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順口外,北洋水師的十幾艘軍艦,戰旗飄揚,禮炮齊鳴……代表大清國來閱兵的竟是沒有男根的大太監——李蓮英……
自上次宮中起火,慈禧太后搬進儲秀宮,轉眼間已幾年過去。這儲秀宮,乃西六宮中建築最宏偉的宮殿。光緒十年,雖然中法在越南交戰,中日在朝鮮鬧糾紛,戰報頻傳,局勢緊張,但慈禧太后對此卻毫不關心,只想著自己享受取樂。為了給自己祝壽,又下旨重修儲秀宮,連同賞賜臣僕,前後耗銀一百二十五萬兩。原本就宏偉的儲秀宮經這一裝修,更顯的富麗堂皇。可誰知沒住兩年,慈禧太后又住膩了,總覺著這深宮大院,顯得太清冷氣悶了些。一門心思總想著再換個地方,可想來想去,諾大個紫禁城內竟找不出一處可心的地方來。
這日夜晚,明月當空,慈禧太后坐在鋪著黃墊子的太師椅上,以手托腮,悶悶不樂地凝視著空中那圓圓的月亮。站在一邊的李蓮英看到慈禧太后如此神色,猶如自己失了職,滿臉焦急狀。心想,老佛爺這幾日是怎麼回事,茶不思飯不香的?急忙開動他那三十六個轉軸、七十二個心眼,也虧得他服侍了慈禧太后這麼多年,對慈禧太后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腦子一轉,便有了主意。心想她一定是為這件事。從同治十二年她就要重修圓明園,並授意同治帝以「奉養兩宮」的名義,下詔修治圓明園,但因國庫空虛,恭親王、醇親王等王公大臣紛紛勸阻,修園之事不得不擱置起來。現在雖說移居到這富麗堂皇的儲秀宮,她畢竟是在這清冷氣悶的宮殿住膩了。於是他打破沉寂說道:「老佛爺,依奴才看來這諾大個宮殿也太清冷了些。」
慈禧太后「唉」了一聲道:「是清冷了些,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奴才想想心裡真替老佛爺您不平。朝廷處處省,處處為地方著想;有個什麼事,老佛爺您還掏體已犒賞。可到頭來又落個甚?依然是各處都哭窮,都向上伸手,他們何嘗想來錢來的不容易?費朝廷多少苦心?就說辦洋務的那些大人們,十多年了,錢是花的不少,可辦的什麼工廠?練的什麼兵?買的什麼船?洋人打進來照樣賠款,成百上千萬的銀子,就這樣亂花,奴才真正心疼。」
「你說這話做甚?」慈禧太后聽了半天就是沒明白他的意思。
李蓮英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奴才是說,把錢扔在水裡還能聽個響聲,成百上千萬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白白扔掉,實在可惜!與其由得他們亂花,還不如老佛爺您來花!老佛爺五旬萬壽,若不是不敢花錢,能過得那樣冷清?奴才想起來心裡就難受!……可省來省去又給誰省呢?」說著李蓮英竟抽泣起來。
「不要說了!」慈禧太后嘆口氣道,「這些也都是為了咱大清社稷嗎。」
看到慈禧太后這種神態,李蓮英知道自己猜對了,於是又大著膽子說道:「老佛爺一心只想著咱大清社稷,想當年咱大清國豈只半壁江山不保?簡直就要玩完;要不是老佛爺您鎮得住,現在還不定是什麼樣子呢?可下邊人有誰體諒老佛爺您呢?個個不給老佛爺作臉,欺侮老佛爺仁慈,乾隆爺修了那麼多園子,沒人敢說個不字,老佛爺為國事廢寢忘食,操碎了心,要修個園子,他們都上言勸阻,奴才對此就是有點不平!」
繞了大半個圈子,終於說到正題上來,果不出李蓮英所料,這番話正中慈禧太后下懷,只見她激動地說:「真難得你有這份孝心!」
聽了這話,李蓮英的膽子更壯了許多,只見他說道:「老佛爺您心胸開闊,既有乾隆爺的洪福,也有乾隆爺的英明,乾隆爺能做的,老佛爺為何不能做?當年洋人不是燒了圓明園嗎?依奴才看來,如今咱不妨再修個園子,看洋人能動得了它分毫不?」
這番慷慨激昂的話,直聽得慈禧太后心潮澎湃,眼眶裡不由得充滿了激動地淚花。然而回想到同治末年為修圓明園而引起的軒然大波,不由得又心有餘悸,猶豫道:「只是……」
「有道是『無例不可興,有例不可廢』,老佛爺辛苦了這麼多年,照祖上規矩皇上也該修個國子孝敬老佛爺您哩!既有祖上規矩,老佛爺還怕什麼?」
修園子可不是說說就行的事,那可需要錢呀!慈禧太后雖頗為動心,可沒錢不行,於是說道:「算了吧!現在局勢緊張,要辦海軍,一條鐵甲船就是一兩百萬銀子,總算起來,少說也要上千萬,哪有錢修園子?」
「辦海軍是國家大事,不可荒廢。」李蓮英用極有力的聲音說:「不過也不見得要那麼多錢,只要跟李中堂說說,讓他手裡緊一點兒不就成了。」
一句話說得慈禧太后喜上眉梢,笑逐顏開。對呀,悄悄提用點銀子,暗地裡修起來,一旦生米煮成熟飯,他們還有什麼好說的?想著想著,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一幅雕樑畫棟,亭台樓閣,湖光山色,碧波蕩漾的園林風景……
說起大清國海軍的創建,道路可真說得上是坎坷不平。清政府整頓海防,籌設新式海軍,是從七十年代中期開始的。同治十三年,日本武裝侵略台灣,清廷強大海師竟受小國凌辱,使得清廷統治集團極為震驚,籌劃海防之議於是興起。前江蘇巡撫丁日昌提出《海洋水師章程》六條,建議設立北洋、東洋和南洋三支海軍,各設提督一人。經過清朝中央和地方官員討論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基本上同意了丁日昌的建議,但以「財力未充,勢難大舉,所以奏請。先就北洋創設水師一軍,俟力漸充,就一化三,擇要分布。」幾經籌劃,清政府終於在光緒元年四月二十六日任命李鴻章督辦北洋海防事宜、沈葆楨督辦南洋海防事宜。至於海軍軍費,總理衙門議定每年由粵海、閩海等關及江浙等六省厘金項下撥解四百萬兩,南北各半,但各省撥解多不足額,積欠甚多。光緒三年,河南、山西兩省連遭嚴重旱災,慈禧太后又從海防經費中借撥賑災。
每年號稱四百萬兩的海防經費,實際僅得數十萬兩,如此以來,清廷水師一直無大發展。
光緒十年中法戰爭中,法國海軍突襲福州水師,福州水師幾乎全軍覆沒,十一艘艦船中被毀壞九艘,如此戰況,舉朝震驚。加之此後外國侵略勢力又加深了對中國的進攻,日、英、俄、法紛紛侵佔中國的邊疆地區。為了應付這種複雜的局勢,在洋務派的敦促下,慈禧太后於光緒十一年五月初九,命李鴻章、左宗棠、彭玉麟、張之洞等重臣一定要大辦海軍,擴充造船工廠,購買鐵甲快艦,在台灣、澎湖等地設防。九月初五日,正式設立專管海防事務的海軍事務衙門,並派醇親王奕譞總理海軍事務,沿海水師悉歸節制調遣,派浮郡王奕澤及李鴻章會同辦理;漢軍都統善慶、兵部侍郎曾紀澤幫同辦理;先從北洋精練水師一支,由李鴻章專司其事。
