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案子就像颱風,說來就來,從不給人緩衝的空間。走的時候,也是同樣。
趙清遠被擊斃後,存儲卡被順利找到,裡面果然是李援朝偷拍的趙清遠調換吳靜思的藥物的照片,一共一百六十多張。
陳孟琳的鑒定中心對吳靜思家中剩餘的葯進行了詳細檢測。那些所謂預防靜脈血栓的抗凝藥物,其實全部都是氨甲環酸片,這是一種藥效完全相反的增加凝血功能的藥物,如果長期過量服用,會形成血栓,加重偏癱,如果劑量太大,甚至還會引起顱內出血,有血栓形成傾向的患者更要慎用。
除了氨甲環酸片以外,剩下的都是安眠藥和強力止痛藥。吳靜思正是因為常年被趙清遠一日三餐灌這些名目繁多副作用很大的藥物,導致她本來早就可以站立的身體,一直都好不了,而且還引發了嚴重的心肺疾病。
同時,趙清遠家的保姆也向警方反映,趙清遠從來不讓她配藥,甚至都不能給放葯的櫥櫃打掃衛生。在警方的再三追問之下,保姆親口承認,看到過趙清遠對吳靜思進行虐待,從而導致了她雙腿內側全是燙傷留下的瘤子,這和吳靜思的體檢結果基本吻合。
趙清遠的車也被仔細檢查過,和鍾寧預料的一樣,為了方便作案,趙清遠不但拆除了后座,為了隔音,甚至加裝了加厚的茶色玻璃,就連車窗玻璃也全部換成了隔音的,裡面別說關一個五六十的老頭兒了,即便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怕是叫破喉嚨都很難有人能聽到。
另外,經查證,李援朝一直用曾艷紅的卡,賬戶上短則一個月,長則三個月,總會有一筆固定的匯款。就在李援朝死的前一天,趙清遠還在公司附近的銀行取了十萬塊錢,用來引誘李援朝奔赴死亡之約。
不但如此,警方還在曾艷紅的卡中發現了大量來源不明的財產,根據核實,應該是當年李援朝在學校貪污的公款,這次也一併給沒收了。
至於李大龍,警方終於說服他老婆出面做證,證實李大龍確實殺了她養的三條泰迪犬,她因此覺得李大龍太變態,才和別的男人遠走他鄉。
02
一周後,洋海塘小區。
派出所的比亞迪停在保安亭門口,鍾寧點上一支煙,給張一明也扔了一根過去,不過,他似乎沒有下車的勇氣。
車窗外,陽光晃眼,可這地方依舊讓鍾寧感覺到陣陣涼意。張一明理解不了鍾寧複雜的情緒,神經大條地問道:「寧哥,破了案你怎麼一點兒都不高興?慶功會也不去,跑這兒來幹嗎?」
「說不上來。」鍾寧搖了搖頭,有些悵然若失,「總感覺一切太順利了。」
「順利?!」張一明叫了起來,「我差點兒丟了工作,陳顧問差點殉職,咋的,您還覺得沒挑戰性啊?」
「不是這意思。」鍾寧依舊只是搖頭。
「呵,要我說啊,原生家庭這個東西還真是影響人一輩子。」張一明想起了趙清遠那張乾涸的臉,「你說這個趙清遠小時候要是生活美滿,性格就不會那麼極端,更不會做出那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了,到死都要拉著自己的老婆,你說這人怎麼想的?」
鍾寧無心繼續這個話題,一個星期了,他對趙清遠變態的佔有慾都還十分硌硬,懶得再去想,他推門下車。
「喲,這不是神探嗎?!」塌鼻子保安認出了他們,舉著手裡的報紙,沖鍾寧大喊著,「神探!鐵血鍾神探!」
這一喊,正吃飯的幾個保安也紛紛把頭伸了出來,跟看猴一樣盯著兩人,還時不時比對著報紙上鍾寧的頭像,嘴裡嘖嘖感嘆著。
鍾寧苦笑。這才幾天,他在媒體筆下就從「暴力執法,原生家庭有問題,棒打鴛鴦,阻礙我國法治建設進程,不配當警察的男人」變成了「掐指一算就能屢破奇案的鐵血神探」。
「哎呀呀,上次真是對不起啊!」一個拿著飯盒的高個子保安走了出來,一把抓住鍾寧的手使勁搖著,「誤會,都是誤會,上次不是有人報警,我還真是不會為難兩位,多擔待,多擔待。」
鍾寧認出這人正是自己那晚違規搜查的時候,第一個發現他的保安。
