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市局刑偵隊審訊室內的牆壁上,圓形掛鐘指向了十點四十五分。
陳孟琳收起手機,透過玻璃,看著審訊室里的拾荒客,面色凝重—從鍾寧剛才發過來的消息來看,趙清遠確實有很大問題,只是……依舊沒有切實證據,這讓她一陣心焦。
「砰砰!」審訊室里傳來肖敏才敲擊桌面的聲音,陳孟琳收回了思緒。
拾荒客確實躲在星港大學,分局吳斌帶隊趕到的時候,這老頭兒正在一個廢棄的風雨棚里睡覺,見到警察激動得就像自己是殺人犯一樣,爬上屋頂就要往下跳。
幾個刑警好說歹說才把人給勸下來,這會兒到了局裡,死倒是不去死了,就是餓,已經塞下了整整七個麵包。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看著老頭兒脖子梗得跟被掐住了喉嚨的鴨子一樣,張國棟趕緊讓人給他倒了一杯水,等他好不容易吞下去,才問道,「你說說,你為什麼要殺人?」
「殺人?!」老頭兒嚇得一哆嗦,手裡的麵包掉了一地,「領導啊,我可沒殺人……」
「沒殺人你跑什麼?」肖敏才嚇唬他。這拾荒客當然不是兇手,嚇一嚇他這種膽小如鼠的人,也是審訊的常用技巧。
「我……我跑,是……是因為我怕嘛。」老頭兒果然老實了很多。
「怕什麼?」張國棟問道。
「怕別人來殺我!」老頭兒驚恐地看了一眼審訊室門口,似乎很是驚慌,「我……我昨天晚上看到有人殺人了。」
張國棟眼睛一亮:「你看到了行兇過程?」「那……那倒是沒有……」老頭兒搖了搖頭。「那你看到了什麼,詳細說說。」
「我昨晚準備睡覺了,有個車停在了河邊,一直亮著燈,晃得我沒法睡覺,我就起來看了看,就看到一個男的,做賊一樣來來回回地走,一看就不像好人。」老頭兒一臉後怕,「我今天起來就聽到有人在喊發現了死人,就在我睡覺的橋洞下面一點點,我就怕了……」
張國棟皺起了眉頭:「你是幾點看到的人?」
「我……我沒有表。」老頭兒為難道,「不過是我快睡覺的時候,已經很黑了,我一般是等學校關門,收了東西才去橋洞那裡,應該是有點晚了。」
「時間可以對上。」肖敏才算了算,學校一般是十點半關大門,從星港大學到猴子石大橋,步行四十來分鐘,算起來差不多就是案發時間段。
張國棟繼續問道:「你看到那人的長相,或者當時聽到什麼聲音了嗎?」老頭兒驚恐地搖頭:「天太黑了,長相看不清。我就聽到了水的聲音,不知道是那個人在尿尿還是往水裡扔東西。」
張國棟的眉頭越皺越深。
肖敏才問道:「那你看到的是什麼車?」「是個麵包車!」老頭兒很肯定道。「車牌號碼記得嗎?」
「天太黑了……」老頭兒尷尬地搖頭,忽然又想起來什麼,「但是那個車後面好像貼了兩條狗。」
「兩條狗?」張國棟一愣,沒明白這話什麼意思。
「就是那種玩具狗……」老頭兒比畫著,「那種動畫片裡面的狗。」
就在此時,桌上的對講機響了起來,接通後,就聽到吳斌激動地喊道:「張局,我們排查了沿路的監控,沿江路那邊確實有一輛貼了狗貼紙的麵包車在案發時間段路過!」
「行!」時間、目擊證人、監控全部對得上,張國棟不再啰唆,狠狠一拍桌子,起身交代道,「馬上讓技偵部門核查車牌號碼,全面排查!」
張國棟推門出了審訊室,扭頭看向陳孟琳,不由得愣了愣—陳顧問的臉上沒有半點喜色,反而比找到拾荒客之前更加陰鬱。
「陳顧問,你是……」
陳孟琳搖了搖頭:「我想起鍾寧說過,目擊者看到的很有可能只是疑犯找的替死鬼。」
「替死鬼?」
陳孟琳點頭。一個如此謹慎的罪犯,忽然如此「大意」地留下了目擊者,還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攝像頭下,甚至還在車上貼了貼紙,是生怕不夠招搖過市,警察查不到他嗎?張國棟欲言又止,他心裡知道,這個疑點是成立的,但這是警方現在唯一能追查下去的線索,也只有儘快找到這輛車的主人,才能更加接近真相。
想了想,張國棟轉身道:「不管是不是替死鬼,根據目前的線索,也只有這一條路可查。」
說罷,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一揮手,叫過來一個文職,轉身的時候手上便多了一個泛黃的文件袋。他把文件袋遞給了陳孟琳,道:「這是趙清遠的檔案,我讓戶籍科那邊給你弄齊了,至於當年車禍的車檢報告,因為時間太久,還需要一點時間。」
「謝了,張局。」陳孟琳趕緊接過。文件袋應該還沒打開過,上面的細線沾著厚厚一層灰。她小心扯開,裡面一共也就四五張紙,才抽出來看了一會兒,她的眉頭就猛地一皺。
「張局!」
再抬頭,張國棟已經領著肖敏才幾人離開了。「張局!」
陳孟琳來不及把檔案放回袋子,抓緊,小跑著往張國棟消失的方向跑去,邊跑邊掏出手機撥了過去:「鍾寧,問題可能不是出在他們在星港晚報報社工作的時候!」
「不是在報社的時候嗎?」
趙清遠把卧室的燈調到了睡眠模式,擰開了床頭上一個助眠的電子音箱。音箱上的時間顯示,離妻子吃藥還有四十分鐘。
電子音箱里正巧又是那個破鑼嗓子在唱:
不是你親手點燃的,那就不能叫作火焰……不是你親手摸過的,那就不能叫作寶石……趙清遠繼續說著自己的故事:「怎麼會是在報社的時候呢?那時我不就已經認識你了嗎?怎麼會還喜歡別人。」
吳靜思嗔怪道:「那你什麼時候喜歡過別人,怎麼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趙清遠有些不好意思:「不敢跟你說,怕你嫌棄我。」
吳靜思笑了:「傻瓜,誰還沒喜歡過人啊,這有什麼嫌棄的。」「你沒窮過,不懂我們這種人的……」趙清遠苦笑了一聲,「我小時候家裡窮,一家三口就靠我爸打魚為生,我六歲那年,我爸出海的時候出事了,我媽就每天去拜媽祖,去找他,我就天天坐在家門口等著他們回來……」
吳靜思難過道:「他再也沒有回來了,對嗎?」
趙清遠點頭:「嗯,再也沒有回來了。後來我媽就帶著我改嫁到了貴省的山區,但是沒過一年,她又跑了……因為繼父喝了酒就老打她。」
說到這裡,趙清遠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發覺自己都有些記不清母親那張滿是苦難的臉了。
良久,他才接著道:「我就只能跟著沒有血緣關係的二叔二嬸長大。畢竟不是親生的,又是外來戶,村裡的小孩沒一個看得起我,還老欺負我。有一次村長家的臘肉被偷了,其實是我堂哥偷的,可他們都污衊是我偷的,要把我吊起來打死。當時我才八歲……」
吳靜思緊張得張大了嘴巴:「難怪這麼些年你從來沒提過你的親戚。」
趙清遠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種怪異的笑容,像是在回憶著什麼美好的事情:「我十三歲那年,有一次學校要交補課費,其實也沒多少錢,一共十二塊,但我二叔不肯給我,碰巧那天我同桌的錢丟了……」「他們懷疑是你偷的?」
「對啊,因為整個學校我最窮。」趙清遠又是無奈一笑,「班主任不相信我沒偷,校長也找我談話,同學們看我好欺負,都說是我偷的,讓我還給人家,不然就要叫家長。」
「那……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我也不敢回去,不然會被二叔打死,我就只能躲在鎮上一個包子鋪的過道里,躲了整整一個晚上……」
時隔多年,想起那個噩夢般的夜晚,趙清遠依舊感覺渾身冰冷。
「清遠,沒事了,別怕。」吳靜思抱了抱他。
「嗯,沒事了。」趙清遠笑了,「幸虧我碰到了一個女孩,她看我可憐,就問我怎麼了,我就把事情告訴她了,她就給了我錢……整整十二塊!」
