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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所屬書籍: 掩蓋

38

大船起火後,鬍子仇金虎在海水中折騰了一夜,將近黎明時分,筋疲力盡的鬍子突然栽倒,薛馳一摸他的腦袋,燙得像火炭一樣,便命他回家休息。鬍子不情願地返回隊里,沒忘了把槍鎖進槍櫃中,因為按市局的新規矩,刑警下班必須人槍分離,避免警察因槍違紀。

鬍子從辦公室走出來,到車棚底下推出自己那輛破自行車,快步騎出了支隊大門。

黎明時分,頗有些寒意,街道上靜悄悄的,只有早起的清潔工用掃帚沙沙地掃著道邊枯葉。影影綽綽還可以看到查緝布控的警車。鬍子一身泥水,有意避開大街,拐入黑墨衚衕。巷內路燈昏黃,熒火似的照在衚衕兩旁斑駁的牆壁上,由於泥灰的脫落,形成了一片片奇形怪狀的圖案。老式門樓的頂部像是道人的帽子,上邊的蒿草像魔怪的頭髮一樣搖曳著。地面坑凹不平,自行車給顛得咔咔作響,震得鬍子虎口一陣陣發麻,接近拐口的地方,他放慢了速度。

就在這時,他發現一個人影正朝自己匆匆走來,起初他不太在意,以為是上早班的工人,等到距離有四五米遠時,兩人不約而同地相互打量了一眼,鬍子霎時間怔住了:咬子邱建設!

不容多想,鬍子把自行車一橫截住了去路,厲聲讓對方站住。咬子看鬍子只有一個人,也穩了穩神,從口袋裡摸出一沓子鈔票,隔著自行車躬身托在手上,連聲說:

「老哥哥,不,老叔,天地良心,放兄弟一馬,這是四萬塊錢,日後還要重重報答。」

「你他媽的少跟我玩花活兒,立馬跟我走,算你從輕處理的情節。」鬍子貓腰去抓咬子伸出的那隻手,不想對方早已抽身後退了兩步,繼續與他周旋。

「咋的老叔,嫌少?!四十萬,明天就打到你賬戶上,當個刑警苦哈哈的,一輩子也掙不了這麼多吧?也得給老婆孩子留個念想,買幢好房子,置套好傢具,不枉在世上走一遭,咱們這叫公平交易,我說話算數,說瞎話叫我立時死了親媽。」

「你他媽這錢還是留著見閻王爺的時候花吧。」鬍子恨不能一下子抓住對方,抓起自行車向咬子擲了過去。沒想到對方閃躲迅疾,跳到了車子的另一側,就勢從袖筒里退出了那把鋸短了把子的雙筒獵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近在咫尺的鬍子。說時遲,那時快,鬍子習慣地去摸腰間的手槍,不禁暗暗叫苦,空空如也。他狠狠地罵娘,這當警察的沒了槍就像缺了半條命,失去了主心骨,以血肉之軀面對著持槍歹徒,自己究竟咋辦?

剎那間,鬍子腦際中迅速作出三種判斷:一是他跑我追,二是我倆都跑,三是把自己撂倒。可自己要是跑了,還是警察嗎?還叫刑警仇金虎嗎?那整個是一個狗熊膿包,一個在人前永遠直不起腰來的懦夫,那將是仇家世代的奇恥大辱,會把當過志願軍的老爹氣死,這是死也不能幹的。

在這生死抉擇的關頭,他驀地看到牆邊有塊半截磚,便用左手虛晃一下,朝咬子身後一指,俯身去揀那件「武器」,可狡詐的咬子早扣動了扳機。只見透出晨曦的暗夜中發出了一團火光,隨著一聲沉悶的響聲,大團的鋼砂射進了鬍子的頭部,強大的衝擊波使他仰身倒地,眼前一片血紅,鬍子昏死過去。咬子隨即跨過他的身軀,奪路奔逃。

槍聲驚動了附近晨練的人們,看到滿臉是血倒在地上的警察,迅速撥打了報警電話。警車迅疾而至,救起了鬍子。朦朧中,鬍子感覺到自己上了手術台,聽得見手術器械在托盤上的碰擊聲,一陣頭痛欲裂使他又昏了過去,等他第二次蘇醒的時候,覺得有人在輕輕拍著他的肩膀:「鬍子,嚴局長來看你了,你醒醒。」從聲音中他分辨出是晉川副政委,便竭力側過身,用右眼眯縫著看俯在自己床邊的人,嚴鴿那張清秀的臉由模糊變得清晰起來。她眼角的淚水不斷滾落下來。

「鬍子,你是好樣的,我代表全局幹警來看望你,你要安心治傷,今天還要做手術,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抓住咬子,為你報仇。」

鬍子努力讓自己綻出些笑容,對嚴鴿說:「嚴局長你不要難過,我不就是負點傷嘛,只要大命不死,我還當你的好下屬。只是有點兒請求,請局長一定考慮。」嚴鴿貼近鬍子的跟前,只聽他喃喃地說:「上次在禮堂跟你吵架,都是我的錯,你可不要跟我一般見識……」話還沒說完,他痛得又昏了過去。

