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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贓

所屬書籍: 一個刑警的日子2

  「劉子承,有美女找。」

  隨著兩聲叩擊桌面的聲音,我抬頭看見了趙大力的那張大臉。

  我嗯了一聲,說了句謝了,繼續跟李昱剛、夏新亮討論眼前這個疑點。夏新亮看了李昱剛的結案報告,心細的他發現了這個離奇之處。

  「李明翔被捕時,身上的個人物品怎麼會有一塊百達翡麗?他,一個長期吸毒人員,為要五百塊錢把馮愛麗給殺了的主兒,手腕上戴一塊七八十萬的百達翡麗?」

  我是有點蒙的,李昱剛趕緊給我科普,百達翡麗——瑞士日內瓦的家族獨立經營製表商,歷史悠久,工藝精湛。

  一個年代和一個年代的人真的就不一樣。現下這些年輕人對奢侈品門兒清,我們這代人卻是一頭霧水。我們覺著這都不是老百姓的東西,他們卻是借錢也得給自己裝扮上。那天許鵬跟我聊天時候還說:「這套路貸鬧不住,人的慾望有多大,市場就有多大。管得住吸血鬼,你管得住高消費嗎?」

  「能是真的嗎?」我也是將信將疑。

  「看圖我覺得不像假的。」

  「我覺得也不是假的。」

  「你還敢說!」我勺了李昱剛腦袋一把,「你寫的結案報告,你整理的物證,你眼瞎啊?」

  李昱剛癟嘴:「我不是老跟您說嘛,這事還得夏新亮來,他干這個比我合適多了。我就這麼一人啊,粗枝大葉,而且我最不會寫東西了。」

  夏新亮翻白眼:「我這不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嘛。」

  「物證呢,沒送檢吧?」我問。

  「沒啊,還在物證處,這不是等您看完,我再進行下一步嘛。」

  「這麼著,去看看,不行借出來,找人鑒定一下。」

  「師父,你是覺著李明翔還是把那幾幅畫給賣了是嗎?」夏新亮問我。

  我不置可否。其實內心深處,我知道我有點鑽牛角尖了。沒能給宋新華把馮愛麗遇害時手裡持有的四幅畫追回來,我特別內疚。辦案子總歸會有遺憾,但這起案件我就是格外掛心,也不是說我跟宋新華建立了多深厚的感情,是他身上那種中年男人特有的窩囊與被動叫我無法視而不見。在這窩囊與被動後面隱藏的人性之善,更叫人覺得難能可貴。哪怕是枕邊人欺騙了他,哪怕是枕邊人一貫對他頤指氣使,哪怕是枕邊人始終將他蒙在鼓裡,也沒能給他一個心心念念的孩子,他仍舊義無反顧地替她處理著身後事,甚至企圖幫她修復她與家人之間的裂痕,這太難叫我無動於衷了。這樣的胸懷,真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

  「你怎麼還跟這兒坐著呢!有人找你啊!」趙大力端著茶杯,一臉詫異地瞅著我。

  我一拍腦門兒,徹底給忘了個乾淨。到門口哪兒還有人啊?

  誰找我啊?

  這麼想著,我摸出手機一看,有條微信:「我這邊有點情況,你不忙時候來趟檔案室吧。」

  美女?想必那就是文君無疑了。

  我們去物證處把表給拿出來了,倆孩子反覆地看,都說是真的,保險起見,我拉著夏新亮,我們倆去了趟典當行。

  李昱剛哭喪著臉說:「師父,你帶我去不行嗎?」

  我說:「不行,你閉門思過吧。」然後我想起來文君找我,我說:「知道你也閑不住,你下樓去趟檔案室,君姐說她有情況,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李昱剛問:「啥情況?」

  我說:「我哪兒知道啊,就是讓你去了解的。」

  就這麼著,我把李昱剛打發走了。不讓他出外勤其實是照顧他,就像我為什麼非讓他寫這個結案報告。他之前跟著何杰去查盜車團伙,路上撞了車,雖然他像沒事人似的還跟我們白話呢,其實肋骨骨裂了,他也咬牙不說,這還是何杰告訴我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不是鬧著玩兒的,氣囊都撞出來了,何杰說:「我好幾天都覺得自己渾身氮氣味兒。」

  張老闆是行家裡手,從前辦案時候我們有過來往,我托他給我看看,他一擺手說小意思。一看,確保是真的無疑。

  李明翔的嫌疑這就上升了。

  估價七十萬的表,李明翔打哪兒弄的?什麼時候弄的?這明顯不符合他身份。一個癮君子,就算家裡條件好,什麼玩意兒在他手上也剩不下,全都得給揮霍了。所以絕對不存在這表屬於他的可能性。偷的,搶的?那怎麼不拿去賣,而是又找老好人宋新華去借錢花呢,還把他媳婦兒弄死了?所以我主觀上就認為案發當時,這表肯定不在李明翔身上。那這表怎麼來的?跟那些人間蒸發的畫是不是就產生聯繫了?看來他沒說實話。