趙清遠抿了抿嘴,像是在抑制自己內心的情感:「她還給我買了一根棒棒糖,我現在都記得,棒棒糖是『真知』牌的,好甜啊!真的好甜,我這輩子沒有吃過那麼甜的東西,我……我當時還哭了,我就想,要是以後我吃不到這麼甜的東西了,那可怎麼辦呢?」
「清遠,別難過了……」吳靜思心頭一酸。
趙清遠自顧自道:「後來我經常去看她,一有空就去看她,但是有一天,我發現她結婚了……」
說不上來是微微有些醋意,還是真的好奇,吳靜思問道:「那你不是很傷心?」
「沒有,我一點也不傷心。」趙清遠爽朗地笑了,眼神中看不到一點陰霾,「看到自己喜歡的人過得好,不應該開心嗎?幹嗎要傷心呢?」
「也對。」吳靜思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後來你還去看她嗎?」「轟」的一聲,窗外又一個炸雷。
「不看了。」趙清遠呵呵一笑,扭頭看著吳靜思道,「我把她給殺了。」
02
「我靠,趙清遠確實還有故事啊!」
十一點三十分,比亞迪在往金山小區的方向飛奔。
開車的是鍾寧。張一明正盯著手機里陳孟琳發過來的檔案—一份滿是疑點的檔案。
鍾寧沒有猜錯,趙清遠確實會雙扣蝴蝶結的綁法,檔案上明確無誤地顯示,趙清遠是舟山人,六歲時,父親出海喪命,他跟著母親改嫁到貴省,還隨繼父改了姓。1998年他讀高二時,從貴省桃江縣城關鎮一中輟學,2000年才參加高考。也就是說,輟學後的一年,趙清遠既沒有正式工作單位,也沒有接著讀書,應該正是這一年發生了什麼,讓他決定重返學校。
再後來,趙清遠的人生軌跡依舊處處不合常理—他不光只是數學好,高考總分甚至高達641分,完全可以上一所985、211,可他卻去了星港大學,超過了當年該校的錄取分數線一百二十多分。大四實習期,趙清遠任職於星港晚報報社,畢業後轉正留任,在2005年忽然跳槽到了初創企業知客傳媒。
同年10月26日,吳靜思和余文傑在西子路上發生車禍。張一明細細看完,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寧哥,看來這趙清遠確實是偷內褲被發現開除了,這才換了工作。他可能並不是一個寵妻情種,真的是個變態,為了得到吳靜思,製造意外殺了她老公,不小心導致了她殘疾。」鍾寧狠狠罵了一句髒話:「現在的問題是,他到底會把那個替死鬼弄去哪裡。」
張一明的分析,鍾寧早就已經猜到了,他現在擔心的是這個替死鬼的生死。如果拾荒者沒看到什麼重要線索,說明趙清遠可能還有其他謀殺對象,時間上說不定會間隔久一點。但現在既有貼紙又有車牌,這麼明擺著的線索表明,趙清遠希望警察能查到車主,而作為趙清遠的替死鬼,這人一定活不了,趙清遠會殺了他,給警方來個死無對證。
張一明深以為然地點頭,出了個餿主意道:「要不幹脆讓我爸先批捕吧,把人抓著再說。」
「你覺得你爸會同意?」鍾寧苦笑。雖然、趙清遠看上去疑點重重,但沒有一樣算是確鑿證據,讓張局同意批捕的希望,還沒有自己去金山小區找到證據的希望大。
「寧哥,那你覺得這裡能找到證據嗎?」張一明問。「賭一賭。」
假如趙清遠所有的行為都是為了吳靜思,那麼他有很大概率是在輟學後認識了吳靜思,才重新回到學校參加高考的。一個無錢無勢無文憑的鄉下青年來到城裡,大多都是從事體力勞動,能認識吳靜思這麼一個晚報記者,且能被影響重新求學,鍾寧覺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吳靜思所在小區的保安或者保潔之類。
但這都只是鍾寧的推測,至於能不能找到證據,他心裡也沒底氣,畢竟,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一腳急剎,車停在了金山小區的門口,也沒閑工夫再找停車位,兩人迅速下車,往小區里走去。
小區門口有個保安亭,五六個保安正圍著桌子打牌。
兩人徑直進門,張一明掏出證件,鍾寧拿出了趙清遠的照片放到眾人面前:「認識這人嗎?」幾個保安先是一愣,接著紛紛搖頭:「不……不認識。」
雖說是意料之中,保安這個崗位流動性這麼大,能碰上一個十多年了依舊在職的,概率太小了。但鍾寧依舊心頭一緊:「都不認識?」
「不認識,沒見過。」幾人又是一陣搖頭。
張一明失望地收起證件,想跟鍾寧說再去物業問問時,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保安拿著飯盒走了進來,瞄了一眼鍾寧的手機屏幕,訝異道:「這不是竹竿子嗎?」
「你認識他?」鍾寧眼睛一亮。
老保安呵呵一樂:「這怎麼不認識?瘦得跟猴一樣的,我們以前老叫他竹竿子。」
「對對,是竹竿子!」一個剛才還搖頭的胖保安似乎也記了起來,「怎麼老成這樣了,我都沒認出來。我記得他大名是叫……趙清……」
「趙清遠!」老保安接過話頭,「這都多少年了哦,以前那批人,就剩下我們兩個了。」
鍾寧問:「你們以前和他是同事?」
「對,他可是我們保安隊的傳奇。」老保安說起十來年前的事情,倒是記得挺清楚,「他應聘當保安的時候……我想想,那應該十幾年前了吧。」
「對對。」胖保安點頭道,「1999年,我記得。」
老保安感嘆道:「還是我面試的,這小子連普通話都不會說。農村出來的嘛,也可以理解。我看他憨厚老實,就留下了。」
「表現怎麼樣?」
「很好啊,臟活累活搶著干,大家都不喜歡值夜班,他就一個人負責。不過後來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忽然買了好多書回來,說想考大學。」胖保安呵呵笑了,「也不值夜班了,還嫌我們睡覺打呼嚕影響他複習,專門問我要了個單間一個人住。」
老保安接著說:「說是單間,其實就是頂樓一個雜物間。他也是能吃苦,夏天熱得要死,冬天凍得要死,但他一個人愣是住了一年。」
「除了這些,還有別的關於他的事情嗎?比較特殊的事情?」鍾寧問。
胖保安想了想,神秘兮兮道:「聽說,他喜歡一個女業主。」鍾寧一個激靈:「知道是誰嗎?」
兩個保安互看一眼,老保安道:「好像是晚報的一個記者。」鍾寧眯了眯眼睛。張一明掏出三張被害者的照片:「認識他們嗎?」
兩個保安看了一眼照片,很快就搖頭了:「不認識。」「完全沒印象?」
兩個保安很肯定地點頭:「完全沒印象。一次沒見過。」鍾寧不死心道:「帶我們去那個女業主以前住的地方。」
兩個保安點頭,也不敢多問,領著兩人往一棟離得不遠的樓走去。一行人快步上了電梯,在十三樓停了下來。走到一戶人家門口,兩個保安又對視了一眼,老保安道:「領導,好像……好像就是這一家。」
「是她嗎?」鍾寧拿出了吳靜思的照片。
「對,對。」兩人點頭,眼中似乎有些害怕,「她老公好像死了,她也殘疾了吧?」
話音剛落,「吱呀」一聲,那戶人家的門開了,一個穿著睡衣的女人手裡提著一袋垃圾,奇怪地看著他們,問道:「幹嗎的呀?」
「警察。」張一明掏出了證件。
女人上下打量了幾人一眼:「有什麼事情嗎?」
「我們為了一個案子來的。」鍾寧解釋著,探頭瞄了裡面一眼,應該是重新裝修過了,地板鋪的是這兩年才流行的黑胡桃色,「你這房子買了多久了?」
女人並沒有打算讓幾人進去:「好多年了啊。」「是不是找一個叫吳靜思的人買的?」
女人擺了擺手,搖頭道:「不是啊。好像是姓趙的,叫趙清遠吧,他出面處理的。業主是誰我就不記得了。這房子我可沒占什麼便宜,我才買下來的時候,衛生間啊,卧室啊,好多血。」
「血?」鍾寧和張一明同時驚訝道。難道趙清遠比想像的還要狠毒?
