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連幾天對楊峰的跟蹤、摸排中,我還沒取得突破性進展,先接到了我師父的調令。戴天的精明之處體現得淋漓盡致——甩得一手好鍋!他向來就是不管自己跟誰穿一條褲子,只要擠著他了,他就給對方蹬出去,自己把褲子穿好的主兒。
夏克明這件案子也是糾結。由於是劉俊遇害,我接了這起案件,隨著深入調查,牽出了龍美玲人車走失。到這裡戴天就把這案子從我手裡抽走交給許鵬了。許鵬深入調查良久,又出了他賭博的事情,這案子又被移交了回來。移交回來我也二話不說就上馬,投入了大量心力。這眼看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上面下來了督辦,戴天就出面說我辦案沒成效,他這做法就像「無頭」了。
他背後桶刀也就算了,他還當面插刀。明面上是向著我說話,實則給我引天雷:「師父,師兄應該很快就能破案了,畢竟他已經有眉目了。」
他說完之後,當下我就知道自己歲泥了。師父一貫管眉目叫玄學。搞刑偵工作,從他帶我那天起就跟我三令五申:「萬不可聽風就是雨,必須穩紮穩打,必須窮盡所有可能,因為它是瞬息萬變的。」
果不其然,我師父就是我師父,說:「鼻子和嘴巴呢?」
這已經給我留了天大的面子。擱我小時候,他就直給了。他又不是沒直給過——「你不管是不是我徒弟,搞起案子來不管有沒有委屈,一邊靠,你立過什麼樣的功勞跟我這兒都沒用,你這案子換人
就這樣,我灰頭土臉地滾出了這個案子。我這把年紀,還帶著一個小隊,沒成績,也掙不來臉面。
接手人是何杰。交接工作倒真是順利,何杰不僅一早就盯住了夏克明,何杰還參與過我們的案情研討會。也虧的是何杰,他還安慰我道:「你師父你最了解,他就那麼一個一板一眼的人,沒情面可講。全是為了工作需要,寬寬心。再說了,他還不知道你嗎?你辦事他向來放心,最知道你為案子能投入多少心力。他也不是朝你開炮,換誰都一樣,這案子太坑人。」
這我都懂,我也理解,而且我承認這案子我辦得不夠漂亮,戰線拉得太長了。我只是不知道回去之後跟大傢伙兒怎麼交代。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問題,是我親歷這個案件,跟大伙兒一塊起早貪黑賣命干,孩子們也好,王勤也罷,哪個不是心力交瘁?哪個不是全神貫注?這可倒好,臨門一腳了,我們一隊人全給踢了。倒不是說非要拿這個案子出人頭地,但這案子確實能給臉上增光。我們雖然不圖名不圖利,但誰還沒有個好勝心了?太打擊大傢伙兒的積極性。
大數據年代,刑偵技術又有了高科技加持,看上去我們的工作簡便了、高效了,甚至跟電視台聯動的那些宣傳性節目播出去,老百姓都覺得刑偵工作是個人就能幹了——看看視頻不就能追蹤犯罪嫌疑人了嗎?這種導向性我真的不贊同。刑偵從來不是簡單的工作,刑偵也從來不是靠高科技就能解決的工作。現有的,包括未來會發展出來的一切,它們只能說是給我們帶來了良好的、給力的、輔助性的東西。偵查,永遠離不開人。其他所有,只能給我們提供參考,樹立我們對某個案件的初步看法。
無論哪個年代,我們刑警許多經典的案例,都跟這些沒多大關係。其實看錄像、看視頻就是走訪的一種形式,前提條件還得是有這個條件,沒監控視頻還不破案了?照樣得去破案。就拿那起批發市場廁所碎屍案來說,沒有有利條件,就得回歸質樸,廁所來來回回無數個人里才有一人看到有血跡,這一個線索出來需要我們大量的人力工作。而有的死者哪怕是一個假牙,就能給我們折騰死。假的還好辦,假的我們還能查從哪兒做的,得查出來。包的金牙呢?那我們就照死里干吧!走訪工作就是如此,只能說現如今我們的走訪工作相對來說具體了,有更細緻的範圍和目標了,但工作本身它是不變的,我們還是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再比如查小票就是其中一類,其實它也跟走訪的道理一樣。還有一個我們找屍體、找屍源,一個碎屍出現了,周圍就得全面進行搜查,一戶不能差,所有戶兒全得搜一遍,以防屍體在這樓上被人殺了扔這兒都不知道,出現這種低級錯誤就別干刑警了,所以周邊都得走一遍。警察破案不是小說、電影、電視劇里的名偵探,坐那兒一想就能破案,我們移送審判得拿證據說話,證據不僅僅是口供,不是我們擊潰嫌疑人的心理防線就完事了,更何況沒有板上釘釘的證據,誰承認自己犯罪啊?有還不承認呢!這才是真實的人性!