39

這天上午,嚴鴿臨時接到通知,要她立即趕去列席正在召開的市委常委擴大會議。當汽車開進市委大院時,她隱隱感到了氣氛的異常。比平時多出數倍的奧迪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門階處平時那位笑容可掬的薛副秘書也變得一臉嚴肅,一言不發地引導著嚴鴿走進會議室。一踏進鋪著厚厚地毯的過廳,嚴鴿就已經聽到了滄海市長司斌那濃重的山東口音。

「城市規劃法是法律,不是小學生描紅的作業本,可以畫了寫,寫了撕。一經確定的城建規劃,幾屆政府都要為之不懈努力,如果必須修改,那也要提交人大履行法律程序。大家知道,大船的位置就在未來港口的船塢區,也是跨海大橋引橋的一端。城建局已經多次向市政府提出了拆遷的建議,都因考慮到臨時剪綵會場的需要而擱置。實際上,它就是一處最大的違章建築。」他看見身著警服的嚴鴿走進會場,更為激烈地指責道:

「我聽說,公安局還根據《消防法規》多次向巨輪集團下達過火險通知,明令他們在舉行剪綵儀式之後立即拆除,如果現在把木船變成水泥船,搞成永久性建築,我們市政府就是在帶頭違法,作為滄海市長,我堅決反對。」

有學者風度的司斌市長,兩年前從省經貿委副主任位置上調任滄海,今年雖已五十七八,但思維依然新銳。他一邊發言,一邊用滑鼠點擊著手提電腦屏幕上的信息數據。由於情緒十分激動,司斌的國字大臉顯得通紅。她看到袁庭燎書記的背後是一幅巨大的滄海市鳥瞰圖。中心城市背倚山巒,面向浩瀚無垠的大海。面色肅然的常委們依次按序排列在會議桌的兩邊。列席參加會議的有關局委的負責人則坐在第二排黑皮沙發上,拱衛著會場的核心。嚴鴿剛要坐下,又被袁庭燎叫起來。

「好哇,嚴鴿同志,你來說一說,這大船的問題究竟何在,特別是這次起火的原因,是防火的措施不嚴呢,還是人為地縱火啊?還有,從未來城市交通管理和海上運輸的角度看,是不是它就一定影響車船的通行能力,你可是最有發言權噢。」

嚴鴿已經明白了自己被通知列席會議的原委,不僅如此,她還要在眼下激烈的爭鋒中作出迅速的抉擇。

「從治安管理角度,我認為大船在這裡重建是值得商榷的,首先是公安消防管理上存在難題,早在大船興建時,公安局就提出異議。建成之後,又多次對大船下過火險通知,可以說這是一堆隨時能燃燒的乾柴。儘管消防支隊不定期地抽查,還是給縱火人造成了可乘之機。不幸中的萬幸是沒有死人,更值得慶幸的是這場大火沒有發生在剪綵儀式上……」嚴鴿頓了一下,因為她發現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特別是劉玉堂那雙陰沉的眼睛,簡直像刀子一樣直逼過來,她心中一橫,索性把想說的話毫無遮攔地說出來。

「聽說大船要在剪綵之後重建,還將成為城市永久性的景觀和娛樂場所,這樣就改變了它原有的功能,也給治安管理工作帶來了新的問題:大船的外殼雖然是鋼筋水泥結構,可內部的裝飾材料仍是易燃物品,特別是大船的設計超出了滅火高度,一旦失火,局面將無法收拾!」她說著,冷冷地回敬給丈夫一個眼神,繼續講下去。

「再就是娛樂場所的管理問題。目前,巨輪集團打著政府剪綵工程的旗號,在船上開設洗浴按摩服務和夜總會,治安管理進不去,幾乎成了一塊法外禁地,這將直接影響滄海市精神文明的窗口形象……」嚴鴿欲罷不能還要說下去的時候,只聽得瓷器掉落在水泥地面上發出破碎的聲響,原來是劉玉堂伸手按麥克風電鈕時,把茶杯蓋帶落在地上。

「這個問題我要作一個說明,」劉玉堂一下子把話筒拉到嘴邊,用很響亮的聲音打斷了嚴鴿的話,「城市建設規劃的確不能搞朝令夕改,可城市的功能要隨著時代的發展不斷完善調整,像城市生態和環保,也是近些年才提到議程上來的,因此規劃也不可能一成不變,關鍵在於這種調整是不是科學、合理,更符合城市建設的規律。現在城市建設更講求美學,更趨於人文化。在滄海市的東端有這樣一座航船式的建築,不僅使城市具有現代化的氣息,還打破了老城單調、呆板的格局,出現了動感和韻律。」看著與會者的目光轉向了自己,他將話鋒一轉,繼續說。

「在這裡興建一座標誌性的建築是否可行呢?專家們已經進行了充分論證,並且有可行性報告,現在就請城建局規劃設計院的劉總把材料給大家送上。」

在專家發放材料的當口,劉玉堂呷了一口茶水,注意觀察著袁庭燎臉上表情的變化,隨後提高了一個音節。

「大船的位置正處在跨海橋引橋的一端,可以起到美化裝點和護衛引橋的雙重作用,並不影響車輛的通行能力,相反,它可以對上下行車輛進行分流,以這裡為樞紐,使用道路交通標誌,可使外地過路重車直接走繞城高速,也緩解了城市交通壓力。」他注意到,自己的一番雄辯已經扭轉了會議的形勢。

