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叫強子。他是北京本地人,早先是朝陽區那片的一個混混,被我修理過幾次。之後算是重回正道,他和我關係不錯,一直覺得是我把他從絕路上揪了回來。
後來強子開始做生意,做得還挺紅火,在國內好多地方都辦了廠子。我倆再見面,還是因為一個案子,我去搞調查,去了他廠里,那天他剛好在。
停職的這段時間,不知道強子從哪兒打聽到了我被停職這件事情,忽然給我打了個電話。
「劉哥你別急,不就是個停職嘛,這破刑警不幹也好。你得往好了想,錢不是事兒,需要我隨時準備給你。欸對了,劉哥,我給你找個活兒吧!」
「啊?」
「你還能掙錢。」
「強子你別鬧,我能幹啥啊,你還不知道我啊,給人當保鏢行,破案也行,別的全不行。」
「就是破案!」
「破案?破什麼案?我現在停職呢!」
「我知道,就因為你停職,你這不才有時間嘛!你上班我上哪兒逮你去啊!」
「我停職本來就不能辦案,尤其還是私人關係這種……」
「你先聽我把事兒說了。要不是走投無路,他也沒尋思找偵探。我一朋友,老婆讓人給殺了,警察現在懷疑他,他得自證清白。」
「啊?」
「哎喲喂,你等著啊,我讓他聯繫你。他出30萬。」
「不是強子你等會兒,這都哪兒焊哪兒啊?不行啊,我跟你說,絕對不行。收錢更不行!有規定!」
「咱們見面談,等我電話。」
在工體的許仙樓,我見到了強子的朋友劉銘。這兒的神仙雞特別好吃,但需要提前預約。強子之前請我來吃過,我讚不絕口,所以我估計他是特意約的這兒。
劉銘年紀也就是30歲出頭的樣子,坐在我對面兒,一臉萎靡不振。鬍子得三四天沒颳了,臉頰有垮塌的跡象,讓這個本就清瘦的男人看起來更加病態,也因著這病懨懨的模樣,原本俊俏的臉蛋都被淹沒了。
「來來來,都別拘束。」強子張羅著給我倆倒水。
劉銘拿過水杯淺淺抿了一口,潤潤唇,開始給我講述事情的原委。
上禮拜日,正在開會的劉銘接到了警方的電話,說發現了他太太的遺體。他是兩個禮拜前去派出所報備太太失蹤的。劉銘去認屍,確認死亡的女性正是他失蹤的太太。他太太被發現死在下水道里,讓人割了喉。這個下水道在哪兒呢?在馬駒房一花圃地裡頭,這地兒可以說人跡罕至,相當偏僻。判斷的死亡時間是他太太失蹤後一周左右。
警方為什麼懷疑是劉銘所為呢?他怎麼就從受害人家屬變成了嫌疑犯?這還要從開頭說起。劉銘去派出所報案太太失蹤是因為當晚他到家,發現太太沒在,一般來說這個時間她都已經上床休息了。劉銘十分納悶,去廚房的飲水機處接水時,他發現料理台上是準備了一半的晚餐食材,而下面地板上有滴濺的血跡,再一抬頭,抽油煙機的角兒上也有血跡。咔啦,劉銘手裡的水杯就掉在了地上,他顧不得收拾,箭一樣竄出去就直奔派出所了。
當夜刑警隊就上門來取證了,提取血液樣本,採集室內痕迹,調取物業監控錄像,等等一系列行動。
根據監控顯示,劉銘的太太最後出入單元門禁是傍晚六點半左右,手裡提著環保袋,從環保袋裡鑽出的芹菜正是她為晚餐準備的食材之一。前前後後,也沒有可疑人出入。等於說,一個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再出現的時候,已經成為了幾十公里之外下水道里的那具遺體。
警方對這起失蹤傷害案始終毫無頭緒,起先懷疑是不是綁架。為什麼懷疑綁架呢?因為劉銘很有錢。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從事互聯網創業,已經到了C輪融資的階段。根據抽油煙機一角的血痕以及地板上的飛濺痕迹,警方判斷受害人應該是被人按著撞上去,出血程度遠不至於斃命。可綁匪的電話沒等來,倒是等來了屍體。
負責偵辦這起案件的警察是趙大力。我們同期,我倆關係還行,我對他的查案邏輯相當了解。面對這類案件,大力有個口頭禪——丈夫,總是丈夫。你不能說他偏激,這話不是沒根據,確實許多妻子被害案兜兜轉轉兇手頭銜最終落在丈夫身上。這也不難理解。實際上,朝夕相處的夫妻,最容易對彼此產生殺意,因為親密的背面有個詞叫作禁錮。我們曾經偵辦過一起案件,那是個夏天,有人報警說鄰居家傳出惡臭,我們登門調查,門一打開一大股屍臭撲面而來。
