似乎每一次呼吸都用盡了全身力氣。
「思思,對不起。」
這些年,他讓妻子受了太多苦,他無比內疚,又無能為力。這讓他十來年沒有一天活得輕鬆。
收音機里,男人的聲音近乎癲狂:你呀你,終於出現了,
我們只是打了個照面,這顆心就稀巴爛……整個世界就整個崩潰……
這歌像是唱在了趙清遠的心坎兒上,他的臉痛苦地扭曲著—為什麼事情會變成今天這樣?為什麼不能讓我們好好在一起?為什麼非要逼我殺他們呢?
趙清遠輕聲呢喃著:「思思,都是我不好,如果當年……」「啊!」吳靜思忽然驚呼一聲,上身不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搭在腿上的毛毯滑落下來。
趙清遠趕緊給妻子重新蓋好。
吳靜思睜開了眼睛,喘著粗氣,眼裡滿是恐懼:「清遠,我夢見有人要殺我。」
趙清遠的心陡然一沉,這已經不是妻子第一次做這種夢了。他很快調整好情緒,換上一副笑臉,道:「傻瓜,不怕,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
吳靜思依舊隱隱感到不安,向四周看了看,問道:「清遠,我們不是出院回家了嗎?怎麼停在這裡了?」
「我看前面路段堵車,就想著等下再走,不然一路走走停停的,你容易暈車。」趙清遠笑著解釋。
他瞥了一眼江對面,警車又多了幾輛,不過都是轄區派出所的,暫時還沒有看到法醫和市警察局的車輛。
吳靜思點了點頭。收音機里那個男歌手還在歌唱:
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裡……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裡……
她關了收音機,小聲問道:「清遠,檢查結果幾天出來?」「三天就出來了。」趙清遠把車窗開了一條小縫,「放心,醫生都跟我說了,不是什麼大毛病,能治好的。」
吳靜思沒有回話,扭頭望了望窗外,臉上不見任何喜色。隔了好久,她才艱難地擠出一絲笑:「清遠,要是這次的檢查結果……」
「不準說這個。」趙清遠打斷她,他知道妻子要說什麼,扯開話題,「思思,我們說點高興的,別老提病,老惦記著不容易好。」「高興的?」吳靜思愣了愣,並沒有想起這些年來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此時,路邊一家珠寶店的大門被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人拉開了。
趙清遠感到一陣親切,摩挲著妻子的頭髮,小聲道:「思思,你還記得我們是在哪裡認識的嗎?」
吳靜思的臉上果然露出了一絲笑意:「當然記得啊,還不是你在小區當保安的時候。」
「對咯。」趙清遠呵呵笑著,「都多少年了?十五年還是十六年?那時候我才十七八歲呀……」
「對呀,瘦得跟竹竿一樣。」回憶起當年,吳靜思笑得開心,「你呀,看到我就叫姐,嘴巴甜得哦,我還開玩笑說,我比你大這麼多,你應該叫我姨啦。」
「那時候啊,我每天就想看到你,上班想看到你,下班想看到你,放假也想看到你,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我才心安。」提起以前,趙清遠也笑得燦爛,「那時候的冬天可真冷啊……我沒有棉衣穿,凍得不停地抖,是你看我可憐,給我買了一件棉衣,我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哈哈,又說這個了。」吳靜思抿了抿嘴,「清遠,這個你要說一輩子呢。」「你對我好,我當然要記得嘛。」趙清遠靦腆一笑,「還有,當年我老是吃物業食堂五毛錢一餐的白菜,你說我年紀小,營養不夠會長不高,有時候你在家裡做了好吃的,還會給我帶一些……」
憶起當年,趙清遠心頭湧出一股股暖流。是因為他的妻子,他才能一直堅持,努力地活著。
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趙清遠抹了一把通紅的眼眶,問道:「思思,要是當年我沒有考上星港大學,我們還能結婚嗎?思思……」
沒人回答,似乎麻醉的藥效還沒完全過去,吳靜思再次閉上了眼睛,喉嚨里又發出了「咕嚕」的呼吸聲。
「唉……」
趙清遠長嘆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幾輛市局牌照的警車飛快奔上了猴子石大橋。「終於來了。」
趙清遠定睛確認,接著一腳油門,往家裡開去……
04
穿花襯衣的老頭兒,死在了猴子石大橋。
張國棟領著幾人下車,在法醫臨時搭建起來的操作台旁,眉頭皺得都快能夾死蒼蠅了—一樣的綠色編織袋,一樣的繩索,甚至編織袋上那個雙扣蝴蝶結的綁法都一模一樣。水泥河堤邊的泥地上,依舊是一行歪七扭八的大字:「老人變壞了」。
老頭兒應該是來夜釣的時候遇害的,灘頭邊還放著一把帆布椅子,只是魚竿已經不見蹤影。他身上那件紅紅綠綠的襯衣,在被人鉤上岸的時候,已經弄了個稀爛。
法醫托起死者的後頸,苦笑道:「張局,和之前的情況一樣,又是被擊打了這個部位,擊暈以後裝進袋子,溺斃。」
張國棟悶哼一聲,感覺心頭那塊千鈞巨石又被人重重踏上了一腳。自己可是向省廳拍著胸脯保證過,七天破案,絕對不會再死人!