刑警的工作,枯燥、瑣碎甚至是做了多少無用功,才能將出一點點線索。我做點兒、他做點兒,群策群力搞工作。說到底,一個整體的案子辦下來,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厲害,一定是發揮集體的智惹。而有了高科技、大數據,包括各路精英助力的年代,我們的隊伍更壯大了。比如我們需要網安,搜火車,網安給我們提供大量數據,火車上有多少人,哪些可能是目標人物,後面有無數人在支持。技術,我們的批發市場碎屍案最後就是技術的細緻,技術如果不給我們辦,沒那個黑苦養,這案子到死也破不了。還有法醫,法醫給我們確定屍體的死亡時間、致死原因,讓屍體「說話」,告訴我們他生前都經歷了什麼。一個案子的終結,需要一個團隊。而這個團隊的核心正是人,緊起來為同一個案子共同奮鬥的人。
反觀戴天,他註定是個光桿司令。背後捕了刀、當面插了刀,這會兒他還要從側面施以一擊:「師兄,這事是我考慮不周,我把事情想簡單了,太依賴你了。唉,你說許膀給我整了那麼一齣兒、我尋思就得靠你了,就沒考慮這個案件的龐大程度。噴噴,這種案子難搞,還不容易出成績。這麼著,你還是繼續督辦舊案,這好弄,成績也漂亮!剛好我手上有個情況,這就移交給你。你要加油啊,我現在也是難,你瞧瞧手底下這些人,何杰還算可以,趙大力不靈。宮立國也是,我明明最器重他,結果怎麼者?還是咱們老兄弟幾個可靠。」
要不是理智尚在,我非把他打翻在地不可,我心裡已經在烈他了:「你這是罵誰呢?得,你罵我就罵我,你噁心我往我臉上抹屎我忍了。還跟我提兄弟情?你怕不是來搞笑而是把我們搓堆兒寒碰!」想當初他剛爬上去,也不是多大的官職,說九品芝麻官都是抬舉,我們給他打電話,拒接,所有人電話都拒接。我們也真不想搭理他,還不是趙大力龜毛,說怎麼也是同期,聚會他來不來在他,咱叫不叫在咱。嘿!這白眼狼,大力興許是唯一一個曾經拿你當人看的,你現在張嘴就是他不靈。趙大力也許沒有什麼突出成績,但他真的是豁得出去往裡頭鑽著干,是真的執著,真的虛心。真的就不是一鍋里的慢頭!我們這些人都是俊干,而在戴天看來,幹活兒是演戲,溜須拍馬才是正題。虧我差點兒高看他一眼,狗改不了吃屎!
然而再生氣,他是boss我是小兵,軍令狀下來我必須得領。
這案子我一看就想起來了!21世紀初的事,我出過這個現場,當時是跟著我們先前的徐隊長。它發生在將台路,一個殺人案,案情還真不複雜。一個摩托車店女老闆,赤身裸體地死在了店裡面,店鋪被洗劫。兩板磚拍在腦袋上打死的,陰道內有精液。我們當時提取了那個精液,但是那會兒既沒有DNA資料庫,也沒有先進的檢驗方式,聯網什麼的也不存在。經過走訪調查,我們鎖定了一個嫌疑人,他是隔壁洗浴中心的一個男孩兒。案發後他跑了,一直沒找到。因為當時那個年代,他這種去這打工的,說的都是假名字,誰也不在乎誰是哪兒人,沒有人拿出身份證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為什麼殺人?