我們一聞就知道。刑警的鼻子特別靈,不說屍臭,就一個人打旁邊兒走過,他吸冰毒你聞得出來,她賣淫你也聞得出來,這都是經驗。廚房裡有個大冰櫃,屍臭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冰櫃這麼一掀開,嘿,裡面兒的屍體高度腐敗了。為什麼呀,因為停電了,冰櫃里原本凍著的屍體就化了。預付電就是有這麼個問題,一停電,你自己得去手動合閘,你不合,就一直處於停電狀態。
死者是丈夫,殺人的是妻子。兩人相攜過了大半輩子,某天慣常的雞毛蒜皮的爭執中,妻子正洗碗,丈夫把她給說急了,她拿著手裡厚重的沙拉碗就失手把丈夫打死了。我問她打死人的時候是不是慌了,不知道怎麼辦了才把丈夫放進冰櫃里。她的回答是:沒有,我特別平靜,覺得他終於可以不在我耳邊叨逼叨了,也想過分屍,覺得麻煩,就放在了冰櫃里。我們是在海關截獲她的,她剛從泰國旅遊回來。
停電是她意料之外的事兒。殺死丈夫後,她一直心安理得地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並一直冒領丈夫的退休金。可怕嗎?可怕。你殺只雞都下不去手,卻能草率地把伴侶殺了。原因也很簡單,雞沒招你沒惹你,伴侶卻會一次次在無意間觸碰到你反感的開關。
這事兒背後更叫我毛骨悚然的是,鄰居聞到臭味報警之前,根本沒意識到常打照面兒的老頭兒已經消失半年多了。我們就是這麼麻木且冷漠地面對陌生人,甚至可以冷血地殺死那個曾最親密的人。
趙大力樂於照著這個方向查,也真叫他查出了證據。在劉銘的瀏覽記錄里,有許多關鍵詞是這樣的——殺妻、買兇殺人、如何不露痕迹地叫一個人消失等等。更糟糕的是,他的百度賬號登錄過買兇殺人貼吧,他的QQ號上有跟殺手交流的記錄,甚至,他的銀行賬單上有大額不明支出。
我看著對面情緒激動的劉銘,他反覆對我說著——可我沒有啊,那急到心裡的模樣,真不像裝的。
強子說:我能替小兄弟作保,他不是這樣的人。我心說,強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抓過那麼多人,你想不到的太多了。
「你跟你太太感情怎麼樣?」我問劉銘。
「很好啊,她是我大學同學,我一路創業她都支持我。」他說得不打磕絆,卻不蘊含感情,就像是背書流利卻不知詩詞背後所以然的感覺。
我點點頭。這案子裡面,肯定還有事兒,這委實調動起了我的好奇心。
這時劉銘遞給我一張卡,說:「這裡面是10萬的預付款,等您把案子查清還我清白,我再一次性支付尾款20萬。真的謝謝您了。」
「欸欸欸,這可使不得。」我說著推開他的手,看向強子,「我不是跟你說了嘛,我幫著查查沒問題,但錢絕對不能要。」
強子訕笑:「劉哥你拿著吧,你看你也停了職,不能幫著白查案子,你就權當劉銘一點心意。」
「你要這麼說,我就不敢幫這個忙了。我幫他,是因為你找我,咱倆這是情分。這錢,我再缺我不能收,收了性質就變了。為朋友我打擦邊球可以,但違紀的事兒咱不能幹。」
「劉哥。」
「我真要用大錢,我管強子你借,咱們一碼歸一碼。還是說你不想借我錢啦?」我笑著揶揄道。
我態度堅決,反倒讓劉銘跟強子有點兒尷尬。但沒辦法。我是缺錢,我是委委屈屈讓人停職了,但我一天不離職,我一天就是警察。是警察,就得守規矩。這個事兒我本來就不應該查,但我礙於情分得查,那查歸查,查案子也不是為了錢。假使劉銘真是冤枉的,我介入調查,能早日還他清白,也算是給我們警察這一稱謂長面子。不放過一個壞人,不冤枉一個好人,這是我當刑警之初警訓對我們的教誨。
晚上回家之後,我跟婷婷說這幾天要查個案子,就先不跑黑車了,婷婷問,你都停職了還查什麼案子?
我打心底里不敢說實話,說了婷婷非跟我翻臉不可,又得說我親疏不分,又得罵我「狐朋狗友」。可是這案子強子出面跟我說,我推辭不掉是一方面,再者,當警察搞刑偵,確實是上癮的。我停職這麼長時間,癮給勾起來,也是戒不掉。
我姐那天剛好給我家送點東西,也聽到了我說的話,她說,子承你這樣兒行嗎?你本來就停職接受調查,現在又摻和查案?我愁得不知道怎麼說,這會兒婷婷白了我一眼,說:你是癮又上來了。姐你甭搭理他,讓他自生自滅去吧,他就跟抽大煙似的,查案有癮!