  李明翔已經轉移到看守所了,我跟夏新亮前腳從典當行出來,後腳直奔看守所而去。

  李明翔狀態非常不好,戒斷反應大,我們提審他,他也是蔫頭耷腦,四目空空。問他表怎麼來的,他就像一具行屍,完全聽不懂的樣子。倒不是說是想矇混過關,是真的六神無主。

  我就引導他,努力將他從神遊太虛當中往回拉,夏新亮配合我,小刀眼兒瞪起來,兇巴巴的勁兒端起來,對他採取兩面夾擊。

  雖然我覺著夏新亮那個「凶」太浮誇,太流於表面,效果也還是有的。李明翔說,這表是他一個朋友給他的。

  我還沒說話,夏新亮先急了:「給你的?你哄誰呢!跟你什麼關係啊,百達翡麗隨便送!」

  李明翔呵呵樂:「把你們也蒙了啊?假的!那小子三天兩頭換表,逼都裝不像!一個號里出來的,還是盜竊,上哪兒弄錢買真的去,還一會兒換一塊一會兒換一塊。」

  「那給你表這人是誰啊?」我示意夏新亮收收,繼續往下問李明翔。

  「竹竿兒。」

  「大名兒。」

  「那可不知道,都這麼叫他,姓……姓什麼來著?金?可能是姓金。」

  李明翔的狀態不太好,正因如此,我反倒覺著他不像在撒謊。順著他說的問,他也是說說想想,各種不確定的樣子,不像是編瞎話兒。我又反過來按著我的思路問他,也就是往他賣畫那方面走,走不通,死路一條。威逼利誘,李明翔打死不承認他知道那四幅畫的下落。還嬉皮笑臉跟我說:「我要知道那些捲軸兒才真值錢,我早給弄走了。我賣什麼車啊,我開著車跑!我把那些畫全賣了,這輩子拿下!」

  「師父,這案子咱還真得查查,百達翡麗可不是你要我就給的東西。但是它跟那畫……」出來之後,夏新亮徵求我意見。

  「先查。」

  我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就跟它杠上了。畢竟這是最後一點跟那些畫粘連的線索了。排除我也要把它給排除掉,要不然我心不安。哪怕有一絲可能呢?就算全無可能,我也得撞了南牆才回頭!

  金鐘旋,三十三歲,本地人,有盜竊前科。進去那年二十六歲,偷了鄰居一套有古董價值的碧璽首飾。這就是李明翔嘴裡的「竹竿兒」。在裡面蹲了三年,這還是獄中表現良好,提前給放了。

  以上是我們跟管片民警了解到的初步情況。片警很重視,問他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這無憑無據不能瞎說,我就簡斷截說:「他牽涉我們一人車走失案,案子破了,但是嫌疑人手裡有一塊表,這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據嫌疑人交代,這表是金鐘旋給的。七八十萬的名表隨便給人,你說它能是好來的嗎?」

  知道了前因後果,片警非常負責,把金鐘旋的居住地址提供給了我們,還表示他們可以陪同前往。誰工作都挺忙的,我這兒也還什麼都不確定,我就婉拒了,我跟夏新亮就往金鐘旋的居住地去了。

  然而,當我們想找這個金鐘旋的時候才發現,他壓根兒不在他應在的居住地生活。鄰居反映,得有好幾個月沒見這家回來過人了。

  這種情況也很常見,片警雖然會注意跟這些前科人員保持聯繫,但肯定做不到時時捆綁,一是不能限制人家人身自由;二是這些人定期去報道,沒可疑情況、特殊情況也不會去查證真偽,基本他們說啥是啥。

  沒辦法,找唄。

  找人是我們最頭疼的項目,工作量太大。城市就像一片森林,密度大、變數高、流動性強。在森林裡找片葉子,確實是一件頭疼的事。

  我需要求助外援。

  一個電話給李昱剛打過去,是時候讓他給我祭出人臉追蹤技術了。李昱剛說:「沒問題,就是得等我回去。」

  「回去?你幹什麼去了?」

  他回道:「跟君姐見一個小姐。」

  不容我多說,他直接把我電話給掛了。

  「這臭小子跟君姐出去了。」

  我看著夏新亮,夏新亮看著我,面面相覷也不解決問題,我說:「這樣吧,咱倆先回隊上,沒外掛就先本本分分查查這個金鐘旋。」

  本本分分地查,效率確實不高,到李昱剛回來,我們剛把金鐘旋身邊的人捋出點兒眉目來。他的家庭條件不錯,父母經商,收入上來說要高於絕大部分家庭,很有錢。不差錢還偷東西,夏新亮說:「八成是有偷竊癖,嚴格來說屬於心理疾病的範疇了。尤其他根本不在意盜竊物品的價值,百達翡麗隨便給,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我還沒想好怎麼見一見這個金鐘旋。讓李明翔聯繫他,不妥,他折進去的消息恐怕早已在江湖不脛而走。直接讓他上隊里來協助調查,他肯定不相信,畢竟他有盜竊前科並且還在干著偷盜的勾當。找他父母,一樣是容易打草驚蛇。跟他來往的人倒是可以通過李明翔摸摸,但鑒於他們是看守所里認識的,一塊混的恐怕也沒有省油的燈,能說實話的怕寥寥無幾。