「算了,職責所在。」鍾寧擺了擺手,往裡面走去。小區依舊是那個小區,房子也依舊是那些房子,什麼都沒有變,沒有人在意這世上少了一個叫趙清遠的人,更沒有人會在意,就在106號房內,還有個殘疾的女人正遭受著生不如死的煎熬。
「呵,大名人了呀,寧哥。」張一明嘿嘿賤笑著,「這都是網紅待遇了吧?」
「少說兩句吧。」鍾寧嘆了口氣,只感覺一陣心力交瘁。
兩人慢慢走著,來到了趙清遠家門口。此時,夕陽西下,給牆壁上的爬山虎鍍上了一層金邊,看起來像極童話中的房子。
到了門口,鍾寧站住了腳,似乎沒了勇氣。
趙清遠死後,吳靜思不願意住院,也不願意接受心理輔導,就待在家裡,不願意出門。鍾寧覺得早晚應該來面對吳靜思,哪怕被她打罵一頓也好,否則,鍾寧心中總有個坎兒過不去。
畢竟……真相太過殘忍。
突然,門被人撞開,兩個女警嘴裡喊著「快快」,用一個簡易擔架抬著一個鮮血淋漓的人跑了出來。
鍾寧一怔—擔架上躺著的正是吳靜思,此時她雙目緊閉,右手的手腕上被簡易地包紮過,但依舊有血不斷滲出來。
「這是怎麼了?」鍾寧問道。
「自殺!」女警急得都快哭了,「這兩天一直在對她進行心理疏導,今天她看著也挺好的,還說要休息,讓我們不要影響她,誰知道她還是想不開,我就上個廁所的工夫,她就自殺了!」
鍾寧啞然,想了想,還是覺得暫時不再去刺激吳靜思比較好。他往屋裡看去,血跡從卧室流到客廳,又從客廳流到走廊,猩紅奪目。
「喲,神探!」屋裡還有個黑瘦警察正在清理物證,看到鍾寧,打了個招呼。鍾寧認出這人是那天沒收了自己警官證的那個黑瘦警察。「上次誤會了,對不住。」黑瘦警察道了聲歉,「這案子破得漂亮,為我們警察長臉了,我看啊,三等功是跑不了了。」
鍾寧沒有接話,只是默默看著這間屋子。牆上的婚紗照里,吳靜思和趙清遠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就像他上一次來的時候一樣。但掛鐘「嘀嗒」響著,又在提醒他,那已是昨日。
「對了,你的證件還在我們所里呢,什麼時候去拿?」「等下就去。」鍾寧心下惆悵。
「這是跑步機嗎?」張一明對牆角那台機器來了興趣。鍾寧瞥了一眼:「理療機。」
張一明一按開關,那機器下面的牽引帶發出「嗡嗡」聲,開始緩緩移動起來,和跑步機差不多。
「8726……這是個啥?」
「你管它是什麼,對了,別污染了物證。」鍾寧回答道。
他瞄見黑瘦警察正整理著的兩個箱子—其中一個裡面是幾條內褲、兩支口紅、餐巾紙什麼的,另外一個箱子里裝著一件款式老舊的棉衣,上面放著一捆捆白色塑料棒。
「這些就是當年趙清遠偷的吳靜思的東西,我說神探……」看鐘寧有點興趣,黑瘦警察呵呵道,「這人也夠變態的啊,吳靜思擦過嘴的餐巾紙都收藏著。」
「那個是什麼?」
「哦……這是當年吳靜思送的棉衣吧。」黑瘦警察解釋道,「這個是棒棒糖的棍子,那個保姆說,趙清遠就是把這玩意兒點燃了去燙吳靜思的腿……」
「真是變態!」張一明湊了上來,戴了雙手套,捏起一條內褲看了看,「這喜歡收集女人內褲的男人啊,心理就沒一個正常的……別說,這內褲還挺貴的,三百多……」鍾寧瞥了一眼,內褲一共有七條,中間一條應該是新的,還掛著吊牌,價格是368元,真是挺貴的。鍾寧轉身進了卧室,隨手打開衣櫃的門,裡面是一排整整齊齊的翻領文化衫,下面還有一堆破破爛爛的布條。
「這是?」
黑瘦警察解釋道:「哦,這是當年余文傑送給吳靜思的禮物,被趙清遠發現,撕壞了。呵,這男人夠小心眼兒的。」
「原生家庭……」鍾寧苦笑。
「寧哥,我搞明白了!」客廳里,張一明停止了研究內褲,又對那個理療機來了興趣,「這東西跟跑步機一個原理,上面是顯示步數。看看,這數字會動的!」
「什麼?」鍾寧走過去看了看,忽然一怔。還真跟跑步機一樣,上面會顯示步數……
鍾寧問那個黑瘦警察道:「你們每天晚上都巡邏嗎?」「當然啊。」黑瘦警察一臉納悶,「吃的就是這碗飯不是?」「那天到了這邊嗎?」