嗨,還是媳婦最貼心,婷婷這麼說,里外就是一個意思,你愛咋咋的吧,我不管了。
之後我給徒弟們打了個電話,旁敲側擊了解一下劉銘的案子。
「那女人死得叫一個慘啊,割喉!渾身是血!」李昱剛說的時候特別激動,「是在下水道發現屍體的,趙老師堅持認為是死者丈夫下的手。」
我繼續問道:「還有沒有其他線索?」
李昱剛給我發了一張現場照片,說劉銘媳婦遇害時候現場沒留下手機,法醫屍檢沒有性交痕迹,確定肯定百分之百一定,因為她還是處女。我登時就暈菜了,啥玩意兒?他說劉哥你驚了吧,法醫把這結論也轉給趙老師了,趙老師也驚了。
劉銘媳婦怎麼會是處女?這夫妻倆從上大學就搞對象,姑娘再保守也不能夠結婚後還守身如玉吧?不合邏輯啊!不用想,趙大力肯定又得把劉銘叫走去問話。
我讓強子跟劉銘聯繫了一下,果不其然,人被請到警局喝茶去了。我提出要上劉銘家看看,強子說劉銘表示沒問題,讓我直接過去,說樓道鞋櫃下的腳墊里有備用鑰匙。
於是我開上車,自己就往劉銘他家奔去。路上我怎麼想,怎麼覺得這個案子不太對勁。
假設就是劉銘買兇殺人,甭管啥原因吧,夫妻想幹掉對方的原因10萬種也打不住。那他幹嗎要報警?
難道是為了謊稱妻子失蹤?
這說不通,在明明知道妻子死了的情況下。飯沒做完,抽油機上有撞痕,地板上有血跡。我試問,他先把這些都處理掉,等個一兩周再去報警,是不是更合適?
而且如果是他買兇殺人,為什麼不處理掉瀏覽痕迹,不刪除殺手跟他的交易記錄,不想好借口怎麼解釋賬戶上的大額支出?他可是個互聯網從業人員,獲得C輪融資的創業好手兒,這倆身份說明啥?說明這人雙商都高。這麼個人,想殺妻,有一萬種方式可以掩飾,但他絲毫不加以掩飾。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如果劉銘妻子真的是在家中遇害,可現場殘留的血跡和割喉可對不上號。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事兒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殺人兇手在劉銘家裡綁架了他的妻子,然後拖到另一個地方割喉殺人,又棄屍下水道。
到了月季園小區,我先繞著小區轉了一圈,不算消防通道一共仨門,前後門出車進車都有門衛,側門供居民進出方便,門留得不大,出入沒人管著。
第二關是單元門禁,倒不是說門緊閉打不開,是大堂里坐著一物業人員。我一進去就被他攔住了。我跟他說,警察查案的,他倒是沒太多想,想必大力他們沒少來。
到了劉銘他家那層樓,我在樓道里站定,四下張望。往左往右都可以走。我先往右邊去了,相對兩扇樓道門後,分別是兩戶人家。等於一整層樓,一共就四戶人家。戶型肯定夠大,倒真襯得起社會名流。
回到電梯前,我點了支煙,邊抽邊往立式垃圾桶兼煙灰缸里彈煙灰,猛地一回頭,發現牆上其實有倆垃圾道,由於是暗門,為達到美觀目的,所以真挺隱蔽。推開看看,深不見底,倒沒什麼異味。
我捻滅煙,摁了電梯等著。乘電梯直達一樓大堂,我去跟物業小夥子詢問垃圾道的排布走向,他很配合工作,從計算機里調了平面圖出來,我又按著平面圖找垃圾道去了。
垃圾道最後通向垃圾存放處,沒什麼可疑的,肯定沒人能順著垃圾道爬上去,別說爬上去,滑下來都難,比較狹窄。除非你把人肢解了。
回到劉銘他家門口,備用鑰匙我已經從劉銘說的地兒找見了,挺好找。這把鑰匙坎兒新!我估計自打這鎖安上,就基本沒用過。
我仔細看了看鎖頭,沒有破損的痕迹,應該沒人動過手腳。
用鑰匙把門打開,家裡挺整齊,看得出來主人愛乾淨。而且恐怕更愛乾淨的人,是劉銘。他媳婦不在有陣子了,這房間仍舊是一塵不染。
我帶了魯米諾試劑跟紫外線燈。去到廚房,我打開紫外線燈,能看到魯米諾反應,血液滴落的地點跟劉明說的不差分毫,油煙機角上、地板上。血液痕迹不多。關了燈,我摁開油煙機,點了支煙。
跟屋裡走了一圈,沒發現什麼可疑痕迹,都收拾過了,現場調查組肯定也取樣完畢了。
但是,我跟這家裡,就沒看見結婚照。
他們卧室床頭,掛了幅畫兒,也不知道畫的是什麼,後現代那種。按理說應該掛結婚照啊!反正跟這屋兒里,我就沒見過劉銘跟他媳婦都長啥樣兒。
不對勁。
種種證據指向劉銘買兇殺妻,也正是因為他妻子失蹤一周後真被殺了,他才不可疑。兇手在這屋兒里把她殺了最簡便,避人耳目嘛。哪怕勉強解釋為:為避免留下痕迹,兇手決定綁走再殺,但這太可能節外生枝了,其實真不妥。退一萬步,他也可以在戶外伏擊劉銘媳婦啊,那不是更簡便?更尤其,怎麼也沒道理當下不殺,養胖了再殺,又不是殺豬。
而劉銘媳婦經過法醫檢驗,確實是在失蹤一周後才被殺的。我剛才也摸排清楚了,哪怕是兇手可以順著地下車庫上來,並成功躲過攝像頭,再高難度押著劉銘媳婦離開,他最終也得通過收費處,不能保證收費處的人就在打盹。一個殺手,他應該怎麼做?就地殺害,處理屍體,更精明些,利用垃圾道,截肢拋棄再回收。可他不,他非要高難度把人綁走且養她一個禮拜再殺,瘋了呀!一點兒合理之處都沒有!
