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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得寵發跡 四、「吳大嫖」尸諫

所屬書籍: 李蓮英(斯仁)

吳可讀在年青時因整天沉迷於花街柳巷,被人稱為「吳大嫖」。可到了他六十八歲時,卻用一條老命給慈禧「玩」了個尸諫!這下可把奴才李蓮英給嚇壞了……

  九秋風雨薊門哀,金匱亟書已劫灰。

  三十餘年彈指過,鼎湖龍去可重來。

  花開花謝,轉眼間已是光緒五年三月。距離同治皇帝、孝哲皇后崩逝已經五年多了,按說給同治帝立嗣的事也早該告一段落了。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年閏三月初五,恭奉同治皇帝與孝哲皇后梓宮安葬惠陵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震驚朝野的事:吳可讀尸諫。上面這首詩,記述的就是這件事。

  吳可讀,字柳堂,甘肅皋蘭人。時任吏部稽司主事,雖然只是一名六品小官,但在京城的名氣卻很大。他在沒成名以前,只是個不修邊幅、倜儻風流的文人。道光二十六年,中了舉人的吳可讀赴京參加會試。當時進京趕考的舉人,雖說住的地方很雜,有住客棧的,有住會館的,也有住廟宇的,但萬變不離其宗的是,都是為了圖個清靜,以便溫習功課。可吳可讀呢?卻偏偏住進了陝西巷一家「清音小班」,愛上了一個叫翠花的風塵女子。這翠花雖說貌僅中姿,但卻頗讀詩書,談吐不俗,琴棋書畫無所不能。邂逅相逢的吳可讀一下子便認定這翠花是個紅粉知己,因此每日里泡在妓館,一時間兩人如膠似漆、難捨難分,早把趕考的事拋之腦後。翠花呢,倒也知書達理,怕這樣下去會毀了他,每每勸他不要來了。可吳可讀卻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動了情感,一往不復,萬死難回,依舊日日伺候妝台。同仁們見了他這副樣子,都稱他為「吳大嫖」,他呢,也不管這些。

  道光二十七年春閨榜發,自然是吳可讀名落孫山。按說這時應該回家好好讀書了,可他卻以蘭州道遠,不如在京讀書方便作為託詞,依舊呆在京城。當時有好心人曾勸他不可再將志氣消沉在溫柔鄉中,應該找個僻靜的地方,好好溫習書本,以待下一科會試揚眉吐氣。他想想也是這麼個理,於是就搬到了廣安門外的九天廟去,打算好好用一番功。一天,兩天還好,可時間一長,就又犯了相思病,每日里雖見他拿著書本在看,可心呢,卻早已飛到了翠花那裡。最後忍耐不住,終於又捲起鋪蓋搬回了陝西巷。

  姐兒愛才,無奈敵不過「鴇兒」愛鈔,時間一長,吳可讀帶的那點盤纏也就用光了,最後竟至衣食不繼。那鴇兒看見他這種窮酸相,當然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無奈何,吳可讀只好去找同鄉幫忙。

  同鄉見了他這樣子,也為難。不幫吧,大家鄉里鄉親的;可幫吧,救急容易救窮難,今天幫了,明天呢?最後想了想,對他說:「柳堂,咱都鄉里鄉親的,有些話我就直說了,你再不能這樣下去了,今天這個忙我可以幫,但希望你搬回九天廟住,如果你依舊這樣下去,那麼以後我可就無能為力了。」

  吳可讀再風流不羈,也不能無愧呀。想想自己已年愈不惑,卻功名未立,實在有負老母殷望。於是痛下決心,搬回了九天廟,認真溫習起功課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道光三十年,吳可讀終於榜上有名,中了進士,先任刑部主事,後調吏部郎中,同治年間又考上了御史。就在這時,他因為參劾一個滿洲武將,引起了極大的風波,幾乎性命不保。

  吳可讀雖說平日里風流倜儻,但為人剛直耿介,遇事敢言,很有士人風骨。當陝甘總督左宗棠奉旨鎮壓回民起義時,有個滿洲武將叫成祿的,官居烏魯木齊提督。成祿誣良為逆,虐殺無辜肅州百姓,居然虛報戰功,說自己打了一場大勝仗。