看一眼那個現場就知道,跑得非常倉促,我們推測他就是沒錢了,搶劫殺人、激情犯罪。那男孩兒當時也不大,還不到二十歲。他跟這個死者不僅認識,關係還不錯,經常上店裡去跟她聊天,包括幫著她幹活兒。男孩兒的同事反映,他喜歡上網吧打遊戲,網吧那會兒剛流行,消費要說高吧,也不高,但要是玩得久,也是一筆錢。他是外來務工人員,收入很一般,雖然單位包吃包住能省下不少錢,但是那麼一個年紀,花錢沒數兒。長此以往,男孩兒應該是缺錢花了,突然間這天想出去玩玩遊戲,沒錢了,上死者的店裡去了,是借錢、是偷錢?不知道、不清楚,但最後上升到搶劫了。不僅搶劫,他還把她強姦了,最後給打死了。肯定是臨時起意,那塊紅磚不是他帶來的,店裡燒爐子,那爐子底座就是拿紅磚堆的。當時報案的是洗浴中心的另一個員工,他們兩家門挨著門,等於他一開自己的捲簾門,就看見隱壁摩托車修理部散著門。兇手是什麼掩飾全沒做,撒丫子就跑的。
新線索是怎麼上來的呢?就是趙大力開展舊案執結工作,梳理舊案的過程中,DNA資料庫把一個叫劉戈的男人DNA跟我們從前採集到的精液,比對上了!劉戈是在2016年12月時海定分局送一拔同性戀群居群宿外加吸毒中的一個。他因為吸毒,被採集了DNA。
看到這兒我蒙了。要不是參與過這案子,我還不會蒙。搶劫、強姦、殺人,受害者是個女的,可不是男的,這怎麼跟同性態還摻和上了?是我們當初推論錯了嗎?但DNA不會撒謊啊!
這是個弔詭的案件,等於說跟前期偵查完全對不上號兒了。且,雖然DNA上來了,但劉戈又消失在人海了。他的DNA是2016年底採集的,但那會兒DNA資料庫還沒全部錄入完畢,梳理舊案的工作也並未被提出、展開,後置了。他當時被治安拘留十五天給放了,現在又人間蒸發了,等於說又讓他鑽了個時代的大空子。
把王勤跟夏新亮召回,我去檔案室找卷宗。李昱剛沒撒出來,何杰直接把人扣了。我說:「人你可以扣,但你這回要給人孩子一說法兒了,孩子跟著你,出了兩趟任務翻了兩次車,明明身體倍兒棒,讓你給整進去醫院兩回。「何杰發毒誓保證李是剛安全,又看著我的眼睛立下誓言一如果記功,肯定有李昱剛的一份。
我徒弟跟著我,就像我跟著我師父,全是傻干,別的一概不問。所以我師父怎麼拉拔我,我也怎麼拉拔我徒弟,該給打雞血就得打。原先我還惱記靠這案子至少搏個團隊二等功,但現在能保一個是一個。夏新亮我倒是不擔心,這小子上頭喜歡得很,露臉機會也多。李呈剛不一樣,他平時工作幹得挺好,但一張嘴就欠抽,我得為他多爭取。雖然我老對他一臉嫌棄,說什麼他今後若是聞了大禍別說我是他師父,但我對他的工作是相當肯定的。王勒我就不管了,戴天給人弄來的,打了包票說給晉陞,誰誓言誰兌現。
想到這兒,我跟何杰補充了一句:「還有,你別忘了人高博。」何杰飛我一個大白眼:「空頭支票你開的。」
得,里外里我是把高博坑了。他手裡現在有個大案,看我們這兒進展也用不上他了,倒是先走一步,可該乾的人全乾了,還是帶著自己的小隊。餅是我畫的,現在這事昨弄我也是夠揪禿頭皮了。
把卷宗調出來,文君把我攔住了,問我那事查得怎麼樣了?所謂那事,就是宮立國跟戴天之間究竟有啥糾葛。
查得不怎麼樣,根本沒方向。
劉明春提到的那個叫王語純的孩子,我查也查了,包括跟我們工作略微算沾邊兒的孩子他爸,這我都托關係查呢。就這麼點兒不是線索的線索,我這屬於硬靠。我實在也是想不出戴天跟他心腹宮立國能有啥矛盾。總不能是宮立國有機會蹬了他坐上他位子吧?毫無道理。不然還能是爭搶同一個女人不成?都太扯淡了。大海撈針啊。
既不是閑聊的場合,也不是閑聊的時間,我偶簡斷截說,點到為止。我回到辦公室,往單人沙發里一癱,開始仔細地回顧卷宗。
當年我們接到報案是2003年11月4號,上午8點。報案人叫劉三寶。時年二十四歲,安微人,工作地點是朝陽區東風鄉東四環洗浴中心。他報警說,在北京市東風鄉四路居市場,一個摩托車修理部,發現老闆張寶萍被殺了。張寶萍,女,時年二十七歲,河北人,她的摩托車修理部主要做的是配件與維修生意。