  進行到這裡,我稍微冷靜了一些,這表跟失蹤的四幅畫,沒有聯繫。但這案子也得查,都注意到異樣了,該查還得查,乾的就是這份工作。他還在盜竊,必須得抓,數額巨大,又是累犯。

  李昱剛回來,三下五除二就採集了金鐘旋的五官信息,開啟了人臉追蹤。布置完之後,他把我跟夏新亮「請」去了檔案室。

  文君的「情況」,著實引起了我的注意。

  文君從前一直從事特情科的工作,手底下特情人員很多,這些人幹什麼的都有。昨天有個叫梁子的「雞頭」來找她,說他手底下有個小姐的姐妹被人綁架勒索了,情況很惡性,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讓刀割得深深淺淺。梁子聽說之後,想起來三個月前,跟他手底下的一個姑娘,幹得好好兒的,忽然就不見了。起先他覺得是不是回老家了,有人突然離開他們這行倒也是常事。但是梁子屬於心比較細的那類人,他左右打聽了打聽,沒聽說這個姑娘家裡有什麼變故、自身有什麼變化譬如談戀愛了之類,他就存了個疑影兒。這下聽說有人出了事,尋思不對了,就找文君去了。他也不是文君手底下的耳目,是認識文君的一個耳目,等於托這個關係找見的文君。

  這種情況是很可疑的,這種綁架性工作者的案子我們搞過不下七八十起。各個年代都很多,但是能夠破獲的九牛一毛。為什麼?不報案啊。受害者不報案,她們乾的就是違法的勾當,就自己認栽。像我們那會兒搞掉了一個團伙,十六七個人的團伙,就專門入室搶小姐。案子雖然破了,但找到的事主卻寥寥無幾。趕上這種事,能來報案的我們都跟她們講:「一碼歸一碼,你從事這個工作違法,但是別人傷害你,也是違法,你就應該來報案,你不報案,受害人只會更多,犯罪分子只會更猖狂。」我們也不會真處理她們,都攤上這麼大事了,說服教育、勸著從良為主,也希望她們能把保護自己的觀念傳達出去,就當普法宣傳了。效果有沒有?有,但是微小。

  就連這個案子,小姐被綁,差點兒被人弄死都不報案,還是通過特情反映上來的。

  它是什麼案子呢?這個叫張翠萍的小姐被兩個人綁架了,有人通過互聯網招嫖,她就接了單子上門去,在東星賓館。一去就被倆男的給摁住了,捂著口鼻推上了車,勒索她,結果她在取錢的過程中逃脫了。事後她說給她姐妹聽,姐妹又告訴了她的「雞頭」,也就是梁子,梁子通過文君的耳目最後把案子報了上來。

  李昱剛跟文君出去一趟幹什麼去了?給張翠萍做思想工作。李昱剛說:「君姐可真行,要說什麼是話術,今兒我算開了眼界了,硬是把一臉拒絕的張翠萍勸到哭著要求立案。絕不僅僅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她就像鑽進她心裡去了。也算沒白走一趟,這個姑娘同意做本案的事主了,傷都驗完了。沒苦主不立案的話我們沒法進行偵查。」

  「也就是說,你已經把事辦妥了,對吧?」我看著李昱剛問。

  「妥了。」李昱剛笑呵呵答。

  「那李探長,你準備怎麼安排部署呢?」

  笑容從他臉上剝離的瞬間,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驚恐:「哎,師父,我沒有越俎代庖的意思啊,真沒有,我就是……我就是……」

  「您快別逗他了,」夏新亮解圍道,「現在咱有三個案子了,人手又不足,分一下吧。」

  「仨?」李昱剛一臉迷糊。

  文君這時插嘴道:「一個名表案,一個張翠萍被綁架搶劫案,還有一個梁子手底下的小姐失蹤案。」

  「呃……」

  「李昱剛,你就負責人臉追蹤這一塊,找出金鐘旋的行蹤。夏新亮你接過綁架搶劫這一攤,順著線索往下摸,我去看看這個失蹤的女孩兒是個什麼情形。」

  「我跟夏新亮一起吧。」文君一邊扎髮髻一邊說。

  「別啊,多給你添麻煩。你這孩子還小,準點上下班時間都不夠用。」我趕緊制止。

  「有她爹呢,我都吸好奶了。再說了,我跟這些人接觸她們更放心,本身我搞這方面的工作許多年了,再者我也是女性。」

  「哎,你是不是真特手癢啊?」我看著文君,我也算看出來了,她對破案是真有癮。

  「要不我打個報告把你要過來得了,我們真缺人。」

  跟梁子約好了8點集合去失蹤的姜明明的暫住地看看,梁子來得很準時,文君先前的鋪墊看來不錯,梁子有什麼跟我說什麼。

  據梁子介紹,姜明明是黑龍江人,在他手底下幹了兩年多了,北方人的性格特徵明顯——豪爽、耿直,沒什麼虛的。家裡有個父親,有兩個弟弟。她基本有活兒就接,不滑頭,也不矯情。梁子是連續兩回沒聯繫到姜明明才覺得不對的,這會兒距離她失蹤已經三個月了。

