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火花……
雖然哲學老師已經開始把信直接送到老樹籬內,但星期一早晨蘇菲仍習慣性地看了看信箱。
裡面是空的,這並不讓人意外,她開始沿著苜蓿巷往前走。
突然間她看到人行道上有一張照片。照片中有一輛白色的吉普車,上面插著一支印有聯合國字樣的藍色旗幟。那不是聯合國的旗幟嗎?
蘇菲把照片翻過來,發現這是一張普通的明信片。上面寫著「請蘇菲代轉席德」,貼著挪威郵票,並蓋著一九九O年六月十五日星期五「聯合國部隊」的郵戳。
六月十五日!這天正是蘇菲的生日呀!
明信片上寫著:親愛的席德:我猜想你可能仍在慶祝你的十五歲生日。或者你接到信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無論如何,你都會收到我的禮物。就某個角度看,那是一份可以用一輩子的禮物。不過,我想向你再說一聲生日快樂。也許你現在已經明白我為何把這些明信片寄給蘇菲了。我相信她一定會把它們轉交給你的。
P.S:媽媽說你把你的皮夾弄丟了。我答應你我會給你一百五十塊錢做為補償。還有,在學校放暑假前你也許可以重辦一張學生證。
愛你的爸爸蘇菲站在原地不動。上一張明信片郵戳上的日期是幾號?她隱約記得那張海灘風景明信片上的郵戳日期也是六月——雖然這兩張明信片相隔了一個月。不過她並沒有看清楚。
她看了一下腕錶,然後便跑回家中。她今天上學是非遲到不可了。
蘇菲進了門便飛奔到樓上的房間,在那條紅色絲巾的下面找到了第一張寫給席德的明信片。是的,上面的日期也是六月十五日,就是蘇菲的生日,也是學校放暑假的前一天。
她跑到超級市場去和喬安會合時,心裡湧出無數個問號。
這個席德是誰?她爸爸為什麼會認定蘇菲可以找到她?無論如何,他把明信片寄給蘇菲,而不直接寄給他的女兒是說不通的。
蘇菲想這絕不可能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女兒的地址。會是誰在惡作劇嗎?他是不是想找一個陌生人來當偵探和信差,以便在女兒生日那天給她一個驚喜呢?這就是他提前一個月讓她準備的原因嗎?
他是不是想讓她這個中間人成為他女兒的新朋友,並以此做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呢?難道她就是那個「可以用一輩子」的禮物嗎?
如果這個開玩笑的人真的在黎巴嫩,他何以能夠得知蘇菲的地址?還有,蘇菲和席德至少有兩件事是相同的。第一,如果席德的生日也是六月十五日,那她們倆就是同一天出生的。第二,她們倆的父親都遠在天邊。
蘇菲覺得自己被拉進一個不真實的世界。也許,有時候人還真的不得不相信命運。不過,她還不能太早下結論。這件事可能仍然有個緣故。但是,如果席德住在黎樂桑,艾伯特是如何找到她的皮夾的呢?黎樂桑離這兒有好幾百英里呀!同時,這張明信片為什麼會躺在蘇菲家門口的人行道上?它是不是在郵差來到蘇菲家的信箱時由他的郵袋裡掉出來的?如果這樣,為什麼他別的不掉,偏偏掉這一張?
在超市等候的喬安好不容易才看到蘇菲出現。她忍不住說:「你瘋了嗎?」
「對不起!」
喬安緊緊皺起眉頭,像學校老師一樣。
「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都是聯合國的緣故。」蘇菲說。「我在黎巴嫩被敵方部隊拘留了。」
「少來。我看你是談戀愛了。」
她們沒命似的跑到學校。
第三節課時考了蘇菲昨天沒有時間準備的宗教知識這門課。
題目如下:生命與容忍的哲學1.試列舉我們可以確實知道的一些事物。然後再列舉一些我們只能相信的事物。
2.請說明影響一個人的生活哲學的因素。
3.「良知」的意義為何?你認為每一個人都有同樣的良知嗎?
4.何謂價值的輕重?