  吳可讀接到同鄉字字血淚來信,義憤填膺,遂奏劾成祿的罪名「有可斬者十,不可斬者五。」於是成祿被革職拿問,先議是斬立決,但誰想這成祿神通廣大,竟買通了個軍機大臣替自己在同治帝面前說情,竟改斬立決為斬監候,雖說都帶了個斬字,可區別是相差千里。吳可讀得知此事,憤不可言,上疏力爭,說「請斬成祿以謝甘民,再斬臣以謝成祿。」

  雖說殺言官是亡國之象,但同治帝也不管了,他認為吳可讀欺他年幼,所以才敢如此頂撞,非要殺他的腦袋不可。最後由於慈安太后建議,交三法司會審。當時有個規矩,官員定死罪須「全堂闋諾」,缺一不可。由於大理寺少卿王家璧仗義直言,吳可讀方保住了性命,改為充軍。

  這一下,吳可讀的名聲不僅動天地,而且「泣鬼神」。士人對他捨命進言的氣概,無不欽佩萬分。一位文人叫吳泰史的還專門作了一首五言排律(贈柳堂二十韻),稱其為「乾坤雙眼淚,鐵石一儒冠。」

  同治皇帝死後,慈禧太后為了收買人心,寬免了因進言而獲罪的官員,吳可讀因此得以重返京師,授官為吏部稽勛司主事。然而他的忠君之心,並未因差點被同治帝殺頭而改變,反而對慈禧太后的專橫不滿,更為眾多大臣竟無一人站出來替同治帝說一句公道話而氣憤。因此決定為絕嗣的同治帝抗爭一番。

  恰在這時,內閣學士廣安也因不滿慈禧太后的專橫而上了份奏摺,認為「對於立嗣這樣的重大問題,臣下不應當緘默不語」。他在奏摺中借古喻今,以宋代趙普不遵守宋太祖遺詔,擅立太宗的教訓為例,說「立嗣大計,雖然決定於片刻之間,但尤應重視其百代之後。」為了防止趙普那樣的人擅自廢立,請求兩宮皇太后立下「丹書鐵券」,以保證嗣皇帝生了皇子後繼承同治帝。慈禧太后看了,不禁大發雷霆,立即傳旨對廣安加以申飭。

  廣安上奏遭申飭時,吳可讀正卧病在床。這日里,聞聽此訊,吳可讀不由得悲憤萬分,立即下床取出筆墨,奮筆疾書,想再次上奏慈禧太后,以討個公道。剛寫完放下筆,吳夫人端著葯走了進來。看見丈夫又在那裡寫奏摺,關心地說道:「老爺,您身體不好,不是讓您別下床嗎,怎麼又寫起來了。」

  吳可讀看看妻子,激動地說:「不寫我心裡難受啊!沒想到我大清王朝如今竟為一女流之輩所左右。」

  聞聽此言,吳夫人趕緊上前,拿起那摺子細細看了起來。

  她的手發抖了,連忙說:「老爺,這不可以呀!」

  吳可讀知道妻子是個識大體的人,但不明白這時候她為什麼攔阻自己,遂說道:「夫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爺,做臣子的應該盡心於國家政事,這道理我懂。可廣大人剛剛上書遭飭,太后正在氣頭上,你再上道摺子,恐怕會……」

  「誰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可我豈能為了保住自己這條老命而置國事於不顧?這樣,我死後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下的先帝?」

  「老爺,您誤會我的意思了。」吳夫人一聽丈夫的話,急忙說,「你的意思是……」

  「老爺,言貴乎有用。你剛剛獲赦,就冒味說出這話,必有人誤解你的本心,說的話再有道理,又有誰會採納呢?而且這時候情形紛亂,流言甚多;你所引用的諸事,也不盡確實。所以我想您不如看看再說,只要此心不改,以後總有諫言的機會,您說呢?」

  吳可讀聽罷,細細思量起來。是呀,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人微言輕。更何況慈禧太后現在正在氣頭上,即便進言她也肯定聽不進去,與其這樣白白送死,倒真不如等等,總要死有所值呀,於是便打消了原議。

  時間一年一年的流逝,但吳可讀那顆耿耿寸心,卻始終未改。機會終於來了,光緒五年三月二十六日,是同治皇帝、孝哲皇后的大葬日,吳可讀決定利用這個機會,拚著自己六十八歲的老命向慈禧太后作最後的抗議,也許這樣能多少喚起人們的良知。