到四路居市場,中心現場在一片平房內,從北往南第三間,房門朝東。勘查現場時屋門完好,門呈開啟狀,東側鋁合金窗打開約14厘米,屍體的狀態是頭北腳南,呈仰卧狀平躺在沙發床上。屋內東牆靠
窗由南往北放有鐵皮櫃和寫字檯,寫字檯西側依次擺放有沙發床、櫃檯、貨架、爐子。這是現場的情
屍體情況是,屍體蓋著棉被,露出頭和腳,頭部浸在血泊中。頭頂處有半塊紅磚,長13.1厘米、寬11.5厘米、厚5.3厘米,完全被血液浸泡。寫字檯上也有半塊紅磚,經比對,兩塊可基本重合為一塊。掀開被子後,屍體著一套白色湛藍花秋衣褲,白色內褲、黑色內衣,秋褲和內褲被褪至大腿根部,並從死者陰道內提取出一名可疑男子的精液。經法醫檢測,張寶萍系被帶樓邊鈍器擊打頭部致重度傾骨損傷死亡。
我接著往下看,頭腦中現在無數個問號。
不一會兒王勤跟夏新亮陸續回來了。王勤先回來的,跟我報告了一下今天的情況,並問:「怎麼突然把我叫回來了?」
我說:「你等會兒,等你偶像回來我一塊跟你們倆說,正好,你既然先回來,看看這個卷宗,咱又有案子來了。
王勤一看就蒙了:「咱都忙成這德行了,怎麼這時候讓辦舊案啊?不能等一等嗎?」
我說:「你就看吧,先看。」他回來之後不到半小時,夏新亮也進門了,進門還是放下東西就去洗手。我等他回來,親手給他遞了消毒濕巾。
「師父你這是?出啥事了?」
言外之意便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王勤也對我投以迷惑的目光。
我本來組織了半天語言,最後還是開門見山一夏克明那案子,咱隊被撒了。
把情況前前後後一講,夏新亮倒是沒表現出什麼,王勤臉上明顯浮現出了失望與不甘的神色。我還沒說話,夏新亮先開口了:「王哥,千萬別失落。你分到咱們隊啊,本身就有點背。」
我瞪眼,他那小嘴也不停:「但是你沒事啊,你是下沉過來組織上準備提拔的,這對你是好事,你看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舊案梳理工作,它也最容易出成績,對你不會有影響。我們跟著師父背就背了,都背習慣了。你就看我們隊被解散過幾回你就知道了。」
「哎,我說你小子!」我去護夏新亮耳朵,「你寬慰你迷弟就寬慰,埋汰你師父合適嗎!」「疼疼疼!師父!我不耿直人設嘛!再說跟王哥有啥見外的。不是事實啊!」
「你偶啥時候關係變這麼鐵了!王哥,王哥,是覺得你師父不中用了是吧,還得靠你王哥高升好提拔你是吧?
王勒被我們偶逗樂了,一掃臉上的失落,又提起了幹勁:「隊長,速速放開我偶像!」「師父,疼!真疼!」
這軟軟嫩繳的耳垂捏著手感真不錯,但我還是決定饒過他小子了,氣氛緩解得也差不多了。「昱剛又叫傑哥收走了吧?」夏新亮坐下來,接過了王動遞過去的卷宗。
「誰讓他有寶葫蘆,」我也坐下,喝了口已涼透的茶,「你也抓緊時間看看卷宗。這案子我像你這麼大時候,跟著查過。不對,比你這時候歲數還小呢。」
「只怪當初年紀小。那會兒您把案子破了,現在咱也不用受累了。」王勤也算是給他偶像報了仇,一張悠胖的臉上嘴快咧到後腦勺去了。
看完卷宗,夏新亮開口道:「先前鎖定的嫌疑人還能作數嗎?年齡倒是能壓上。」「不好說。你自己看。
當時我們沒有嫌疑人的照片,他也沒留身份證,只是根據相關人士的描述畫了個像。那時候不像現在的智能手機時代,照相還全靠照相機,沒自拍,更沒隨手拍。
夏新亮拿著畫像起身,坐到了李顯剛的電腦前。李顯剛就憐走了筆記本,台式機給我們留著使。可我剛去調取拘留記錄都費了老鼻子勁,說白了也就是留給夏新亮。這會兒夏新亮看看電腦裡面的照片,再看看畫像,眉頭皺得倍兒緊。真說像不像,說不像也像。一個是十七年過去了,一個是畫像到底也不是照片。
「這個說明寫的吧也是夠糊弄事的。
照片看不出所以然,夏新亮閱讀起了執法記錄。