  到了姜明明的暫住地,我之前聯繫好的房東已經等著了,他給我們開了門,把鑰匙給梁子也沒有離開的意思。我說:「您先回去吧,她哥拿著鑰匙,我們看看,沒什麼情況到時候聯繫你歸還鑰匙。」

  房東看看梁子,又看看我,接著又越過我們往室內張望了一會兒,最後憋出一句:「那行吧。我也是擔心……警察同志您知道的,要是出了命案,那可就麻煩了。別說出租了,賣也得落大價錢的。」

  「命案?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嗆聲他。

  因為什麼都不確定,也避免給房東造成他所擔心的大影響,我聯繫房東的時候,說的是姜明明離家出走,她哥找見她住處,她又跑了,所以想上家裡來看看有什麼線索沒有。這老滑頭,準保知道姜明明在這兒幹嗎,不然說什麼命案啊!

  「沒沒沒,我就是隨口一說……」

  「這種事還有隨口說的?不然我找你了解了解情況吧。身份證先拿出來給我看看。」

  「哎喲喂,您這說的哪兒話啊……我……」

  「身份證。」

  「我……我沒帶。」

  「這女孩兒住這兒都幹嗎啊?你跟她有沒有來往走動?」

  「我不知道啊,她就是租我房子啊。」

  「租賃合同呢?寫沒寫租賃合同。」

  「寫了,那必須寫了,跟家裡呢。」

  「回去拿去吧。」

  我這話一說,他臉色煞白,看來還是有什麼事情。一通敲打他,竹筒倒豆子全招了——佔過人家姑娘便宜,知道姜明明干這行當,勒索佔過便宜。為什麼不敢回家取合同給我啊?房子租五千就給老婆四千,怕露餡。

  這不夠揍兒的玩意兒。

  他賭天發誓保證再沒別的事了,也主動交代了最後一次見姜明明是收季度房租的時候,那會兒姜明明確實還在。我嚇唬了他一通,給他攆走了。

  「來,什麼都別動,把這鞋套穿上。地上如果有痕迹,別踩,看著點兒。」我一邊囑咐梁子,一邊戴上了手套。

  「哎,哥,沒問題。您往前走,我跟著您。」

  「你也看看有什麼東西扎眼,比如一看就不是姜明明的。」

  「成,我留心,留心。」

  「別緊張。放輕鬆啊,你這也是協助我們辦案,說到底還是你幫我們。」

  「那不能夠,不能夠。說實話,我真挺感謝您的,這事我一直憋在心裡,老想起來。明明這女孩兒不錯,我是真……」

  我打斷了梁子:「行了,不說了。案子該查咱們必須查,你的問題,你自己注意,別哪天讓我撞上,該逮你到時候就逮你。」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我勸你一句。年紀不大,干點兒正經的,你這組織能力往正道兒上用用,不說出息不出息,你睡覺也踏實吧?」

  梁子垂下了頭。他不接我話,倒讓我覺得他挺老實,比那些陽奉陰違的老油條強,很值得幫扶幫扶。有些人,推他一把,其實他就能走上正途。墮落這件事,時運不濟、出身不好,很多都是這樣,一歪,就走岔道兒了。這工作回頭我準備交代給文君,她適合知心大姐的角色。

  姜明明的房間打眼兒一看毫無破綻,規規矩矩的,東西碼放整齊。但就是這毫無破綻讓我心裡一沉。

  一個小姐,無故失蹤,房子沒退租,家裡齊齊整整,該在的東西全在,明顯不是跑路了,更不可能是匆忙回老家。

  夜晚的風拂過臉龐,我深呼吸了一口,而後一愣。往窗戶那裡一看,有一扇窗平開著在通風。

  整個房間就像是主人馬上就會回來的樣子。

  走進洗手間,裡面也乾乾淨淨的,這更不對了。

  看梁子給的照片,姜明明是長頭髮,大波浪。燙染過的頭髮很容易脫落,可是衛生間的洗浴處半根頭髮也沒有。誰家衛生間還沒點兒大長頭髮了?女生洗個頭,那斷髮多的是才對。

  打開鏡櫃,裡面的洗漱用品一應俱全,我拿過梳子,上面還纏繞著栗色的捲髮。把梳子放進口袋,我尋思明天有必要叫現場勘查人員來一趟。

  很不妙——這個房間給我的信息就是這仨字兒。

  凶多吉少。

  「姜明明就是跟這個出租房接客的對吧?」

  「是。民房相對安全,這個您比我懂。」

  我當然懂。年代不一樣了,現在都是「樓鳳」的時代了,只賣身不賣藝,直給。不像從前,從前都是歌廳,小姐得唱歌好聽要麼會跳舞也行,那才可能從一眾從業者當中脫穎而出,也就是說還挺有競爭性的。現在不是了,現在沒有歌廳了,取締是一方面,也早不興這個了,少數那種高端會所走的是另外的路子,跟她們這些根本不是一碼事,就哪怕是,這些都不好乾了,限高令下來了。