蘇菲坐在那兒想了很久才開始作答。她可以運用她從艾伯特那兒學到的觀念嗎?她不得不這樣做,因為她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打開宗教知識的教科書了。她一開始作答後,答案彷彿自然而然就從她的筆端流出來一般。
她寫道:我們可以確定的事包括月亮不是由綠乳酪做成的、月球較黑的那一面也有坑洞、蘇格拉底和耶穌基督兩人都被判死刑、每一個人都遲早會死、希臘高城宏偉的神殿是在公元前五世紀波斯戰爭後興建的,還有古希臘最重要的神論是戴爾菲的神論。至於我們不能確知的事物,蘇菲舉的例子包括;其他星球上是否有生物存在、世間是否真有上帝、人死後是否還有生命、耶穌是上帝之子或者只是一個聰明人。在舉出這些例子後,蘇菲寫道:「我們當然無法確知這世界從何而來。宇宙就好像是一隻被魔術師從帽子里拉出來的大白兔。哲學家努力沿著兔子毛皮中的一根細毛往上爬,希望能一睹偉大魔術師的真面目。雖然他們不一定會成功,但如果所有哲學家都像疊羅漢一般一層一層往上疊,則他們就可以愈接近兔子毛皮的頂端。果真如此,在我認為,有一天他們也許真的可以爬到頂端。P.S:聖經中有一個東西很像是兔子的細毛,那就是巴別塔。這個塔最後被偉大的魔術師摧毀了,因為他不希望這些微不足道的人類爬出他一手創造出的兔子的毛皮。」
第二個問題是:「請說明影響一個人的生活哲學的因素。」蘇菲認為教養與環境很重要。生在柏拉圖時代的人們所具有的生活哲學與現代人不同,因為他們生活的時代和環境與我們的不同。另外一個因素是人們選擇的經驗種類。一般常識不是由環境決定的,而是每一個人都具備的。也許我們可以把我們的環境和社會情況與柏拉圖的洞穴相比較。一個人若運用他的聰明才智,將可以使自己脫離黑暗。不過這樣的路程需要一些勇氣,蘇格拉底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顯示一個人如何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使自己不受當時思想主流的影響。最後,蘇菲寫道:「在當今這個時代,來自各個地方、各種文化的人們交流日益密切。基督徒、伊斯蘭教徒與佛教徒可能住在同一棟公寓中。在這種情況下,接受彼此的信仰要比去問為什麼大家不能有一致的信仰更加重要。」
嗯,答得不壞!蘇菲心想。她覺得自己已經運用她從哲學老師那兒學來的知識答出了一些重點,她只要加上一些自己的常識與她從別處聽來或讀到的東西就成了。
現在,她專心答第三道問題:「良知是什麼?你認為每個人都有同樣的良知嗎?」
這個問題他們在課堂上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蘇菲答道:「良知是人們辨別善惡是非的能力。我個人的看法是:「每一個人天生都具備這種能力。換句話說,良知是與生俱來的。蘇格拉底應該也會持同樣的看法。不過良心對人的影響因人而異。在這方面我們可以說詭辯學振的主張不無道理。他們認為是非的觀念主要是由個人成長環境決定的。相反的,蘇格拉底則相信每一個人的良心都一樣。也許這兩種觀點都沒有錯。雖然並不是每一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赤身露體時都會感到羞愧,但大多數人在欺負別人後多少都會良心不安。不過,我們也不要忘記,具有良知和運用良知是兩回事。有時有些人做起事來一副無恥的模樣,但我相信他們內心深處還是有某種良知存在的。就像某些人看起來似乎沒有大腦的樣子,但這只是因為他們不用腦筋罷了。P.S:常識和良心不像肌肉一樣。你不去用它,它就會愈來愈萎縮。」