那記錄我剛也看了,就是一撥人「溜冰」,十幾個人互相「串冰糖葫蘆」玩兒,被舉報了。這種事都是靠舉報,不舉報就不知道,肯定是裡面的誰得罪了圓內什麼人,直接就給點了。
「姑且不說我們之前的嫌疑人跟這個劉戈是不是同一個人,單說劉戈。我就是好奇,」我把腿蹦開了,找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繼續症著,「他是一個同性態嗎?這還帶後期轉的?先姦殺個女的,後又因為同性戀群居群宿被抓?」
「不是這麼一個邏輯,「夏新亮抬頭看向我說,「性取向這個問題吧,都有一個懷疑、矛盾、自我否定的過程,畢竟它是有博常規的。案發時他才19歲,又是來自農村地區,他未見得開化了。哪怕說他已經有了自我認知,那社會背景不允許、常理慣性不允許,他的心理狀態就會處於一個很混亂的階段,也就是說,他實際上是自我排斥的。他不開化還好,倘若他萌芽了、覺醒了,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就像一座活火山,要爆發還沒爆發,他迷茫,甚至自我厭惡,同時他又處於青春期,或者說後青春期,他衝動、易怒,他的三觀還沒有完全樹立,他又缺錢 這麼一想,我覺得你們當初鎖定的嫌疑人,很可能就是劉戈,是說得通的。他沒意識到他是同性戀,他姦殺合理。他意識到了,那在這個搶劫的過程中,這倆人還認識,不僅認識,可以算很熟悉了,咱也不知道這個女的說了什麼,或者說不知道這個女的是不是清楚他的性取向,她也許出言激怒了他也未見得,還可能就是在搶劫過程中、在跟受害人肢體接觸的過程中,他想到了自己的問題,是為了證明自己也好,是為了嘗試也罷,他就把這個女的強姦了,樹立自己身為男人的威信。男同性戀最為世人話病的就是pussy嘛。」
「啥?」
「娘炮。」王勤給我當了一把翻譯。
「噢,要是這麼說還真挺合理的。這個前後矛盾,其實是合理的。」
「嗯,合理。但這個不是問題。眼下這案子的關鍵在於,現在DNA把劉戈比對出來了,可是人找不見了。咱得去茫茫人海里找人。」
我點了點頭:「要把這個人揪出來。從哪兒揪、怎麼揪。糟心啊。」「當時沒抓著,現在找不到。「王勤喝牙花子,更像是自言自語。
「說來也是寸,當時我們也做了大量的走訪工作,這人始終就沒上來。在信息不被重視的年代,他在洗浴中心只隨便登記了一個名字,那會兒這種情況很普遍,不見得說這人就有什麼鬼,留小名兒的比比皆是,沒那個意識。那他突然失蹤之後我們走訪了,也分析了,有可能一種情況他不願意在這兒工作了就走了,所以雖然鎖定到他,但沒有作為一個重大嫌疑人來偵。而且,哪怕作為重大嫌疑人,我們也沒掌握關於他的任何線索,等於這條線就放了,放了之後還沒別的新情況上浮,就查不下去了。那時候咱隊上人更少、案子也多,更沒現在這些技術手段。這好容易有了DNA資料庫,還又晚了一步。沒能當時就把他想住真是.
夏新亮打斷了我:「您解釋得太啰唆了,讓我不得不懷疑這案子沒進行下去還有另外的原因。」夏新亮這話太直了,我撓頭:「就歷史原因項。咱們說說正題吧,現在怎麼辦。都提提思路。
我話題轉得生硬,是因為我不愛跟他們講從前工作中不好的、不規範的、包括官僚的那一套。講也是講我們曾怎樣吃苦、怎樣艱辛、怎樣不放棄地去工作,這才是我想讓他們學習的,也算是去其糟柏取其精華。但是警隊它確實是有人手不足、從業人員素質參差不齊、破案壓力大,甚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情況。就像我曾經跟夏新亮說過的,單一的殺人案件,它的社會危害性其實相對來說是小的,它這個矛盾是在嫌疑人與受害人之間的。還那麼多會越動社會穩定的案件等著辦呢。我不是說徐隊長這麼決定是對的,我是清楚他也無奈,就那麼一個條件下,我們去追兇,往哪兒追?誰能配合去追?功勞算誰的?追到的概率真不大,要考慮時代特徵,且,概率不大,動用的人手可不會少,這一通追下來,真追到了,那也行,沒追到誰頂雷?