「對啊,反正看著髒兮兮,我裝修還花了十好幾萬呢。哎呀!你們問這個幹嗎啊?」
「這幾個人你認識嗎?」張一明再次翻出了受害者的照片。「不認識。還有什麼事嗎?沒事我打麻將去了……」女人關了門,扭著屁股進了電梯。
「哎!你這人!」被害者照片還只翻了一張,人就走了,張一明剛要開口叫住她,被鍾寧給拉住了。已經過去近十年了,房子也裝修過了,即便以前有血跡,現在還想找出什麼線索也不太可能了。至於受害者,連在這裡十幾年的保安都不認識,一個後來搬進來的業主就更不會認識了。
思索片刻,鍾寧走到對面的那戶,敲了敲門。
隔了老半天,終於有個大媽開了門,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大媽,認識以前住對面的人嗎?」鍾寧在手機里劃拉了一張余文傑的照片給大媽看。
大媽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這……這是余主任吧?」「對,你們熟嗎?」
「還可以吧。」大媽感慨道,「他是個好人啊,對我們鄰居都客客氣氣的,對他老婆也很好,兩人一直相敬如賓呢,哎,可惜啊,出了車禍,人就沒了!」
鍾寧換成了趙清遠的照片:「那這人你認識嗎?」
大媽立刻像看到了瘟神一般擺了擺手:「這個我就不認識了,我還煮著飯呢,就不和你們說了。」說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又是碰了一鼻子灰,張一明鬱悶得不行,苦悶道:「現在看來,只能靠陳專家了,看她能不能說服我爸先把趙清遠給批捕了。」
「沒希望的。」鍾寧搖了搖頭,「還剩下唯一一個有可能找到線索的地方……」
就在此時,手機響起,依舊是陳孟琳發過來的信息:「已經查到車主信息了。」
03
十一點五十分。
市局刑偵總隊會議室內,五排白熾燈一起打開,光線刺目,一眾荷槍實彈的刑警神情肅殺。
張國棟臉色嚴峻,一個揮手,肖敏才將一張車主的照片投影到了牆上。
「……李大龍,三十一歲,星港本地人,漢族,離異,目前居住地址是301國道76號,開著一家修車鋪,有過兩次聚眾賭博的案底,身高一米七五,體重一百四十斤左右,是本次連環殺人案的重大作案嫌疑人!」
話音一落,一眾刑警下意識握了握腰間的槍。
「在此次抓捕行動開始之前,我特別提醒大家!」張國棟起身往桌上重重捶了一拳,「根據我們查到的資料,這人在二十三歲至二十六歲這三年從事過海員工作,不排除掌握一定搏鬥技能的可能性,所以請大家在抓捕時務必小心,我不想看到有人員傷亡!」
「是!」一眾刑警高聲答道,氣勢如虹,響聲震天。
「案情緊急,我也不啰唆了。」張國棟起身叉腰,「一隊吳斌領頭,二隊我親自領隊,馬上對李大龍實施抓捕!」
「是!」一眾刑警又是一聲怒吼,鏗鏘有力。
就在此時,陳孟琳猛地推開會議室大門,側身擋住門口,焦急道:「張局,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去抓捕趙清遠,哪怕是你先安排一個分隊……」
「還是趙清遠?!」張國棟臉色一黑,打斷道,「鍾寧找到什麼證據了?」
「暫時……暫時沒有……」陳孟琳咬了咬嘴唇,「但是,據我們推斷,李大龍已經不在他家了。他大概率只是一個替死鬼,只有抓住趙清遠,我們才能……」
「陳顧問!」張國棟再次打斷,明顯不耐煩了,「趙清遠的檔案你都看過了,他的人生軌跡是不太尋常,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和這起案子有關係。」
「但是他和余文傑……」
「證據!」張國棟提高了聲調,「我還是那句話,一切合理合法的調查我都支持,但我希望你們能跟著證據走,而不是想當然。在你沒有拿到趙清遠切實的犯罪證據之前,我不可能無緣無故對他進行批捕!」
「張叔……」陳孟琳懇求,「我請求您相信我一次,相信鍾寧一次。」
「陳顧問,我們是警察!」張國棟的臉上已是生氣的神色,「我國《刑訴法》有明確規定,要對嫌疑人進行批捕,必須滿足以下六條—正在預備犯罪、實行犯罪或者在犯罪後即時被發覺的;被害人或者在場親眼看見的人指認他犯罪的;在身邊或者住處發現有犯罪證據的;犯罪後企圖自殺、逃跑或者在逃的……」
「有毀滅、偽造證據或者串供可能的;不講真實姓名、住址,身份不明的;有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夥作案重大嫌疑的。」陳孟琳接過話頭,「我學過法律,張局,但是真的請你相信一次……」
「陳孟琳!」張國棟的耐心耗盡了,「先證後人,還是先人後證,我的老上司,也就是你爸,應該跟你說過無數次。你馬上給我讓開!」
「我……」陳孟琳啞口無言,頹然地往後退了一步。
張國棟領著一眾刑警氣勢洶洶地走出了會議室。不一會兒,樓下的停車場傳來一陣馬達的轟鳴聲。
「呵,規矩,證據……哪怕再死一個人,也要講究這些嗎?」陳孟琳低頭看了一眼手機,轉身往走廊另一頭小跑而去。
「你……真的殺了她?」
卧室里的故事還在繼續,吳靜思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當然啊。」趙清遠笑了,逗趣似的看著妻子,指了指自己的心臟位置,「我在這裡把她給殺了。」
吳靜思張了張嘴:「你是說,你把她忘了?」趙清遠點頭:「嗯,忘記了,再也不喜歡她了。」
吳靜思輕輕捶了趙清遠一下,嗔怪道:「你剛才嚇到我了,我還以為你真殺人了。」
「怎麼可能?」趙清遠得意地笑了起來,「我後來不還來了星港,當了保安,認識你了嗎?」吳靜思也笑了:「然後你就喜歡上我了。」想了想,又道,「將來我的病好了,我想去看看那個幫過你的女孩,可以嗎?」
「行啊。」趙清遠哈哈笑著,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臟,「我跟你說這個故事,其實是想告訴你,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別去想了。」
吳靜思抿著嘴點點頭:「清遠,你放心,我不會再去想那些事了。」她也指了指自己的心臟,「反正這裡面,現在只住著你。」
趙清遠滿意地撫摸著妻子的頭髮:「那就好。」
就在此時,床頭的鬧鐘振動了兩聲。趙清遠看了看時間,剛好十二點。他起身道:「該吃藥了。我給你去準備,吃完好好休息。」
趙清遠親了親吳靜思的額頭,往廚房走去,掏出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
那邊很快就接了起來:「喲,趙記者,您可終於聯繫我了。」「等下有時間嗎?」
「有啊。」