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了:「何謂價值的輕重?」這也是他們最近—時常討論的一個主題。舉例來說,開著車子迅速往來各地也許是很重要的,但如果駕駛車輛會導致森林遭到砍伐、自然環境受到污染等後果,我們就必須要作個選擇。在仔細考量之後,蘇菲的結論是:維護森林的健康和環境的純凈要比能夠節省上班途中的交通時間更有價值。她另外又舉了一些例子。最後,她寫道:「我個人認為哲學這門課要比英文文法更重要。因此,如果學校能將哲學課列入課程,並且略微減少英文課的時間,他們對價值輕重的判斷就是正確的。」
最後一次課間休息時,老師把蘇菲拉到一旁。
「我已經看過了你宗教課考試的試卷。」他說,「你那一份放在整沓試卷的最上面。」
「我希望它能給你一些啟發。」
「這就是我要跟你談的。你的答案在許多方面都很成熟,讓我非常訝異。同時你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不過,蘇菲,你有沒有做作業呢?」
蘇菲有點心虛。
「嗯,你不是說一個人要有自己的看法嗎?」
「是啊,我是說過……不過這總有個限度。」
蘇菲看著老師的眼睛。她覺得在最近經歷了這些事情後,她應該可以這樣做。
「我已經開始研究哲學了。」她說,「這使我有了一些形成自己意見的基礎。」
「不過這讓我很難給你的考卷打分數。要不是D,要不就是A。」
「因為我要不就答得很對,要不就錯得很多。你的意思是這樣嗎?」
「那就算你A好了。」老師說。「不過下一次你可要做作業。」
那天下午蘇菲放學後一回到家,把書包丟在門前台階上後,就馬上跑到密洞中。果然有一個棕色的信封躺在虯結的樹根上。信封的邊緣已經幹了。可以想見漢密士已經把信送來很久了。
她拿了信,進了前門,喂寵物後就上樓。回房後,她躺床上拆閱艾伯特的信:希臘文化蘇菲,我們又上課了。在讀完有關自然派哲學家、蘇格拉底、柏拉圖與亞理斯多德的理論後,你對歐洲哲學的基礎應該已經很熟悉了。因此,從現在起,我將省略掉用白色的信封所裝的前導式問題。更何況,我想學校給你們的作業和考試可能已經夠多了。
今天我要介紹的是從公元前第四世紀末亞理斯多德時期,一直到公元四百年左右中世紀初期的這一段很長的時期。請注意,我們如今講公元前、公元後乃是以耶穌降生的前後來區分,而事實上,基督教也是這個時期內最重要、最神秘的因素之一。
亞理斯多德於公元前三二二年去世,當時雅典人已經失去了挽治者的地位。這一部分原因是亞歷山大大帝(公元前三五六~公元前三二三年)征服各地後引發的政治動亂所致。
亞歷山大大帝是馬其頓的國王。亞理斯多德也是馬其頓人,甚至曾經擔任亞歷山大小時候的私人教師。亞歷山大後來打贏了對波斯人的最後一場決定性的戰役。更重要的是,他征服各地的結果使得埃及、東方(遠至印度)的文明與希臘的文明得以結合在一起。
在人類的歷史上,這是一個新紀元的開始。一個新文明誕生了。在這個文明中,希臘的文化與希臘的語言扮演了主導的角色。
這段時期維持了大約三百年,被稱為「希臘文化」。這個名詞除了指這段時期外,也指在馬其頓、敘利亞與埃及這三個希臘王國風行的以希臘為主的文化。
然而,自從大約公元前五O年以後,羅馬在軍事與政治上逐漸佔了上風。這個新的超級強權逐漸征服了所有的希臘王國。從此以後,從西邊的西班牙到東邊的亞洲等地,都以羅馬文化與拉丁文為主。這是羅馬時期(也就是我們經常所說的「近古時期」)的開始。
不過,我們不可以忘記一件事:在羅馬人征服希臘世界之前,羅馬本身也受到希臘文化的影響。因此,直到希臘人的政治勢力衰微很久以後,希臘文化與希臘哲學仍然繼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宗教、哲學與科學希臘文化的特色在於國與國、文化與文化之間的界線泯滅了。