我的思路有點兒打結,總覺得真相呼之欲出。當所有出路都走不通,那就是時候換個方向了。不能再集中在「綁走」這個情況上了,它就像個煙霧彈,讓人辨不清方向。
就在這時,劉銘家對面那戶推開了樓道門,是個女的,30歲上下的年紀,她探出頭來看著我。
「你是……警察?」
「啊,對啊。」
「他們家到底怎麼了?」女士戰戰兢兢地問,「都來過好幾撥警察了。」
瞬間,我的腦門像是被人攥住了,「你怎麼知道來過好幾撥?」這都不是好幾撥的事兒了,她怎麼知道我們在?這棟樓隔音不是一般地好,她不可能聽得見。
我看到這位女士臉都擰巴了。她嘴唇抖動,聲音也跟著發顫,「那個……那個……我們家有實時監控……」
什麼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就是了。
原原本本看完監控,我當時就蒙了。我本來想幫人破案昭雪沉冤的,反倒是證明了趙大力的判斷是對的……
監控里都有些什麼呢?
案發當晚,劉銘媳婦買菜回家後不久,有個穿黑色麵包羽絨服、工裝褲,腳踩軍靴、戴著手套,看起來身材矮壯的男人出現在了對門的監控鏡頭裡。他從劉銘家出來,手上提了個整理袋,就搬家時候用的那種大型編織整理袋,而後蹲身熟稔地放回了備用鑰匙,最後關上劉銘家這一側的樓門,消失在了監控里。妥妥的搬屍場景。
我的頭腦飛速運轉著。
對面人家在自家樓道門上安裝了針孔監控,也不是為別的,為安全。他們家先生由於工作原因要世界各地出差經常離家,家裡就是老婆跟丈母娘一塊兒帶孩子。有一天,娘倆兒帶娃去公園散步回來,發現自家門口放了一聽可樂。這讓娘倆有些匪夷所思,無端端的,怎麼會冒出一罐可樂呢?拿起來,並非空罐,而是沉甸甸的一罐。她倆怎麼想怎麼覺得奇怪。當媽的說,別是誰在裡面下了葯要拐孩子吧?閨女聽了能不怕嗎?當晚就找了保全公司,請人來安裝了視頻監控。
回到劉銘妻子的這個案子,錄像中的犯罪嫌疑人明顯知道這屋子的備用鑰匙在哪兒,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屋襲擊劉銘妻子。
可他是怎麼知道備用鑰匙這回事兒的,除非真是劉銘花錢雇凶!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說不通的地方。我把錄像反過來倒過去看了好幾遍,忽然發現了一個之前一直忽略的問題。
錄像當中,犯罪嫌疑人的身材比較矮,我給他做了一下身高分析,估計也就是一米六七的樣子。但我忽略了一點,他穿的靴子差不多就有五厘米!
刨去這五厘米,他的實際身高也就是一米六二。我又從錄像里看了看劉銘妻子的身高,差不多也是一米六二……
他倆一樣高?
或者,一個一米六二的男人能夠把另一個一米六二的女人塞到麻袋裡,然後就這麼提溜走了?
答案顯而易見。
是劉銘妻子自編自導了一場劉銘雇兇殺害自己的好戲,只不過,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最後她真的死了,卻是死於割喉。
之所以這麼推斷,並不是憑空猜測。該小區年初時多戶人家遭遇盜竊,結合對門章女士發現自家門口有人放可樂罐踩點的情況,可以推測是個有組織,有預謀的盜竊團伙所為。出於安全防範意識,章女士給自家安裝了針孔監控,等於劉銘他家正處於章女士探頭的監控區域內,這也是為什麼章女士選擇針孔探頭,她不希望對門以暴露隱私為名阻止自己安裝攝像頭。
那麼問題來了,劉銘和他媳婦兩人是否知道對門人家安裝了攝像頭呢?我肯定劉銘是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媳婦失蹤時他就會跟警方反映情況,要求警方調取對門人家的監控錄像,尋找妻子的線索。