「至於把大船與精神文明建設扯在一起,這純粹是無稽之談。好像一說按摩與洗浴,老是同色情活動畫等號,殊不知日本大城市的洗浴業遍地都是,不僅解決大批人口的就業,還帶動了相關產業,也沒聽說裡邊就是黃賭毒盛行。所以我認為:作為某一種行業,應當把它看成中性的,關鍵在於管理。它有犯罪你可以去抓,它合法經營,你就讓它辦,我們有些人一心搞關卡壓,整日價查得人家雞飛狗跳的。我這裡已經接到有幾份外商的投訴,反映我們滄海的投資軟環境問題,其中突出的是警察罰款問題……」

「玉堂同志,你扯遠了。」袁庭燎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聲音插了進來,由於劉玉堂一場頗為有理有據的說明,已經大大抵消了嚴鴿那番話的作用,並且有力地緩衝了他和市長之間觀點的激烈碰撞。善於控制會議的他,認為發揮最終話語權的火候已到,便輕咳了一下,用極不滿意的目光瞥了一眼正欲發言駁斥丈夫的嚴鴿。

「今天我們的中心議題是研究進一步發展滄海經濟,加快城市發展。關於城市中心的東移,是本屆市委既定的方針,要下決心堅定不移地抓下去。濱海大道的建設和金島新區的開發又是東遷的一個重點,必須舉全市之力抓好這個突破口。同志們,沒有舍就沒有得,滄海城區幾十年面貌依舊,就是捨不得罈罈罐罐,老在彈丸之地修修補補。說穿了,就是不想惹這個罵名。城市的拆遷和建設要觸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現在已經有人送我綽號『袁老扒』了,怎麼辦?任他罵去,事成才會怨消嘛。」袁庭燎說話果然是高屋建瓴,擲地作金石聲,很快征服了絕大多數的與會者。

「現在絕不是我們的步子邁大了,而是形勢逼人哪。有人說,外資引不來,是滄海窮,叫『萬惡窮為首』。我看不是,是觀念,是我們的經濟環境、政治生態不寬鬆。為什麼不敢讓民營經濟佔領新區的橋頭堡?無非是怕搶了你國企的飯碗。可你吃大鍋飯、磨洋工,欠了一屁股的賬,職工下崗整日里圍堵政府,這能算真正意義上的國企嗎?我看,商鞅變法時先重獎那個敢扛木頭的個體戶,我們為什麼不能鼓勵一個敢造大船的民營企業家呢?」他開始面向著司斌用說服的口吻道。

「老司啊,我建議你主持會議充分論證一下,在不違背城市規劃總原則的前提下,允許巨輪集團在新區搞聯片開發。能不能在政策上給點兒優惠:像開發配套費、土地出讓金啦實現減免,用來引領濱海大道兩側房地產開發的全面啟動。」袁庭僚說話時含著一種不容置辯的語氣,為避免眼前這位對手的質疑,他快速地將話鋒一轉:

「近一個月來,市內大要案不斷發生:礦區爆炸,大船著火,咋天早上警察又遭槍擊。我看這是一場嚴峻的挑戰,也是給我們新上任的女局長送上的一份見面禮。當年我因為市內一起惡性案件久偵不破,讓老局長孫加強立下軍令狀,案件搞不下來就地辭職。當然,這話對嚴鴿同志並不適用,因為她初來乍到,對滄海的情況還不太了解……」

嚴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沖著袁庭燎大聲說:「袁書記,這話在我身上照樣適用,作為滄海市的公安局長,三個月內拿不下案子,我向市委提出辭呈!」

嚴鴿的這一態度,不僅大為出乎袁庭燎的意外,而且引得滿會場一片竊竊議論之聲,就連一向對嚴鴿大不以為然的司斌也投過來幾許讚賞的目光。

「好,勸將不如激將,」袁庭燎滿意地點頭,「市委也會全力支持嚴鴿同志的工作。最近,省委治理整頓組正在金島開展工作,嚴鴿同志要把這三起重大案子納入其間,儘快破案。工作中要特別注意排除來自各方面的干擾,尤其是班子內部。我們的組織部門和紀檢部門,今天我要批評你們,工作老是失之於軟、失之於寬、失之於慢,對公安局的班子,看準了,要採取果斷措施,不管你是什麼三朝元老業務尖子,發現實質性問題的,要立即動用組織手段嚴肅查處,對於經過考驗德才兼備的同志要大膽提拔起來。」他收回目光,神色也緩和了許多。

「剛才嚴局長的表態很好。我說你就全力蹲在金島,儘快突破三起大案。家裡的工作由晉川政委負責,案子拿不下來,你就不要回局,市委、市政府對你們的工作全力支持,要錢給錢,要物給物……」