過去希臘、羅馬、埃及、巴比倫、敘利亞、波斯等各民族各有我們一般所說的「國教」,各自崇奉不同的神明。但如今這些不同的文化都彷彿在女巫的咒語之下熔成一爐,匯聚形成各種宗教、哲學與科學概念。
我們可以說希臘過去的市中心廣場已經被世界舞台所取代。
從前的市鎮廣場是一片人聲嘈雜的景象,有人販售各種商品,有人宣揚各種思想與概』念。如今的市鎮廣場依舊充斥著來自世界各地的貨品與思想,只不過嘈雜的人聲中夾雜了各國的語言。
我們曾經提到在這個時候,希臘人的人生哲學影響的地區與範圍已經比過去擴大許多。不過,逐漸的,地中海地區的各個國家也開始崇奉東方的神祗。也許是在眾多古國原有宗教信仰的交互影響之下,新的宗教興起了。
我們稱這種現象為「信仰的混合」(syncretism)或「信仰的交互激蕩」(thefusionofcreeds)。
在此之前,人們都認同自己所屬的城邦。但隨著疆界之分逐漸泯滅,許多人開始懷疑自己的社會所持的生命哲學。一般而言,近古時期的特色就是充滿了宗教質疑、文化解體與悲觀主義。當時的人說:「世界已經衰老了。」希臘文化時期形成的各宗教信仰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他們經常教導人應該如何獲得救贖,免予一死。
這些教義通常都是以秘密的方式傳授。信徒只要接受這些教導,並進行某些儀式,就可望獲得不朽的靈魂與永遠的生命。但為了達成靈魂的救贖,除了舉行宗教儀式外,也有必要對宇宙真實的本質有某種程度的了解。
關於新宗教,我們就談到這裡了。不過在這個時期,哲學也逐漸朝「救贖」與平安的方向發展。當時的人認為,哲學的智慧不僅本身有其好處,也應該能使人類脫離悲觀的心態與對死亡的恐懼。因此,宗教與哲學之間的界線逐漸消失了。
整體來說,我們不得不承認希臘文化的哲學並沒有很大的原創性。在這個時期中,並未再出現一個柏拉圖或亞理斯多德。相反的,許多學派乃是受到雅典三大哲學家的啟發。待會兒,我將略微描述這些學派。
希臘的科學同樣地也受到各種不同文化的影響。亞力山卓(A1exandria)由於位居東西方的交會點,因此在這方面扮演了關鍵性的角色。在這個時期,由於雅典城內有一些繼柏拉圖與亞理斯多德之後的哲學學派,因此雅典仍是哲學中心,而亞力山卓則成為科學中心。那裡有規模宏大的圖書館,使得亞力山卓成為數學、天文學、生物學與醫學的重鎮。
當時的希臘文化可與現代世界相提並論。二十世紀的文明愈趨開放後,造成了宗教與哲學百花齊放的現象。在基督紀元開始前後,生活在羅馬的人們也可以見識到希臘、埃及與東方的各種宗教,就像在二十世紀末期的我們可以在歐洲各大小城市發現來自世界各地的宗教一般。
今天我們也可以看到新舊宗教、哲學與科學融合之後,如何形成了新的生命哲學。這些所謂的「新知識」實際上只是舊思想的殘渣而已,其中有些甚至可以追溯至希臘時代。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希臘哲學仍舊致力於解決蘇格拉底、柏拉圖與亞理斯多德等人提出的問題。他們都同樣亟欲找尋人類最佳的生、死之道。他們關心人的倫理與道德。在這個新的文明中,這個問題成為哲學家研討的重心。他們最關心的乃是何謂真正的幸福以及如何獲致這種幸福。下面我們將認識其中四個學派。
犬儒學據說,有一天蘇格拉底站在街上,注視著一個販賣各種商品的攤子。最後他說:「這些東西中有太多是我根本不需要的啊!」