另一方面,我們假設劉銘知道,也確是劉銘買兇殺妻,那麼他必然不會冒險讓殺手上門殺人,因為監控會把殺手記錄下來,躲得過電梯間的監控,也躲不過章女士的針孔探頭,妻子失蹤了比妻子被殺了,對買兇殺人的僱主來說明顯是更好的結局。沒有屍體,不能定案,這也是我說劉銘不會冒認屍體的原因,他犯不著。更何況,我相信大力同志的辦案能力,死在下水道里的,一定就是劉銘媳婦。
那麼劉銘媳婦是否知道章女士安裝了監控呢?我認為她知道。如果她不知道,她就不會自己假扮殺手讓對門監控拍到自己家被侵入繼而兇手提著她的屍體,也就是大型整理袋出來的情形。為什麼說殺手是她假扮的?剛才我做了兩人身高的對比,百分百吻合,一個人易裝不難,難的是改變身高。再者,死屍是非常沉重的。
一個人活著你抱起他,跟一個人死後你抱起他,後者沉重得讓你不敢置信。兇手提著整理袋出來,並沒有吃力的樣子,顯得很輕鬆,這說明裡面並非屍體。結合我在衛生間發現大量血跡,至少兇手,也就是劉銘媳婦,是想給警察一個兇手殺人運屍的景象。這才有了最後她死在下水道里,而死亡時間是她失蹤後一周,並非失蹤當時就死亡的矛盾出現。
可是這一切都是我的假設,沒有證據。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李昱剛給我來了個電話,說他查了下死者的賬單,發現其中有一筆數額較大的轉賬支出,收款方是個人。這個收款人的居住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在哪兒呢?在紅旗村。這個紅旗村情況十分複雜,外地務工人員、流動人口密集集中,很多村民改建了房屋,私搭亂建,就是為了出租盈利。坦白說,你住進這地兒,就猶如大海中的一粒沙,俗話說得好,要藏一片葉子,就藏在森林裡。尤其,這個紅旗村,就在發現死者屍體那地方東邊兒一點。
我立馬就去找到了這個收款人,不出所料,是個房東。要不是我拿著劉銘媳婦的照片跟他詢問這姑娘在哪兒,他都不知道這位房客已經失蹤了。這就是紅旗村的租住現狀。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跟他走到正房背後搭建的簡易房,爬上二樓,房東給我開了房門。
屋內陳設極其簡單,一張床、一個書桌、一個簡易衣櫃、一台電視。租住時間是她失蹤前兩周。我聲稱自己是劉銘媳婦的姑表親,拉著房東抽煙嘮嗑,房東說她交了一個季度的房租,她本來就想繳一個月的,房東沒同意。
此外,我沒找到任何電子設備,她的手機不在,倒是在簡易衣櫃里翻出了「兇手」的衣服。跟我們在監控里看到的一模一樣,黑色麵包式短羽絨服、工裝褲、軍靴,一應俱全。包括那隻編織袋。我估計,床上那隻枕頭以及那條被子搞不好就是當時裝在編織袋內的物品。我都拍視頻取證了。決定性的證據是,我發現了劉銘媳婦的皮夾,裡面有她的身份證,以及一張日期為她遇害後兩天出發的長途車票。
到這裡基本上證據確鑿,就是劉銘妻子自編自導了一場好戲。
但她為什麼還是死了?
在我查到這裡不久,警方也查了過來。趙大力帶著我那倆徒弟風風火火地趕來了,一看我也在這兒,一下子就蒙了。
李昱剛早就知道我在這裡,畢竟是他給我的消息,所以笑嘻嘻地和我打招呼,還說想死師父了。
趙大力就沒那麼客氣了,一聽說我是受到劉銘所託查案,頓時就來了脾氣,「他就是那個雇兇殺人的,你還幫他查案。」
我懶得解釋,直接把我查到的所有信息都給了他們。趙大力看完之後,眉頭皺得那叫一個緊,他開始以為這裡就是殺人兇手的藏身地點,他殺害劉銘妻子之後,就假用人家的身份證來這裡租了個房子。
但大力忽略了太多不合常理的疑點,直到我告訴他,劉銘妻子就是錄像里綁架了她自己的那個人,大力才總算轉過彎來。
事情到了這兒就不歸我管了,否則就算是越權。
我和劉銘約了個地方見面,把我查到的這些寫成一份報告給了他,這算是我的老習慣了,畢竟報告相對口述要更客觀一些。
劉銘細緻地閱讀著我交給他的調查報告,起先的如釋重負漸漸蕩然無存,最後他抬起頭時,臉上透露出憤怒以及不可置信:「她陷害我?」
這讓我怎麼回答呢?