袁庭燎的話未說完,突然像被定格似的停住了,因為他看見身著警服的晉川副政委急匆匆闖入會議室,神色緊張地向座位上的嚴鴿比手畫腳說著什麼,嚴鴿臉色陡變,顯得焦慮萬端。

「發生了什麼事情,不要在下邊嘀咕!」袁庭燎最討厭開會時有人在下邊議事,大聲詢問道。

「涉嫌縱火燒掉大船的邱建設,現在竄到市委家屬院幼兒園,腰捆炸藥,劫持了幾十個孩子做人質,點名要和公安局長談判!」

彷彿石落深潭,會場內頓時掀起軒然大波,不少與會者坐立不安,這不僅在於市委幼兒園與市委大院僅為一牆之隔,更在於那些單根獨苗的可愛孩子,一下子落入一個嗜血的亡命徒手中,不堪設想而且說不定自己的孩子就在其中。

40

嚴鴿趕到幼兒園的時候,街道的巷口處已經聚集了數千名群眾,人們臉上既驚恐又激憤。儘管荷槍實彈的警察拉起了警戒線,不斷地疏散人群。但退避的人們很快又像潮水似的從四周的街道涌過來,任憑你怎樣驅趕勸阻也無濟於事。幼兒園的周圍是市內氮肥廠生活區,家屬樓密密匝匝的窗口中,不少人探出頭來觀望。更有好事者攀上電線杆和大樹,立在牆垛和樓層高處的平台上,彷彿在觀看一幕恐怖大片,全然不理會一觸即發的危險。

見嚴鴿走下車,群眾自覺地讓開一條道,人群中擠出一個滿面淚痕的老太太,顫顫巍巍拉住嚴鴿的手說:「嚴局長,我的小孫子就在裡邊,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喲,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就不想活了,你可要救孩子們哪,求求你了女菩薩,我給你磕頭啦!」老太太一下子跪下來,身後的一些老人和幼兒園孩子們的家長也跟著跪倒了一片。

幼兒園的大門緊閉著,門口的傳達室成了案件處置的臨時指揮部,晉川讓薛馳介紹情況,梅雪將一副望遠鏡遞到了嚴鴿手中。

望遠鏡的十字對焦線上,清晰(;文;)地映出(;人;)二樓玻(;書;)璃窗內(;屋;)的景況,窗口處不少孩子的腦袋在晃動,咬子正用手抱著一個驚恐萬狀的女孩兒,臉上布滿著得意的獰笑。

薛馳說:「他的兩個袖口處露出兩根電線,分析是觸髮式炸藥的引線,共有一個阿姨和三十多名中班的幼兒在他手上,咬子要求我們提供一台車和十萬元現金,揚言說中午十二點送不到就和老師孩子同歸於盡。」

嚴鴿看看手錶,已經十一點三十五分,她扭身背過臉把帽子交給梅雪,用手攏了攏頭髮,問道:

「狙擊手的位置在什麼地方?」

薛馳指了指幼兒園四周的幾處制高點,回答:「一共八名防暴射手,分前後方向四個組,時刻準備組織精準點射。」

嚴鴿說:「現場由晉川政委代我指揮,沒有我的手語命令,誰也不準開槍,一定要活口!」說完甩門走出了屋外。

有幾隻雪白的鴿子從嚴鴿眼前飛起,振翅拍擊的雙翼發出很大聲響。在陽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它們黑色的鉤嘴和紫紅色的細爪,張開的翅膀透射出粉紅色的經絡和血管。鴿子們在幼兒園的樓口處盤旋,而後高高飛起,掠過扣留孩子們的窗口,最後落在樓檐的平台上,開始細細地梳理著它們的羽毛。

「邱建設,我是滄海市公安局長嚴鴿,你把窗戶打開,我要和你談談。」嚴鴿邊喊邊雙手背著向樓下走去。

「啊哈,驚動了嚴局長大駕光臨,不好意思了。沒想到你還能這麼看得起俺這個大流氓,先給你個面子。」咬子把窗戶開了半邊,把手中的一個孩子背朝外放在窗欞上,貼著孩子細嫩的脖子向下喊道:

「我的條件很簡單,用不著談判,答覆了就放人,不答覆就拉弦!」

「我看你不像個男人,是堂堂男子漢就不該拉著小孩子做擋箭牌,我現在過去,把孩子和阿姨換下來,咱們可以一對一地談嘛。」嚴鴿邊說邊向前走,兩手依舊在後面背著。

「你以為我真是三歲小孩兒呀,你給我站住!再朝前一步,我就把這孩子推下去摔成肉餅!」窗欞上的孩子嚇得哇地哭出聲來,扭過頭驚恐地望著樓下的嚴鴿。

嚴鴿右手在後,揚起了左手,示意手中沒有東西。

「把右手伸出來!」咬子吼道。見嚴鴿迅速在背後把什麼東西換了手,咬子頃刻怪笑起來:「你耍我,你拿槍,我也不是沒有,你給我站住!」說話的當兒,咬子的左手處伸出了那桿雙筒獵槍,對準了嚴鴿。

「你害怕了吧,沒想到在江湖上混這麼多年的咬子,會怕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嚴鴿笑了起來。