趙清遠看了看錶:「東西我準備好了,四十分鐘以後,我們老地方見。」
掛了電話,趙清遠拉上窗帘,打開廚房的儲物櫃,拿出了小盒子,裡面裝滿了五彩的藥丸,他早就一格一格按每天的藥量分得仔仔細細了。
倒好葯,溫水中加好蜂蜜,端上小盤子,回到卧室喂吳靜思吃完。兩分鐘以後,他背起黑色雙肩包出了門。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轎車正往洋海塘小區的方向飛馳而來。
04
十二點整,金山小區,二棟,頂樓。
「已經出發了?」張一明看著臉色陰沉的鐘寧,擔心地問道,「是我爸他們出發了,還是陳顧問出發了?」
「都出發了。」鍾寧盯著眼前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心急如焚。趙清遠當年住的地方離余文傑家並不遠,因為是個雜物間,平時沒有人來,鑰匙還在物業,胖保安已經去取了。
張國棟不同意先批捕趙清遠,在鍾寧的意料之中,所以只能讓陳孟琳先去盯著趙清遠。雖然很擔心陳孟琳的安危,畢竟趙清遠極有可能是個變態連環殺人犯,情急之下不知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證據!證據!證據!」鍾寧的內心咆哮著。
眼前這間房子是僅有的希望了。哪怕暫時和連環殺人案扯不上關係,只要能證明余文傑的死跟趙清遠有關係,都可以暫時拘留趙清遠,到時候再慢慢查,鍾寧不信破不了案。
「寧哥,陳顧問會注意的,你別太著急。」張一明寬慰道。
此時,胖保安終於氣喘吁吁地拿來了鑰匙,打開了那扇滿是鐵鏽的門。
一股濃烈刺鼻的霉味撲面而來,滿屋子的灰塵被突如其來的訪客驚得四散跳躍。
房間很小,靠牆放著一張空蕩蕩的高低床,牆邊擋著一塊破布。除此之外,整個房間空空蕩蕩。
「後面還有人住過嗎?」張一明扒拉著雙人床問。
「沒有,這地方誰看得上嘛,下雨窗戶都飄水進來。」胖保安搖著爛成條的窗帘布,「也就是這個竹竿子能受得了,他以前就是趴在那兒搞學習的。」張一明來回走了兩步,丈量了一下,這房間小得一撐手就能頂到兩邊的牆。他不解道:「寧哥,你說這趙清遠為什麼要住這裡?這跟個牢房也差不多吧?」
「呵呵,你之砒霜,他之甘露。」鍾寧上前兩步,拉開了窗帘。頓時,張一明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昏暗的雨幕下,對面吳靜思和余文傑以前的家盡收眼底!
「這個死變態!」張一明大罵了一聲,看來趙清遠這個變態在這裡根本不是搞學習,而是在偷窺!
雖然早就猜到,但此刻鐘寧心頭依舊震驚—從這裡看過去,余文傑的家,從卧室到廚房甚至洗手間都一覽無餘,只需要一個低倍望遠鏡,這對夫妻就在趙清遠的眼皮底下,沒有任何隱私。
可這巴掌大的房間里只有一張空床,沒有任何線索,甚至連趙清遠以前住過的痕迹都沒有留下。
「寧哥,看來又白來了。」張一明鬱悶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可能因為個子太大,這一屁股上去,本就搖搖欲墜的高低床「吱呀」一聲,猛烈地晃蕩了一下,接著「唰」的一下,掛著的那塊破布搖搖晃晃了幾下,落到了地上。
一瞬間,張一明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死死盯著牆面,一臉震驚。鍾寧的腦袋裡猛然炸響—一整面牆壁,寫滿了猩紅色的字,不知是用紅色的顏料還是用血,一筆一畫組成了一個五個字的短句,反覆重複,寫了滿滿一牆!
鍾寧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把照片發給你爸!」
「轟」的一聲,窗外又是一個響雷,雨滴像是暴怒的子彈一般射向地面。
一輛……兩輛……三輛……四輛……一排警車閃著警燈,在滂沱大雨中往省道方向飛奔。
二十七公里……二十六公里……二十五公里……已經離李大龍的修車鋪越來越近。
張國棟坐在第一輛車裡,眼神冷峻地望著車窗外的雨幕,掏出一支煙來一口一口吸著,邊上幾個刑警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觸了這位幾天都沒休息好的局長的霉頭。
趙清遠的檔案就擺在張國棟的膝蓋上,一路過來,短短十公里,他來來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想把那幾張薄薄的紙看透。
「張局,只有十七公里了,很快了。」肖敏才套上了防彈衣,給張國棟也遞了一件過去,「先穿上這個。」
「不用。」張國棟煩悶地一揮手,再次打開了檔案袋。
肖敏才看在眼裡,有些不解。雖說張局拒絕了陳顧問提出的批捕趙清遠的要求,但看來他對趙清遠也是有懷疑的。肖敏才問道:「張局,您也覺得趙清遠有問題?」
「有問題。」張國棟點頭,「怎麼,你也覺得我的處理方式不對?」
「我……」肖敏才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沒有。」
「呵,有就有嘛。」張國棟狠狠拍了拍檔案袋,「我還是那句話,不阻止調查問詢,如果能拿出證據,可以進行下一步行動,但是光靠這個就批捕趙清遠,不合規也不合法。疑點不能算證據,這你是知道的!」
「明白。」肖敏才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不理解,為什麼明明有這麼大的疑點,我還不抓人,一定要跟著眼前的證據走。」張國棟又吸了一口煙,而後從口袋裡掏出來一支小小的錄音筆,道,「吳亮出了那事情以後,陳山民教授找我們全組人專門上了一個星期的紀律課,就只有一個主題—程序正義。我一直把這個帶在身上提醒自己。」
張國棟摩挲著虎口上的疤痕,眼中有光:「我把他上課的內容錄在了錄音筆里,一直隨身帶著。我一直記得他的那句話:我們是警察,如果不跟著證據走,自己想當然地想抓誰就抓誰,那我們會比罪犯更可怕。如果不能把手中的權力關進籠子里,我們遲早會變成野獸!」
「明白!」肖敏才重重點頭道。話音剛落,他的手機振動了一下,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臉色驟變,遞給張國棟,「張局,您看看這個!」
張國棟才瞄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照片,臉色也驟然變冷。「轟」的一聲,又是一個炸雷,雨下得更大了,像拳頭一般捶打著擋風玻璃,發出一陣陣密集的悶響。
照片是張一明發過來的,一張白牆—它原本應該是白的—上面用紅色的不知是血還是顏料密密麻麻寫滿了一句話:余文傑該死!