「死亡時間呢?」
「初步估計死亡已經超過七個小時,死亡時間應該是凌晨一點左右。」
「身份查到了嗎?」陳孟琳觀察著四周,開口問道。
「根據死者口袋裡的身份證顯示……」吳斌也是一副苦瓜臉,「死者叫李援朝,五十二歲,星港本地人,以前是一所職業院校的老師,教藝術概論,還是什麼星港書法家協會秘書長、攝影協會副秘書長。」
「呵呵,藝術家啊!」張國棟怒極反笑。三個死者,一個保安,一個個體戶,一個藝術家,怎麼找共通之處?
「駕照有嗎?」一直跟在身後的鐘寧問道。
「駕照?」吳斌一愣,沒明白鍾寧問這個幹嗎,不過還是很快在隨身帶的警用PDA(PersonalDigitalAssistant的縮寫,即警用手持終端,集通訊、視頻於一體的信息化指揮系統,用於聯網傳輸數據,可掃描身份證、駕駛證等證件,可做執法記錄等。)上查了查,「有駕照,七年前考的,但是名下沒有車。」
鍾寧悵然若失—吳靜思遭遇的車禍發生在十年前,而這個死者七年前才考駕照,這樣看來,自己的推斷確實不成立了。
「寧哥,看來還真不是趙清遠。」張一明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凌晨一點左右,你已經跟著趙清遠了?」張國棟回頭看了一眼兒子,語氣不善,「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沒有沒有,我一直盯著。」張一明趕緊拿出一個小本子,上面詳細記錄著他昨晚的盯梢情況,「凌晨十二點多,趙清遠陪吳靜思做完了造影,回病房休息,我就一直在病房外的走廊守著,眼睛都沒敢眨一下。」
小本子記錄得還挺詳細:十二點零三分,趙清遠帶著吳靜思做造影,十二點四十五做完,五十五分回到病房,一直休息到早晨六點半,又做了穿刺,七點二十做完,然後再次回病房,出去買了早餐,買早餐張一明都是跟著的。
張國棟沒再說什麼,仰頭看了一眼猴子石大橋,又瞄了瞄過來的那條輔道,這次案發現場的監控設備比之前兩起多了不少:「攝像頭的分布情況怎麼樣?」
吳斌興奮道:「猴子石大橋上,這邊的芙蓉路,基本每個岔路口都有攝像頭,我看這次絕對能拍到疑犯。」
總算是個好消息,張國棟振奮起精神,吩咐道:「趕緊給我調取出來!陳顧問,我看這次……」
正說著,一回頭,發現陳孟琳正望著不遠處的橋洞,再一看,鍾寧那小子已經站到了橋墩邊上,似乎是發現了什麼線索。
幾人走了過去,此時,只能勉強站三四個人的橋洞內就剩下一堆散亂擺放的破舊棉絮、掉了漆的暖水瓶、幾個黑不拉唧的鍋子,角落裡還堆著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瓶瓶罐罐,從洞壁上被燒水煮飯熏黑的情況來看,這裡應該寄居著一個拾荒客,且寄居在這裡的時間不短。
「不會是被疑犯滅口了吧?」吳斌小心地問了一句。
「不會。」陳孟琳很肯定地搖了搖頭。鍋子里還剩下半鍋米飯,看新鮮程度,應該是今天早上煮的,疑犯沒理由昨晚在這裡殺了人,今天又折回來再殺一個。
「應該是昨晚案發時間段,這人發現了什麼動靜,但沒有意識到是在殺人。」肖敏才翻檢著破棉絮,分析道,「今早有人發現了屍體,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膽子小,跑了。肯定是個目擊證人,只是……」
肖敏才看向張國棟和陳孟琳兩人,攤手道:「這種拾荒客,一沒有辦法核查身份,二沒固定工作單位,跑了實在是不好找啊。」
「星港大學。」一直沒有開口的鐘寧忽然說道。
「星港大學?」幾人回頭看著鍾寧,發現他正盯著拾荒客留下的瓶瓶罐罐,神色複雜。
「對,星港大學。」
陳孟琳瞬間明白過來鍾寧的話是什麼意思,指了指一地的瓶瓶罐罐,分析道:「這些基本都是紅牛、脈動之類的功能性飲料,有兩個最大的可能性,這人要不就是在健身房周圍活動,要不就是在體育場,但是……」