「哼,我怕?你打聽打聽我咬子長這麼大,在滄海怕過誰?你把槍給俺扔了,咱們可以談。」咬子揚了揚手裡的槍,再次對準了嚴鴿。

嚴鴿把身後的東西拿了出來,原來是一包糖果:「你也是當爹的,家裡也有孩子,不能不講一點兒良心,他們從早上到現在還沒有吃飯,我給他們捎上去。」

「你把兩隻手托起來往前走,少給我玩里格愣!」咬子已經看清楚了,那果然是一塑料袋花花綠綠的水果糖,略微放了心,「你要是耍花招,我就引爆,我這腰裡可整整纏著五公斤梯恩梯,要是惹火了我,滄海市,不,全中國就會鬧出大新聞,你公安局長就得進班房,俺這小命兒算個毬,可你們這幫子臭警察和當官的可就玩完兒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咬子一陣狂笑,在窗口消失了蹤影,頃刻間,連那群探頭探腦的孩子也不見了。

嚴鴿托著水果糖,快步走上樓梯,敲那間教室的門,門是虛掩的,推開門卻不見了咬子。只見孩子們一個個趴在地上哭,一個小阿姨被堵住嘴,綁在風琴邊的椅子上,她的外衣被扒去,頭髮蓬亂,裸露的肩頭在瑟瑟地抖動著。一個膽大的男孩看見穿警服進來的嚴鴿,指著門後,用哭得嘶啞的嗓子喊道:「警察阿姨,大壞蛋在你後邊,快打大壞蛋!」

嚴鴿佯裝不知,迅速跨出幾步走到一個掛著更衣室牌子的套間門口,把手中的糖果就向屋內一撒,喊了一聲:「小朋友們,阿姨給你們送糖果來了,快來吃啊!」餓了半天的孩子們全部一擁而上,衝進了屋內搶糖吃,那個大膽的小男孩還就勢插上了房門。

這時,嚴鴿的腰間早被頂上了硬邦邦的槍管,咬子的聲音夾著口臭的氣味從脊背處傳了過來。

「對不住了,我要搜查搜查。」咬子把槍口順著嚴鴿的背部、腰間向下滑動,一直劃向腿部,嚴鴿頓覺像是一條蛇纏在身上,感到一陣噁心。她轉身厲聲斥道:

「你他媽的還有完沒完,收起你的臭槍,趕快把阿姨給我放了!」說著突然一個回身卸步,讓過了半個身子,乘著咬子身體前傾的一剎那,就勢一個閃電般的反關節把那桿槍奪在了手上,反過來將槍口對準了咬子。

「喲嗬,給你面子反倒蹬鼻子上臉了!臭娘們兒,你現在就開槍打死我,免得後悔,你看清楚了沒有,朝你爺爺這兒打,來呀,開槍呀!」咬子撩開外衣,露出圍在腰間的一圈炸藥,只見七八個雷管的頂端都連著細細的引線,攤開的兩手掌心上亮出發擊裝置。

嚴鴿迅速觀察了一下四周,向小阿姨那邊靠了靠,輕輕把獵槍放在鋼琴鍵上,合上了蓋板。

「邱建設,你要還算條漢子,就把她給放了,有事咱們好商量。」

「嘿嘿,怕了吧,東風吹,戰鼓擂,世界上究竟誰怕誰?咬子我是一個十足的壞蛋加流氓,一天也離不了女人,給俺搞的女人足有一個車皮了,臨死也得再風流一回,放了她,你上崗頂替嗎?」咬子淫褻地笑著,一邊向風琴這邊挪動著腳步,並且不斷把兩隻手做開合狀,就像一隻巨大的螃蟹搖晃著夾子。

「你是人,不是一條野狗,阿姨和這些孩子和你無冤無仇,你放了他們,就有了從寬的條件。你還年輕,生命的路程還很長,何必自己把路子堵死呢?」嚴鴿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

「我這條命一分不值,算是條狗命。對俺來說,人生就是四件事,吃、睡、玩和搞女人。就沖我乾的壞事,殺我十次都不虧,早死早托生。我這輩子已經殺過了警察,可還沒有日過警察,送上門的鮮肉不吃白不吃。咋樣,今兒再出個天大奇聞,俺咬子睡過滄海的女公安局長,就是立馬死也心甘情願了。」

「邱建設,你伸腦袋向窗戶外頭看看,十幾個狙擊手都瞄準著你,只要不想腦袋開花,你就乖乖地站在那兒不準動,要知道,我隨時可以下令擊斃你!」嚴鴿從領口處抽出了微型麥克風,吹了吹,窗外不知在什麼地方清晰傳來了槍膛壓上了子彈的聲音,咬子顯得心虛,腳步也停下了。

「我還可以告訴你,你開槍打的警察沒有死,僅僅負了傷,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家人想想,你母親不容易……」

「你他媽的閉嘴,我操,我操我媽一百回。是她讓我偷礦石,兄弟幾個吃不飽,她就教唆我們去搶,是她生下俺這個壞子,俺爹的熊里也沒有好種,生下來就叫俺作惡,他用棍子打我,用皮鞭抽我啊……」咬子被觸動了傷心處,竟嗚嗚地哽咽起來,渾濁的淚水順著緊繃繃的腮邊滾落下來。嚴鴿見狀繼續誘導著:

「你關的這些孩子都是爹娘和爺奶的心上肉,一個孩子連著幾十口人的心哪,你能心疼落淚,說明你還是有救的。你現在把他們放出來,我這就撤去狙擊手,保證讓你安全上車,怎麼樣,你冷靜下來好好考慮考慮。」

咬子面部的肌肉有些鬆弛,眼神也從極度的亢奮中一點點疲憊下來,從體力到精神都發生著動搖,他開始倚著房間內的一個柱子喘息著。

「嚴局長,你要不槍斃我,我能給你立大功,給你叨來反映重要消息。可你得讓俺儘快離開這兒,把俺隱名埋姓保護起來,因為你的警察里有黑道的人,俺說了實話,他們會殺掉俺。你現在對著電視鏡頭髮誓,要保護我的安全,咱們就可以成交。」

嚴鴿聽了,二話沒說,就把上衣口袋的麥克風取出來,扯斷了線,扔在地上。

「好,你聽著,我先放一段錄音。」咬子在懷裡掏了半天,把一台微型錄音機打開,裡邊有一陣吱吱的摩擦聲,接著就是一段沙啞的話音:

「我操赫連山他祖宗,我怕他個鳥……富的怕窮的,窮的怕不要命的。我怕什麼,窮光棍兒一個,輸得只剩下老婆孩子和這座房子……這金島有他無我,有我無他,早晚我要出了這口惡氣……」錄音啪的一聲斷了。

「實際上,你們抓我是抓瞎了,幾起案子從一開始都是柯松山和那個拐子乾的,拐子叫羅海,他和柯松山串在一起,爆炸案和縱火都是他們乾的,背後有公安局的人……」

「是誰?」

咬子倚在柱子上,和嚴鴿錯開了重合線,由於柱棱形成了視線上的死角,等她發現什麼已經太遲了。幾乎是在倏忽之間,一道黑影,確切地講是一個系著速降繩索頭朝下懸吊的人,像鷹一樣從天而降。隨著嘩啦一聲窗玻璃被撞擊的破碎響聲,那人手中的微沖已經發出一連串的點射,隨著一道火光,咬子的臉部就像跑了氣的氣球,霎時間乾癟凹陷了。就在他身體後仰的瞬間,他的雙手下意識地合攏——幾乎是在同時,嚴鴿已經撲到了咬子身上,用身體隔開了咬子的雙手,把自己的手指狠狠地扼住了咬子的喉管,一股鮮血噴泉似的濺在嚴鴿的臉上,那雙手才慢慢地下垂,僵直不動了。

剛才衝進來的那個人,十分利索地扯斷了咬子身上的炸藥引線,又從咬子身上摸出了根鐵管子,匆匆離去。此時,當一擁而上的防暴隊員拉嚴鴿起來的時候,怎麼也掰不動嚴鴿那雙卡在咬子喉頭的手。

嚴鴿起身後,不顧滿身的血污,四處找尋著那個令她火冒三丈的開槍者,閉上眼睛,她也能認出那是曲江河,這個動作正是當年警校軍體課上他講授的內容。她已經看到了前面人叢中匆匆離去的熟悉背影,便追上前去聲嘶力竭地喊道:「你為什麼開槍打死他?!為什麼啊?!」奇怪的是任憑自己的喊叫,聲音卻像在喉頭打轉,原來由於高度緊張,嚴鴿已經失音了。

市委袁庭燎書記、市長司斌,還有劉玉堂他們都立在幼兒園大門口翹望,像迎接凱旋歸來的將軍一樣和她握著手,以至於她手上的血也沾在了他們的手上。玉堂的眼眶裡噙滿了淚水,她竭力控制著自己沒有和玉堂擁抱,此時的她真是需要倒在屬於自己男人的懷抱之中,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宣洩掉超越女人所能承受的心理壓力和血腥恐怖。

就在這個時候,剛才跪倒在幼兒園門口的人們已經紛紛圍攏著擁過來,那個花白頭髮的老太太一邊幫她撣去身上的塵土,一邊用蒼老粗澀的手給她理著頭髮,一迭聲地在口中念叨著:「讓我看看女英雄,我的好閨女,我的女菩薩,老天爺保佑哇!」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警察萬歲!」立即有更多的人跟著喊,而且此起彼伏,形成了一片極大的聲浪,這時的嚴鴿突然間抽泣起來,淚水頓時迷濛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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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鴿回到家中,是玉堂給她調好了衛生間淋浴器的水溫,放好了拖鞋和浴衣。嚴鴿把身上帶血的警服連同所有的衣褲全部拋在了門外的洗衣機里,插上房門,開大淋浴噴頭,一遍又一遍沖洗著自己的頭髮和全身的每一處肌膚,並且反覆打著香皂,讓帶著暖意的水流不停地流過自己的軀體,在腳下匯成一股股的泡沫。她要把所有的污血連同可怖的記憶一下子蕩滌乾淨。