「張局,鍾寧和陳顧問都覺得……省國道那邊只是一個套……」肖敏才微微猶豫,「現在……是不是應該讓車隊掉頭,去抓捕趙清遠?」
張國棟沒有回話,眼神肅殺地看著車窗外,良久才道:「這張照片或許能指向余文傑的死和趙清遠有關,但和眼前這起案子,依舊沒有直接關聯。」
「這……」肖敏才無言。
「通知當地派出所,派人對趙清遠進行盯梢,不要打草驚蛇。」張國棟收回了目光,「等這邊處理完,我會親自對他進行問詢,如果發現他和這起案子有任何關聯,我會併案調查!」
肖敏才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是鍾寧發過來的信息:「李大龍根本不在修車鋪里,趕緊抓捕趙清遠!」「張局……您看這……」肖敏才為難道,「那邊一層一層通知下去……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離趙清遠所住的洋海塘小區並不遠,不如我們先直接……」
「第一天當警察?!」張國棟提高了聲調,「啪」的一下把手機扔了回去,看了看地圖,只剩十四公里了,「讓司機抓緊!」
「是!」
雨下得更大了……
05
雨下得更大了。
車窗上霧蒙蒙一片,斷了腿的破眼鏡也霧蒙蒙一片,趙清遠眼前一片模糊。他只得在路邊停車,取下眼鏡擦了擦,而後再次看了看後視鏡,打了轉向燈,駛入主幹道。
從小區出來,他就一路觀察,不過還好,並沒有發現警察的盯梢。他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雙肩包—裡面放的是他這次的殺人工具,不過,不再只有繩索和扳手,還有兩頁薄薄的紙。
還有最後九公里,那裡等著他要殺的最後一個人。只要這次成功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疑點都將會被洗刷乾淨,他會如同被這場雨沖刷過的城市一般,乾淨如新。
趙清遠加大了油門,就在此時,李大龍打來了電話,聲音聽起來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趙記者,你來了嗎?」
「路上了。」趙清遠笑了。這還真是一個稱職的替死鬼。
「那就好,那就好,昨天晚上你說搬家,結果我跑過去你人又不在,害我白跑了一趟。」李大龍嘿嘿討好,又還是忍不住發了牢騷,「我還以為今天你也會放我鴿子呢!」「昨天不好意思,臨時有事。」趙清遠看了看時間,「今天不會,二十分鐘以後我就會到。」
「那行,那行。」李大龍連連點頭,又問道,「給我老婆的道歉信,你打好草稿了吧?要是好了能先給我看看嗎?你也知道嘛,事情都拖了半年了。」
趙清遠呵呵一笑,人要自己找死,怎麼都攔不住:「已經好了,我用手機發給你,你先看一遍,不行的地方我們再修改。」說著,他按了幾個鍵,發出了信息。
「老婆,對不起。這些天我想了很多,當時真的都是我不對……」李大龍磕磕巴巴地讀了起來,語氣不像在讀道歉信,倒像是得到了什麼武林秘籍,「是我平時對你缺少關愛,才讓你對別人動了情,我真的知道自己錯了……我也知道,你不會再回到我的身邊……哎,不對啊,趙記者……」
讀到這裡,李大龍有些不滿了:「趙記者,我老婆會回來啊,我要是知道她不回來,我還寫這狗屁玩意兒幹嗎?」
「以退為進,懂不懂?」趙清遠又是一腳油門,把早就準備好的說辭說出來,「難道你能寫『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這樣的話嗎?你要以退為進,你老婆看到以後,才能感覺你是真心實意地改了。」
「對對對!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李大龍連連點頭,「還是你們文化人有心機。」
趙清遠不再啰唆:「行了,你先看著,我先開車。等下我到了,你就照著抄一份,下午我就拿回去發到我們的公眾號,放心,你老婆肯定可以看到。」
「好的好的!」李大龍連連點頭,「等我寫完,請你喝大酒。」掛了電話,趙清遠剛打算進入輔道,忽然發現身後有一輛黑色轎車好像在跟著自己。他一個激靈,握緊了方向盤,再一變道,果然,身後的轎車也跟著變了車道。
「呵,不死心嗎?!」趙清遠猛地一個右拐,乾脆把車拐進了路邊的停車位,後視鏡里,那輛黑色轎車也在斜對面停了下來。
趙清遠狠狠咬了咬牙,取了一把雨傘,拿上雙肩包,推開車門,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上車之前,他假裝不經意回頭瞥了一眼,身後那輛轎車就在離自己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慢慢悠悠地駛出停車位,往這個方向開來。
「跟著吧……呵呵,就最後一個了。」
趙清遠在計程車的後排坐下,冷笑一聲,拿出手機撥了過去:「李大龍,今天天氣不好,可以來接我一下嗎?」
電話那邊,李大龍趕緊答應下來。「去哪裡啊?」計程車司機不耐煩地問道。「中南汽配城。」
趙清遠打開小米雙肩包,伸手握了握那把長長的扳手。
就在同一時間,黑色轎車上的陳孟琳掏出手機打給了鍾寧。
「往右拐,上中南路。」
天黑得像夜已來臨。破比亞迪在這白夜中飛奔,鍾寧一邊盯著手機,一邊指揮張一明方向。
手機里是陳孟琳發過來的位置共享,根據她的跟蹤可以確定,誘導警方調查李大龍的修車鋪,確實是兇手的另一個障眼法—趙清遠已經換乘了計程車,正往中南汽配城的方向開去。「寧哥,我爸還沒同意批捕嗎?」張一明緊握著方向盤,吃力地盯著眼前的擋風玻璃,雨太大了,在玻璃外淋成了一片瀑布。鍾寧沒有回話,心頭說不上來是憤怒還是焦急,眼睛都有些發紅,看上去就像一頭即將發怒的野獸。現在安排人去盯梢能有什麼用?等命令一層一層傳達下去,李大龍早就小命不保了!不過,相比抓到趙清遠,他更擔心的是陳孟琳的安全。
就在此時,陳孟琳打來電話,鍾寧趕緊接起,焦急問道:「什麼情況?」
「趙清遠下車了……往汽配城後門去了……我還在跟著……」電話那邊,陳孟琳應該跟著下了車,電話里,電流聲夾雜著暴雨聲,讓通話有些斷斷續續。
「你一定要小心。」鍾寧記得那裡是個巨大的廢車場,星港幾乎所有報廢的車輛都是在那裡集中銷毀。
「放心,我跟他保持了安全距離……」陳孟琳壓低著聲音,「他從A區進入的……現在正往B區走……現在已經往B區的出口去了,他好像對這邊很熟悉,我看他一直在抬頭觀察,似乎是在繞著攝像頭的盲區走……」
鍾寧緊握著拳頭,甚至比自己在盯梢都要緊張:「不要冒險,務必確保自己的安全。」
「知道,放心。」陳孟琳答應道,忽然沒了聲音,隔了十來秒才道,「差點兒被他發現……他好像是在等人,你還有多久到?」
鍾寧看了看路標,比亞迪此時已駛入了蔡鍔路:「五公里。」「行,那你抓緊,隨時注意我的位置。」
鍾寧聞言低頭看手機,發現陳孟琳已經在地圖上畫了好幾個圓圈。
「不對!」鍾寧的眉頭越皺越深,趙清遠似乎是故意在來來回回兜圈子,「陳孟琳,你別去了!有危險!」
喊了兩聲,電話里再沒回應,又過了一陣,裡面隱約響起汽車引擎的聲音,接著再次傳來陳孟琳的聲音:「鍾寧,我看到李大龍的車了……先不跟你說了。」
滂沱大雨之下,半貓著腰的陳孟琳赫然看到,一輛破破爛爛的麵包車從D區入口開了進來,麵包車後貼著兩張卡通狗貼紙,司機正是今天在照片中看到的李大龍!
陳孟琳不敢大意,趕緊掏出手機,調到了拍攝模式,連著按下了快門鍵。「咔呲」兩聲,閃光燈驟然亮起,那輛破麵包車後面的車牌被她拍得一清二楚。
雨越下越大,濺落在手機上,揚起一陣水花。陳孟琳趕緊擦拭了一下手機,剛想把照片給鍾寧發送過去,無意間一抬頭,渾身不由得一怔—黑漆漆的雨幕下,趙清遠已經不見了蹤影。
「人呢?」陳孟琳趕緊往前走了兩步,貓著腰左右看了看—依舊沒有趙清遠的身影,眼前只有五花八門的報廢汽車,橫七豎八地堆放成了一個「墳場」。
陳孟琳趕緊掏出手機,按下了語音鍵:「鍾寧,我好像跟丟了……」話音未落,她身後赫然響起了腳步聲,剛要回頭,「嘣」的一聲,手中的手機猛地砸落在地上……
「轟!」天空再次響起雷鳴,雨滴成線,像是索命的繩索一般,往陳孟琳的臉上落下!