「她為什麼要陷害我?」
劉銘的妻子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警方也對此滿頭霧水,但我心中有一個小小的猜想,只是無從證實。
我喝了口紅茶,潤了潤唇舌:「我冒昧問你一個問題。」我現在不是警察,他也當然不是我追捕的逃犯,這在措辭上就要客氣些。
「你問。」
「說實話,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小三了?」
劉銘顯然有些猶豫,「沒有……」
我循循誘導:「我會給你保密,你說實話就好。」
劉銘雖然不說話,但我卻從他的表情讀到了很多信息。他絕對有婚外情,但卻難以說出口,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直覺忽然提醒我……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我猶豫再三,還是把心中的猜測說了出來,「你是不是同性戀?」
坐在我對面兒的劉銘一瞬間僵住了,繼而臉部的肌肉微微抖動。他什麼都不需要回答我了,答案不言自明。
這社會有個群體叫同妻,顧名思義,同性戀者的妻子。在男同性戀周圍,有一個更加弱勢隱秘的群體,就是同妻。她們生活在邊緣,被流言蜚語打壓,為孩子忍辱負重,不敢大聲申訴,數量龐大,年齡各異。同妻不僅不能得到性生活上的滿足,還要遭受冷落、漠視、家庭暴力、性病和艾滋病的威脅。中國的男同性戀中,90%在社會輿論的壓力下選擇了婚姻,而他們的配偶大多數對此一無所知。
最新調查報告顯示:中國有1600萬以上的同妻,超九成受過家庭暴力,其中38.7%遭受肢體暴力,15%遭受嚴重家庭暴力,37.6%遭受家庭冷暴力。這是我查資料得知的情況。至於劉銘跟他媳婦之間具體屬於哪種我不知道,但從劉銘媳婦的行為來看,這件事對她的身心造成了嚴重傷害。殺意。對。雖然劉銘媳婦是受害者,但真正產生殺意的也正是她。她想殺了他,所以才偽裝自己被買兇殺人。
「沒關係,你不想說可以不說,你讓我來調查案件,雖然我還沒有解開你妻子被殺之謎,但你請我調查以證明自己清白這事兒也算了結了。給你的這份調查報告我也交給了警方,這也能幫助他們擺脫目前的困局,更早調查出你妻子的死因。當然,這件事我也還會跟進……」
劉銘打斷了我,「你不用再跟進了,我一點兒都不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了。也許就是報應吧。她這麼害我,人在做,天在看。」
我聽他這麼說心裡相當不是滋味,「她固然有她的不對,可你也不能這麼說她啊。」
劉銘突然十分激憤,以一句「你知道我的苦楚嗎,就在這兒扮演上帝?」開始了他的控訴。
據劉銘說,他和太太相識於大學校園,那時他已知曉自己和其他男孩的不同,並深深為之苦惱。是太太先追求他的,他起先並不同意,但太太堅持,也是真心實意喜歡他,他就決定試著像其他人那樣談女友。這一談就是幾年,兩人平平穩穩。後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雙方父母催促是一方面,他創業交際應酬多需要太太陪伴是另一方面,時機合適,就把婚給結了。
不料,新婚之夜,夫妻行房,劉銘過不了心理上那道坎,硬是辦不成事,搞得兩人都很尷尬。太太以為他是太緊張,努力安慰,之後也嘗試過幾回,但都不成功。漸漸的,夫妻倆就冷淡了下來。劉銘心裡有愧疚,就對太太格外體恤,太太心裡有怨氣,對他也不似從前那般熱絡了。
去年,劉銘還提議倆人去做試管嬰兒,夫妻倆的感情明顯有所緩和。劉銘的原話是——我真的對她特別好,她找工作不順利,我說我養你;她喜歡逛街買買買,我全部都滿足;她說要月亮我都不摘星星糊弄她。我知道我自身原因對她有虧欠,但除了那方面我確實不行,我別的,該身為丈夫的責任我都盡到了。
我不願意拆穿他,但我忍不住拆穿他。我說你要是真如自己所言問心無愧,一心一意撲在你媳婦身上,她也不會得知你隱藏的秘密進而迸發出殺意。做人丈夫也不是你所以為的只要滿足了物質生活就沒毛病,夫妻夫妻,相互扶持,彼此分享,精神比物質更重要。我不是說那事兒不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心跟心是不是貼著。你把心貼到別人身上去了,跟別人靈肉交纏到一起了,我試問換作你,你願意當被豢養的、無足輕重、只供賞玩的金絲雀嗎?再者,你失敗的地兒不僅僅是哄不好媳婦,另外一個人,你視作伴侶的人,天天跟你搞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他就心甘情願嗎?
你前腳跟他你儂我儂,後腳進門去扮演人家丈夫,你真覺得這團火你包得住是嗎?今天你妻子要陷害你,明天可能你伴侶也想殺了你。真不是我說你,你偷著樂吧,你還能喘著氣兒坐我對面兒給自己歌功頌德,假裝自己高尚無邪。你也許是個好商人,但絕不是個問心無愧的好人。你掙多少錢,也不會真快樂,你的錢都是給你鏟事兒用的。
你怎麼不敢跟警察說你賬戶大額轉賬的去向?你怕說了,查出你這些個事兒來你更不好收場。一個愛你的人死了,你無動於衷;另一個愛你的人為你忍辱負重,你還甘之如飴;你叫人冤枉了,你倒是急了,不惜重金自證清白。你除了在乎你自己,你還在乎誰啊?
這不是性取向的問題,這是自私的問題!
我和劉銘不歡而散,他要給我錢,但我一分沒要。
嫌臟!