夏新亮直歸直,但他情商不低,而且我們師徒偶相與了這麼些年,我不說或者我不想說,他也就不會再追問,點到即止。以他的聰慧,他自己也能想得出來。這話還說它幹嗎。光彩是怎麼的?
到提思路這一步,真是捉襟見肘,那基本就是等於沒線索。劉戈,1985年生人,籍貫黑龍江,暫住地不明。
2003年11月3日殺人逃逸。
2016年12月24日因同性戀群居群宿並吸毒被海淀分局處以治安拘留,15天拘留期滿後再次下落不明。
茫茫人海,怎麼找?也只能固定住兩個方向,一個是吸毒,一個是同性戀。但這偶圈子都非常隱蔽誰都不認識誰是他們的常態,說話窩子本窩了。
萬事開頭難,往下更難。
經過我們調查,劉戈自消失後一直沒使用過他的身份證。要說身份證在現代社會是一個人賴以生存的本命,無論是出行、住宿、醫療,它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是劉戈沒再使用過,這四年沒再使用過。這一個是說明2016年被逮捕讓他心有餘懂了,別人怎麼著是別人,他自己背著案子呢,這就像是打刀尖上走了一道。再一個他也有可能盜取了別人的身份。
這條路就走不通了。
走不通往哪兒走?發協查通報嘆。可這個手段基本指望不上什麼。
也不能幹等,更別說等小概率事件了。我們又掉頭回來分析劉戈這個人。
跟十幾歲的時候相比,2016年折進去的劉戈大不相同了。看他進拘留所時的扣押清單,襯衫是阿瑪尼的、手錶是萬國的,瞅看並不起眼的一雙鞋都是古馳的,外加蘋果手機一部,LV錢包一隻。
能瞧見logo的我認識,剩下的就靠夏新亮火眼金睛分辨了,至於真假,他講話一就算是假的,也是高仿,並不便宜。
而在筆錄中,記錄的劉戈當時的暫住地在東三環,那兒不僅是同性戀的聚集地,房租還十分高,說明他的生活品質這時候已經得到了極大的飛躍。
包括他們被抓獲的現場,是五星級酒店。
信息工程一旦開始,就是個大工程,鑒於我們手上也沒有別的線索,就「創墳」唄。一同被抓的十幾人我們全查了一遍,能找到的、願意跟我們見面的,就一個。他還離開北京了,人現在青島。
我們就奔青島去了。
這個男孩叫蔣銘,2016年被抓的時候還是在校大學生,大二,跟大連上大學。
與記錄里寫的說明情況相符,這夥人是在網上約的,誰也不認得誰,就是交友、約炮。因為這個事,蔣銘被大學開除了。他倒是沒吸毒,但這個群居群宿也要命啊。學沒的上了,家裡人也跟他決裂了,用他的話說:「那是我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年。」
但人總得活下去,他現如今在一家傳媒公司工作,這家公司運營一個公眾號,寫文章,發文章,組織線下活動,積极參与公益,很正規的一家公司。他也幹得不錯,是個小領導了。
談起被抓的那天,蔣銘還真給我們提供了記錄之外的東西,畢竟那份記錄相當「籠統」。
蔣銘是於事發前頭三天抵達的北京,最後一塊被抓的這群人是陸續聚集起來的。挑頭的是個叫查姐的男人,彼時三十歲上下,社會關係廣泛。跟重姐走得極近的還有偶男的,一個就是劉戈,綽號六哥;另一個叫朱傑,綽號公子。他不知道他們姓誰名誰,就知道綽號。他跟他們接觸也不深,只掌握這麼一個外圍情況。
抓捕當天,歪姐不在,沒來。他類似於一個皮條客,他們叫「趴體舉辦方」,不參與,蔣銘感覺他應該是拿這事掙錢。就是感覺,沒什麼切實證據,江湖傳言外加他自己察言觀色。歪姐是個話事的,所謂「聚會」,他們這些外圍是「鶯鶯燕燕」,劉戈與朱傑,以及另外倆公子哥兒是「狩獵」的。蔣銘後來反覆想過這事,他就是被人「裝」進去了。彼時他剛剛對自己進行了「身份」認同,又是個青春衝動的年紀,急於找到組織是一方面,對性好奇有期待和衝動是另一方面。所以當警察破門而入,他都蒙了。這些人大部分都「溜冰」,他沒有,但由於他這方面還沒什麼經驗,他吸了Rush