06
飛馳!
兩排警車在離省國道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忽然掉頭,在暴雨中轉向中南汽車城的方向飛馳!
張國棟的臉色陰沉得能殺人,拿著手機的右手在微微顫抖著—手機顯示的是陳孟琳發過來的照片,車尾的車牌號在閃光燈的照耀下反射出幽藍的光,上面白色的數字十分清晰。車尾貼的卡通卡貼紙隱約在雨水中張著血紅的嘴巴,看上去怪異且猙獰。沒有錯,通過查證,車牌持有人確實是李大龍,更讓張國棟焦心的是,就在這張照片發來以後不到兩分鐘時間,陳孟琳的手機關機失聯。
「張局,還是打不通,不過我已經安排技偵跟蹤信號了,您先別太著急!」時間一秒一秒流逝,肖敏才同樣心急如焚,但也只能寬慰著自己的領導。
張國棟腮幫上的肌肉高高鼓起,他壓抑著怒意安排著:「通知救護車馬上趕往現場,馬上安排交警方面對周邊各大路口設置路障,對所有車輛進行排查!……鍾寧還有多久到?」
肖敏才緊張地盯著鍾寧的手機定位:「三公里了。」
「讓他抓緊!」張國棟猛地一拍椅子,「不管怎樣,陳顧問不能出現任何意外!」
飛馳!
破比亞迪在暴雨中往中南汽配城的方向飛馳。
鍾寧緊握著手機。雨越下越大,張一明把雨刷開到了最大,仍舊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不過腳下的油門依舊踩到了底。
兩公里……一公里……八百米……五百米……兩百米……一百米……中南汽配城的招牌,終於出現在眼前。
比亞迪急剎停住,鍾寧幾乎是跳下了車,發瘋一般地往廢車場狂奔。
這廢車場真大!廢車堆成的巨大墳場在暴雨中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陳孟琳!」鍾寧大喊著。
「陳顧問!」張一明跟了上來,也使勁吼著。
四周空空蕩蕩,沒有回應,只有一聲聲急促的雨滴敲打金屬的聲音。一排……兩排……三排……四排……整個D區,七十六排,七十六個過道,沒有陳孟琳的蹤影。
「你去A區,我去B區!」鍾寧指揮張一明,兩人分頭狂奔。「陳孟琳!陳孟琳!」
雨越來越大,一條一條地抽打在鍾寧的腦袋上、肩膀上、胸口……鍾寧喊得聲嘶力竭,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此時,門口響起了警笛聲,四輛警車發出了四聲急剎車的聲音,張國棟和肖敏才跳下車來,領著十多個荷槍實彈的刑警狂奔而來,開始了搜尋。
「A區沒有!」「B區沒有!」
一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張國棟的對講機里不斷傳來壞消息,他把拳頭攥得咯吱作響,任憑雨水敲擊在自己身上,剛勁的面容上疲態盡顯。
「陳孟琳!」
「陳顧問!」
「陳專家!」
各種稱呼此起彼伏,在空蕩蕩的廢車場中回蕩,只是,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張局……」一個刑技小跑而來,「這邊攝像頭不多,我們調取出來的畫面里,暫時沒有發現陳顧問,不過……」
「不過什麼?!」張國棟怒目道。
「在D區入口發現了李大龍的車輛,發現……」刑警難堪道,「發現他十二點三十五分左右就離開了。」
「他媽的!」張國棟再也憋不住,暴怒地罵了一句粗口—十二點三十五分就已經離開,那也就意味著,自己收到陳孟琳那張照片的時候,疑犯早就已經不在廢車場,沿途設置的路障沒有任何意義!這也意味著,疑犯搶奪了陳孟琳的手機以後,故意把照片發給警方,從而干擾警方調查!那麼,陳孟琳現在……
「張局!這邊!」對講機里出現了吳斌的聲音,「在C區八行!陳顧問在C區!」
話音剛落,幾乎是一瞬間,所有人同時往C區奔去。
陳孟琳倒在了一輛廢棄的農用車旁,緊閉雙眼,鼻尖氣息微弱,地上一片泥濘,她周身滿是污垢,原本俏麗的面容也髒得看不清本來的模樣。
「陳孟琳!能聽得到我說話嗎?能聽到我說話嗎?」鍾寧發狂似的跑來,擠開眾人,蹲在她身邊。抹去她臉上的污泥,她臉色慘白,沒有回應,就像熟睡了一般,一動不動。
「孟琳!能聽到嗎?」張國棟也俯身,伸手撐開了陳孟琳的眼瞼,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救護車!趕緊叫救護車!」鍾寧大吼著,幾近癲狂。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兩個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過來,眾人趕忙讓開了一條路。醫護人員給陳孟琳簡單檢查後,將她抬上了救護車,鍾寧一言不發,跟著上了車,救護車呼嘯著往醫院的方向奔去。
所有人目送著救護車遠去,良久無言,像是一座一座靜默的雕塑,沒有一個人敢先開口說話。
張國棟渾身緊繃,頭頂的暴雨再大,也澆不滅他心頭的怒火。此時,肖敏才的手機振動起來,他接聽電話,臉色一沉:「張局……」
「說!」「國道路派出所上報說……李大龍死了……」「什麼?!」張國棟全身一抖。
07
李大龍死了。
就死在自己的那輛破爛的麵包車裡,口吐白沫,面目猙獰,手指上纏著創可貼,指甲蓋烏黑。麵包車就停在他自己的汽車修理鋪里。
根據法醫的初步屍檢,李大龍的直接死亡原因是一氧化碳中毒。死者應是生前喝了大量加了安眠藥的烈性白酒,然後發動麵包車,關好車門車窗並且堵上了排氣管道,從而導致中毒身亡。由此可以判定是自殺。
在CT室外等候陳孟琳的鐘寧得知消息後,心裡翻江倒海—還是晚了,又死了一個無辜的人!他又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李大龍的修車鋪現場。
屋外暴雨如注,屋內燈光昏暗,七八個刑技臉色嚴峻地搜索著一切線索。
「張局,找到了這個……」「張局,這裡也有發現……」
「張局,目擊證人確定看到的就是這輛車……」
發帖用的老款唯一牌手機,裡面還有沒來得及發完的視頻;敲擊受害者用的扳手就放在一台舊摩托車旁;滿是機油的繩子放在李大龍的卧室里;當然還有那輛貼卡通狗貼紙的破麵包車—證據不斷被發現,就像是早就在等著警方來調查一般。
果然是替死鬼……
「張局!」鍾寧憤怒地看向張國棟,「難道你到現在還覺得他是自殺?」
張國棟沒有回話,一口一口抽著煙。他此刻當然知道自己被疑犯耍了!刑技已經確定陳孟琳的手機並不在她身上,從她手機里發出的那張照片,確實是疑犯故意誘導警方而發的。可這些該死的證據都出現在李大龍的家裡,心裡信不信又如何,證據擺在眼前。
鍾寧站到了張國棟面前,盯著他重複問道:「張局,難道你還不相信是趙清遠乾的嗎?!」
「寧哥……」張一明趕緊一把扯住鍾寧,「你冷靜點兒。」
張國棟讓張一明鬆手,直視鍾寧:「陳顧問跟你說了是趙清遠襲擊她的嗎?」
「她還沒醒,怎麼說?!」鍾寧冷笑,「難道她不說,就不能推斷出是趙清遠?當時她跟蹤的就是趙清遠啊!」
「我們已經在第一時間調取了那邊的監控。」張國棟搖頭,「只拍到了李大龍的麵包車進入廢車場的畫面,並沒有發現趙清遠。」
鍾寧雙眼通紅,大聲道:「但是,陳孟琳跟我說,她感覺趙清遠很熟悉那邊的情況,知道如何避開監控,所以他肯定是提前踩過點!」
「這都是你的推測。」
「我的推測難道沒有被印證是對的嗎?!」鍾寧指著桌上的物證袋,越來越激動,「我說了是障眼法,你信了嗎?我說了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你信了嗎?現在就憑這些玩意兒,能證明李大龍就是兇手並且畏罪自殺?那你告訴我他的動機是什麼?他是瘋了嗎?!」
「鍾寧!」張國棟提高聲調壓住了鍾寧的憤怒,把肖敏才叫了過來,「給他看看……」
肖敏才把手中一份正在核實的資料遞給了鍾寧。那是一份遺書,寫在一張普通的A4列印紙上:老婆,對不起。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當時真的都是我不對,是我平時對你缺少關愛,才讓你對別人動了情,我真的知道自己錯了,我也知道,你不會再回到我的身邊。
我知道你不會回來了。我也知道我不應該殺他們三個,但我當時真的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對不起,老婆。
如果你不能原諒我,我只能以死謝罪。希望我們來生還能成為夫妻!