看聲勢是準備大幹一番,可誰知依舊是雷聲大雨點小。不說奕譞、奕劻、善慶等人連海上都未曾經歷,根本不知何為海軍。單就經費一事,就解決不了,當時創建一支海軍,並非易事,至少也要幾百萬兩銀子。李鴻章奏撥巨款,慈禧太后常常留中不發;延至奏請再三,才由戶部勉強籌撥。李鴻章要十萬兩,戶部只撥三四萬兩;李鴻章要二十萬兩,戶部只撥六七萬兩。對李鴻章來說,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到了光緒十二年春天,總算七拼八湊地弄到了一批銀子,從英、德、美、法等國購進了大小十多艘艦艇。隨後又招募兵勇,建成了一支北洋海軍艦隊。
看著自己歷經千難萬苦建立起來的北洋艦隊,李鴻章真是感慨萬千!但他心裡明白,如此一支小小的艦隊,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想再擴建,無奈朝廷不給經費,最後想想,乾脆上了道奏摺,稱北洋艦隊已略具規模,請朝廷派人檢閱。李鴻章是怎麼想的?他本想通過檢閱,使得慈禧太后認識到海軍在戰爭中的重要地位,從而再撥巨款以擴充艦隊實力。可誰想卻弄巧成拙,不僅沒有增加經費,反而將原來預定的經費給削減了許多……
慈禧太后聽了李蓮英的話,下決心要修頤和園了。可要暗地裡讓李鴻章擠點銀子出來,卻不那麼容易。李鴻章身為直隸總督,坐鎮天津,不能輕易離開,即使召他進京,也難免會走漏風聲;想派個人去,卻沒有恰當的理由。正苦於沒有辦法之際,誰想李鴻章的摺子呈了上來,慈禧太后不由得暗暗竊喜,這下可有辦法了!當下便令李蓮英傳醇親王奕譞進宮。
卻說醇親王聽到李鴻章上奏說北洋艦隊已略具規模,請求派員檢閱,不由心裡納悶起來,雖說他對海軍事情不大懂,可好壞總理海軍事務衙門,能不知道朝廷撥了多少銀子,能買幾艘船嗎?聽到慈禧太后召見,急忙進宮來,準備就這事向慈禧太后說說。
「醇王爺,」慈禧太后滿臉喜色的說,「李鴻章那個摺子你看過沒有?」
「臣看過了」。
慈禧太后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笑了兩聲接著說道:「這可太讓人高興了。沒想李鴻章還真有兩下,短短几年時間,就為咱大清朝建了只象樣的艦隊,看以後誰還敢來欺侮咱!」
「太后」,醇親王聽了她的話,臉色平淡地說:「此事確實可喜可賀。不過依臣看來,此事恐怕……」
「怎麼?」
「太后,臣是覺著此事有點蹊蹺。自去年下旨在北洋精練水師,雖說頗有成效,但所給經費實在有限。以如此少的經費要辦成支象樣的海軍,非容易之事。」
慈禧太后聽罷,不高興地說道:「不會吧!鴻章一向辦事穩妥可靠,怎會虛言呢?再說此乃朝廷第一大事,他決不會欺瞞的,如若想欺瞞,為何還請求派員檢閱呢?」
「臣只是不大放心而已。」
「既是如此,那麼你就帶著善慶、恩佑等人,親自去看個究竟吧。」
「臣遵旨。」
醇親王以為事到這就結束了,誰想慈禧太后又開口說道:
「醇王爺,我想讓蓮英也去一趟,你意下如何?」
聽了這話,醇親王不由納悶起來,心想這派誰去不好為何偏偏派個太監,莫不成太后怕我欺瞞,想讓他作個耳目?但太監出京閱軍,也太過於招搖了吧,於是他謹慎回奏道:「太后,這恐怕不大方便吧。」
「這有什麼不方便的?」慈禧太后沉著臉,冷冷地說道。
「這……」,醇親王猶豫了下,說道:「臣的意思是,李總管二品頂戴,職分太高了些。」
「讓他帶六品的頂子好了。」
看到慈禧太后心意早定,醇親王亦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勉強答應了下來。
消息一傳出,朝野無不為之震驚,派個太監去閱軍,這豈不是唐朝監軍之禍,復見於今日嗎?但眾人都懾於慈禧太后的淫威,不敢多說什麼。到是那個傻乎乎的守陵大臣、奕貝子奕謨,在妻弟志銳的鼓動下,打算勸醇親王力爭。
這日,奕謨套車直驅太平湖畔醇親王府,只見王府門前門庭若市,海軍衙門、總理衙門、軍機處、北洋衙門的官員,紛紛登門,都是為了醇親王出海檢閱北洋艦隊,有公事接頭,以致奕謨在小客廳內等了有半個多時辰,方始見到醇親王奕譞。
奕謨與醇親王是表兄弟,所以見了面也不客氣,張口就問:「我說七哥,這次派您去檢閱北洋水陸各軍,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只是不明白,『上頭』怎會派那李蓮英隨行?這豈不是唐朝監軍之禍,復見於咱大清嗎?」
「怎麼,外頭有什麼話?」
「七哥,難道您不知道?外邊的議論可多呢,都說太監不準出京,是我朝一項極聖明的家法,理應恪守無違。如果此例一開,那麼以後隨時都可以派太監赴各省查察軍務,地方督撫非七哥您可比,必不能抑制此輩。這樣一來,遠則唐朝宦官監軍之禍,近則前明鎮守太監之非,都將重現於今日。」
「你的意思呢?」
「小弟也覺著此事關係甚大,所以來找七哥您。」
對於奕謨,醇親王可說是了如指掌。心想就你這火爆性子,我如老實相告,你能善罷干休?如果再惹出個好歹那可如何是好?這樣想著,便不肯道破真相,索性自己全攬了過來,「是我奏請太后派遣他去的。此時已無法爭了。以後我想法子壓著他們點就是了。」
一聽是醇親王自己奏請的,奕謨不由得目瞪口呆,駭然問道:「七哥,你怎麼這麼糊塗呀,那奴才現在權勢熏天,還把誰放在眼裡?你不想法遏止,怎的還奏請派他隨行,這不是更長了他的氣焰嗎?」
「這……」聽了奕謨的話,醇親王一時間還真不知說什麼好,想了半天,方勉強找了一個理由:「唉,我也是一番苦心。
他們這些人整日在深宮養尊處優,不知道時勢的艱難,讓他們看看外邊的情形也好,讓他們知道風濤之險,將士之苦,日後稍稍收斂些。」
奕謨微微冷笑:「七哥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呀!不過在我看來,只怕沒有那麼容易,說不定會更長了深宮的虛驕之氣。」
「不會,不會,你就放心吧!對哥哥難道你還不放心嗎?」
醇親王話說到這份上,奕謨也不好再說什麼。慈禧太后他敢頂撞,可對於恭、醇二親王,他卻不敢過於放肆,因為這二人都是咸豐帝的親弟弟,當下只好告辭。
奕謨一走,醇親王獃獃地站在屋中,想想奕謨說的話,還真有些道理。無奈到此地步,生米將成熟飯,萬難挽回。這可如何是好呢?正在心神不定之時,有人來報:「孫大人來了。」
醇親王不由心頭一寬,立即召見。