這句話可以做為犬儒派哲學的註解。這個學派是在公元前四百年左右由雅典的安提塞尼斯(Antisthenes)所創。安提塞尼斯曾受教於蘇格拉底門下,對於蘇格拉底節儉的生活方式特別有興趣,犬儒派學者強調,真正的幸福不是建立在外在環境的優勢——如豐裕的物質、強大的政治力量與健壯的身體——之上。真正幸福的人不依賴這些稍縱即逝的東西。同時,由於幸福不是由這類福祉構成的,因此每一個人都可以獲致幸福,更重要的是,一旦獲得了這種幸福,就不可能失去它。
最著名的犬儒派人士是安提塞尼斯的弟子戴奧基尼斯(Dio—gzenes),據說他住在一個木桶中,除了一襲斗篷、一支棍子與一個麵包袋之外,什麼也沒有,(因此要偷取他的幸福可不容易!)有一天他坐在木桶旁,舒服地曬著太陽時,亞歷山大大帝前來探望他。
亞歷山大站在他的前面,告訴他只要他想要任何東西,他都可以賜予他。戴奧基尼斯答道:「我希望你閃到旁邊,讓我可以曬到太陽。」
就這樣,戴奧基尼斯證明他比亞歷山大這位偉大的將軍要更富裕,也更快樂,因為他已經擁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犬儒學派相信,人們毋需擔心自己的健康,不應該因生老病死而苦惱,也不必擔心別人的痛苦而讓自己活受罪。
於是,到了今天,「犬儒主義」這些名詞的意思變成是對人類真誠的輕蔑不信,暗含對別人的痛苦無動於衷的態度與行為。
斯多葛學派犬儒學派促進了斯多葛學派的發展。後者在公元三百年左右興起於雅典。它的創始人是季諾(Zeno)。此人最初住在塞浦勒斯,在一次船難後來到雅典,加入犬儒學派。他經常在門廊上聚集徒眾。斯多葛(Stoic)這個字就是源自希臘文stoa(門廊)這個字。這個學派後來對於羅馬文化有很大的影響。
就像赫拉克里特斯一樣,斯多葛派人士相信每一個人都是宇宙常識的一小部分,每一個人都像是一個「小宇宙」(microcosmos),乃是「大宇宙」(macrocosmos)的縮影。
他們因此相信宇宙間有公理存在,亦即所謂「神明的律法」。由於此一神明律法是建立在亘古長存的人類理性與宇宙理性之上,因此不會隨時空而改變。在這方面,斯多葛學派的主張與蘇格拉底相同,而與詭辯學派相異。
斯多葛學派認為,全體人類(包括奴隸在內)都受到神明律法的管轄。在他們眼中,當時各國的法律條文只不過是模仿大自然法則的一些不完美法條罷了。
斯多葛學派除了否認個人與宇宙有別之外,也不認為「精神」與「物質」之間有任何衝突。他們主張宇宙間只有一個大自然。這種想法被稱為「一元論」(monism),與柏拉圖明顯的「二元論」(du—alism)或「雙重實在論」正好相反。
斯多葛學派人士極富時代精神,思想非常開放。他們比那些「木桶哲學家」(犬儒學派)更能接受當代文化,他們呼籲人們發揚「民胞物與」的精神,也非常關心政治。他們當中有許多人後來都成為活躍的政治家,其中最有名的是羅馬皇帝奧瑞里亞斯(MarcusAurelluS,公元一二一年~一八O年)。他們在羅馬提倡希臘文化與希臘哲學,其中最出類拔萃的是集演講家、哲學家與政治家等各種頭銜於一身的西塞羅(Cicero,公元前一O六年~公元前四三年),所謂「人本主義」(一種主張以個人為人類生活重心的哲學)就是由他創立的。若干年後,同為斯多葛學派的塞尼卡(Seneca,公元前四年~公元六五年)表示:「對人類而言,人是神聖的。」這句話自此成為人本主義的口號。
此外,斯多葛學派強調,所有的自然現象,如生病與死亡,都只是遵守大自然不變的法則罷了,因此人必須學習接受自己的命運。
沒有任何事物是偶然發生的,每一件事物發生都有其必要性,因此當命運來敲你家大門時,抱怨也沒有用。他們認為,我們也不能為生活中一些歡樂的事物所動。在這方面,他們的觀點與犬儒學派相似,因為後者也宣稱所有外在事物都不重要。到了今天,我們仍用「斯多葛式的冷靜」(stoiccalm)來形容那些不會感情用事的人。