「健身房不會讓這種人進。」張國棟點頭,「那麼,星港大學的可能性最大……」
當一個人遇到一件讓他恐懼的事情,又身無分文無家可歸的時候,會躲到自己最熟悉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如果這個拾荒客平時主要在離橋洞最近的星港大學附近活動,那麼無疑他目前最有可能躲藏在星港大學。
這一次不但有監控,還有目擊證人,張國棟似乎看到了曙光。他安排道:「吳斌,你馬上安排人手去星港大學排查,務必把人找到!肖敏才,你去交管那邊調取附近所有監控資料,案發時間段飛過的一隻蚊子都別給我漏過!」
「是!」兩人領命,分別去忙碌起來。
「陳顧問,看來這次疑犯要原形畢露了!」張國棟長吁了一口氣,這次要是還抓不到人,他也只能把自己身上這身制服給扒下來了。「但願吧……」陳孟琳遠遠看了一眼橋頭的紅綠燈,臉上並沒有輕鬆之色,再一回頭,鍾寧也已經到了警戒線外,落寞地站在那輛破比亞迪旁,盯著江面川流不息的水,眼中滿是迷茫。
「怎麼?」張國棟納悶道,「你覺得還有問題?」
「那個……張局。」陳孟琳皺了皺眉,道,「我級別不夠,所以想請你幫個忙,幫我查一下趙清遠的檔案,要最詳細的,籍貫、婚姻狀況、所有工作單位,還有當年那起車禍最詳盡的車檢記錄。如果有可能的話,再幫我聯繫一下當年處理那起車禍的交警……」
「又是趙清遠?」張國棟眉頭一皺,也瞄了一眼遠處的鐘寧,還有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這人不是完全沒有作案嫌疑了嗎?」
「但是,根據鍾寧找到的線索,趙清遠身上也不會完全沒有疑點……而且,鍾寧的推理邏輯沒有什麼漏洞……」
「孟琳!」張國棟揮手打斷陳孟琳,「這次我就不叫你陳專家了……」
他搖了搖頭,肅然道:「雖然你不在體制內,但是你跟你父親這麼多年,應該知道,他這個人,最講究的就是程序正義,這也是我們警方辦案的底線。就目前我們掌握的線索來看,我們沒有權力對一個完全沒有作案嫌疑的公民無端進行調查,這在程序上是不合規的。」
「我明白。」陳孟琳為難地點頭。
「我相信你明白,畢竟你是陳山民的女兒。」張國棟又瞄了一眼鍾寧的方向,「不是我針對你們,只是……我不能讓他再犯非法搜查這種錯誤了,不然我也保不了他。」
「可是張叔……」陳孟琳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鍾寧的本事,您也看到了,如果能讓他繼續查,我也能看著他,保證不讓他再犯錯。而且,我也只需要您提供剛才我說的那些資料,能不能幫我一次,算是……算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
「唉!」張國棟嘆了口氣,拍了拍肩膀上的煙灰,大踏步走向了操作台,才兩步,他回頭道,「我叫吳斌給你去弄,但是記住,絕不能再違規操作!」
「一定!」陳孟琳重重點頭,「謝謝張叔。」
鍾寧依舊靠著那輛比亞迪,眼睛盯著猴子石大橋下奔流不息的水,一口一口地抽著煙,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陳孟琳抬腳往那邊走去。
05
天色越來越暗,雨要下不下,江面上霧蒙蒙一片,像是籠罩上了一層黑紗。
看著鍾寧一臉愁容的樣子,張一明掏出一根煙,幫鍾寧點上,塞到了鍾寧唇間,道:「別想那麼多了,我們也算是儘力了,要不我請你去洗個腳,放鬆放鬆?」
「松不了。」鍾寧扭頭看著案發現場,依舊有些茫然—不對勁,太不對勁了……開始是機油,接著是視頻,然後是中南汽配城,現在的監控和目擊證人更加印證自己的判斷上是準確的—這些都是疑犯故意留下的假破綻。可兇手不是趙清遠,會是誰呢?