  啥叫「樓鳳」呢?字面意思就是一樓一鳳。

  先說「鳳」。其實就是「野雞」改形式了,現在她們通過網路平台接客,包括還有一些拔尖的把自己包裝成網紅。「樓鳳」也分等級,像姜明明這種就是最弱小的,依靠梁子這種「雞頭」,「雞頭」的平台由「雞頭」操作,管著幾個小姐。

  「樓」,就是辦事地點。在自己的家裡面,居民樓、公寓這種地方。相對安全,不容易被發覺。

  「那她客人多不多?這個你安排你最清楚。」

  「還可以。她不挑,所以……」

  「平時你來她這兒嗎?」

  「偶爾吧。也就是偶爾。」

  「屋裡老這麼整齊嗎?」

  「我剛才就想跟您說,異樣我沒看出來,但是這麼整齊……就……不對頭。明明平時雖然不邋遢,但是這個屋子從來沒這麼……我不是說她亂啊,是她比較隨意,您明白我意思吧?」

  把帶回來的梳子交給鑒定科,我直接回家了。如果趕得及,我還想給我兒子讀個睡前故事,雖然他早已過了那個年紀。他現在這腦子轉得快得讓我瞠目結舌。

  就譬如上禮拜,我招呼他去跳繩。我被請家長了,不為別的,他體育課逃課。真不像我兒子,我,四肢那是相當發達;他,八百米都跑不下來。他學習是真挺好,拔尖兒那種,我學習特別爛,要不是爛到一定程度,我爸也不會扭送我搞體育去,也不知道這都是怎麼遺傳的。

  他一臉無辜地走過來對我說:「爸,我反省了一下,體育老師說我是對的,我是應該加強身體素質鍛煉。您給我安排跳繩,我發自內心地接受了。以後除了周末休息,我都跟您一起跳繩,決不食言。您就是不在,我也自己去跳。」

  我還挺高興地說:「成啊!那走吧,今天爸爸在,咱倆下樓跳繩去!」

  他嘿嘿一樂:「爸,今天禮拜幾啊?」

  我一尋思,禮拜六!這小渾蛋怎麼說的——除了周末休息。

  就這麼著,我又讓他給耍了,他這就可以名正言順不去跳繩了。

  到家,我姐給我留了飯,我洗了個手就開始扒拉,邊吃邊往我兒子屋裡走,又讓我逮個正著,他正在玩《王者榮耀》!

  「藏!你還藏!」

  「爸!打完這把,就打完這把,李昱剛叔叔帶我呢!我不能掉隊!」

  我聽到這話,都快七竅生煙!現在都幾點了,李昱剛還帶著我兒子打遊戲!都是冤孽!雖然多幾個人疼孩子本來是好事,可是疼也不是這麼個疼法!

  我摸出手機,直接給李昱剛撥了過去。

  「哎,師父,怎麼著?」

  「你現在給我下線!省得我明天還得廢把子力氣把你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爸!你幹嗎呀!」

  「嗻!」

  「你個小兔崽子,回家了沒有?」

  「我跟宿舍就行。」

  「趕緊滾蛋回家!最好明天也別讓我瞧見你!小渾蛋,不跟家養病,幹什麼呢!」

  世界立馬安靜下來了。我兒子癟著嘴,一臉委屈道:「你怎麼這麼不講理啊!這才10點半!今天好不容易李昱剛叔叔有空!你說我就說我,你罵叔叔幹嗎!法西斯!大魔王!」

  「別號,好好兒說話。」

  「我不說!我討厭你!你走,你去吃你的飯!跟豬似的,呼嚕呼嚕!」

  我兒子把被子掄起來,把自己腦袋包了個嚴實。

  「你聽我說,首先你這個年齡,正是覺多的年齡;其次呢,你晚睡,早起就困難,你早上困,姑姑來叫你,你又發脾氣,一發脾氣,一天都心浮氣躁,不利於你學習、生活。而且,姑姑被你吼,姑姑也會生氣,那姑姑一天的好心情也沒了。你這是雙向傷害啊,兒子!」

  他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我嘆了口氣,把飯碗撂下,伸手推了推他:「那咱們不說這些老生常談。爸承認今天衝動了,說話不客氣了,但這也是事出有因。」

  他仍舊不為所動。

  「你知道嗎,你李昱剛叔叔受傷了,但是他怕耽誤工作,堅持還要帶傷上陣。他輕傷不下火線就夠可以了,你也知道你爸我們抓壞人,那不是輕鬆活兒。你可倒好,還拉上他陪你打遊戲,你說他能拒絕你嗎?他不拒絕你,他更沒時間休息了,那他什麼時候才能痊癒呀?」

  點點轉過了身,從被子里露出一雙小眼睛:「他怎麼受傷的?」

  「他去抓壞人啊,壞人飛車逃跑,他跟其他叔叔就開著車奮力追,結果在高速公路上跟大挂車撞一起了。」

  「啊?大挂車?就那種好長好長的車?」

  「是啊。當時李昱剛叔叔他們開著小汽車追逃跑的壞蛋,壞蛋就躲避呀,他們就像蛇似的鑽來鑽去追趕……」

  我怎麼也沒想到,何杰這個干案子不要命的敢死隊隊長成了我兒子今夜入睡的晚安故事的主角,也不知道娃會不會做噩夢。但他從小到大也沒少聽我們隊上的奇人奇事,大抵也習慣了吧。