伊比鳩魯學派如上所述,蘇格拉底關心的是人如何能夠過著良好的生活,犬儒學派與斯多葛學派將他的哲學解釋成「人不能沉溺於物質上的享受」。不過,蘇格拉底另外一個弟子阿瑞斯提普斯(Aristippus)則認為人生的目標就是要追求最高度的感官享受。「人生至善之事乃是享樂。」他說,「至惡之事乃是受苦。」因此他希望發展出一種生活方式,以避免所有形式的痛苦為目標。(犬儒學派與斯多葛學派認為人應該忍受各種痛苦,這與致力避免痛苦是不同的。)
公元前三百年左右,伊比鳩魯(Epicurus,公元前三四一年–
公元前二七O年)在雅典創辦了「伊比鳩魯學派」。他將阿瑞斯提普斯的享樂主義加以發展,並與德謨克里特斯的原於論結合起來。
由於傳說中伊比鳩魯住在一座花園裡,因此這個學派的人士又被稱為「花園哲學家」。據說,在這座花園的入口處上方有二塊告示牌寫著:「陌生人,你將在此地過著舒適的生活。在這裡享樂乃是至善之事物。」
伊比鳩魯學派強調在我們考量一個行動是否有樂趣時,必須同時斟酌它可能帶來的副作用。如果你曾經放懷大嚼巧克力,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不曾這樣做過,那麼你可以做以下練習:把你存的兩百元零用錢全部拿來買巧克力(假設你很愛吃巧克力),而且把它一次吃完(這是這項練習的重點)。大約半個小時以後當所有美味的巧克力都吃光了之後,你就會明白伊比鳩魯所謂的「副作用」是什麼意思了。
伊比鳩魯並且相信在追求較短暫的快樂時,必須考慮是否另有其他方式可以獲致更大、更持久或更強烈的快樂(譬如你決定一年不吃巧克力,因為你想把零用錢存起來買一輛新的腳踏車或去海外度一次豪華假期)。人類不像動物,因為我們可以規劃自己的生活。我們有能力從事「樂趣的計算」。巧克力固然好吃,但買一輛新腳踏車或去英國旅遊一趟更加美妙。
儘管如此,伊比鳩魯強調,所謂「樂趣」並不一定指感官上的快樂,如吃巧克力等。交朋友與欣賞藝術等也是一種樂趣。此外,我們若要活得快樂,必須遵守古希臘人自我規範、節制與平和等原則。自我的慾望必須加以克制,而平和的心境則可以幫助我們忍受痛苦。
當時有許多人由於懼怕神明而來到伊比鳩魯的花園。這是因為德謨克里特斯的原子理論可以有效祛除宗教迷信,而為了好好生活,克服自己對死亡的恐懼是很重要的。於是,伊比鳩魯便運用德謨克里特斯有關「靈魂原於」的理論來達到這個目的。你也許還記得,德謨克里特斯相信人死後沒有生命,因為當我們死時,「靈魂原子」就四處飛散。
「死亡和我們沒有關係,」伊比鳩魯扼要地說,「因為只要我們存在一天,死亡就不會來臨。而當死亡來臨時,我們也不再存在了。」(說到這點,我們好像從沒聽說過有誰得了死亡這種病。)
伊比鳩魯以他所謂的「四種藥草」來總結他的哲學:「神不足懼,死不足憂,禍苦易忍,福樂易求。」
對於希臘人而言,伊比鳩魯將哲學與醫學相提並論的做法並不新鮮。他的主旨是:人應該擁有一個「哲學的葯櫃」,儲存以上四種藥方。
與斯多葛學派截然不同的是,伊比鳩魯學派對於政治或團體生活並不感興趣。伊比鳩魯勸人要「離群索居」。我們也許可以將他的「花園」比做時下的一些公社。我們這個時代確實也有許多人離開社會,前往某處去尋求「避風的港灣」。
在伊比鳩魯之後,許多伊比鳩魯學派的人士逐漸沉溺於自我放縱。他們的格言是「今朝有酒今朝醉」。Epicurean這個字如今已具有貶意,被人們用來形容那些專門追求享樂的人。
新柏拉圖派哲學我們已經了解犬儒學派、斯多葛學派及伊比鳩魯學派與蘇格拉底哲學的淵源。當然這些學派也採納了若干蘇格拉底之前的哲學家——如赫拉克里特斯與德謨克里特斯等人——的學說。