「萊山」,他悄悄問道:「近日裡言路上有什麼動靜?」
孫毓汶知道醇親王指的是李蓮英隨行一事,忙答道:「現在還沒什麼動靜,不過以後會怎樣,卑職可不敢說。」
「唉!」醇親王嘆口氣道:「剛才奕貝子來,說此舉可能會助長深宮的虛驕之氣。現在想想,還真有些擔心,現在已經是這個樣子,如果以後再……,那可如何是好呀!」
「王爺不必過於擔心,他究竟不似小安子那般飛揚浮躁,卑職想他會自己約束點的。不過王爺既然想到這一層,未雨綢繆也沒壞處。」
醇親王急忙問道:「萊山,快說說,到底該怎麼辦好?」
這還真把孫毓汶給難住了,醇親王這個靠山不能得罪;李蓮英這棵大樹也不能不顧著點。思索良久,方答道:「依卑職看來,王爺不妨下一個手諭,通飭隨行人員,不得騷擾需索;如有違反,嚴辦不赦。我想,他心裡也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倘若不然,王爺不妨來個殺雞給猴看,拿個人作個榜樣。」
「妙,太妙了!」醇親王聽罷,不由連聲稱讚,當下便擬了一道手諭,派侍衛送到海軍衙門照發。
「還有件事」,醇親王接著問道:「萊山,你估摸著,太后這次派李蓮英隨行,到底是甚麼意思?」
孫毓汶早就從李蓮英那聽到些風聲,可怎敢說出來?只好說道:「北洋練兵,水師也好,海軍也好,花的錢可真不少了。依卑職看來,太后可能對此有點疑心,所以派李總管去,想看看實情究竟如何。」
「說得有理!既然這樣,我倒要留點神。」
於是第二天便傳下話來:這次校閱,務必大張軍威。意思自然是要讓李蓮英震眩于軍威,好回去向慈禧太后彙報,覺得這銀子沒白花。
消息傳到天津,李鴻章可真是又喜又憂。喜的是這次醇親王奕譞親自來檢閱,經費問題可能更有著落;憂的是不知道慈禧太后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居然派李蓮英隨從檢閱。李鴻章深知李蓮英是慈禧太后的寵監,醇親王閱兵,讓他隨行,這是祖宗家法所不允許的,慈禧太后只所以這樣做,必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因此整日提心弔膽。醇親王還好應付,可對李蓮英他卻不得不加倍小心提防。李蓮英的厲害,他可是領教過了……
那還是在光緒初年,有一次慈禧太后降旨,召李鴻章立刻進京議事。李鴻章接旨後,馬上攜帶幾個隨員,匆匆由天津趕往北京。
那時李蓮英雖說還只是個二總管,但由於慈禧太后的寵信,權勢已頗不小,大凡官員進宮奏事,都得先給他送點禮,少則幾十兩,多則上百兩,否則就別想見到慈禧太后。李鴻章只知道慈禧太后寵信李蓮英,哪曉得他竟敢如此作為?
一路上風塵僕僕,這日,李鴻章抵達京城,稍稍整頓,便匆忙進宮而來。
「李總管,煩勞給通報一聲,說李鴻章奉旨前來覲見。」
李鴻章這時已是直隸總督,權高位重。李蓮英本想著他一定會給自己備份厚禮,可誰想李鴻章兩手空空,於是懶洋洋地說了句:「喔,原來是李中堂呀,實在抱歉,太后這會正歇著,沒法通報。」
「李總管,太后宣我有急事,您就上去說聲吧。」李鴻章笑著說道。
「中堂大人,不是咱家不給您通報,太后的脾性您難道不了解,歇覺時不許打擾!如果一旦太后怪罪下來,咱家可擔待不起呀。」
沒辦法,等吧!誰想天色色漸黑,李蓮英依舊是那句話。
第二天、第三天,一連三天過去,就是沒能見著慈太后。李鴻章象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好話說了不少,李蓮英就是置之不理,直把他氣得渾身哆嗦,頓足捶胸。
慈禧太后降下諭旨的第四天,她正在養心殿與恭親王議事,忽然想起這事,心生疑慈,於是問恭親王:「恭王爺,這李鴻章為何接旨以後,遲遲不進京來呀?」
「李中堂三日之前就已進京,臣剛才進來還在宮門外見過他,恐怕是沒帶盤纏吧!」奕訢冷冷地說了句。
慈禧太后聽完,心裡就明白了什麼事,一語未發,便提筆又寫了道懿旨,交與一名小太監,要他立即傳李鴻章進殿。
李蓮英本想再為難李鴻章,一看慈禧太后又下了道懿旨,只好作罷。
李鴻章見李蓮英竟如此作弄他,不由得怒氣衝天,心想你一個小小的閹官,竟敢對我如此放肆,待我見了太后先奏你一本,叫你吃不了兜著走!誰想見了慈禧太后,未等他開口,慈禧太后已怒氣沖沖地問:「李中堂,為何接旨後遲遲不入宮回話!」
「這……」,李鴻章滿腹委屈道:「太后息怒,為臣實在委屈。臣接旨後即刻就入京,是總管李蓮英不準臣入宮,說太后您正歇覺,臣已在宮門外足足等了三天。」
聽了李鴻章的話,慈禧太后再也忍不住,咯咯了笑了起來。李鴻章跪在地上,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愣愣地說:「太后,這是……」
「算啦,誰讓你沒給他帶點東西來呢。」
帶東西?我進宮奏事還要給他帶東西?李鴻章氣鼓鼓地說:「太后,這李蓮英也太過囂張了些,請太后嚴加處治,讓他知道些厲害。」
慈禧太后擺擺手,笑著說道:「好了,消消氣!這事就算過去了。」
「太后……」
未等他說完,慈禧太后已不耐煩了:「行了,俗話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何必與他一般見識呢。」
第二天李鴻章返回天津,為這事越想越氣,心想我李鴻章為大清朝出力,馳騁疆場,名揚海內,竟被個閹官如此捉弄,也太窩囊了。不行,哪怕是丟了這花翎頂戴,也要殺死你這狗奴才,以解我心頭之恨!當下便提筆給李蓮英寫了一封信,約李蓮英赴天津略述友情,以消北京的誤會。
李蓮英接到信,不由得心花怒放,心想何不趁此去外邊風光風光,於是便去找慈禧太后。
「太后,李中堂給奴才來了封信,約奴才去趟天津,您看成不?」說著,李蓮英將那封信呈了上去。
看看信中語言誠懇,慈禧太后不禁心動,心想李鴻章這次進宮奏事丟了面子,不如就按他所說,讓小李子去圓圓場也好。於是便對李蓮英說道:「小李子,你上次也做的太過份了,李鴻章畢竟是咱大清朝的功臣。既然他這麼說,你就去趟,向他賠個不是,消消誤會。不過要記著,路上別給我再惹出事端來。」
「奴才謝主人隆恩,奴才記著就是了。」
當下李蓮英便帶著小太監出了京城。一出京城,李蓮英便將慈禧太后的叮囑拋到了九霄雲外,一路上吃喝玩樂,好不威風!誰知正痛快著呢,慈禧太后卻派人快馬加鞭趕來,讓他立刻回京。李蓮英真是一百二十個不情願,可又不敢不聽,只好返回。
「太后,奴才回來了。」李蓮英見著慈禧太后,垂頭喪氣地說道。
「回來就好,你一回來,我這心也放下了。」