  「爸爸,以後我也要當警察。」我兒子這麼說的時候才五歲,我真挺哭笑不得。一方面我覺得我兒子以我為豪、以我做榜樣我高興,另一方面我又深知這真的不是啥好職業,就像老楊說的——警察幹事真不靠譜!我衝鋒陷陣,我勇往直前,正是我想我兒子活在一個安全的世界裡,可我真沒偉大到祭出他去維護世界安全。我是個警察,但我更是個父親。他好好學習就夠了,四肢也不用太發達,能使就行,我私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早上到單位我跟夏新亮、文君碰了碰。我這邊應該可以排除姜明明被綁架搶劫的可能性,看過她暫住地的情況,我更傾向於熟人作案。他們呢?他們昨天沒查下去。線索斷了。

  怎麼回事呢?

  張翠萍說自己被叫去了東星賓館,在那兒被綁架的,綁上車,一路上被虐打、恐嚇,威脅她讓她交出身上所有的錢。那東星賓館就是案發現場,他們倆就奔那兒去了,去了就蒙了。房間號是402,張翠萍出示了對話記錄,不可能有誤,可是當晚東星賓館402房間根本無人入住!監控也調了,案發才不久,酒店還有記錄,挨視頻里反反覆復地看,案發時間每個進出的人都能跟登記住宿的人對上號。換言之,綁架張翠萍的兩個男人,好似幽靈。保險起見,他們還截圖了每個進出人員給張翠萍辨認,張翠萍說這些都不是綁架她的人。

  我問:「她怎麼能確定?她不是沒看見那兩人的臉嗎?」

  文君說:「這你就不懂了,小姐這個行業,跟人都是肢體接觸,這就培養了她們對人的第一印象是體格而不是人臉,這兩個男人把她擄走,這期間又拽又抱又捂嘴,包括後來打她,肢體接觸特別多。」這倆男人據張翠萍描述,一個矮壯一個瘦高,可是進出的人員當中,全然沒有這兩種體型的。

  我想了想,是有點邪。

  案發時間,402房間無人入住。酒店前台沒有採集到可疑人員的影像。來無影去無蹤了?必然不可能。既然張翠萍當晚確實被綁架了,那麼就一定有綁匪潛伏在402房間。

  「張翠萍是從哪兒被拖走的?樓梯間吧?那兒有沒有攝像頭?」

  「沒有,」文君起身,在白板上畫了起來,「你看啊,它是這麼一個結構。這兒,大門,進去就一個前台,然後就是電梯。很小。攝像頭就在前台,正對著大門。」

  「嗯。」

  「就那種小賓館,客人出入就只能乘坐電梯。但是在建築物的後方,我簡單畫啊,這個位置,它有個戶外的樓梯,作為消防疏散。這個地方平時別說客人,保潔都不會走。為什麼呢?它鎖著呢。說白了,是為了應付消防弄的這麼一個擺設。」

  「你們去看了嗎?」我問夏新亮。

  「去了,但是它在戶外,案發又已經一周多了,這期間還下過雨,沒什麼有效的證據能夠採集。我跟文君六層樓都走到了,鎖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迹。但是那個鎖就是最簡單的那種撞鎖,開它不需要什麼技術含量。」

  我點了點頭。

  文君這時補充道:「他們肯定是從戶外樓梯把人弄走的,張翠萍記得走樓梯的聲音和發顫的感覺,那個樓梯是鐵藝的,踩著它會響而且還有回彈感,跟她說的基本吻合。等於綁匪在室內把她控制住之後,用膠布貼了嘴,腦袋上套了布袋子給她帶下去,她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走樓梯她得自己走,那種震顫跟混凝土那種樓梯不一樣,她能明顯感覺到。」

  「接下來我想去張翠萍逃脫的那個自助銀行找找線索。」夏新亮說。

  「嗯嗯。行。你就自己去吧,別給文君找麻煩了。」

  「我約了張翠萍今天再見見,我過去找她,看看會不會有什麼遺漏的,幫她再回憶回憶。」文君說道。

  「行嗎?」我問文君,「你這叫離崗吧?」

  「有什麼不行的。這年頭你在哪兒別人也能找見你。再說了,檔案室你還不知道嘛,十天半個月沒人來。」

  我回到辦公室,李昱剛的位子空著,剛想著他可算聽人勸吃飽飯了,喝了半杯茶的工夫,正琢磨聯繫一下樑子,跟他再收集收集姜明明的信息,還得聯繫技術員去姜明明的公寓勘探一下,他又「隆重」登場了。