這個Rush是個什麼玩意兒呢?它原本是作為心臟復甦劑使用,主要成分是亞硝酸鹽,作用是令全身平滑肌放鬆,由於血管也被平滑肌包裹,所以使用這類藥物會令血管擴張。正因如此,它能改善心肌供血,挽救生命,比如心肌梗死或心絞痛。而Rush之所以受到男同性戀這個群體歡迎,是因為肛門括約肌也是平滑肌。聽聞六成以上的男同性戀群體都嘗試過這類藥物,它雖然不是毒品,但是成疲性很強,且,在中國,這個東西並沒有得到國家食品藥品監管部門的正式許可。它的副作用很大,包括造成永久性的眼睛傷害,引發窒息,心律失常甚至死亡。
蔣銘說:「打開瓶蓋,我用手扇了扇瓶口,湊過去聞了聞,臉立馬就紅熱的,心跳加速。不過感覺很爽,飄飄欲仙的。
起先他也拒絕來著,沒接觸過,害怕,但其他人都說沒事,非讓他試試。其中一個男的對他說這東西很安全,就是助興的,歪姐他們拍片經常用。當時氣氛也火熱,他也不溜冰,尋思再敗壞了大家興緻就不好了,就吸了。
我們跟蔣銘聊得差不多了,就禮貌地收尾,告辭前雙方真誠地握了手。蔣銘現在是真靠譜了,待人接物成熟穩重,夏新亮還鼓勵了他,他笑得靦腆說將堅持公益道路,包括防艾滋病、為年輕人引入心理輔導等。那話說得真挺好:「就因為我走錯過路,我現在就想儘力幫助有需要的人,讓大家正視自已、樹立信心,找到自己在社會上的位置,為社會做貢獻而不是搞破壞。」王勤緊跟他偶像的步伐,胖乎乎的肉手握著蔣銘修長的手說:「你一定要堅持!
回去的路上,夏新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從南站出來,我們沒回隊上,而是被夏新亮帶去了他家。我說都這個時間了,太打擾他師兄了吧?他說不礙事,他去巡迴講座了,這會兒人在廈門。
說起來這還是我頭一次登門。
潔癖的家還真就是潔癖的家,一拉開鞋櫃一大包全是一次性拖鞋。且,放眼望去,這家裝飾特別簡潔,白、大、凈,像時尚家居雜誌上的照片,除了沒生活氣息,從審美到布局無可挑剔。
夏新亮先去洗了手,王勤緊接著追隨,我也坐不住了去洗了手,洗手液也是醫用級別的,而且不用接觸它,一伸手自動出。
他家裡的冰箱也沒生活氣息,裡面除了挪子水就是牛奶,給我們一人分發了一瓶椰子水,他抱著筆記本電腦回來了。
我喜歡這個開放式廚房,尤其中間這個品台,特適合辦公,又寬又大。但是夏新亮播放的這個內容引起了我的極度不適。或者應該說會引起所有正常男人的不適。它是個黃色影片,主演還清一水兒都是男的。
我的視線從屏幕前擲開,看向夏新亮,他正在皺眉翻著手機。
「師父,你看劉戈這個照片,這兒,這個文身,雖然拍得不全,但是您再看屏幕,這個男的身上這個文身,同一個位置,圖案絕對可以重合。
「你不會平時也看這個吧?「我也保服自己把這麼燃尬的話說出來了。
夏斷亮著向我,席還沒張,主勤先叫脫開了:「隊長!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偶像是為了搞研究!」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反倒賬了:「研究哈?研究這?」
夏斷亮語臉。
王勤搶答:「研究者路貨1「嗆?」
「雖然我給您研究不出來如何在犯罪意識萌芽階段就將它們發覺,這個太多人摘過研究,但是因為太玄學了,就很非真的讓它立住陽。FB的行為科學研究部門措過,也就是搞出了側寫。斯皮爾伯格也在科幻電影里整過,反倒整出了男主人公的選亡,但是我可以研究者路貨,把這個事型明白。「夏新亮合上筆記本屏幕,拉開吧持在我身邊坐下了。