李蓮英不由得納悶起來,這是怎麼回事,不是您讓我去的嗎?於是問道:「太后,這是怎麼回事呀?」
「你呀!」慈禧太后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平日里那麼機靈,怎的這會就糊塗了!你也不想想,李鴻章是老實好惹的人嗎?你這次讓他吃了閉門羹,他怎會輕易放過你?你莫非忘了小安子是怎麼死的?」
經慈禧太后這一指點,李蓮英方恍然大悟,想起來真有點後怕,差點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
李蓮英一出京城,李鴻章就得了消息,內心不由一陣竊喜,心想這下讓你也知道我李鴻章的厲害。可誰想兩天過去,仍不見李蓮英來,不由得心急如焚,惟恐計策被識破,憂心忡忡。派人一打聽,方知李蓮英出京不遠,又被慈禧太后派人給追了回去。這下可把李鴻章嚇得心驚肉跳、六神無主了,深知此計已被慈禧太后識破,不由得倒嘆一口涼氣,獃獃地愣住了。思來想去倘或慈禧太后追究下來,怎麼答對呢?急忙令人喚來兒子李經方。
「父親,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后正寵著那李蓮英,何苦去招惹他呢。」李經方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滿腹牢騷。
「別說了!」李鴻章本想讓他給自己拿個主意,一聽這話,不由得來了氣,「是他招惹我還是我招惹他?讓你來是給老子拿主意,不是讓你來發牢騷!」
李經方還真不愧留過幾年洋,腦子一轉便想出個主意:
「父親,那李蓮英不是貪財嗎,依孩兒看來,不如修書一封,敘敘交情,再送些銀兩了事。」
想想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當下便讓李經方修書一封,大意是:京師拜見以後,本想邀總管來津一晤,略敘友情,邇聞朝中公務繁忙,不能脫身,甚感遺恨。今差人送上白銀二十萬兩,為數微微,請勿見怪,太后面前,還望總管多多關照。他日赴京,鴻章定當登門拜訪。
看了李鴻章來信,李蓮英不由得哈哈大笑,脫口而出:
「堂堂李中堂,總算被我拿下馬來。」堂堂一品大員,卻被個李蓮英治了個服服貼貼,恐怕這也是在李鴻章一生中,感到最恥辱的事情。
有了這段苦衷,李鴻章能不加倍小心提防嗎?當時因為天津需內沒有合適的館舍下塌,便以城南外海光寺為行轅,做為醇親王奕訢辦公、休息的地方;海光寺牆外的淮軍營製造局,做為都統善慶、副都統恩佑的下榻處。以皖南鎮史宏祖帶領百名馬隊負責警示寺內各門,出則前導後護。這些好安排,可李蓮英住哪呢?當然他不能與醇親王相比,但是比都統善慶、副都統恩佑差得太遠了也不行。左思右想,最後終於想到個好地方——離淮軍行營製造局不遠的紫林書院。它是明末一位大臣遺下的產業,四周蒼松翠竹,鳥語蟬鳴,花草遍野,清幽閑曠。
地方是有了,可還有更讓李鴻章頭痛的事,那就是房內的規格問題。李鴻章心裡十分明白,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內廷副總管,本來應該是主子與奴才的關係。可李蓮英卻非一般奴才,如果伺候的不周,在太后面前添油加醋地說上幾句,可就夠他受的了。但不按等級差別招待,又怕醇親王怪罪下來,急得李鴻章團團亂轉。還虧得兒子李經方點子多,想出了一個較為妥善的辦法:以房屋的大小、偏正來顯示王爺和總管的區別;但內部的陳設布置,李總管的房子要注意講究,陳列諸品既要富麗堂皇,又要文雅宜人。布置完畢,李鴻章又親自檢查了一遍,對醇親王的房間簡略地看了看就算了事;對李蓮英的房間則特別精心,審視挑剔了一番,又命侍從本著清靜、文雅、富麗堂皇的要求重新布置方始作罷。
四月十三日一大早,李鴻章便頭戴珊瑚頂戴、身穿五爪蟒袍,外罩錦雞補子馬褂,率領著北洋水師及天津地方官員親赴河口迎接。正午時分,醇親王、李蓮英一行浩浩蕩蕩抵達天津,但聽一聲「奏樂」,一群不倫不類、土洋結合的軍樂隊便吹打了起來。李鴻章急步上前,彬彬有禮地請過對安,謁過醇親王,再與李蓮英見禮言歡,殷勤道問。然後車水馬龍護送兩位欽差大臣,前往行轅下榻。
夜幕降臨,海面異常平靜,醇親王一行登船出海,坐的是北洋艦隊最大的一艘軍艦——定遠艦。艦上最大的一間艙房,也就是定遠艦管帶,總兵銜補用副將劉步蟾的專艙,重新布置,改為醇親王的卧室;其次一間,本是李鴻章所用,特為留給李蓮英。專門辦這趟差使的天津海關周馥,親自領著李蓮英進艙,原以為一定會得幾句誇獎,那知不然!
「周大人」,頭戴六品花翎頂戴,穿一身灰布衣服的李蓮英問道:「莫非船上的艙房,都如此寬敞明亮,怎的這間艙與王爺的竟差不多了?」
「總管說哪的話呀!兵船的規矩,最好的一間留給管帶,也就是王爺住的那間;再下來就數管駕所用的一間,特為留給總管您。」
「喔,」李蓮英彷彿恍然大悟,在房裡轉了轉,問道:「原來還有這麼多規矩,那麼李中堂呢,他住哪兒?」
周馥答道:「中堂大人是主人,用的一間比這小些。」
「這怎麼可以呢?」李蓮英搖頭說道:「李中堂是主人,他乃高品大員,為咱大清朝馳騁疆場,名揚海內。咱家豈能與他相提並論,你替我換個地方。」
周馥心說你還假客氣啥呢?誰不知道你的品行,因而笑著說道:「總管不必客氣,這一切全是中堂大人吩咐的。」
「李中堂是敬其主而尊其仆!咱家豈能沒有個輕重分寸?
周大人,如果真沒地方換,也不要緊,我看王爺艙邊的那間套房,倒挺不錯的,咱家就住那得了。」
你道李蓮英為啥這般客氣,原來這次出京前,慈禧太后曾一再叮囑他要格外謹慎,切不可因貪圖享樂走漏了半點風聲。加上他這次是與醇親王一起來的,心裡也有點怕,唯恐一著不慎,落個安德海那樣的下場!
再說周馥聽了李蓮英的話,直想笑掉大牙,原來那個套間是「洋茅房」,李蓮英不識白磁抽水的「洋馬桶」,竟要在那裡住下,當然他不敢明說,否則李蓮英臉上怎掛得住?只好答應找李鴻章請示一下。
此刻李鴻章正穿一身寧綢夾襖褲,赤足坐在銅床上,讓侍從給自己洗著那雙長滿了雞眼的腳。一聽周馥的話,不由得捧腹大笑,但旋即便止住。但就這一點看,這李蓮英遠非安德海能比。越是如此,說明越有文章。想到這裡,只聽李鴻章說道:「你拿你那間艙給他,你自己找個地方擠一擠。記著,此人可不比安德海,一定要小心侍候,不得有半點差錯!」
藍色的海洋波濤洶湧,天水相連,海風習習。第二天一早,李蓮英便忙開了,又是端水,又是送飯,有條不紊。直看得醇親王內心佩服不已,怪不得太后少不得他這麼一個人!