  「我不是跟你說今天別讓我見著你嘛!」

  我把手邊的廢紙揉成團,砍向了他腦袋。

  「得見得見,」李昱剛跟我嘻嘻哈哈,「神探如我,甚有發現。」他說著,拉開椅子,示意我坐過去。

  我不動:「說結果。」

  「師父,我覺得您這點特別不好,老是盯著結果忽略過程。」

  「我關心不了你的過程,你一說我就蒙圈。」他一說起來就忘乎所以,這術語那術語我聽都沒聽過,更別提理解了。

  「沒意思,不求甚解。」李昱剛跟我眼前就演。

  「趕緊著,我這還一堆事呢。」

  「昨天夜裡,友誼賓館附近的一個攝像頭採集到金鐘旋了,雖然就是一閃而過吧,就那麼一下兒。」

  「哦?」

  「今兒個一大早,我就聯繫了轄區派出所,我問他們友誼賓館是不是報案說丟東西了。對方都蒙圈了,問我因何這麼問,弄得我跟神經病似的。」

  「那丟了嗎?」

  「他們不容我說完就把我電話給掛了。」

  我捂臉。

  「您別也拿我當神經病啊!我之所以這麼問,是我昨兒連夜串並了近一年全市範圍內的盜竊案。篩查之後,有了發現。這裡面有一批都是一個路數,只丟東西不丟錢!多家賓館發案多起,丟表的、丟筆記本電腦的、丟首飾的,全有。人都沒抓著。因為發生的轄區不同,又都是些說大不大的盜竊案,至今也都跟那兒擱著。我捋了捋,作案特徵比較明顯,都是沒有破壞性的入侵,丟失的全是物品,價值不一,但是沒有現金失竊。」

  「這年頭也沒人隨身帶現金了吧。」

  「不不不,有兩起都很離奇。一個是出納攜帶了工程款,十六萬,十六萬一分沒少,可是她金項鏈丟了。一個是旅遊的人帶著美金,美金沒丟,可是她那香奈兒墨鏡丟了。」

  我皺眉。

  「聽著是不是特別不像盜竊案?我相信受害者更多,但是沒報案。為啥呢?好些人可能都不會以為自己被盜了,就覺得是自己丟了。」

  「那你把這些案子跟金鐘旋聯繫起來……」

  我想起來了,夏新亮說過的,「偷竊癖?」

  「對!」

  不是沒道理。

  「師父走不走?咱倆友誼賓館玩兒一趟去?」

  我看了看時間,那就走一趟吧。晚點兒我再聯繫梁子。姜明明的DNA交給技術部門去檢測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結果,就是想比對各地有沒有無名屍能跟姜明明匹配上。她八成是遭遇不測了,我有這種預感,那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肯定不是辦法,先排除排除。

  到友誼賓館我們亮了警官證跟接待處的小姐詢問是否發生盜竊案,小姐瞪大了眼睛:「還是報警了嗎?」

  還真讓李昱剛猜對了。此時事主正跟大堂經理一起在會議室「解決問題」。入住的事主丟了一根金筆,別的什麼都沒丟,就丟了一根金筆。他起先沒覺得是被盜了,怎麼找也找不見,就懷疑是保潔人員之類乾的,就找酒店去交涉了。我們進去,兩方正爭執不下。

  詳細問了事主之後,我也挺佩服這個金鐘旋的,失主住六樓,他小子是怎麼「隨風潛入夜」的?

  這回真得把這個金鐘旋找出來了。我讓李昱剛打了個車回隊上,我奔看守所去了,還得找李明翔。

  隔天,通過李明翔提供的幾個關係人,我們篩選了一下,聯繫了一個他們共同的朋友,綽號叫馬臉,有計算機犯罪前科。李昱剛一聽就樂了,說要會會他,他還就把事辦成了。

  馬臉是個黑瘦的小夥子,從前干碼農的,見了我跟李昱剛很拘謹,歲數也不大,著實不像個壞孩子。聽說我們在打聽金鐘旋,他很配合,馬上就跟我們說了曾經跟金鐘旋約在他小區附近的星巴克。金鐘旋找他說是計算機忘了密碼,他就幫著給辦了。沒過多久,金鐘旋又約他,還是這事。馬臉尋思著這人怎麼回事呢,密碼怎麼老記不住,卻發現根本不是同一台筆記本。馬臉說:「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可是我又不好意思當面問,就幫他了,但是跟他說以後不能管了,畢竟現在片警經常去『幫扶』他,讓人知道就麻煩了。我懷疑『竹竿兒』的電腦是偷的。」

  李昱剛問他為什麼折進去的,馬臉打開了話匣子,說:「我冤死了。」原來他曾經在一家直播公司上班,做了個API介面,然後真正的犯罪分子使用了他的API介面,他完全不知道這幫人是誰、對公司幹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就被抓了。雖然後來給取保候審了,但留了案底。更慘的是,他給抓進去之後,家裡人急得還被詐騙了,非常狗血。他現在無業。他之所以去跟李明翔、金鐘旋這些前科人員聚會聯繫,也是為著能跟他們互通有無,看能不能誰有路子找個什麼工作。但去了幾回他就發覺不靠譜了,他們那些「工作」,全不是正經工作。

  李昱剛這孩子也是熱心,說:「不然我給你找找工作吧,你有技術,只要老老實實,我還真能幫上你。」我不贊同他這個熱心,不是咱不能幫前科人員,但我們得充分了解他再說,可還沒等我救場,馬臉撥浪鼓似的搖腦袋:「別了別了,我謝謝您了,我跟我媽保證了,這輩子再不吃這行飯。」