「什麼?」黑瘦警察沒聽明白。
「抓到我們的那天……」鍾寧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瞄了一眼,「你們到這個小區巡邏了嗎?」
黑瘦警察想了想,搖頭道:「那我就不太記得了,我得回去查查記錄。你忽然問這個幹嗎?」
沒有回話,鍾寧再次進了卧室,扒拉出那一堆碎布條,腦袋裡又是一聲炸雷。
「張一明!」鍾寧拿起那兩堆碎布條,指了指兩個箱子,「拿上東西。」
「去哪裡啊?」張一明才一回頭,發現鍾寧已經到了門口,「寧哥,幹嗎去呀?」「派出所!」
門外陽光刺眼,鍾寧的後背卻已經汗毛倒豎,滿是冷汗。
03
洋海塘派出所會議室。
兩個箱子里的東西全部被鍾寧倒出來,一樣一樣擺放在辦公桌上。
七條內褲、兩支口紅、兩張餐巾紙、一件棉衣,還有一堆棒棒糖棍,兩堆爛布條,甚至連趙清遠那十幾件一模一樣的文化衫也全部搬了過來。
文化衫一件一件攤開,鍾寧的臉色越來越沉,邊上的警察一頭霧水,卻不敢開口問。
「寧哥!」張一明滿頭大汗地進了門,擰開一瓶水喝了好幾口,才道,「七分半!」
「七分半……」鍾寧在心裡計算了一下,問道,「第幾次了?」「來回跑了三次了!」張一明欲哭無淚,「真的不可能在七分鐘之內!」
「行,辛苦了。」鍾寧伸手道,「口紅拿來了嗎?」
「給。」張一明把口紅遞過去。這是他剛才按照鍾寧的意思,去比亞迪里取來的,是之前為了研究雙扣蝴蝶結時買的那一支。
鍾寧擰開口紅的蓋子,和桌上那兩支一起一線排開,來來回回比較著。
「寧哥,這是在幹嗎?」「神探,我看不懂啊。」邊上兩人「兩頭霧水」。鍾寧又是一指那對破布條:「去拼成衣服。」
「什麼?」張一明一呆,這都爛成什麼樣了,還拼好乾嗎?余文傑難道還託夢要回去啊?再一看鐘寧的臉色,好傢夥,都黑成鍋底了。張一明不敢再問,老老實實把碎布條一條一條重新拼起來。
鍾寧打開電腦,在瀏覽器里打開了一個品牌名為「歐時力」的服裝官方網站,仔細看了一陣,臉色又是一暗。接著,他似乎又對趙清遠那一堆一模一樣的文化衫來了興趣,仔仔細細數完,又跑到了電腦邊上。
「神探,你這是幹嗎……」黑瘦警察一臉蒙圈,他發現鍾寧拿著滑鼠的右手在微微顫抖。
「報警記錄列印出來了嗎?」鍾寧問道。
「我去催一下。」黑瘦警察發覺事態嚴重,轉身出了會議室。「寧哥,最多這樣了。」實在被剪得太爛了,張一明好不容易才拼出一個輪廓。他抬起頭,發現鍾寧打開的頁面里有一件一模一樣的衣服,納悶道,「你這是打算買個同款?」
鍾寧怔怔地盯著網頁,嘴唇翕動,半天才擠出來兩個字:「錯了……」
「什麼錯了?」「案子錯了。」
「啥?又錯了?」張一明眼睛一瞪,「趙清遠不是兇手?」「是兇手。」鍾寧怔怔地看著電腦,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那錯什麼了?」
「哪裡都錯了……」終於,鍾寧重新看向了那一堆物證,「從頭到尾都錯了!」
此時,黑瘦警察推門進來,把手中那張薄薄的清單遞了過去,道:「神探,這是當天的報警記錄。」鍾寧瞄了一眼,打開手機相冊,似乎在找什麼照片。「寧哥,你別嚇我啊,到底什麼錯……」
話音未落,鍾寧猛然站了起來,把身下的椅子弄得一聲巨響。他雙手顫抖著給張國棟發了一條信息過去:「張局,你以前住什麼小區?」
「嗡」的一聲振動,張國棟很快就回復了消息,鍾寧看完回復,全身一震,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汗水從他的每一個毛孔冒了出來……
窗外陽光明媚,鍾寧寒意徹骨……「錯了,所有一切,全部都錯了!」
04
市局刑偵總隊辦公室內,趙清遠死前那段視頻,張國棟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時而快進時而慢放,時而放大時而縮小,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終於,最後一遍看完,關上視頻,張國棟點了根煙。