一想到慈禧太后,醇親王立刻便生警覺,因而提高聲音說道:「蓮英,歇著吧!你也是李中堂的客人,不必為我費神。」
「老佛爺交代過的,讓奴才侍候王爺。」李蓮英笑著說,「就是老佛爺不交代,奴才不也該在這侍候嗎?」
「行了!你也是奉太后旨意出來的,何必還講這些禮數!」
再三勸阻,李蓮英方歇手,但卻依舊守著他的規矩,悄悄肅立在門口;見到李鴻章也照樣請安,一點都沒了往日作威作富的樣子。醇親王看了,心裡直納悶,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平日里傳言有假不成?
晚飯過後,旅順已經在望,碼頭上燈籠火把不計其數,宛若白晝一般。旅順守將、四川提督宋慶,身穿黃馬褂,頭戴雙眼花翎,率領著屬下將官,早早已在道旁跪接。如此壯觀之場面,李蓮英不由得有點飄飄然了,站在醇親王身後,儼然一副欽差大臣的樣子。可惜的是時候不早,醇親王下令一切繁文褥節,概行均免。
終於到了檢閱海軍的日子。這一日陽光煦暖,海面上風平浪靜。一大早,醇親王便身穿黃行裝,上罩五爪金龍四團石青褂,頭戴三眼花翎寶石頂的涼帽,坐上紅色灑金的大轎,在震耳欲聾的號炮和樂聲中與李蓮英等人來到了演武台。
演武台搭在旅順港口左面的黃金山上。黃金山三面環水,一端連著陸地,其上坦蕩如砥,演武台就搭在山前臨水之處,站在台上,俯視那一望無盡的海面,真讓人有海闊天空,心曠神怡之感,且不說是觀看海軍操練,僅只站在台上把酒臨風一番,便已是莫大的享受。
海面上十多艘軍艦一字排開,有北洋海軍的定遠、鎮遠、濟遠三鐵甲船;超勇、揚威兩條快船;以及屬於南洋水師,由福建船政局製造的開濟、南琛、南瑞等戰船。隨著李鴻章一聲令下,會操開始。
頓時只見十幾艘軍艦戰旗飄揚,成一條線,一艘艘鳴著汽笛、劈波斬浪而來,身著灰藍色軍裝的北洋海軍官兵整齊地肅立在甲板上。當經演武台時,各艦禮炮齊鳴二十一響,向兩位欽差大臣表示敬意。如此威武壯觀之場面,李蓮英平生可還是第一次見到。看著那飛弛而去的軍艦,忍不住向李鴻章說道:「李中堂,這麼快呀!當年李太白如果是乘此疾下,該有『萬里江陵一日還』之說了!」
「這還不快!」李鴻章無限感慨道:「英、法等國賣給咱的這些船其實都早已落伍了,如若太后還能撥些款子,重新購進更好的艦船,那比這還要快得多呢。」
「那還了得,再快了人怎麼受的了呀?」李蓮英張著大嘴問道。
「李總管,鳥疾飛魚遊走,都比火車、輪船還要快呢,人家西洋早就研製加速設備,讓火車、輪船越來越快,他們都能受得了,咱們難道就不行嗎?」
「當然行,當然行!」
接著開始操演陣法,十多條船前進後退,左右轉彎,行動如一,頗為壯觀,直看得李蓮英眼花撩亂,連聲稱好。讚賞之餘,不免困惑,忍不住又開了口:「中堂,海面如此遼闊,這麼多的船隻,是如何指揮的呀,竟能如此整齊統一?」
「禹庭」李鴻章轉臉向北洋水師大將、天津鎮總兵丁汝昌說:「你給李總管說說。」
「回總管的話,白天打旗聯絡,叫『旗語』,晚上則用燈號。」
「是由誰指揮呢?」
「由旗艦指揮,今天鎮遠艦是旗艦。」
「那旗艦又由誰指揮呢?」李蓮英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這可把丁汝昌給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李鴻章見狀,忙說道:「今天自然是由王爺指揮了。」
聽了這話,李蓮英才彷彿明白了。誰知不一會兒,又想問,忽然看見坐在旁邊的醇親王正瞅著自己,李蓮英急忙止住,以為醇親王心有不滿之意。其實醇親王和李蓮英一樣,都是門外漢,根本不懂得海軍操練一事,但他好歹是總理海軍事務大臣,如果問這事,豈不惹人笑話?正好李蓮英替他開了口,誰知剛有了點興趣,李蓮英卻打住了,於是說道:「我看現在的陣法好象是『一字長蛇陣』,鴻章,既然蓮英感興趣,你就傳令讓改為『二龍搶珠』陣法吧。」
李鴻章當即遣派一艘快艇,追上鎮遠艦,傳達命令。時間不長,只見鎮遠艦上紅、藍二旗交叉三揮,打出旗語。剎那間,首尾銜接的一條「長蛇」,漸化為「人」字形,鎮遠艦居中,左右各六艦,以雙龍入海之勢向黃金山駛來,鳴炮致敬。
這下來便是最重要的一個節目:「轟船」。為了應付這次檢閱,北洋衙門特地從輪船招商局低價買來一些舊船,作為靶船,桅杆特高,上懸五顏六色的旗子。此外還有大小不等,飄浮在海面的許多目標,遠遠望去,如一片片小小的樹葉。
只聽一聲令下,首先是海口東西兩面山上炮台的幾十門大炮一齊開火,參差交叉,織成一道激烈的火網,封鎖住入口的海道。接著只見南北洋十多艘戰艦東西兩面排開,頭尾南北炮口直對靶船開火,剎那間,火光、硝煙、轟響,海面騰起滔天巨浪,來犯之「敵艦」粉碎殆盡,如碎屑激蕩在洶湧浪中、滔滔海上。
「好,太好了!」李蓮英被這場面深深地吸引住了,忍不住連聲稱讚。倒是把個醇親王看得心驚肉跳,也難怪,自小生長王府,哪見過這種陣仗?直到李鴻章遞上望遠鏡,方大夢初醒。
「王爺、總管,現在是單炮實射,您們順著方陣左前排第一隻靶船看,一隻只地打。」
醇親王定眼望去,只見不知什麼時候,海面上已再次出現五十隻靶船。
又是一聲令下。嘭!一聲巨響一道硝煙騰起,左首第一隻靶船應聲粉碎。剎時海面激蕩、起伏不已,其餘的靶船飄蕩不已。按說下面的靶射當然不容易,誰想隨著又一聲令下,嘭、嘭、蟛,四十九聲炮響,依次騰起四十九股巨浪,剩餘的靶船一隻一隻依次粉碎,真是彈無虛發。
「太精彩了!」醇親王看後,雖說心有餘悸,也忍不住誇了句。
能得到王爺的稱讚可不容易呀!李鴻章見狀,急忙令人取來紙筆,說道:「王爺,您就盡興提首詩吧?」
醇親王接過紙筆,情緒激動地一揮而就:
黃金山頂炮台閱南北洋戰艦合操海門習戰邁昆明,駭浪驚濤互攪縈。
一炬灰飛騰赤壁,八方雷徹裂淪瀛。
星羅勢扼關山險,機捩功從掌握成。
絕頂開顏還太息,天心未厭失人情。
隨後,轉臉向依舊有點飄飄然的李蓮英問道:「蓮英,你覺著怎麼樣啊?」
「好,太好了!奴才從未見過這麼好的詩。」李蓮英忙迭不連聲道。
「我說的是操練。」
「喔,回王爺話,奴才覺著真是精彩紛呈、彈無虛發。」
「你知道就是了。回去跟太后回奏,海軍辦得不錯!很值得在這上頭花錢。」醇王又道,「旅順北洋的門戶,守護得極嚴,請太后放心。」
「奴才知曉,奴才一定如實回奏。」
那恭順小心、謹守本分的樣子,直看得眾人無不咋舌稱奇,深感意外。在他們想像中,李蓮英即便不是法門寺中的劉瑾,也該是連環套中的染九公。畿輔的不少官員,曾親眼目睹過安德海當年經通州、過天津、沿運河南下的那種氣派,兩者相比,更使人難以相信李蓮英是慈禧太后面前說一不二的大總管。