李大龍親筆落款處還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血手印,應該是大拇指按上去的。
鍾寧像被電擊般呆立原地。
肖敏才嘆了口氣道:「這是我們在車內找到的,上面只發現了李大龍一個人的指紋,應該不是作假。」
「筆跡呢?」鍾寧眼裡冒著怒火,「筆跡也確認過了?」
「暫時還沒有,但是……」肖敏才掏出了一疊票據,「這是他平時開的收據,你比較一下。」
鍾寧看了幾眼,滿臉不可思議。李大龍的字很醜,丑得極具辨識度,稍微對比就能看出來,遺書肯定是他親筆所寫。
「殺人動機是什麼?就因為老婆跟人跑了?!」
肖敏才指了指外面的一輛依維柯,道:「我們剛才聯繫上了李大龍的一個牌友過來做了問詢。根據他提供的資料,李大龍生前曾經抓過奸,把他老婆和一個老頭兒堵在酒店的浴缸里,李大龍當時很生氣,抓著他老婆的頭髮,差點把人給淹死在裡面,還是那個老頭兒報的警,結果李大龍給拘留了半個月。等他出來,那老頭兒已經帶著他老婆跑了。所以……可能是因為這件事情,他從此就恨上老頭兒了。」
肖敏才看了一眼筆錄本,道:「李大龍還說過要殺人的話,他的原話是『早晚要把這對姦夫淫婦淹死在浴缸里』,也符合同態復仇的特點。」
「雙結扣呢?」鍾寧不服氣,「那個蝴蝶結,李大龍也會?!」「會。」肖敏才指了指角落一雙破旅遊鞋,「根據他的檔案顯示,他二十齣頭曾被他爸送去當過兩年海員,應該是在船上學會的,平時的鞋帶就是這個系法……」
看著鞋子上的雙扣蝴蝶結,鍾寧啞口無言。設計得太完美了,趙清遠你真是個天才!
「鍾寧,所有的線索都顯示……」
「不可能是自殺。」鍾寧打斷了肖敏才,扭頭看向張國棟道,「張局,你真的相信,一個罪大惡極的人會忽然幡然醒悟然後自殺謝罪?」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證據!」張國棟吞了一口惡氣。
「證據!又是證據!」鍾寧頹然退後兩步,「那他為什麼襲擊陳孟琳?陳孟琳明明是跟著趙清遠的!難道找不到證據,陳孟琳就這麼白白受傷嗎?」
「我肯定會去調查趙清遠,但現在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和這起連環兇殺案有關!你是警察,先證後人,你應該懂!」張國棟搖頭嘆氣,「至於襲擊事件,我們等陳顧問醒了,一定會全面徹查!」
「證據證據證據!」這些天,鍾寧實在已經聽煩了這個詞,他暴怒道,「我姐的死,證據那麼明顯又怎樣?那幾個畜生又付出了什麼代價?!那六個旁觀者有沒有過一絲懺悔?!我有證據證明他們袖手旁觀,那又怎樣?!」
「鍾寧!」
「寧哥……」
肖敏才和張一明都扯著鍾寧的衣袖:「別說了……」
「沒有什麼不能說的!」鍾寧顫抖著拿出了手機,打開了裡面的一張照片,幾乎情緒失控,「看看!張局!這是我們在趙清遠住過的雜物間里發現的!用血寫的!他就住在吳靜思和余文傑家對面!他還偷過吳靜思的內褲!如果你早點讓我查,就不會再死人!陳孟琳也不會受傷!」
「鍾寧!」張國棟臉色鐵青,「如果你能拿出證據,我立馬批准你把趙清遠抓捕歸案!要是沒有,你就別在這裡跟我說這些!」
「張局!一死一傷!一死一傷!」鍾寧渾身都在顫抖著,他蹲了下來,抱著腦袋不停搖頭,「陳孟琳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難道我們就這麼看著趙清遠逍遙法外?」
「寧哥,要不我們先……」張一明正要伸手去拖,鍾寧忽然盯住地面,接著,猛地仰起了腦袋,看著肖敏才問道:「這裡的東西呢?!」
肖敏才納悶道:「什麼東西?」
鍾寧伸手摸了摸地面,大吼道:「這裡應該有個東西的!」「你在說什麼?」
鍾寧起身看了看麵包車後的卡通狗貼紙,扭頭問道:「這裡……是不是放過一個籠子?」
「什麼籠子?」肖敏才搖頭,「進來的時候沒發現過。」「趙清遠!」鍾寧爆吼一聲,轉身沖了出去!
08
嘩!嘩!嘩!
雨依舊很大,整個城市被不肯散去的烏雲壓頂,灰濛濛一片。
「米蘭春天」小區西大門出口右側七百米左右,猴子石大橋往南五公里的湘江邊。趙清遠伸手猛地一甩,一個粉色的籠子被扔進了江中,「咕嚕」冒了幾個泡以後,沉入了江底。
他轉身上了那輛黑色的SUV,一腳油門往公司開去,「米蘭春天」四個大字在後視鏡中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胡國秋、劉建軍、李援朝、李大龍……四個人,四條命……終於,該死的人,全部死光了!