對嚴鴿來說,今天最大的損失莫過於這身滿是血污的警服了。這倒不僅在於新式警服是量體製作的,更能顯現自己做女人的線條美,而是因為警服本是男性的服裝,穿在女人身上,就平添了瀟洒和幹練氣,凸顯出職業執法女性事業的崇高與神聖。她對警服情有獨鍾,超過了對滿柜子花花綠綠衣裙的喜愛。過去穿老式警服時,由於她是削肩,總是頂不起肩牌,她特意加工改造,用硬襯料做支撐;配發的女警褲、警鞋,雖然拙笨寬大,卻別有一種陽剛和英武的帥氣在其中。每天晚上,無論再累,她臨睡前都要把警服熨平,把警帽上的灰土撣掉,然後再把它們細心地掛在衣帽鉤上,才能睡得安穩。

上大一的兒子羊羊今天掌勺做晚飯,他是看了市內的電視報道專程從學校跑回家看望媽媽的。羊羊一表人才,美中不足的是腿有點兒跛,他此時一邊往桌上端菜,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你快回來,我一個人的飯做不來;飯桌因你而精彩,別讓我胃空如大海,別讓我苦苦地把你等待。」

等包著濕頭髮的嚴鴿坐在餐桌邊的時候,眼前已經擺滿了豐盛的美味佳肴,其中有她最愛吃的爆炒腰花和炸小黃魚,頓時把嚴鴿的食慾連同情緒一下調動起來,連腸鳴音都在發出嘰里咕嚕的交響。

兒子給玉堂和她分別擺上筷子,把一束美人蕉放在嚴鴿的面前,很正式地說道:

「鮮花美酒敬英雄,從小我最佩服的就是我媽了,今日之事真乃不孚我望啊!」

「那我呢?」劉玉堂問。

「你是等而次之,略遜一籌。沒聽說嗎,好女人是值得一個男人用一生去讀的一本書,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吧。」羊羊說。

嚴鴿夾了一口菜說:「我最佩服的是我兒子,從小英勇的故事就說不完:四歲時一人留守在家,房頂一個大老鼠摔在床上,他能拿著玩具槍把它擊斃;七歲時自己燒一鍋麵條,燙了一身燎泡,硬是自己掙扎著找紅霉素膏和小磨油,差點兒抹成了一個小印第安人;那年剛看過加里森敢死隊,就從四樓窗戶攀鐵絲玩高空救險,摔折了腿,連哭都沒有哭一聲。」

「這一點堅強勁兒像我,有人說見了羊羊就是我的序言和目錄,賊像我,是我的勇敢基因在作怪嘛。」玉堂介面說。

羊羊卻打斷了父親:「爸你不要藉機臭美,媽你也不要揭老底好不好,目前這正是本人形象的焦點訪談,我們班女生說我跛得頗有風度,像拜倫一樣,身殘智全,是一種難得的殘缺美。」

嚴鴿正在嚼一口菜,痛得她大張了嘴,原來扼咬子喉嚨時牙關咬合過度緊張,以至於無法嚼飯了。兒子見她苦著臉,以為吃了沙子,嚴鴿忙搖搖手,岔開了話題。

「羊羊,可不能過早戀愛呀,你是不是有了女朋友?」

羊羊說:「真是個公安婆,連個人隱私都干預了,你沒有聽現在網上的簡訊息嗎——大一男生是土狗,見了女生溜著走;大二成了哈巴狗,見了搖尾又擺頭;大三男生成獵狗,窮追不捨翻牆走;大四男生是瘋狗,咬住就是不丟手,我現在才是初級階段,一條小土狗而已。」說得劉玉堂夫婦大笑起來,嚴鴿前仰後合,差一點兒把含在口中的飯噴了出來,晚餐的融洽氣氛達到了高潮。

歡笑聲驚動了陽台上餵養的鴿子,一齊咕咕地鳴叫起來。嚴鴿像想起了什麼要起身,早被羊羊按住。

「兒子羊羊是幹什麼的,媽媽的寵物兒子豈敢慢待?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讓它們飽餐一頓。」

晚間,卧室拉上了厚厚的幔簾,把外邊塵世的喧囂隔斷。嚴鴿將自己陷在鬆軟的席夢思床上,疲憊地靠在劉玉堂的肩頭上。以前和玉堂分居的日子裡,時常回想他們短暫相聚時的情景,體味每一個眼神動作帶來的甜美和熱烈。如今,每天耳鬂廝磨,卻明顯感到玉堂內心深處和她的距離。此時,嚴鴿沒絲毫的睡意,鬆弛下來的思緒,定格到了今天那場劍拔弩張的常委擴大會議上。沒有想到這和丈夫不謀而合。

「鴿子,對外界來講,今天你打了一個大勝仗,我真為你捏把汗,也為你感到自豪。可你想到沒有,在上午的會議上你卻失了大分兒:在接下去召開的常委會上,專門研究了公安局的班子,袁書記看來對你到任後的工作不滿意,認為你一味遷就姑息曲江河,是婦人之仁,常委會決定免去曲江河的職務,同時由紀委著手調查他的問題。另外,為加強公安局的工作,也是為了支持你,提拔晉川擔任政治委員,主持家裡的工作。讓你全力負責金島的治理和三起大案的偵辦,實際上是讓你背水結陣,逼著你換腦筋、調思路。」