只有李鴻章因為他如此,反而格外重視,急忙找個空召來周馥等人,說道:「我與你們說過,此人不比安德海,要小心提防。現在看來,越有深不可測的樣子,你們想想,該如何摸摸他的底才好。」
「太監總是太監,沒有不喜歡戴高帽子的。」周馥很起勁地說,「我們吹他、捧他,不信他不受用」。
「談何容易!」李鴻章搖頭說道,「你不可過於自信。他遠涉風濤,還委屈戴個六品頂戴,必有所求。難道醇親王爺沒人侍候,太后特意派他來照料?不會的!你盡量找機會跟他接近,想法子摸摸底。」
「是,卑職一定儘力。」
回到行轅,李蓮英依舊興奮不已,索性讓人搬個椅子,坐在院中細細回味起來。太精彩了,如果是真刀真槍打,那可就更帶勁了,想來老佛爺也沒見過如此場面,回後一定細細講於她聽。一想到慈禧太后,李蓮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使命,這麼多天了,還沒機會,如果這樣下去回去可怎麼向老佛爺交待呀?唉,王爺也真是的,精力這麼充沛,就不能給咱家點機會。
「總管,天津海關道周馥周大人求見。」一個小太監這時上前說道。
咱家與他平日里素無交往,他來幹什麼?對呀,我何不從他這先探探底細。想到這裡,只見李蓮英一拍大腳,喊道:
「快,快快有請。」
「卑職周馥給總管請安。」
「唉喲,周大人呀,快快請坐。」
周馥是奉了李鴻章的命令,想來探探口風,巴結還來不及,哪敢就坐?忙連聲說道:「卑職不敢,卑職不敢。卑職早聞總管大名,如雷貫耳,只是無緣拜會,今日特來向總管問安。這點東西,是卑職的一點心意,請總管笑納。」
「周大人太客氣了。」李蓮英說著接過東西,「咱家只不過是服侍老佛爺的一個奴才罷了,將來老無所養,死也對不起父母生身之恩吶。對了,這是……。!
「這是法國領事送與中堂的葡萄酒,卑職有幸得了幾瓶,特來送與總管,實在是不成敬意。」
「說葡萄酒活血,是不是?」
「對了!這種酒養顏活血,藥性王道,常服自有效驗。總管每日服侍太后,從早到晚。總要有龍馬精神才能對付得下來。所以……」
「好,太好了。」
說著李蓮英便將周馥拉著坐下。寒暄幾句,李蓮英便轉入正題,先是問北洋衙門聘請洋人的薪水,接下來問到北洋所收「海防捐」的實數,談來談去就是不離錢字。周馥不由得生了戒心,小心地敷衍著。
不過就他那點本事,怎是李蓮英的對手?提到購船經費,終於讓李蓮英問出花樣來了。
「周大人,咱跟外國人買船,也是付給現銀嗎?」
「不是,要買了英鎊匯去方可。」
「沒看出來周大人還見識挺廣的!不知到哪去買啊?」
聽了李蓮英的誇獎,周馥便口沒遮攔了,很起勁地說道:
「回總管的話,那家洋行都可以買,不過咱們總是買滙豐銀行的。」
「這是為什麼呢?莫非與滙豐銀行買,可以給咱少算一點兒?」
「不是這樣!鎊價是一律的,逐日行情不同,是高是低,要看外國電報來掛牌。」周馥答說,「至於專買滙豐洋行的,是因為海軍經費存在它那生息。」
一聽這話,李蓮英不由得心花怒放,北洋果然還存有款子,這可好辦多了。於是又不動聲色的問道:「外國銀行的利息怎麼樣?想來比咱們的銀號錢莊要高點吧,不然也不會存它那去。」
周馥剛才話一出口,心裡就後悔不已,不該將北洋實情說出來。這會看李蓮英又問起,立刻學了個乖,不肯透露確數:「也不見得,而且存的是活期,比定期的還低。」
「既是如此,何不存在咱的錢號錢莊里,圖個啥呢?」
「洋人做買賣,一切照合同辦事,比較靠得住。還有……」話到口邊,周馥不由得打住。
然後漏洞已經出現,李蓮英豈肯輕易放過,只聽他接著說道:「怎的?周大人不想說與咱家聽嗎?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吧。」說著臉便沉了下來。
周馥哪有膽子得罪他?頓時騎虎難下,思索良久,方答道:「總管息怒,卑職說來就是。洋人做買賣,最看重主顧,不論誰的銀子存在他那裡,不但靠得住,而且有人去查,他們也不會透露出來的。」
「奉旨去查難道都不行嗎?」
「這……」周馥猶豫了一下,說道:「外國銀行都有他們國家的公使管轄,太后的懿旨行不到那兒。」
「原來如此,真沒想到這裡邊還有這麼大的學問。」說到這裡,李蓮英連打了幾個哈欠。
周馥奉命來探底細,沒想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倒讓李蓮英探得許多消息,正想開口再問,誰料李蓮英來了這麼一手,當下只好說道:「時候不早了,總管早些安歇,卑職告退了。」
「好,改日再會。」說著李蓮英便將那周馥送出了門。
第二天,原定檢閱魚雷艇打靶。李蓮英由於昨晚太過興奮,起來已是日頭東升,慌忙穿好衣服直奔演武台,誰知到那一看,醇親王還未到,不由得納悶。
「中堂,王爺今……,」
「王爺咋晚偶感風寒,今日不能前來。」
聽得醇親王不來,可把個李蓮英高興壞了,連忙詢問李鴻章是不是現在開始檢閱。李鴻章因為醇親王未來,本想取消這次檢閱,可一看李蓮英那副樣子,又不好說什麼,只得吩咐開始檢閱。
於是,演武台前旗杆上一面金黃大旗,冉冉升起;待升至頂端,只見海面上激起一條條白色的浪花,魚雷艇如水蛇似地,竄了出去。只聽隆隆巨響,硝煙迷漫。盞茶功夫,炮停煙消,海面上浮滿了散碎的木片什物。
「中堂,這麼多魚雷艇,咱家還是頭一次看到,太精彩了!」
李蓮英忍不住說道。
「只有五條。」
「什麼?」李蓮英聽後目瞪口呆,「只有五條呀,看上去倒像有幾十條似的。」
李鴻章無限感慨道:「這魚雷艇乃破敵的利器!海面遼闊,如想防護南北角,就得要上百條方夠用,只是如今經費緊張,買不起呀!還請總管回去後向太后多多美言幾句才是。」
對呀,我何不趁此機會將老佛爺的意思說與他呢。想到這裡,李蓮英向左右瞅了幾眼。李鴻章見狀,知有話說,連忙摒退左右,問道:「總管,不知太后這次有什麼吩咐?」
「其實也沒什麼事。」李蓮英輕鬆說道,「皇上現在也大了,老佛爺準備撤簾歸政,按祖上的規矩,應該修個園子,奉養老佛爺。中堂,您說是嗎?」
「是的,應該修。」李鴻章滿腹狐疑道。
「老佛爺的意思,是想修修清漪園。只是現在缺錢使……」
聽到這裡,李鴻章頓生戒心,莫不成又把主意打到我這來了?於是急忙說:「這事應該由戶部負責才是。」
「這事是該戶部管,」李蓮英笑笑說道:「只是戶部現在手頭也緊,老佛爺的意思是,看您能不能給擠點,等過陣子再補上。」
一年就給我這麼點錢,還要挪用呀!這海軍到底還建設不建設了?李鴻章一聽又要從自己這裡要錢,不由得急了:
「總管,我這兒每年預撥多少銀子,實到多少,想必您也有個耳聞。我這實在緊張,您能不能向太后給美言幾句?」