「你確定昨天凌晨一點左右,你一直跟著趙清遠?」
「我確定啊。」張一明把小本子遞給了鍾寧,指著上面自己標記出來的記號道,「喏,除了今天早上六點多做穿刺不讓家屬以外的人進手術室,我只能在門口守著以外,其他時間,趙清遠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
好歹也在派出所干過這麼久,基本的盯梢張一明還是懂的,這起案子發生的時候,趙清遠是在腫瘤醫院的病房裡,也就是張一明的眼前。
鍾寧自顧自地分析道:「也就是說,人要是趙清遠殺的,他只有可能是這個時間段偷跑出醫院行兇?」
張一明一翻白眼,無語道:「寧哥,這人死亡時間是凌晨一點,做穿刺是六點多,趙清遠總不可能六點多去殺一個一點已經死了的人啊。」
「死法。」鍾寧低頭看著灰濛濛的江面,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什麼死法?」
「你有沒有想過……」鍾寧吸了一口煙,扭頭看著張一明,「如果疑犯單純追求『同態復仇』,一定要讓受害者溺斃,猴子石大橋邊就是江水,為什麼不直接敲暈了往水裡一推,非要多此一舉,也捆綁裝袋呢?」
「也對哈。」張一明點點頭,又搖頭道,「可能是怕被害人醒來,水性好,游跑了嘛。」
「呵,有這個可能。」鍾寧揉了揉太陽穴,通宵沒睡,讓他腦袋運轉有些慢,「但我覺得……如果疑犯根本不是為了追求同態復仇,那麼他非要讓受害者溺斃,會不會存在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張一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也聽出一點端倪,「所以……你還是懷疑趙清遠?」
「懷疑歸懷疑啊,可惜我還只想明白了半截。」想起那張乾瘦的臉,鍾寧腦袋裡更亂了。
此時,法醫的屍檢工作已經基本完成,張國棟領著一干刑警離開案發現場,準備下一步偵查工作。
鍾寧依舊想不出所以然來,他重重地在張一明肩膀上拍了一下:「辛苦你了,兄弟。」
「咱倆誰跟誰啊。」頭一次被鍾寧叫「兄弟」,張一明心頭一陣感動,拍著胸脯道,「寧哥,先別想案子了,還是先跟我去洗個腳放鬆放鬆再說。」
「洗腳就不用了,先去派出所吧。哦,對了……」雖然剛才張局沒說什麼,但鍾寧依舊自責,還連累了張一明,「昨晚的事,你把責任都推我身上就行了。」
「說啥呢,我是那種出賣兄弟的人嗎?」張一明幫鍾寧把車門打開。
「鍾寧。」這邊一隻腳才踏上去,陳孟琳就從身後趕來,「你幹什麼去?」
「我去派出所那邊解釋一下,順便把警官證拿回來上繳。」鍾寧訕然一笑,「也辛苦你了,實在是對不起,白忙活一場。」
陳孟琳聽出鍾寧話裡有話,愕然道:「上繳?你是打算退出專案組還是打算不幹警察了?張局不是跟你說了,一切等案子破了再說。」
「自己過意不去。」鍾寧擠出一絲笑臉。他可以不計後果,但張一明是他拖下水的,張局又向來喜歡拿親兒子開刀,他要是不一個人全背了,張一明就更不好收拾了。
陳孟琳板起了臉,語氣嚴厲道:「你這是想當逃兵了?」
這個刺耳的詞語,像是一把匕首,猛地在鍾寧心頭扎了一下。他呆杵了好久,茫然地搖了搖頭道:「可能真的是我的能力不匹配。」
看著陳孟琳,鍾寧忽然想起當年在法庭上被自己揍掉了兩顆牙的陳山民。上次是陳山民,這次是張一明,都是因為自己的衝動而讓別人去承擔後果。
鍾寧有些理解陳孟琳那天說的那句話:警察應該是規則的捍衛者,如果破壞規則,造成的不幸甚至會比違反者更大……自己只是稍微不守規矩,就讓自己和兄弟飯碗都要砸了。
「你是真覺得自己能力不夠?」陳孟琳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起來,「還是感覺自己遇到了強敵,所以想打退堂鼓?」
鍾寧依舊沒有回話,這是這個女人第二次像姐姐一樣訓斥自己了,但這一次他一點兒也不反感,或者說,連反感的資格都沒有。
「你讓我有些失望。」陳孟琳失望地搖頭,指著張一明道,「如果你就這麼甩手不幹了,不光我失望,他也會失望,畢竟昨天他想都沒想就跟著你去了。後果你應該早就想到了,你現在放棄,那你昨晚算是在幹嗎?拍拍屁股走人是負責任的表現?」
「我……我確實沒有證據。」鍾寧無力地回答。
「但你的推理過程都是對的!」陳孟琳指著遠處的攝像頭道,「你說疑犯會聲東擊西,你說把我們引到中南汽配城是他的障眼法,這些都對了,況且,疑犯確實像是在故意暴露更多線索,依舊在引導我們往錯誤的路上調查。」
「他已經找好了替死鬼,甚至有可能很快就殺了這個替死鬼。」鍾寧被陳孟琳咄咄逼人的態度壓得沒辦法,終於再次說出了自己的推斷。
如果疑犯只是單純想干擾警方的視線,他大可以把範圍再擴大一些,讓警方更加分散警力,更不好查,但是他偏偏一直沿著修車廠這個線索來布局,機油、視頻里的黑指甲蓋、目擊證人、監控……這些線索越布越細,就只有一種可能,他不但還要殺人,甚至連替死鬼都找好了,這個替死鬼,一定是個和這些線索能夠完全吻合的人。
可事到如今,自己查證的一切都走進了死胡同,說不定還會給張局那邊拖後腿。又或許,陳孟琳說得對,自己是在逃避再見到下一場無能為力的死亡。