  機會來了,可怎麼把握住呢?自己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哪裡有資格參加如此隆重的典禮,這可把吳可讀給難住了。看著丈夫著急的神色,吳夫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急忙問:「老爺,是不是有什麼難事?說出來,興許我可以幫幫你。」於是吳可讀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看著丈夫那堅定的面容,吳夫人知道說什麼也不頂用了,沒有什麼可以改變丈夫的決心,遂關心地說:

  「老爺,您要去我不敢攔阻,但……但求您說話一定要謹慎呀。」

  「這我曉得,你不要擔心,不會有什麼事的。只是我官低位卑,怎麼去呢?」

  吳夫人想了許久,終於想到了一個人可以幫忙,便急忙說:「老爺,我看你不如找找李蓮英,他現在是慈禧太后跟前的紅人,再說當年他兄弟那件案子不是你辦的,我想他……」

  「當年那件案子罪不在他弟,我秉公辦理,並沒有徇私,他怎會記得?更何況他那種阿諛奉承之輩,人見人惡,我豈能去求他?」

  「老爺,俗話說:大禮不辭小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您去找他,是為了國家的事,又不是為了咱個人,這又有什麼呢?」

  聽了夫人的話,吳可讀想想。唉,只能這樣啦,沒想到自己一生耿直,到頭來卻要去求一個阿諛奉迎之流。可送些什麼呢?這種人連大臣叩見太后都要索賄,我空手去他能答應?自己每月就那麼點俸祿,有什麼可送的。吳夫人一眼就看出了丈夫心中的難處,急忙說:「我看,你……你就把家裡那尊金佛像拿去吧,平常東西這種人還看不上呢。」

  「可這是岳父大人留給你的遺物呀,我怎能……」

  「老爺,你就拿去吧,咱夫妻間還分什麼你我?只要你事能辦成,我就心滿意足了。」

  吳可讀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轉身出了家門。

  李蓮英一看吳可讀來找他,笑著說:「吳大人,當年那事幸虧您幫忙,我正想這兩天抽空上門答謝呢,怎的你就來了。」

  看見李蓮英那張臉,吳可讀就覺得噁心,遂嚴肅答道:

  「那件事下官只是秉公辦理,不敢勞總管您的大駕。」

  「哪裡,哪裡,應該謝的!對了,吳大人這次找咱家有什麼事嗎?」

  「過幾天就是先帝的大葬典禮,下官想去趟,不知總管能不能給太后說說。」說完,吳可讀晃了晃手裡的東西。

  「這點小事,你說聲不就行了,還帶東西做甚,這不讓咱家難堪嗎?」李蓮英嘴裡一邊說著,手卻伸出去接過了那東西。

  李蓮英一句話,慈禧太后就恩准了。這一日,該是出發的時候了,吳夫人一大早便起來為丈夫準備行李。看著妻子忙前忙後,吳可讀內心一陣酸楚,他真想說聲:夫人,你歇著吧,這些都用不上了!可又不能,他又怎忍心愛妻過早的承擔那份痛苦呢!吳夫人準備好東西,又憂心忡忡地看著丈夫,說道:「老爺,出門在外,多注意身體,你大病初癒,給太后進言時,可一定要謹慎些,別象平時那樣直來直去,記著早去早回。」

  「夫人,你也多保重。惠陵行完禮,我預備順道去趟薊州的盤山,可能要比別人晚十天半月才能回京,你不必擔憂。」

  說完,吳可讀的眼眶禁不住濕了,趕緊轉身出了家門。望著遠處依依惜別的妻子,望著那漸漸消失在視野之外的北京城,他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他再也回不了那個溫馨祥和的家了,再也不能與愛妻共享天倫之樂了。

  「柳堂,都老夫老妻了,離家個把月,怎的流起眼淚來了。」

  好心的同僚忍不住說。

  吳可讀急忙用手擦擦眼睛,說:「沒有的事,剛才沙子吹進了眼睛,所以……」

  「柳堂,咱們共事這麼多年了,有什麼事就說出來,也許我們可以幫你一把。」

  「真的沒什麼,謝謝眾位大人了。」吳可讀心想你們又怎麼幫我呢。

  一到那兒,吳可讀就在薊州以東三十里路、馬伸橋地方的三義廟住了下來。這三義廟奉祀的是劉備、張飛、關羽,與佛菩無關。廟裡住的全是些道士,住持周道長原本就和他相識,見他來了,自是一番熱情招待。二人約定大葬典禮完後,再在三義廟見面。

  閏三月初五,恭奉梓宮安葬惠陵的工作終於結束了。兩宮太后、皇帝、隨尾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已陸續返京了。