人心隔肚皮啊!誰能想到,一個朝夕相處的人,一個無微不至的人,居然為了佔有,而把摯愛一輩子鎖死在輪椅上!饒是張國棟這種三十多年的老刑警也覺得匪夷所思。
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案子的真兇和動機,居然埋得如此之深,深得稍不小心,就會被一個個障眼法和一個個替死鬼掩蓋得了無痕迹。
」差一點就著了道兒啊。」張國棟感覺後背有些發涼。就在此時,穿著警服的鐘寧和張一明推門進來。
「可以,官復原職了。」張國棟收起思緒,起身沖兩人笑了,「都給我好好乾,千萬不要再整什麼幺蛾子出來了。」「張局,謝了。」
「爸,感謝!」張一明樂呵呵的。趙清遠被擊斃以後,陳孟琳將藥物化驗結果發來的第二天,他和鍾寧就被升入了刑警隊,還是省廳專門批示的,說是要允許年輕警察犯錯,只要知錯能改,不能不給機會。
「你們自己掙來的,謝我幹嗎?」張國棟在兩人肩頭各拍了拍,「這警服穿著挺帥的,脫掉了怪可惜的。對了……」他想起一件事情,問鍾寧道,「你說還有的,查到了嗎?」
鍾寧點點頭,遞過去一個文件袋。張國棟翻看了幾頁,眼睛一眯,若有所思:「可靠嗎?」
「絕對可靠。」鍾寧正色道,「我和肖隊親自查證的。」
張國棟的臉色越來越沉,半響才道:「你打算怎麼處理?」「不好處理。」鍾寧苦笑一聲,攤手道,「趙清遠都這樣了,指望他能認罪明顯不可能。不過……」「不過什麼?」
「我和肖隊商量著,隱去了一點信息。」鍾寧指了指上面一份報告,「這個暫時還沒有人知道。」
「所以,你是覺得應該再試試另外的方法?」
「試試什麼?神神秘秘的。」張一明湊過腦袋,好奇地看著兩人。
「暫時跟你沒關係。」張國棟收起了文件袋,轉身掏出根煙點上,深吸了一口,對著牆壁良久不言。
就在此時,陳孟琳敲門進來了。案子結束,今天她是來幫著辦理最後的手續。
張國棟回神,伸出了手:「陳顧問,這次辛苦你了。都說虎父無犬子,你是巾幗不讓鬚眉啊!」「都是鍾寧的功勞。」陳孟琳笑了笑,「以後要是我正式進局裡工作,張局可要對我手下留情啊。」
張國棟爽朗道:「你要是進來,那是直屬省廳刑技部門,級別上說不定比我還高呢,我手下留情什麼!」
鍾寧看著陳孟琳,笑了笑問道:「你沒事了吧?」「皮外傷。」陳孟琳不以為意。
「那就好。什麼時候正式入職?」
陳孟琳嘿嘿一笑:「快了,保險公司的辭職報告已經打上去了。等這邊手續辦完,我打算去馬爾地夫度個假,休息半個月,回來就正式成為你的同事了。」
張一明羨慕道:「真嫉妒你們這些有錢人。」「呵呵,那我請你一起去啊。」
「我還是算了。」張一明努努嘴,「我看你心裡是想請寧哥去,不好意思開口吧!」
「你!」陳孟琳臉上頓時一片緋紅。
「喲,人齊了?」肖敏才推門進來,不過他臉上沒什麼喜悅之色。他看了看張國棟,又看了看鐘寧幾人,為難道:「張局,有個事情……」
「你說就是了。」張國棟一攤手,「都是自己人。」「關於趙清遠的……」
這名字一出來,眾人不由得都收斂了笑容。
「省廳的意思是幫他轉院治療,先弄到湘雅,看看能不能早點醒過來,畢竟要是不醒,審判不太好……」
「什麼?!」張一明十分吃驚,「趙清遠還沒死?」
「不會吧?」陳孟琳也瞪圓了眼睛,最後那一槍可是打在腦袋上啊。
「呵呵,爛人命大啊。」肖敏才苦笑道,「一槍從右眼穿過,從右側顱骨穿過,大腦損傷不嚴重,沒死,只是,植物人應該是跑不掉了。」
「呵呵,也是報應。」張一明冷笑。
肖敏才又是長嘆一聲:「哎,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死了。」「怎麼了?」鍾寧一愣,心頭湧起烏雲,「誰死了?」「他老婆……」肖敏才道,「吳靜思自殺了。」