「既然你也懷疑他已經找好了替死鬼,就別急著否定自己。」陳孟琳的語氣緩和下來,換了別的話題,「跟我說說,你為什麼幾次強調趙清遠很小氣?難道他自己捨不得換眼鏡,卻給他妻子買很貴的乳液,也是你懷疑他的理由?」
鍾寧把手中的煙頭狠狠踩滅,抬起頭來:「我姐那案子你還記得嗎?」
陳孟琳更加疑惑了:「這和你姐的案子有關?」
鍾寧又掏出了一支煙,點燃,深吸一了口。此時烏雲壓頂,似乎馬上要下雨了。
「那幾個畜生搶劫我姐的時候,她剛發了工資,但她捨不得給,因為那是給我交學費的。所以我在想,趙清遠這麼一個靠寫字為生的人,眼鏡都捨不得換,但是能給吳靜思買那麼貴的禮物,還對她那麼好……」
陳孟琳接過話頭:「你是根據犯罪行為學判斷出他的性格相對比較極端,覺得他跟你姐姐一樣,能為了自己愛的人做任何事情,甚至包括……殺人?」
鍾寧點頭:「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我也跟你說說,我曾經辦理過的一起殺妻騙保的案子……當時那案子是誤打誤撞破的。那男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老婆買了保險,他也一直沒有去辦理相關業務。」
鍾寧愕然,這案子他聽張一明提過一嘴,但原委確實不知:「那他為什麼殺人?」
此時,天色愈加陰暗,有江風吹過,把幾人的外套吹得獵獵作響。
「那男的有了小三,他想和小三結婚,但他老婆不同意離婚,所以,他只是單純地想殺了這個攔路虎,並不是想騙保。」鍾寧啞然:「那和這起案子有什麼關係?」
陳孟琳從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遞了過去:「其實趙清遠的嫌疑並沒有完全洗脫。」
「什麼?」鍾寧一愣。
「剛才案子來得急,在會議室我沒機會說,昨晚我們查出來的東西,不是全然沒有疑點的,有三個地方,我已經標記上了……」
正說著,遠處有警察在叫陳孟琳的名字,似乎有事情讓她拿主意。她擺了擺手,道:「你先去拿證件吧,路上看看這些疑點,我覺得你可以跟進這條線……不過記住,別亂來,按照規章制度走。」
說罷,陳孟琳幫鍾寧關上了車門,轉身往案發現場走去,才走兩步,她又回過頭慎重地說:「鍾寧,希望你能在下一個被害者出現之前,找到抓捕趙清遠的證據!」
06
已經九點,正是上班高峰期。
張一明的車開得晃晃悠悠,比亞迪的收音機里正播放著一條喜訊:「……今天早上,我國首顆暗物質量子探測衛星發射成功,並且在衛星和地面之間成功實現量子通信……這標誌我國自主研發的……」
「呵,都能探測暗物質了,這人性咋就研究不透呢?」張一明發了一嘴牢騷。
鍾寧煩悶地關掉收音機,低頭看著陳孟琳給他的資料,依舊想不出所以然來—都是早上在會議室里的那幾張東西:自己從圖書館找來的那張車禍報紙,陳孟琳從民政局弄來的趙清遠和吳靜思的結婚證明,還有當年的車禍傷情報告,不過上面的日期被陳孟琳圈了出來。
來來回回確認了幾遍也沒看明白陳孟琳的意思,鍾寧鬱悶地開了窗,想透透氣,一陣疾風吹過,「嘩啦」一聲,文件散落一地。「寧哥,咋啦,心情還是不好呢?」張一明從後視鏡里看著愁眉不展的鐘寧道。
鍾寧沒回話,心中翻江倒海著。太多的問號讓他頭痛欲裂。「寧哥,要真是趙清遠……」張一明忽然一拍大腿,「不會是集體作案吧?」
「綁架案有集體作案的,這種連環殺人案你見過嗎?」鍾寧想都沒想就否定了。
干過刑警的都知道,幾個人能團結一致違法亂紀多數都是為財,這種協作的連環殺人案極其少見。況且從幾個被害人的被害細節上基本能夠判定,嫌疑人的特徵基本一致。
張一明想讓鍾寧放鬆一些,開了個玩笑:「難道是那個叫余文傑的死而復生回來報仇?」
「你拍鬼片呢?」鍾寧苦笑。
雲層壓得越來越低,似乎隨時都會有雨下。
「嘿,別想這麼多,放鬆放鬆先。」說著,張一明加大油門,變了一個車道,十多分鐘後停下了車。
鍾寧這才發現,這小子根本沒有往派出所方向去,倒是開到了一家叫「大快樂」的足浴城。不過,估計是因為最近掃黃打非,足浴城大門緊閉,卷閘門上還貼了幾個大大的封條。
「你不是說這是健康足浴嗎?」鍾寧白了張一明一眼。
「真健康啊,我都洗多少回了,沒見過失足婦女。」張一明悻悻然解釋道,「可能被人舉報了吧,文明城市呢,被舉報不就得被查嗎?」
說著,張一明重新發動汽車,剛打算掉頭,無意間瞥了一眼被風吹到中控台的案卷,忽然來了靈感,驚嘆道:「寧哥,不對啊。」
「什麼不對?」
「那起車禍發生在2005年,但是……」張一明乾脆又熄了火,「趙清遠和吳靜思的結婚日期是2007年。」「這說明什麼?」鍾寧不解。「兩人是二婚啊!」張一明一臉吃驚。
「二婚怎麼了?」鍾寧茫然,「那天我們遇到的那對被碰瓷的夫妻,不也是二婚嗎?」
「不不不,這個二婚有點不一樣。」張一明指著傷情報告。
「這……和二婚有關係?」鍾寧也有被張一明弄得摸不著頭腦的時候。
「怎麼沒關係?!你想想啊!」張一明一副過來人的派頭,「吳靜思當時基本已經半身不遂了。」
「然後呢?」鍾寧依舊茫然,人家都殘疾了還願意跟人家結婚,這不更加證明了趙清遠對吳靜思不離不棄的愛嗎?