然而,希臘文化末期最令人矚目的哲學學派主要仍是受到柏拉圖學說的啟發,因此我們稱之為新柏拉圖派哲學。
新柏拉圖派哲學最重要的人物是普羅汀(Plotinus,約公元二O五年~二七O年)。他早年在亞力山卓研讀哲學,後來在羅馬定居;當時,亞力山卓成為希臘哲學與東方神秘主義的交會點已經有好幾百年了。普羅汀從那兒將他的「救贖論」(doctrineofsalvation)帶到羅馬。此一學說後來成為基督教的勁敵。不過,新柏拉圖派哲學對基督教神學也具有很大的影響力。
蘇菲,你還記得柏拉圖的理型論嗎?你應該記得他將宇宙分為理型世界與感官世界。這表示他將肉體與靈魂區分得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人乃成為二元的造物:我們的身體就像感官世界,所有的事物一般是由塵與土所構成,但我們的靈魂卻是不朽的。早在粕拉圖之前,許多希臘人就已經持此觀念,而亞洲人也有類似的看法。普羅汀對這點相當熟悉。
普羅汀認為,世界橫跨兩極。一端是他稱為「上帝」的神聖之光,另一端則是完全的黑暗,接受不到任何來自上帝的亮光。不過,普羅汀的觀點是:這個黑暗世界其實並不存在,它只是缺乏亮光照射而已。世間存在的只有上帝。就像光線會逐漸變弱,終至於熄滅一樣,世間也有一個角落是神聖之光無法普照的。
根據普羅汀的說法,靈魂受到此一神聖之光的照耀,而物質則位於並不真正存在的黑暗世界,至於自然界的形式則微微受到神聖之光的照射。
讓我們想像夜晚升起一堆野火的景象。此時,火花四散,火光將黑夜照亮。從好幾英里外望過來,火光清晰可見。但如果我們再走遠一些,就只能看到一小點亮光,就像黑暗中遠處的燈籠一樣。
如果我們再繼續走下去,到了某一點時,我們就再也看不見火光了。此時火光已消失在黑夜中。在這一片黑暗之中,我們看不見任何事物,看不見任何形體或影子。
你可以想像真實世界就像這樣一堆野火。發出熊熊火光的是「上帝」,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處則是構成人與動物的冷冷的物質。最接近上帝的是那些永恆的觀念。它們是所有造物據以做成的根本形式。而人的靈魂則是那飛散的「火花」。大自然的每一處或多或少都受到這神聖之光的照耀。我們在所有的生物中都可以見到這種光,就連一朵玫瑰或一株風鈴草也不例外。離上帝最遠的則是那些泥土、水與石頭。
我的意思是說:世間存在的每一樣事物都有這種神秘的神聖之光。我們可以看到它在向日葵或罌粟花中閃爍著光芒。在一隻飛離枝頭的蝴蝶或在水缸中漫遊穿梭的金魚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更多這種深不可測的神秘之光。然而,最靠近上帝的還是我們的靈魂。唯有在靈魂中,我們才能與生命的偉大與神秘合而為一。事實上,在某些很偶然的時刻中,我們可以體驗到自我就是那神聖的神秘之光。
昔羅汀的比喻很像柏拉圖所說的洞穴神話:我們愈接近洞,就愈接近宇宙萬物的源頭。不過,與柏拉圖的二元論相反的是,普羅汀理論的特色在於萬物一體的經驗。宇宙間萬事萬物都是一體,因為上帝存在於萬事萬物之中。即使在柏拉圖所說的洞穴深處的影子中也有微弱的上帝之光。
普羅汀一生中曾有一兩次靈魂與上帝合而為一的體驗,我們通常稱此為神秘經驗。除了普羅汀之外,也有人有過這種經驗。事實上,古今中外都有人宣稱他們有過同樣的體驗。細節也許不同,但都具有同樣的特徵。現在讓我們來看看這些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