「這!」
本來輕鬆的氣氛,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我們還安排了兩個女警去做心理輔導,吳靜思看著還挺正常的,結果一個不注意就割脈了,送到醫院沒搶救過來。」
「這個畜生自己快死了,還要搭上一條命。」
想起吳靜思那張因為常年病痛而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張一明狠狠咬了咬後牙槽,拳頭都快攥出水來了。
「該轉湘雅就轉湘雅吧。」張國棟安排道,「在沒有經過法院正式審判之前,他永遠只是嫌疑人,我們警察辦案,證據和程序正義是第一位的。」
「我懂了。」肖敏才領命出去了。
「我也走了,準備準備,去旅遊咯。」陳孟琳揮了揮手,看向鍾寧,「我送送你們?」
鍾寧沒有回話,盯著窗外思考著什麼。
張一明碰了碰鐘寧的肩膀:「走吧,坐陳顧問的寶馬回所里。」
鍾寧回過神來,搖頭道:「你們先走,我還要去辦點兒事。」「那行,你可別妒忌!」張一明和陳孟琳一起出了辦公室。窗外,夜幕降臨,燈火闌珊。
等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張國棟看向鍾寧:「怎麼了?有什麼想法?」「我想向您申請……」鍾寧看著張國棟,一字一頓道,「去殺了趙清遠。」
張國棟滯了滯,深吸了一口煙,許久才道:「想好了嗎?」「嗯。」鍾寧點頭,半晌,低頭道,「對不起,張局。」
「沒什麼對不起的。」張國棟看向了黑漆漆的窗外,重重地拍了拍鍾寧的肩膀,「去做你想做的吧。」
05
夜幕降臨。凌晨一點,市一醫院門口。
鍾寧下了計程車,在路邊點上了一支煙,仰頭看著三十多層高的住院部大樓。兩天前,趙清遠從重症監護室搬到了十一樓的監護室內,明天上午九點左右,就會往湘雅那邊轉移治療。
湘雅作為全國排名前三的大型綜合醫院,無論是醫療技術還是設備檔次,甚至連監控設備都要比市一醫院好上不止一個檔次。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鍾寧想起了那個罹患肝癌卻拿不出一萬塊醫藥費的陳山民。他有些搞不懂,都是人,為什麼差別會這麼大?
「嘀嘀!」一輛計程車響著喇叭斜刺里殺過來,差點撞到鍾寧,他收回思緒,看了看時間,已經凌晨一點半了。
行了,今晚應該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
掐滅了煙,鍾寧繞到市一醫院的後門,他踩過點了,整個醫院只有後門的保安亭邊沒有安裝攝像頭。
運氣不錯,保安這會兒在打瞌睡。鍾寧戴上鴨舌帽,低頭快速走了進去,沿著圍牆潛入了住院部的側門。電梯是不能坐的,不過好在連著衛生間的窗檯並不高,他雙手攀著窗戶一個魚躍,像貓一般敏捷地躥進了一樓衛生間,然後側身進入樓梯間,悄無聲息地上了十三樓。
趙清遠的病房就在出了樓道的第一間,透過樓梯間的門縫,鍾寧看到有兩個刑警正百無聊賴地坐在病房門口。他折返樓下,找到樓道間的火警報警器,「啪」的一聲一拳重重砸了下去。
一瞬間,整棟樓響起了一陣刺耳的警報聲,守在門口的刑警趕緊起身,順著樓道跑下去查看情況。
鍾寧很快從門後閃出,側身走進病房,悄然掩上了門。
房間沒有開燈,窗外的路燈照進來,可以清晰地看到病床上的病人頭上纏著繃帶,邊上的心率檢測儀不時發出「嘀嘀」的聲音。
沒再多耽擱,鍾寧伸手掐住了輸液管。對於床上的病人來說,只需要讓輸液管內進去適量的空氣,就足夠致命。
而且……警方查無可查。「就到這裡了。」鍾寧鬆開了手……
「嘀!」檢測儀發出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那條本來曲折的生命線直直延伸下來……
06
三天後,星港國際機場。
時值初夏,機場大廳內到處可見身穿熱褲、性感撩人的辣妹。