「你……」張一明有些無語,沒想到強如鍾寧也有知識盲區,「你是不是沒有談過戀愛?」
鍾寧一愣,尷尬搖頭:「沒……沒有。」「那你有沒有相過親?」
鍾寧更尷尬了:「也沒有。」
「難怪你不懂了。」張一明呵呵一笑,「那我給你解釋一下。趙清遠和吳靜思是八年前結婚的,也就是說,趙清遠當年還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青年,人生才剛剛開始,還有大好前途!」
「然後呢?」張一明更加無語了:「這你還不明白?當年趙清遠在婚戀市場上就是個香餑餑,反觀吳靜思呢?」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吳靜思遭遇車禍的時候是已婚的,已經三十齣頭了,車禍還令她落下了殘疾。年紀不小、二婚、殘疾,現實中這種女孩子找對象肯定特別難。」
「你的意思是……」鍾寧終於有些聽明白了,「但是趙清遠還是娶了吳靜思,而且他對吳靜思好得太過分了,這種愛里似乎透著一種……」
「詭異!」張一明語氣誇張道,「就是詭異!我就不信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能看上一個比自己大了十來歲的半身不遂的殘疾人,除非……」
「轟」的一聲,天空響起了一個炸雷。
鍾寧猛然間明白了陳孟琳剛才為什麼要說起騙保案,「除非趙清遠在吳靜思出車禍之前就已經愛上了她……」
他又看了一眼陳孟琳圈出來的另一個數字,一咬牙:「掉頭!」
又是「轟」的一聲,雷聲再起。
07
「轟」的一個炸雷,整個房間驟然亮起,又瞬間恢復如常,客廳牆上掛的電視機被震出了一片雪花點,旋即又恢復如初。電視里正在播放一則新聞—
……今天凌晨,本市猴子石大橋發生一起兇殺案……死者為李姓男子……警察正在偵查中,歡迎廣大市民提供線索……
此時距發現李援朝的屍體已過去了一個小時,趙清遠半閉著眼睛,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
累……太累了。他今天還得再殺掉一個人,才能確保整個計劃的穩妥。
不過,相比這個計劃,趙清遠更擔心妻子的病。檢查結果要三天以後才能拿到,這三天對於他來說,簡直就像煉獄一般難熬。
此時卧室里傳來吳靜思均勻的呼吸聲,這是唯一讓趙清遠感到心安的聲音了。
看了看時間,十點多,離妻子吃藥還有一個多小時,這是他每天都要親自做的事情,不管殺不殺人都沒有例外。
既然時間還早,那就先做好掃尾工作吧。
強打起精神,趙清遠起身到了書房—說是書房,其實堆放的全都是趙清遠這些年給吳靜思買的各種禮物。唯一的書櫃放在最靠里的牆角,趙清遠把最下面那層書搬開,摸索了半天,終於從架子後面找出一個鐵皮盒子。
鐵皮盒子以前是用來放月餅的,有些年頭了,看上去銹跡斑斑,上面一個抱著金魚的福娃正沖趙清遠樂呵呵地笑著—盒子里裝滿了剪報,厚厚一疊,內容也是五花八門,從社會民生到物業維權,甚至還有明星八卦,而這些新聞報道的落款全都是一個名字—記者吳靜思。
細細往下翻,最早的一張簡報是1998年的,新聞內容是關於貴省浮邱山鄉一個貧困縣希望小學的辦學情況,下面的落款多了兩個字:實習記者吳靜思。
趙清遠小心翼翼地取出這疊厚厚的簡報,底下還壓著一根白色的塑料小棍,五厘米不到,很有些年月了,已經有些發黃。
趙清遠認真地把小棍拭擦乾淨,終於抽出了最下面的一個牛皮紙袋。
「轟!」窗外又是一聲雷鳴,伴隨著刺眼的閃電,紙袋上「死亡證明」四個字甚至顯得有些猙獰。在這行字下,貼著一張黑白寸照,照片里的人戴著金絲眼鏡,一臉嚴肅,下面一行標註著名字:余文傑。
趙清遠看著照片,心中升騰起一股怒氣,他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噗」的一聲,余文傑的照片,連同著他的名字一起捲起,再捲起,很快化成了灰燼。接著,趙清遠把燃燒起來的死亡證明扔進了垃圾桶。
親眼看著火苗由大變小,逐漸熄滅,趙清遠長吁出心頭那股惡氣,重新把所有報紙放回了鐵盒。
一轉身,他猛然一怔—吳靜思不知什麼時候坐著輪椅到了門邊。
「清遠,你在幹嗎呀?」吳靜思好奇地盯著垃圾桶,「怎麼在書房燒東西?」