  真是給嚇破膽了。

  他繼續說道:「我媽也不讓我離開她視線範圍了,我不是老沒找著工作嗎,我姐夫也幫著,給我盤了樓下一個小賣店,我平時就跟我媽賣貨,我自己學了配鑰匙,再加上配門禁卡,日子也過得去。」

  李昱剛說:「那也挺好的,反正你也有我電話了,一搜就是我微信號。真需要找工作,從陰影里走出來了,你隨時找我。」

  我什麼也沒說,當「家長」的,還是得給「孩子」相對自由的成長空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相信他有自己的見解。

  順著馬臉的線索,我們鎖定了金鐘旋的暫住地,讓物業找來門衛一問,金鐘旋就住在這個小區的3號樓2單元201房間。物業也派了一個姑娘跟我們一同前往,她敲門,我跟李昱剛貼牆站在門兩側。

  金鐘旋明顯是還在睡覺,開門時候睡眼惺忪的,看見我倆,他倒是一下醒了,剛想開拔,李昱剛反應極快,一摟就控制住了他,就是我看李昱剛那臉,疼得一陣扭曲。我趕緊把金鐘旋控制住,就說不讓他出外勤嘛。

  進去一看,我跟李昱剛都蒙了,直接上手銬吧。

  金鐘旋租的是一個三居室,裡面有表、金筆、首飾、筆記本等,硬是把三居室給放滿了!

  沒想到我跟李昱剛愣破獲了一起特大盜竊案。

  把金鐘旋押解回隊上,他也不說話,我說:「你老實交代吧,說不說贓物全在呢,零口供一樣辦你,不如你積極配合,爭取寬大。」

  跟我們僵持了一個來鐘頭,這「竹竿兒」終於撂了。他不僅精通各類開鎖技術,攀爬能力也特彆強,就去各大賓館偷,各種窗戶鎖都攔不住他,也是個神人。他常年偷,也不賣,就是有這個癮。

  問訊完了之後,還得上他們家去搜,包括他父母家,這都要取證。我就問金鐘旋的家庭情況。爸爸、媽媽,他都說了,然後特別囑咐我們道:「我爺爺跟我父母住呢,平時他們不在,老是爺爺在。他年紀大了,求你們別驚著他。他這輩子真挺辛苦的,退休之前是個中將。」

  中將?我一聽,嚴肅了起來:「什麼時候的中將啊?」

  他回我:「開國以前的。」

  這不僅是年紀大不大的問題了,年紀肯定大,主要人家帶頭銜兒,還是開國之前的大功臣!這小子,爺爺、爹媽都那麼出息,到他這兒基因怎麼突變了?

  從隊上出來往金鐘旋家裡去,我也沒敢再多叫人,還特別囑咐了李昱剛到時候注意點,尤其說話要注意方式方法。就這樣,我們倆懷著崇敬之心就奔他家去了。

  把門一敲,老頭兒出來了,我一看,花白的頭髮,是爺爺本人無疑了。穿一個長袖大背心,上面全是窟窿,我不由得更敬佩了幾分——革命老前輩就是簡樸!

  我們把情況跟他一說,盡量溫和委婉,老頭兒氣性大:「這小兔崽子!丟人!」

  就趕緊勸唄,別讓老前輩太激動。我們就和他聊天:「聽說您是開國前的中將,什麼時候授的啊?」

  「1945年。提這幹啥啊,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我一想不對,這年歲對不上:「閑聊嘛。您是海軍、陸軍啊,哪個戰區的?」

  老頭子一臉看精神病的神情:「亨得利錶行的!」

  崩潰。

  中將?鐘匠!修鐘的匠。

  這一通走完,李昱剛擼胳膊挽袖子說:「回去我就揍金鐘旋一頓,這不是耍人嘛!」

  我說:「你別激動,也是咱們自己誤會了。」確實,這個真得嚴肅對待。

  上車,我習慣性看了眼手機,一看,梁子給我來過三通電話。這是有情況啊!我忙得就沒顧上找他!我趕緊回撥,沒想到,沒聽見梁子的聲音,倒是聽見了另一把低沉的男聲:「劉子承啊?在哪兒呢?」

  「你誰啊?」

  「我,重案宮立國。」

  我一下就蒙了。

  「你來趟隊上行嗎?我這兒這個犯罪嫌疑人堅持聲稱你能證明他清白。」

  啥情況啊?我掛了電話還蒙著。宮立國把梁子抓了?他還成嫌疑人了?

  「咋了師父?」

  「幹了!」我趕緊回看通話記錄。

  我們驅車出來那會兒,我接了個騷擾電話,李昱剛還給搶過去了,對方問:「是劉先生嗎?」

  李昱剛說:「我是你李大爺。」

  那應該是宮立國手底下的人吧?

  幹嗎不直稱劉警官!梁子不知道我全名,就知道我姓劉,這事鬧的。

  除了梁子給我來過電話,檢驗科也給我打過電話,我撥回去,就聽見小楊清脆的聲音:「喂?」

  「小楊兒,我,老劉。」

  「哎,大劉兒啊,我跟你說,你送檢的DNA跟一個無名女屍,或者說無名屍塊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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