陳孟琳把小外套脫下來,裡面穿著一條碎花弔帶短裙,再加上頭上那頂碩大的遮陽帽和臉上那副黑超墨鏡,任誰都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有殷勤的男士在登機口主動幫她提著隨身的旅行袋,一路送上飛往馬爾地夫的飛機,在她落座頭等艙後,才依依不捨地往經濟艙去了。
窗外陽光明媚,要去的地方更加萬里無雲,這讓陳孟琳心情舒暢。她向空姐要了一杯橙汁,小口抿著。不知是橙汁太酸,還是想起了什麼,她的臉色暗淡下來。她拉開了包包的拉鏈,從包里拿出了一本相冊。
打開相冊,就是一張一家三口的合照,父親抱著小女孩,母親靠在父親的肩膀上,一家人其樂融融。再往下翻,依舊是一家三口的合照,有的在遊樂場,有的在公園,有的在學校……
陳孟琳撫摸著照片上父母的臉:「爸,媽,你們還好嗎?」
接下來的照片里,母親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一對父女,兩人臉上的笑容少了許多。
「我走了,以後會抽空來看你的。」陳孟琳輕輕把相冊貼到臉上,終於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緒,再往下翻—父親也消失了,女孩兒身邊換成了一個穿著警服的警察,小女孩依舊笑著,但笑得勉強。
「爸……」陳孟琳的嘴角微微抖動了一下,「對不起。」她合上相冊,閉上雙眼,緊緊抱在了胸前。許久,她才睜開眼睛,擦掉眼淚,重新戴上墨鏡,遮住了通紅的眼睛。
快要起飛了,可飛機上依舊沒多少人。陳孟琳奇怪地詢問空姐:「請問會晚點嗎?」
「我們正在等待一位貴賓,馬上就會起飛……」空姐職業一笑,「請您少安毋躁。」
「貴賓?」陳孟琳秀眉一皺,往後面經濟艙看了一眼,心頭湧出一絲不安,再抬手叫空姐,已經沒有人再過來了。
不安感更強了,前排忽然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孟小姐。」
陳孟琳一呆—已經多年沒人這麼叫過她了。
「孟小姐,」男人站了起來,轉身沖她一笑,「是不是不習慣別人這麼叫你?」
「鍾……鍾寧?!」陳孟琳愣住了。鍾寧穿著花襯衣,像極了要去熱帶島嶼度假的遊客。她很快恢復如常,笑道,「怎麼在這裡碰到你?沒聽說你也要去旅遊啊。」
鍾寧也笑了:「都是緣分,你用三個名字登記了出入境資料,還是被我遇上了。」
陳孟琳臉色一變:「什……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鍾寧一攤手,「我也是頭一次知道,你的親生父親是姓孟吧?」
「你……」陳孟琳的臉色陰沉下來,不過很快再次露出了笑臉,「對啊,我親生父親是姓孟,被我養父收養了以後才加了他的姓,對了,這是我自己要求的。」
鍾寧有些佩服陳孟琳的心理素質了:「你不是說要和我成為同事了嗎,於是我關心了一下你的個人情況,卻發現你名下所有產業都變賣了……」
「哦……那是因為要進入體制內嘛,當公務員,財產方面當然要注意。」陳孟琳呵呵笑著,「不然,被那些無良媒體爆出來,別人還以為我貪污受賄呢!」
「這樣哦!」鍾寧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盯著陳孟琳,「但是,你變賣財產的時間為什麼是在第一起兇殺案發生之前不久?而且,你好像買好了從馬爾地夫轉機去美國的機票,是不是因為……中美沒有引渡條例?」陳孟琳終於出現了一絲慌亂:「你……你還查到了什麼?」「差不多就這些了。」鍾寧指了指陳孟琳手中的相冊道,「能給我看看嗎?」
陳孟琳本能地往後一縮。
「行,捨不得我就不看了。」鍾寧笑了笑,「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