  吳可讀則邁向他人生的最後終點——三義廟。

  看到吳可讀來了,可把周老道樂壞了,急忙迎入房中,吩咐沏茶。忽見吳可讀獃獃地坐在桌前,沒有一絲喜悅之情,周道長問道:「柳堂,怎麼不高興,是不是有什麼事?憋在心裡難受就說出來。唉,做官就是不如做道士好。」吳可讀於是就把自己想上疏的事說了出來。

  聞聽此言,周道長急忙勸:「柳堂,現在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光緒帝在位已有些年頭了,你又何必再惹禍上身呢?」

  「正因為兩宮皇太后垂簾,我才更要上疏。身為朝廷大臣,怎能因貪圖個人富貴而置國家禮制於不顧?」

  不知不覺間夜幕降臨,周道長看看說服不了吳可讀,只得說道:「柳堂,我說服不了你,但這事你還是再仔細考慮一下,弄不好可要丟了性命呀!」

  「道兄,謝謝你的一番肺腑之言,柳堂真的是感激不盡。你先用飯吧,奔波了一天,我想早些回房歇著,明天再見。」

  晚上,在吵雜的聲音停息,人們慢慢地進入夢鄉之後,吳可讀依舊一人默默地坐在桌前。夜深了,春風帶著涼氣襲來,他無動於衷。只見他閉目良久之後,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筆,洋洋洒洒數萬言,一揮而就。隨即,又提筆在牆上題了一站絕命詩:

  回道六十八年事,往事空談愛與忠,

  坯土已成皇帝鼎,前星預祝紫微宮。

  相逢老輩寥寥甚,到處先生好好同,

  欲識孤臣戀恩所,惠陵風雨薊門東。

  好了,再沒什麼事了!只見他拿出早已備好的毒藥,慢慢地放入口中……

  第二天一早,周道長就來到吳可讀門前,連喚幾聲,卻不見任何聲響,急忙推門進去,只見吳可讀衣冠整齊地直挺挺躺在床上,安祥地睡著,臉上還掛著一絲苦澀的笑容。回首看見桌上的奏摺、牆上的詩,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吳主事早已抱定了死志!

  吳可讀的死訊,是在閏三月初十傳到京城的。當人們聽到這個消息時,莫不感到驚訝。以吳可讀的為人,決不會無故輕生!又聽說有遺折一件,便越發關心,不知是有冤情要訴,還是以死諫言。吏部堂官萬青藜、大學士管部的寶鋆聞訊,更為緊張。他們都知道吳可讀平日里為人耿直不屈,深恐遺折中有什麼犯忌的話,觸怒了慈禧太后,連帶遭受處分。

  於是便圍繞著是否上奏吳可讀的遺折展開了一番爭論。

  「這吳主事平日里耿直不屈,咱也不知他摺子里寫些什麼,萬一觸怒了太后,誰擔待得起?我看就別上奏了。」吏部堂官萬青藜唯恐連累了自己,急忙開了口。

  寶鋆一聽,連說不可。忠臣尸諫而壅於上聞,言官如果參奏一本,他哪裡吃得消?

  萬青藜一聽,又說道:「照歷來的規矩,司員請代遞折件,要堂官『公同閱看』,如無違悖的話,方可代奏。咱是不是……」

  「大人不可」,沒等他說完,孝哲皇后的父親、時任吏部左侍郎的崇綺說話了:「司員請代遞折件,須公同閱看的成例如今用不上。公同閱看指當著這個司員的面一同看,如今吳主事已不在人世,又怎能談得上『公同』兩字?更何況這是密折,連軍機大臣都不可以擅自拆閱,我們又怎能看呢?下官認為只有原樣奏上,才是最好的辦法。」

  「如果他這個摺子里有違悖之詞,崇大人,你我擔待得起嗎?」

  「既然不能擅自拆閱,毫不知情,又怎會連累了你我?」

  對呀,這個法子不錯。寶鋆於是說道:「我看還是照崇大人的主意,咱們原樣上奏吧。即便是太后怪罪下來,咱們也有說的。」

  一看有寶鋆作主,萬青藜方才不再堅持己見。

  慈禧太后這幾日也聽說有個官吏在三義廟自盡,正想打發李蓮英出去打聽一下,恰好寶鋆將那摺子奏了上來。大臣的摺子,慈禧太后看得多了,可像這種以死明志的摺子她倒是頭一次碰到。於是就來了興趣,想看看究竟寫些什麼。她很仔細地用象牙裁紙開拆開了封皮,取出內文鋪在桌上,又吩咐李蓮英添了一枝兒臂般粗的巨燭,以便細看這個遺折。