劉銘媳婦的案子後來也破了,兇手也抓到了,就住在那片附近。偶然看見劉銘妻子打扮得好看,琢磨著她肯定有錢,然後就下了死手。
這一系列案件落下帷幕,我給劉銘發了個微信,告訴了他後續案情,也就是他媳婦的死因。他只回了我一個表情,就是夏新亮糾正我那不是微笑那是冷漠的呵呵那表情。倒是聽強子說,他給他媳婦的喪禮辦得風光體面。我搞不懂他是貫會做表面功夫,還是對她最惡毒的報復。畢竟,我活著你死了,是最大的嘲諷。
大約一周後,也可能是四五天,我停職停得對日子概念特別模糊。我收到李昱剛給我發的郵件,是張照片,照片上拍了張明信片。我點擊大圖,看上面寫的文字。
是時西北多海風,
我曾此處同諸生。
要喚麻姑同一醉,
你可知我心獨痴。
死生容易如反掌。
我看不懂,畢竟我沒文化。但收件地址我是認識的,我去過,劉銘家嘛。
我問:啥玩意兒,看不懂。
李昱剛回:不重要,是首藏頭詩。
我再看一遍,哦,可不是嘛——是、我、要、你、死。
李昱剛跟著又發來一條簡訊:這是熊貓慢遞。你肯定不知道,畢竟你是老年人。它是個寫明信片給未來的自己的店鋪,也就是說,你寫好,可以指定店家二十年或者三十年後再寄出。
我回他:那等於說,劉銘媳婦把遺書存這兒了。
李昱剛回:是恨意。我剛囑咐店主,一定要保管好,到時按時寄出。
我回:你也夠討厭。幹嗎呢?不忙我也找你湊湊熱鬧,我也想給我媳婦寫一封明信片。
李昱剛回:我討厭也架不住你無聊,我發定位給你。
給媳婦寫點啥好呢?我一路開車一路想。我這種大老粗,搞情調這玩意兒,真心不拿手。
最後,我在明信片上只寫了四個字:闔家歡樂。
過完春節,強子又要離開北京了。我跟我們另外一朋友李曉宇去機場送他。相聚離別,總覺得聚少離多,可能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說實話挺捨不得,但這個捨不得是心的羈絆,平時各忙各的肯定不像小時候似的成天混一起。都說人害怕長大,這話我覺得沒毛病,長大了,你最深切的體會是——人在命中,身不由己。
「你丫應該打表。」坐在后座的李曉宇呵呵樂著揶揄我。
「土老帽兒,這叫打表嗎?這叫計費。」強子明貶暗褒,敲鑼邊兒。
我說:「你倆別一唱一和了,我能怎麼辦,妻兒老小總得養活吧?單位不給發工資了,我不跑車怎麼掙錢?」
「你這就叫窮瘋了,你說你干點兒啥不行,非要干刑警?」
李曉宇要點根煙,我趕緊呵斥他,「說話就20年了。你別跟我車上抽煙,一會兒送完強子我還拉活兒呢。」
「你說你這點兒出息。」李曉宇把煙放回了煙盒裡。
「賤骨頭唄。『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說正經的。」強子側臉看向我,「你這停職啥時候算一站啊?」
「我哪兒知道啊,等組織意見唄。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
到機場我把車往邊兒上一停,幫強子拿行李。強子不叫送了,說也沒法停車,這點兒東西他拿得了,可我跟李曉宇堅持要送他,我說強子車你甭管,我往這兒一扔就它了,送你才幾分鐘啊。李曉宇撇嘴:聽聽,這口氣,真是警察當慣了,霸氣!我給了他後腦勺一下兒,跟著他倆從6號門進去了。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看著強子過了安檢,我內心有點兒失落。不承想,我腳丫子還沒抬起來,強子又回來了。真是剛要走,他又跑過來了,說你倆別走別走,給我買本書去,我剛想起帶來那本沒幾頁就看完了。
這會兒我身邊閃過一個人去。那張臉,一下進入了我的記憶檢索系統。眼熟,真的是眼熟,干我們這行,記憶力是基本技能之一。
他應該是孫海興。我看過到照片,我覺得就是他,但不是十分確定。
孫海興是誰?朝鮮族一殺人在逃的大哥。這是怎麼個案子呢?孫海興經營著一家叫阿里郎的夜總會,有天,一個客人鬧酒,他過去給人家捅了,捅了之後從四樓給扔了下來,然後警方就通緝這個人了。這事兒過去了四五年,人始終沒有抓到。這案子雖然不是我搞的,但是我知道這個案子也知道這個人,從照片當中看到過這個人。
現下,我不敢確定,但我又覺得是他。李曉宇給強子買書去了,等我再叫他過來幫我忙,說不準孫海興就跑了。我心說給他幹了吧,先幹了再說,然後我就上去了。
我過去一拍他的肩,用熟絡的語氣問:「孫哥,您這是準備幹嗎去啊?」
孫海興一愣,肯定在想我是誰。社會人士人脈廣,見的人多,他鐵定是不好意思問我到底是誰,索性蒙著跟我聊起天來了:「回國呀。」沒意義的答案最能掩飾懵圈,等於隨便拋個引子,往下聊找記憶。
我瞥了眼他手上的護照,順著他聊:「嘿呦,您身份怎麼變成韓國的了?」
「嗨,花錢就給辦唄。」
他也不知道我是誰,隨便聊了個四五句,我倒是確定他就是孫海興了。怪不得死活找不見這人呢,就沒在國境線內。好傢夥,這回不抓他,下回就不知道上哪兒抓他了。