車在飛馳,趙清遠長嘆了一口氣。終於,徹底結束了。
繩索、扳手、拍攝視頻的手機、麵包車、李大龍的親筆遺書……李大龍就是連環殺人犯的證據如此充足,警方哪怕懷疑,也無法再將案子牽扯到自己身上了。
趙清遠點了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喃喃著:「思思,原諒我,我不想失去你,如果還有其他路可以選,我不會這樣。」
副駕駛座位上放的,依舊是那個小米雙肩包,裡面裝的不再是殺人工具,而是一個裝滿照片的厚厚的信封,上面還壓著一把已經生鏽的鑰匙。包沒有拉拉鏈,隨著車輛的行駛,鑰匙在跳躍著,像是想要掙脫那個黑色的牢籠。
這就是自己費盡心思想要拿到的東西,終於一切都到手了……接下來,只要取到那個被鑰匙鎖上的東西,計劃就完美落幕了。
念及至此,趙清遠加大了油門,黑色的SUV咆哮著,往主幹道駛去。雨太大,很多店鋪都在歇業。行進了一段,一家叫「大快樂」的洗浴城門口似乎發生了什麼糾紛,一個大腹便便老闆模樣的人正在跟幾名警察解釋著什麼,看上去很是焦急。
趙清遠重新掉頭,往傳媒大樓開去。一支煙的工夫,車便開到了公司樓下,他背上雙肩包,上了十三樓,徑直推開了總編室的門。
任平這會兒正在低頭寫著什麼,看到趙清遠,關切道:「趙哥,嫂子檢查結果怎麼樣?」
「挺好的。」趙清遠笑了笑,打開了雙肩包,從裡面掏出了兩萬塊錢放到桌子上,「這錢沒用完,先還給你。」
「哎呀,不至於。」任平笑著一擺手,「咱們什麼關係,上大學那會兒,要不是你照顧,我哪有今天。」
「一碼歸一碼。」趙清遠把錢推了過去,「多的一千算是利息。」
「哎呀!你這人……」任平一撓腦袋,「那行,你什麼時候需要錢,隨時開口,幾萬塊我還是拿得出來的。」
趙清遠笑了笑:「以後應該都不用了。」
看這樣子似乎是嫂子的病不嚴重,任平也放下心來:「那行,那我就祝嫂子早日康復。對了,警察那邊……」
「是個誤會。」趙清遠笑笑,不以為意道,「我都解釋清楚了。」「那就好,那就好。」任平也笑起來,他倒是不相信趙哥能幹出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來。「謝謝關心了。」
趙清遠轉身出了辦公室,坐回自己的工位,在心裡復盤自己的計劃—從殺胡國秋開始,一步一步,包括故意露出馬腳,引導警方查到中南汽配城,再找准李大龍這個替死鬼,每一步都沒有任何差錯。陳孟琳的出現算是一個意外,但也產生不了任何影響。
唯一的不安定因素,是那個叫鍾寧的年輕警察……
不過,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李大龍,哪怕這小子有通天本事,也翻不過來了。
他只希望吳靜思的檢查結果能是好的,從今往後,他們能安心度過下半生。
「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就在此時,「嘣」的一聲,公司大門突然被粗暴地撞開,趙清遠還沒反應過來,胸前的衣服就被人一把抓住,身下的凳子翻倒在地。
「畜生,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
是鍾寧,渾身濕透的鐘寧,像一隻喪家犬一般的鐘寧。他死死盯著趙清遠,像是恨不得要把眼前這人撕碎!
趙清遠定了定神:「鍾警官,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此刻的鐘寧又像是一頭暴怒的雄獅,已經快要把趙清遠提得雙腳離地了:「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劉建軍?!為什麼要殺胡國秋?!為什麼要殺李援朝?為什麼要殺李大龍?!」
趙清遠似笑非笑地看著鍾寧:「你說的是誰?我一個都不認識。」
「你……你幹什麼?」同事們紛紛緩過神來。
「都滾!」鍾寧像是拎著一隻小雞一般,把乾瘦的趙清遠拖進了一間沒人的辦公室,把門關上。
「你逃不了的!」鍾寧雙眼怒視著趙清遠,像是想把這人釘在牆上。
趙清遠臉上並沒有懼色:「警官,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別給我裝!」鍾寧拳頭攥得咯咯作響,「老實交代,說不定你還有條活路!」趙清遠依舊一臉無辜:「鍾警官,不要血口噴人,你說的這些人,我可是一個都不認識。」
鍾寧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狗籠子!」趙清遠猛地一滯,眯了眯眼睛:「什麼?」
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讓鍾寧看出了對方有一絲慌亂,他重重道:「你扔了李大龍家裡一個狗籠子!」
「你在說什麼?」趙清遠的神色很快恢復如常,「你說的這個李大龍,我根本不認識。」
「你處理掉了自己的指紋、腳印,甚至還騙李大龍寫下了遺書,但是你忘記了這個……」鍾寧掏出手機,打開了一張照片—正是剛才在李大龍的修車鋪拍下的照片,灰撲撲的地上,隱約可以看到一條一條的痕迹,「這個角落,本來是放了一個狗籠子的。」
「呵呵,一個狗籠子跟我有什麼關係?」趙清遠攤手,「說了,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讓我給你捋一捋。」鍾寧死死盯著趙清遠,「你知道李大龍的老婆跟一個老頭兒有姦情,還跟人家跑了,於是,他就成了你的完美替死鬼。你說可以利用記者身份幫他把老婆找回來,李大龍沒什麼文化,相信了你。接著,你借用了他拖車的繩索,故意把月山湖的樹榦上弄上了機油。然後,你又把他誘騙到猴子石大橋,故意讓那個拾荒客看到,這樣,人證有了,物證也有了,再加上監控,李大龍有口難辯……」
趙清遠冷冷看著鍾寧,打斷道:「我一句也聽不懂。」
「你別著急,聽我說完。」鍾寧冷笑著,「但你是一個很謹慎的人,有口難辯始終還是有口,為了把戲做足,你還騙他寫了遺書承認了殺人,接著在他的酒瓶中下了安眠藥,趁他喝醉,把他搬進那輛破麵包車裡,偽裝了他自殺的假象……」「鍾警官,這故事很精彩。你當警察可惜了,應該去寫小說。」趙清遠皺起了眉頭,「但我何德何能,能騙別人寫下遺書?你說的那個李大龍,哪怕比豬還笨,也不可能被人騙著承認自己殺人了吧?」
「對,為什麼他會承認自己殺了三個人呢?」鍾寧盯著趙清遠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因為那不是人!」
趙清遠的眼皮猛地跳了兩下。
「我又說對了?」鍾寧笑了,「如果我猜得沒錯,李大龍的老婆很喜歡狗,而且品種應該是泰迪!根據這個籠子的尺寸,養一兩條不需要這麼大,養三條似乎剛剛好。李大龍抓姦在床以後,只能把老婆養的三條泰迪殺死泄憤!他在遺書里寫的『我不應該殺了他們三個』,是不是你教他擬人手法?」
趙清遠的眼皮再次不受控地猛跳了一下。鍾寧再次冷笑:「我又說對了,是吧?」
趙清遠攤手:「鍾警官,我一直搞不懂,你已經來我公司調查過了,明知我沒有作案時間,也沒有作案動機,為什麼還要懷疑我,還編這些莫名其妙的故事說給我聽?」
「因為我發現了這個……」鍾寧拿出了在閣樓拍下的一整面牆的血字,「你很痴情啊!」
這一次,趙清遠眼神中出現了一絲恐慌:「……我說了,我沒有殺人。」
「告訴我實情。」鍾寧猛地頂了一把趙清遠的胸口,「是不是他們三個發現了你的秘密,而那個秘密剛好和余文傑有關,所以你急著把他們都殺了?」
「余文傑」這三個字像是踩到了趙清遠的命門,他忽然眼睛一瞪,暴怒道:「我說了我根本不認識他們!我和余文傑也沒有什麼秘密!」「行,你嘴硬可以。」鍾寧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別忘了,你還有個老婆,要是她知道了這一切,知道你和余文傑的死有關,你說她會怎麼看你?!」
驟然間,趙清遠像是換了一個人,狂怒道:「別碰我老婆!」「呵,踩到尾巴了?」鍾寧甚至有些暢快地笑了起來,「你放心,我會申請搜查令,查你家,查你的單位,查你所有工作過的地方,查你開過的車……我很快就會找到你犯案的漏洞,查清楚你的殺人動機,將你繩之以法!」
「鍾寧!」趙清遠的眼睛一眯,緩緩道,「我好像在報紙上看到過,你以前因為嚴刑逼供受過處分?」
鍾寧怔了怔:「你什麼意思?」
趙清遠凄慘一笑,猛然沖向了一邊的熱帶魚缸,將自己的腦袋砸了上去。
「嘩!」
一聲巨響,魚缸被撞得粉碎,裡面的水傾瀉而出,趙清遠的頭頓時血流如注。他倒在地上,水慢慢浸濕了他的耳朵、頭髮、血水從他的耳後湧出。
「趙清遠,你……」鍾寧目瞪口呆。
門外響起了殺豬般的號叫聲:「警察打人啦!警察打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