  打開吳可讀的遺折,縱且先看那字跡,筆力遒勁,果然是不脫名士派頭的淡墨所書,慈禧太后忍不住誇口稱道:「沒想到這吳主事居然寫得這一手好字,早知道,我一定給他個大學士的官兒。」

  「那是自然了,這吳柳堂在京城名氣還不小呢。」李蓮英不失時機地奉承道。

  誰知不看那內容還好,一看可把慈禧太后給氣壞了。只見那奏摺上寫著:

  罪臣吳可讀,跪奏為以一死泣請懿旨預定大統之歸,以畢今生忠愛事:……罪臣涕泣跪誦,反覆思維,以為兩宮皇太后一誤再誤。為文宗顯皇帝之子,不為我大行皇帝立嗣。既不為我大行皇帝立嗣,則今日嗣皇帝所承大統,乃奉我兩宮皇太后之命,受之於文宗顯皇帝,非受之於我大行皇帝也。而將來大統之承,亦未奉有明文,必歸之承繼之子,即所謂懿旨內既有承繼為嗣一語,則大統之仍歸繼子,自不待言,罪臣竊以未然。……以宋初宰相趙普之賢,猶有首背杜太后之事;以前明大學士王直之為國家舊人,猶以黃紘請立景宗太子一疏出於蠻夷而不出於我輩為愧。賢者如此,遑問不肖;舊人如此,奚責新進;名位已定者如此,況在未定!不得已於一誤再誤中,而求一歸於不誤之策。惟仰祈我兩宮皇太后於行明白降一諭旨,將來大統仍歸承繼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雖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異言進。正名定分,預絕紛紜,如此則猶是本朝祖宗來子以傳子之家法,而我大行皇帝未有子而有子,即我兩宮皇太后未有孫而有孫,異日繩繩揖揖,相引與萬代者,皆我兩宮皇太后所自出,而不可移易者也。罪臣所謂一誤再誤而終於不誤者此也。……宋臣有言:凡事言於未然,誠為太過;及其已然,則又無所及。言之何益?可使朝廷受未然之言,不可使臣等有無及之悔。今罪臣誠願異日臣言之不驗,使天下後世笑臣愚,不願異日臣言之或驗,使天下後世謂臣明,等杜牧之罪言,雖逾職分;效史鰌之尸諫,只盡愚忠。臣尤願我兩宮皇太后、我皇上,體聖祖世宗之心,調劑寬猛,養忠厚和平之福,任用老成;毋爭外國之所獨爭,為中華留不盡;毋創祖宗之所未創,為子孫留有餘。罪臣言畢於斯,願畢於斯,命畢於斯!再罪臣曾任御史,故敢冒死具折;又以今職不能專達,懇由臣部堂官代為上達謹奏。

  慈禧太后的臉色愈加難看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時隔這麼久竟然還有人敢就為同治帝立嗣事發議論,而且是在這個時候、用如此的方法。想想都怪這小李子,那個人不好薦,偏偏給我說了這麼個人,於是說道:

  「小李子,你看看這個摺子。」

  李蓮英急忙雙手接過。本來看見慈禧太后發怒,他心就七上八下的,待看了這摺子,更是嚇得六神無主。心想吳可讀呀吳可讀,你什麼時候死不好,偏偏在這個時候;為什麼又偏偏找上我李蓮英,這可讓我如何是好呀?

  「記得這個吳可讀是你讓我批准他去的,是嗎?」

  李蓮英聞聽趕緊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般地說:「太后息怒,都是奴才不好。當時他找奴才,奴才因為他在京頗有些名氣,所以就……。奴才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做,如果知道,借奴才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呀。」

  「你是不是又收了人家的東西?」

  「沒有,真的沒有!」

  「沒有就好,如果讓我知道你收了人家的東西,我可輕饒不了你。不好好做事,就知道給我惹麻煩!」

  「是,是。」李蓮英急忙說道。

  「你說我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奴才不知道。」

  「我想給他來個誅連九族,看以後誰還敢再給我提起這事。」慈禧太后惡狠狠地說。

  誅連九族,這可萬萬使不得,李蓮英聽了可急了,他倒不是關心吳可讀全家老小,而是怕事情搞大了把自己給露出來。心想萬一那吳可讀的家屬再上個什麼摺子,說出我收了他們的東西,那豈不糟了?於是急忙說:

  「太后息怒,這事您老再考慮考慮,奴才覺著……覺著這樣對您不利。」

  「喂,這話怎麼說?」

  「奴才是這樣想的,這吳可讀雖官小,但在京城的名氣卻不小,聽說他死的那天天上竟然飄飄乎乎下起雪花來,人們都說這是上天為他所感動,才突然降雪以彰其節。如果這樣做,恐怕對太后您很不利。雖說太后您現在大權在握,可眾怒難犯呀,更何況還有『東邊』在。」

  慈禧太后一聽,覺著也有些道理,便問李蓮英:「那你有什麼好法子?」

  李蓮英一聽有轉機,心才算放了下來,於是說:「奴才想您老不如把這事交給禮親王,讓他負責召集王公大臣、大學士、六部九卿的官員討論處理。這樣既可以體現出民意,又可以顯示太后您的大度。」

  「好吧,你就傳旨讓禮親王處理這事吧。」

  這禮親王世鐸乃禮烈親王代善之後,在親貴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而且最是懼怕慈禧太后,所以這次李蓮英便建議由他負責。禮親王世鐸一聽讓他負責,急忙問道:「李總管,不知太后她老人家是什麼意思呀!」

  「太后的意思您難道還不明白嗎?王爺,現在是什麼局面,您照樣維持,不就成了。」

  世鐸一聽唯恐自己出了差錯,於是說道:「李總管,我也不太清楚太后的意思,您看這樣好不好,等討論的時候您來,如果結果合適,咱上奏;不合適,咱再接著討論。」

  「既然王爺您這麼說,我敢不答應嗎?」李蓮英聽了禮親王的話,自然樂意,這樣他自己不是更安全了嗎?

  四月初一,內閣大堂,紅頂花翎,不計其數,近支親貴,無不出席。正中間端坐二人:禮親王世鐸和李蓮英。看看時候不早了,禮親王開了口:「奉太后旨意,今天約諸位到此討論一下吳可讀遺折那件事怎麼處理。為了使諸位的看法更加符合太后的旨意,我特意請了李總管來。」

  王公大臣一看,還能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嗎?有的說吳可讀的奏摺純屬妄議;有的認為吳可讀預定大統的說法是不可行的,是在破壞祖宗家法;更有的人說吳可讀精神不正常。眾說紛紜,但萬變不離其宗的是吳可讀不該上這個摺子。

  禮親王扭過頭看了看李蓮英,李蓮英笑著點了點頭。於是禮親王便將眾人的看法綜合起來,寫了個摺子交與了李蓮英。

  慈禧太后看了這份經過「民主討論」的摺子自然是滿心歡喜,心想我倒不如賣個人情,於是特頒懿旨宣示文武百官:

  吳可讀所請頒定大統之歸,實與本朝家法不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託之重,將來誕生皇子,自能慎選元良,纘成統緒,其繼大統者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憲,示天下以無私,皇帝亦必能善體此意也。有吳可讀原奏及王、大臣等會議折,並閏三月十七日及本日諭旨,均著另錄一方,存毓慶宮。至吳可讀以死諫言,孤忠可憫,著交部照五品官例議恤。

  懿旨一傳,北京城內歡聲雷動,「其繼大統者為穆宗毅皇帝嗣子」這句話,正如慈禧太后所期待的那樣,產生了預期的效果。自然,對於獻此良策的李蓮英,她更是恩寵有加了。

  不過由於有了慈禧太后一句「以死諫言,孤忠可憫」,吳可讀的葬禮倒是辦得十分的隆重。

  這一天,宣武門外的文昌館內素車白馬,盛極一時,除卻親王、郡王等親貴向來不參與品官的祭典以外,從大學士起,到各部司官,下及各衙門正途出身的小官,無不親臨一拜。當時有個翰林院編修叫黃貽楫的,曾作輓聯一幅:

  天意憫孤,三月長安忽飛雪。

  心完夙願,五更蕭寺尚吟詩。

  更有「翰林四諫」之一的張之洞主持,將吳可讀的遺像供在馬申橋,設了個吳柳堂先生祠,又在北京的南橫街設了個吳公祠。

  如此盛大的祭典,想必九泉之下的吳可讀也該瞑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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