確定是他了,三下五除二我就上了。由於是搞摔跤出身的,我出手快,他也是沒準備,畢竟前一秒我倆還老熟人似的聊天兒呢,直接就讓我放地下了。放地下之後,一掐脖子,幹了,我想起來我並沒有銬子,停職呢;解鞋帶吧,一掃視,穿的是套腳鞋。咋辦?沒轍啊,解褲腰帶吧,我就把褲腰帶給抽出來了。
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我長出一口氣,這順利讓我長出一口氣。但下一秒,不對了,我感覺到了視線,不止一雙。也對,孫海興這樣的大哥,出門身邊不可能不帶幾個小弟。我用眼角餘光去收集信息,發現旁邊兒至少有三四個人準備對我動手。
我一邊控制著孫海興,一邊掃視周圍的群眾。我有一個很好的習慣,不能讓背後有人。前面有人沒關係,我可以躲、可以跑、可以跟他干,但是後背要有人就不行了。我掉轉身體,讓這仨人處於我視線範圍之內。這仨肯定是他小弟,視線交匯我就知道。
我這兒按著他,面對他這些小弟,屬於一個人孤軍奮戰。而且說實話,贏面兒真不大。當時機場有其他人圍上來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圍過來很多人。李曉宇拎著塑料袋也過來了,他臉上是大寫的懵逼。
我大喊:「李曉宇,趕緊過來幫忙來!」
李曉宇平時是幹嗎的呢?摔跤隊的教練,搞體育的。
「趕緊,先幫我按人。注意把你槍管好了!」
他也是機靈,「我操!你抓啦!等我叫大部隊增援,穩住!」
我配合他:「把他們趕緊叫過來!」
一瞧我們這陣仗,我對面這仨人沒敢動不說,都開始撤步了。
這時候我手快,把孫海興給繫上了,就一兩分鐘的事兒。
緊跟著,機場的巡邏民警也跑過來了。鬼馬聰明如李曉宇,跑開就去找機場的巡邏民警了。及時雨啊!講真,如果他們不趕過來的話,一旦這仨人反應過來,動手搶人,我真就沒有辦法了。我又不是超級英雄,沒三頭六臂和以一敵三的本事。
出來機場外面,我那破車正要被拉走,李曉宇條件反射地喊:「別拖!別拖!是我們的車!」
跟著,我們旁邊兒一個巡邏民警大喊:「停停停,自己人自己人!」
嘿,好傢夥,我真賺了,車幫我攔下來了。我是違章停車。
李曉宇上了駕駛席,探身給我推開後車門,我直接把孫海興推上了車,並隔著車窗感謝機場的巡警,真誠而又熱烈。
「你這他媽什麼情況啊?」駛離機場,李曉宇問我,然後他一拍大腿,「幹了!強子的書!」
我們一路狂奔到局裡,看門大爺見我從車窗里露頭,人都蒙了:「劉隊,您不是停職呢嗎?」
「李大爺,你給夏新亮或者李昱剛打電話,老蔡也行!」
孫海興臉都黑了,他准熬頭瘋了——一個停職警察,一個人徒手,把他給抓了。
夏新亮在隊上呢,跟大院兒里看見我捆著孫海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劉哥……您這是……」
「老蔡沒在啊?這是他的逃犯!」
我看見夏新亮捂臉了。
把孫海興關進看守室,等老蔡回來的工夫,我把前前後後的情況給夏新亮講了一下。
夏新亮聽我原原本本講完,五官都錯位了,「劉哥,您膽子不是一般大。一沒槍二沒銬子,徒手抓一個殺人在逃的黑老大回來。您這是把他小弟忽悠了,要沒忽悠成呢?把你打成篩子都有可能!」
我呵呵訕笑。說真的,這會兒坐在隊里,我回憶當時的情景,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勇猛。但轉臉一想,停職沒停職,我也是警察嘛,或者說,幹了半輩子警察。既然是警察,抓壞蛋是應該的,看到有機會,幾秒鐘,你絕對不會放過機會。隗哥曾訓誡我:子承,干咱們這行,一定要知道抓住機會,機會,往往就幾秒鐘的事兒,錯過就永遠沒有了。
我的血液里,流淌的,就是職業精神,這甚至已經成為了條件反射。我解釋不了我的行為,硬要說,就是條件反射。
低頭看看錶,這時間,強子已經飛在天上了。他真是註定要把那本行將看完的書再看一遍了。
一個禮拜後,我接到領導電話,我復職了。
坐在領導辦公室喝茶,領導是這麼說的:我感覺你一直沒閑著啊,又是抓連環殺人犯,又是抓在逃黑老大,我都想跟上面申請給你補發工資了。
狠狠挨了一頓彎酸。
但我們領導我知道,為了給我爭取復職,他不知道出了多大力氣。
捏著手裡的警徽,我的內心無比平靜。
我想,我註定就得吃這碗飯。
這碗飯即是窮、累、苦,除了罪犯,一天二十四小時別想見著我人。
對於我復職,婷婷意見大了去了,表示出極大的不滿,說你干點兒啥不成,開車都比干刑警強!當初一腳踢開你的是他們,一個電話叫你走的還是他們,你干這麼多年,你混著啥了?官兒官兒當不上,兵兵當不好,掙著賣白菜的錢,操著賣白粉兒的心!我也算看出來了,你不死工作崗位上不算完!
婷婷越說越來氣,我趕緊跟她說點笑話,好不容易把她逗笑了。
她氣消了,眼淚就開始往下掉,問我:「你說你圖個啥?非要當刑警,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
我齜牙咧嘴笑著跟她說:「放心吧,我會注意安全的。再說了,幹了半輩子刑警,我也干不來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