是有這麼回事。犯非意識。我們當時討論他另一個師兄「割韭菜」時候說過。
我說王勤怎麼跟夏新亮忽然走近了呢,原來他在幫他做這個事。平時工作再忙,夏新亮也沒斷過搞研究,是接陽連環條手也好,是若書寫論文也善,敢情他現在還聚焦套路貨了。
「蔣銘提到了垂姐「拍片」,我一下就想起這檔子事來了。」
夏斷亮把情況給我簡單介紹了一下,說意驚也不患驚,與商品流入校西相比,借貸危機在校園中造成的影響更加惡務,提倡建立信用體系是極大的好事,但是這幫搞囊路貨的也正是因為手握惜款人的信息發放黑貸款,去危及這些年輕人的信用體系。孩子們不經世事,特別容易上當受騙。前有裸貸風波,後有跳樓危機,夾在中間的,是銀而走險。為了還錢,鋌而走險去弄錢。
夏斷亮手裡的黃色影片就是來自總接的到的一個大學生。黃賭毒不分家,現在還得加上套路貨。這個網名叫「咚咚鋪」的男孩,給夏斷亮講述了自己的經歷—如何因為虛榮進行了過高的提前消費,如何接舶到黑覺款,如何拿到了第一筆錢,又是如何一發不可收指地欠下了十幾萬。這期間。他干過的最荒唐的事,就是出賣自己,拍攝色情影片。這件事竟然還是有組織有規模的,有人介紹路子、有人帶著入伙,錢款一次性兩清。拍報地點為豪華別型或五星酒店,如果願意接受特殊要求,費用會更高。嘧咚鋪接觸到這夥人是2018年初,給他指端的是一個名為「自由自在001」的網友,他也是欠網賞,被「殺豬盤」鑒進去的,何為「殺豬盤」?聯名思義,任人宰割,最先開始就是在同性態圈子裡做起來的,後來延伸到許多單身女性身上,就是通過交友網站,婚戀網站,有個符合期望的「意中人」進入單身女性霉淡的情感世界,給予安慰,撫魁心靈,他們通過社交軟體,語音電話等跟他們「談戀愛」,如膠似漆,說見面卻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沒能見成。隨著感情的深入發展,這個「意中人」可能會帶她們贈博「掙錢」,說是掙錢,其實就是掙她們的錢;或者以家中出事等借口向地們借錢,她們沒錢也不要緊,他們讓地們選擇網貨。就是個高階版的「仙人跳」。
哆鳴錦去了之後,造受了非人對待,原本讀好的條件是進行一對一拍攝,但實際上除他之外有三個男的,並且對他進行了性虐待。為了控制他,他們給他吸了某種東西,終咚鐫描述說:「我就感覺整個頭瞬間變大了,心統跟打鼓似的,心跳聲和血流聲都能聽到,像喝多了酒一樣,隨後有一陣很強烈的眩暈感,眼前一片白,「事後是給了錢,但是終終銷由此患上了抑鬱症。
跟他有相同遺遇的人還有好幾個,其中甚至還有直男。男性被性優是十分旗統的,更別提是被騙去的、還被拍撞了。這事一是不好意思報堂,二是其本身也構成了犯罪。
令人驚訝的是,這樣的信息普通人並不難獲取,網路相識的人們之間互相推送是一方面。在夏新亮的調查研究當中,甚至還出現了二手網站,人們以物易物的二手網站,名義上變費不需要的衣物、生活用品等,且受害人往往是離少年。如有人掛個鏈接一逆Lo祀,私劇。只要有人去詢問,他就讓對方離開網站前讓通信軟體,語言也露骨直白,就是買睿,見面、進行性行為、給衣服或省錢,但夏新高分析,這多數都是誘騙,實標上就是欺負未成年人沒有社會經驗,白螺,更有甚者,拍下魚情交易場面,反過來敲詐勒索對方。
鑒於劉戈出現在視頻中,我們就要順著這條線往下追音,其實那怕是沒有跟我們的案件相粘連,面對這種有組織犯罪,性質實在惡劣。我也是肯定要把它打掉的。
Rush、歪姐、劉戈。
眼下的方向一下明朗了。
第一,尋找曾經跟劉戈在一塊的朱傑。第二,深入接慧睛曉錯,了解更多情況。
第三,挖掘色情影片的根瑟,接近這類有組織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