「中堂實乃天下第一重臣驍將,我一定把水師盛況如實向老佛爺稟報。」李蓮英不冷不熱地說道:「不過我聽說北洋衙門還有筆款子存在滙豐洋行,中堂您看這事是不是也向老佛爺說說?」
「這……」李鴻章沒想到這點底細也讓李蓮英摸了去,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對,「總管,北洋衙門確實在滙豐銀行有筆款子。不過這是準備用來買船的,三個月後船就到,如果到時拿不出錢,那可就……」
沒等他話說完,李蓮英已開了口:「中堂只管放心就是了。
建設海軍乃當前第一要務,老佛爺能不知曉?現在您就先解解急,到時老佛爺一定會再給您撥款了的。」
李鴻章唯恐慈禧太后來個劉備借荊州——只借不還,苦思良久,勉強又找了個理由:「為太后修造清漪園,鴻章現應效力,只是人言可畏如之奈何?」
「中堂儘管放心。」李蓮英一聽李鴻章鬆了口,胸有成竹地說道:「您想想,這清漪園是當年乾隆爺操練水師的地方,依山傍水,地勢雄偉,我們在此建個京師水操學堂,一來操練海海軍,二來孝敬老佛爺,這一舉兩得、順理成章的事情,誰能說出個『不』字來呢?恐怕到那時候,中堂您更要加官進爵了。」說完,李蓮笑哈哈地笑起來。
李鴻章明知此舉乃皮里抽筋,釜底抽薪,不是建軍大計,但這是慈禧太后的主意,豈敢違抗?只好順水推舟,默許了下來。
第二天早上,一行人登上一艘巨大的巡洋艦,劈波斬浪,返回天津行轅。歇息幾日,便打道回京。臨回前,李鴻章又背著醇親王見了一回李蓮英,將兩個嵌在水晶球內的指南針托給慈禧太后帶回去。又送了五萬兩銀子與李蓮英,求他在慈禧太后面前多多美言。公事私事一齊辦,李蓮英自然心花怒放,不過帶著回京怎成?當下便託人在天津備置磚瓦木料,運回故里,營造莊園。
自從李蓮英走後,慈禧太后可真是望眼欲穿。這日聞得醇親王一行回京,急忙召見。
「醇王爺,北洋海軍是否如李鴻章所奏?」慈禧太后笑著問。
「回太后的話,李中堂所言不虛,我北洋海軍確已初具規模,依臣看來,戰鬥力不弱,陸軍官兵驍勇善戰,一改往日疏懶遲緩的狀態;水師官兵確實了得,實戰演習,彈無虛發。
不過……」說到這裡,醇親王猶豫了一下,「海面遼闊,現在的艦隻遠不能應付過來,應該加速購買新艦,方是上策。」
慈禧太后那管什麼艦隻多少,這會她滿臉子都是錢的事,聽了醇親王的話,於是問:「照你這次去看的情形,將來還得要有大把銀子花下去了。怎麼樣籌款,你跟李鴻章談過沒有?」
「談過了。辦法是有幾個,不過一時還不宜明示」,醇親王答道:「海防新捐,限期將到,臣想應該展限些日子。現在直隸的報捐者甚是踴躍,對北洋的入款,大有關係。」
「可以,這些你看著辦就是了。除了戶部籌劃的法子外,你覺著還有什麼可行的生財之道?」慈禧太后接著問。
「北洋的安危,不僅直接關係到京師的安全,而且與咱大清江山社稷有莫大關係。海軍是國家的海軍,所以臣想辦海軍應由各主量力籌措,由海軍衙門統籌運用。」
「好吧,等將來正式建軍的時候,分諭各省照辦就是了。
北洋衙門現在還有款子嗎?」
「臣不大清楚。」醇親王謹慎答道。
「怎麼這等重要的事都不清楚?」慈禧太后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轉了個話題,「蓮英這次與你出去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守規矩的地方?你可不得欺瞞!」
「臣不敢欺瞞太后。蓮英這次與臣出去,行為舉止,實在是臣始料未及的。」
不等慈禧太后動問,醇親王便大讚李蓮英如何安份守己,知分寸;尤其是謝絕外客,苞苴不入,那種操守,著實可靠,因此大小衙門的官員,對他不僅佩服,而且敬重,都說這是皇太后知人善任,法度嚴明,所以派出去的太監,才會如此守法盡禮。
慈禧太后就喜歡別人給他戴高帽子,不過這會她關心的是李鴻章是否能夠她擠點銀子,所以聽醇親王很起勁的說完,只淡漠地說了句:「他能如此懂得規矩,就算他的造化。好了,你下去歇著吧。」
待得醇親王一退出,慈禧太后便迫不急待地問李蓮英:
「蓮英,快說!這次去情況究竟如何?」
「老佛爺,王爺所說句句屬實。」接著,李蓮英便繪聲繪色的描繪起操練的情形,他本來就口才好,善於講故事,再經過一番添油加醋,直將那操練的場面描述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他是越說越有勁,可慈禧太后卻越聽越不耐煩,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行了!你忘了你是去做什麼的?儘是說些廢話!」
「老佛爺息怒」,李蓮英這才緩過神來,依舊笑著說道,「老佛爺交待下的事,奴才怎敢忘了?奴才都已辦妥了!」
「這麼說李鴻章是答應了?」
「是的。剛開始他還直哭窮,說什麼沒銀了,連軍艦都買不起,哪來得銀子修園子?不過奴才一將他的老底端出來,他就束手就擒了,原來北洋衙門在那什麼滙豐銀行里還存著筆款子呢!」
「你是怎麼知道的?」慈禧太后饒有興趣地問。
看慈禧太后頗感興趣,李蓮英更是帶勁了,接著說道:
「這老狐狸挺狡猾的。派了個什麼叫周馥的,是天津海關道,來奴才這探虛實。他哪是奴才的對手?三言兩語就讓奴才給套了出來。喔,對了!聽那周馥說,這銀子一旦存在外國銀行里,就沒辦法查了,連老佛爺您的懿旨都不行,奴才想這裡面更是有鬼。」
「嗯,是這樣。」慈禧太后想想辦海軍必竟是件大事,可別出什麼亂子,因此上又問:「依你看,北洋海軍的實力到底如何?不可欺瞞,知道嗎?」
「奴才不敢,依奴才看,實力非同凡響,這下如果……如果還有誰敢欺負咱大清,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現在的艦隻是不是夠用了?」慈禧太后依舊不放心地問。
「老佛爺您就放心吧,足夠了,即使真的應付不過來,過陣子再買也不遲呀。與其讓他們把錢存在銀行里,倒不如老佛爺您先用著。」
一句話說到慈禧太后的心坎里。對呀,與其這樣,我何不先用著,過陣子再撥給他不就在了。看著她那貼己的奴才,慈禧太后會心地笑了。蓮英,這次出去你辦的不錯,應該好好獎賞一下。從明天起,你就是咱大清朝的內廷總管了。」
什麼?內廷總管?李蓮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獃獃地站在那愣了半天,方緩過神來,急忙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般說道:「奴才謝過老佛爺!奴才謝過老佛爺!」