「調什麼思路,不就是我沒和他保持一致嗎?因為司斌市長說得明明是有道理的。」嚴鴿把靠墊往肩頭移了移,防止頭髮擠壓變形,一邊說:「玉堂,我始終有一種預感,孟船生的造船是一個陰謀。他正是利用了袁書記的政治意圖和你的改革熱情在達到他的目的,因為目前這幾起大案和金島整治中揭露出的問題,或明或暗都和大船有一定關係。我今天要非常認真地問你,你也要很認真地回答我:你為什麼那麼支持、相信孟船生,是不是和他真的有啥貓膩?」嚴鴿突然伸出手摸住劉玉堂的心臟部位。

「我看你是昏了頭,標準的妄想型職業病!」劉玉堂不由自主提高了聲調。

「你這是在曲解我,自從國外回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用所學的知識報效祖國,我下到地市,就是為施展自己的才華和抱負。到了滄海,又遇到了這個爛攤子,要想快出成果,只有通過城市建設才能實現。在這一點上,我和力主城市中心東移的袁書記是一致的。」他用手撫摩著胸前嚴鴿那細膩凝滑的指尖,發自內心地剖白著。

「我絕不是那種見風使舵的人,和司斌市長的分歧純屬政見不同,根本不涉及個人情感好惡。你想啊,新區建設規模大、資金少,自然要融資,特別是吸引民營資本的介入。我就是要支持孟船生,支持他就是支持民營企業。無私才能無畏——跟孟船生的接觸中我沒有吃他一餐一飯,沒有拿他一分錢揣進自己的腰包,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玉堂,我沒說你貪財,可你有比經濟利益更高的追求,那就是政治利益。你已經把職位升遷當做人生成功的唯一標誌,也就把政績看成了自己官階上升的籌碼。你太在意上級對你的評價了,太看重那些表面浮華的東西了。」嚴鴿停下來,望著丈夫,因為她的手明顯感到對方胸膛的起伏。

「玉堂,這些年來你變了,變得有些急功近利,把人與人的關係已經簡化成了相互利用。是不是正像有人說的,權力是張魔椅,哪怕意志最堅強的人坐上去也會頭暈?我真想讓你跟我一道到金島最底層的老互姓那兒去,聽一聽那裡的真實情況,看一看你的政績已經產生了什麼樣的後果。」嚴鴿把頭緊緊貼在丈夫略帶胸毛的胸口,心中含著真摯的誠意。「玉堂,在這個時候,我是多麼需要你能和我站在一起,幫我一把,共同揭開蒙在金島上空的沉沉黑幕啊。」

「鴿子,是警察的職業把你禁錮了,變得這麼封閉和可憐。」他愛憐地用手理著妻子的鬂發,把几絲白髮掩到了她的耳後。

「我也想讓你到金島新區看一看,轉變一下思想觀念。要知道,沒有權力在握,任何改革都將是一句空話。你剛才說到的黑幕倒提醒了我,我也要告誡你,你的那個親密戰友曲江河,不僅變得自私、墮落,而且有重大違法犯罪問題。你來滄海,他本應該支持你的工作,可他給你撂挑子、使絆子,這麼多大案讓你一個女人扛著,這不是拿一把嗎?再說,他對孟船生的態度也是一百八十度急轉彎,你覺得正常嗎?特別可疑的還有重要一點。」劉玉堂停了停,欲言又止。

「最可疑的是什麼?」嚴鴿一翻身,盯住了他的眼睛。

「今天幼兒園現場,他突然闖了進去,打死了咬子,他是為保護你和孩子們的生命安全,還是有意殺人滅口呢?!」劉玉堂變得十分氣憤,聲音也提高了。

房門有人敲響,原來是羊羊抗議的聲音。

劉玉堂滅了燈,黑暗中嚴鴿的頭腦里卻驟起波瀾。丈夫剛才的提醒不無道理:爆炸案前後,曲江河的疑跡重重。那天研究大船行動,範圍極小,又收了所有人的通訊設備,會不會是他透了風聲?之後他又借故不參加大船行動,是不是在向孟船生和那個女人盛利婭暗送秋波?今天解救人質,她已明令不準擊斃咬子,又是他擅闖現場,抗命不遵。嚴鴿正在排列著這些疑團,猛然間卧柜上電話鈴聲大作,玉堂接了電話,不耐煩地轉給了嚴鴿。

原來是刑警支隊長薛馳。他報告說,按照部署,已對羅海實行了控制,待掌握更多證據後再實施行動。對柯松山正在組織審訊,以印證咬子臨死前提供情況的真偽。只是在金島公安分局現在出了點兒情況。

「發生了什麼事情?」

「有人在大門口拉了一條橫幅,上邊寫著:『警惕小案蓋大案,莫把英雄當嫌犯。』署名是『一名真正的警察』,看樣子是上半夜拉上去的。」

「你立即通知梅雪來接我,讓她也上案。」嚴鴿披衣而起,輕輕推開了玉堂攬在腰間的胳膊。

無憂書城 > 偵探小說 > 掩蓋 >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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