趙清遠敷衍地答道:「哦,我處理一點沒用的資料。你怎麼起來了?」
還好吳靜思沒有深究:「打雷,我一個人害怕。」
「我陪你。」趙清遠笑了,推著吳靜思回到卧室,把她抱上床,掖好被子。
吳靜思注意到趙清遠本就不多的頭髮已經斑白一片,她憐惜道:「清遠,你都有白頭髮了。」
「老了。」趙清遠擠出一絲笑容。
「我也老了。」吳靜思緩緩搖頭,「清遠,謝謝你照顧了我十年,人有幾個十年啊!」「又說謝謝了!老了就有白頭髮嘛,自然現象。反正你又不會離開我,老點就老點,不怕你嫌棄。」
吳靜思忽然想起了什麼,小聲道:「清遠,你說……要是余文傑還活著,是不是頭髮也已經白了。」
「轟」的一聲,窗外又炸起了一聲響雷,緊接著,大雨嘩啦啦傾盆而下。
趙清遠神情一滯:「你怎麼想起他來了?」
吳靜思並沒有發現趙清遠的異樣,用商量的語氣說道:「可能是身體的原因吧,我最近常常想起他……我想去看看他的墓,可以嗎?」
趙清遠背後一凜,下意識脫口道:「不行!」
吳靜思依舊沒有發現丈夫的異樣,懇求著:「如果這次我病沒好,也算……也算是跟他道個別。」
「說了不行!」趙清遠不自覺提高了音量,斷然拒絕。
吳靜思難過地看著趙清遠:「不要這樣,清遠。我擔心我的身體熬不了多久了,他都走了這麼多年了,我也算是……」
「我說了不行!」趙清遠狠狠咬牙,那樣子把吳靜思嚇壞了,她惶恐地看著趙清遠,似乎有些不太認識他了。
趙清遠瞬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努力平復情緒,輕聲道:「乖,你先養好病,看余文傑的事情,等天氣好點兒再說。」
「清遠,你別這麼生氣,看著嚇人……」吳靜思甚至有些不敢看趙清遠了。
「我沒生氣,真沒生氣。」趙清遠趕緊擠出笑容,坐到了床邊,「我給你講個我的故事吧,聽完你就知道為什麼了。」
見趙清遠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吳靜思才又安心下來,點了點頭:「嗯,你說……」
趙清遠看著頭頂昏暗的燈光,緩緩道:「我呀,以前喜歡過一個姑娘。那時候我在想,她應該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了……」吳靜思先是吃了一驚,接著笑了笑,這還是丈夫第一次說起
這種事,說不上是吃醋還是好奇,她抿著嘴問道:「是在報社上班的時候嗎?」
08
十點三十分。
車在星港晚報大樓的停車場停下,還沒停穩,鍾寧就一推車門,大踏步往大樓裡面走去。一直泫然欲泣的老天此時終於下起了大雨,雨水夾著冷風往人脖子里鑽。
「寧哥,你覺得這裡會有人認識那三個被害者?」張一明氣喘吁吁地跟在鍾寧身後。
「我不確定。但趙清遠和吳靜思在車禍以前一定發生過什麼。」
紙媒雖已不景氣,但《星港晚報》這種官辦報紙依舊活得滋潤,大廳里鋪著大理石地板,掛著水晶吊燈,看上去雍容華貴,但上班的人並沒有幾個。
上了三樓,拐角進了裡面的一條走廊,鍾寧很快就找到了一個掛著「社長室」標牌的辦公室。敲了敲門,一個女聲傳了出來:「請進。」
鍾寧推開了門了進去走。公室挺大,裝修得很是氣派,辦公桌邊坐著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
她見到鍾寧和張一明,一愣,站起身問道:「請問你們是?」「文社長是吧?」鍾寧遞了一個眼神,張一明趕緊拿出了專案
組證件,「我們是警察,想跟您調查一件事情。」「調查事情?」文社長皺起眉頭。
「這人你認識嗎?」鍾寧打開手機上存下的趙清遠的照片。文社長才瞄了一眼,臉上立即露出了怪異的表情,點頭道:
「這是趙編輯,不過他很早就不在這裡了。」「那他的妻子你認識嗎?」
「他妻子?」文社長愣了愣,似乎不知道趙清遠還結婚了,好久才道,「哦,你說的是吳老師吧?」
「對,吳靜思。」
「吳老師久一點,她是1998年還是1999年就開始在我們這邊實習的。」文社長想了想道,「趙清遠……好像是2003年讀大四的時候進來實習的,畢業以後轉正了,但2005年就走了。怎麼,他們有什麼事情?」
「一個小案子,牽扯到了趙老師,就想順便了解一下他。」鍾寧輕鬆道。
「這樣啊……」文社長略一沉思,說道,「兩位坐下聊吧。」張一明在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鍾寧卻四處觀察起來。正對著辦公桌的一面牆上掛著不少照片,看起來應該是報社每年年會時拍的合照。照片是按時間順序排列的,鍾寧很快在一張十多年前的照片上看見了趙清遠,在他下排站著的正是吳靜思,吳靜思身邊緊靠著一個男人,不出所料的話,應該是她當年的丈夫余文傑。而且,這個男人站在中心位置,似乎是報社的核心領導。
鍾寧指了指趙清遠,隨口問道:「趙老師平時工作表現怎麼樣?」
文社長隨意點了點頭,眼裡卻裝滿了不屑:「還可以啊,怎麼了?」
「還可以?」傻子都能看出來,文社長的意思是「不太可以」甚至是「不可以」。
鍾寧故意道:「我看他的個人資料上介紹,他寫過好幾個震動全國的選題,能力應該很強吧?」
果然,文社長輕蔑一笑道:「呵呵,能力強怎麼了,我跟你說吧小夥子,能力再強,人品不行,那也不是一個合格的記者。」
鍾寧眯了眯眼睛:「您覺得他人品不行?」文社長冷笑了一聲:「人品好能被開除嗎?」
鍾寧心頭一緊,果然,還真是有故事。張一明趕緊接話道:「因為什麼事情被開除的?」
「哎呀……」文社長壓低了聲音,「他偷女同事內褲……」「還有這事?」鍾寧和張一明對視一眼。
「照理說,這件事情我不應該講的,以前余主任也是這麼交代的,畢竟影響我們報社的聲譽。但你們都找上門了,我也應該配合。」文社長看了看兩人,才繼續道,「我記得那是2005年上半年,我們報社安排了幾個記者去山區採訪一個留守兒童,打算做個專題,這其中就有趙清遠。有一天,我們有個女記者的內褲被人偷了。」
「趙清遠偷的?」
文社長冷哼一聲:「對,就是趙清遠。一開始他還抵死不認,後來余主任讓人從他宿舍的箱子里搜出來了,他才沒辦法,只能認了。」
「他偷了誰的內褲?」「余主任的老婆,吳靜思的!」
張一明一臉不可思議:「那余文傑當時怎麼處理的?」
「這件事情性質很惡劣,算是……算是猥褻了。」文社長繼續壓低聲音道,「余主任大度,說畢竟同事一場,當然,最主要還是顧及到對報社會有負面影響,就把這件事情壓下去了,只是把趙清遠開除了。這件事好像連吳老師自己都不知道。」鍾寧問道:「你確定這是2005年的事情?」
「當然確定啊。」文社長嘆了口氣,「趙清遠被開除沒多久,余主任就出了車禍去世了,吳老師也癱瘓了。再後來,吳老師就莫名其妙地嫁給了趙清遠。」
張一明望著鍾寧,小聲道:「寧哥,車禍會不會不是意外?」鍾寧神色嚴肅,沒有回答。
文社長摘掉了老花鏡,又嘆了一口氣:「你們是在調查當年那起車禍嗎?余老師這麼好的人,怎麼就忽然出了車禍啊!」
鍾寧的臉色越來越嚴峻:「我看趙清遠,不像那種會偷內褲的變態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文社長搖搖頭,「當時在趙清遠宿舍里的箱子搜出來的,可不只吳老師的內褲,還有牙刷、化妝品、杯子,甚至還有吳老師用過的餐巾紙呢!」
張一明憤然道:「那你怎麼不早點跟警察反映這個情況?」「我反映什麼?我又沒有證據,只是我個人的推測。」文社長一攤手,「余主任心善,也要面子,他都沒告訴吳老師,我就更不好管了。」
鍾寧再次掏出手機,把幾個被害人的照片放到了文社長眼前:「認識嗎?」
文社長又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看,搖頭道:「不認識。」「三個都不認識?」鍾寧心頭一沉。
「不認識。」文社長繼續搖頭,「都沒有見過。」「你認真點看,這可是關係到命案!」
「命案?!」文社長張大了嘴巴,趕緊搖頭,「真……真不認識。」
「你再仔細……」「算了,別耽誤時間。」鍾寧打斷了張一明,從桌上取過紙筆,「吳靜思和余文傑以前住在哪裡?」
文社長回答道:「金山小區。」
鍾寧把地址寫上,剛起身準備走,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陳孟琳發過來的信息:「目擊證人已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