「起來吧,瞧你那傻乎乎的樣。」看著李蓮英那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慈禧太后忍不住笑出了聲,「如果不是劉總管識趣,你還不定要等多長日子呢。」
「那他……」
「他出宮做道人了。」
這劉總管是誰呀?他姓劉名多生,自幼由於家貧入宮作了太監,為人極是本份,守法盡禮,因此一步步由侍從太監、首領太監升至內廷總管。雖說做了內廷總管,可劉多生依舊安份守己,沒有絲毫驕縱之氣,平日里對太后盡職盡責,對小太監們極盡關懷。慈禧太后雖說一心想讓李蓮英做總管太監,可怎好無緣無故地將這個安份守己、入宮三十多年的劉多生免掉?正在這個當兒,誰想劉多生目睹慈禧太后對李蓮英格外寵愛,擔心自己一旦失寵,前景不妙,便以年歲大了為理由,奏請慈禧太后出宮,去白雲觀做道人。慈禧太后正愁沒法子,一看他自己奏請出宮,自然是即刻准奏。
李蓮英的權勢威風,本就炙手可熱,做了內廷總管,爬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寶座,更是躊躇滿志、鼻孔朝天了。誰料想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曾經給他送過「賀辭」的御史朱一新卻上了道奏摺……
唐朝宦官監軍之禍,前明「鎮守太監」之非,都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蓮英天津閱兵,本已使得京城沸沸揚揚,誰想一回來,竟又當上了內廷總管。此舉怎能不引起朝野志士仁人的重視?一時間,議論紛紛,人們莫不擔心慈禧太后會走唐、明復轍,開太監監軍之例。御史朱一新,耳濡目染,更是憂心忡忡。適值山東、山西、四川、福建等省相繼發生水災,遂決定冒生命之險,上疏慈禧太后,遇災修省。
「老爺,此舉萬萬不可呀,上次惹的禍難道不夠大嗎?」朱夫人憂心如焚道。
朱一新坐在桌前,兩眼凝視著桌上那微弱的燭光,沉思了許久,方開口說道:「夫人,你的心思我懂,但此事干係甚大,我不能熟視無睹。你也略讀詩書,唐代宦官監軍所造成的禍患你難道不知道嗎?你難道忍心看著我大清社稷,就這樣喪送在一個奴才手裡嗎?」
「不至於那麼嚴重吧?」
朱一新答道:「防患於未然。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後悔都來不及!」
「我懂得這些。只是我心裡……」說到這裡,朱夫人禁不住淚流滿面。
「夫人,不要難過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清』,如果真有這麼一天,我亦無所悔!到時,你帶著雲兒回老家去,不要因而傷心……」
「老爺,」朱夫人痛哭流涕道,「朝中那麼多王公大臣,都三緘其口,為什麼偏偏您一定要這樣做呢。」
「朝政如此,實在讓人痛心。我身為言官,就當恪盡職守,怎能於他人相比?你不要再說了!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去吧。」
望著那滿眼淚水、默默離去的妻子,朱一新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如泉涌般流了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朱一新便拜別妻兒,毅然進宮而來。慈禧太后用過早膳,正在那擺弄她那些香氣撲鼻的花兒,聽得朱一新進宮求見,臉頓時便拉了下來。
「朱御史,有什麼事就說吧。」慈禧太后冷冷地說道。
「臣有疏上呈。」
「既有摺子呈上,何不經過軍機處?以後記著點!蓮英,遞上來。」
摺子已被淚水浸得褶皺不平,但這些毫絲未引起慈禧太后的同情、重視,相反,她的臉色愈加難看了……
「我朝家法,嚴馭宦寺。世祖宮中立鐵牌,更億萬年,昭為法守。聖母垂簾,安得海假採辦出京,立置重典。皇上登極,張得喜等情罪尤重,謫配為奴。是以紉紀肅然,罔敢恣肆。今夏巡閱海軍之役,太監李蓮英隨至天津,道路嘩傳,士庶皆愕,意深宮或別有不得已之苦衷,匪外廷所喻。然宗藩至戚,閱軍大典,而令刑餘之輩廁乎其間,其將何以詰戎兵崇體制。況作於涼,其弊猶貪,唐之監軍,豈其本意,積漸者然也。聖朝法制修明,萬無慮此。而涓涓弗塞,流弊難言,杜漸防微,亦宜垂意。從古閹宦,巧於逢迎而昧於大義,引援黨類,播弄語言,使宮闈之內,疑惑漸生,而彼得受其小忠小信之為。皇上明目達聰,豈跬步之地而或敢受欺。顧事每或於細微,情易溺於近習,待御僕從,匲非正人,辨之宜早辨也。」
打狗還得先看看主人,你也不看看他是誰的奴才,竟敢如此放肆?慈禧太后不由得勃然大怒。
「朱御史,是不是覺得你是個言官,就敢如此放肆了?」
「臣斗膽亦不敢。」
「不敢?我看你的膽子夠大的了!說,這『苦衷』二字指的是什麼?」慈禧太后冷笑道。
「臣的意思是……」
未等他話說完,慈禧太后已迫不急待地開了口:「我朝廷優禮近支親藩,宮廷太監賁送往來,系屬常有之事。這些你不知道嗎?此次醇王爺巡閱洋面,迥非尋常可比,特派蓮英隨行服侍,又有何錯?」
「臣知此乃太后眷注體恤之意,臣所謂『苦衷』亦即指此。
但這李蓮英素來依仗太后恩寵,為所欲為,此舉實乃助其氣焰,臣恐唐代宦官監軍復見於我朝,因此奏請太后,不得不加以提防。」說完,朱一新用眼瞅了瞅李蓮英,只見李蓮英正兩眼冒火,惡狠狠地盯著自己,心中不由一陣喜悅,原來你也有急的時候,氣死你!
「蓮英沿途小心伺應,與府中隨往太監無異,絕無絲毫干預外事之舉,又怎麼談得上重蹈唐朝監軍之禍?」
「事雖未興,但不可不加以提防。」
「御史可以風聞奏事,但亦須有些根據,豈能說風就是雨?
朱御史,我聽說蓮英成親時你還給送了『賀辭』,難道還不解氣?莫不成要公報私仇嗎?」
聽了這話,可把朱一新給氣壞了,但又不敢多說什麼,只得說道:「太后誤解臣的意思了,臣……」
「你還怎樣?莫忘了!這大清朝是我作主,不是你!退下去!」
朱一新默默地退了出去。可把個李蓮英恨得咬牙切齒,心想咱家還沒找你算帳呢,你倒先找上咱家了,那好吧,就讓你知道一下咱家的厲害!
「老佛爺,這朱御史也太大膽了,奴才替老佛爺您做事,他也敢說三道四,依奴才看,不如讓他去吧。」
看著他那樣子,慈禧太后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說道:「你急什麼,別忘了,他是言官,不是輕易就能殺得了的,弄不好又會惹出大麻煩來。」
「言官、言官,難道言官就殺不得了?」李蓮英小聲嘀咕道。
言官不是不能殺,但殺言官乃亡國之象,不到萬不得已,慈禧太后怎肯做這種傻事,平白為自己添許多麻煩?當下說道:「放心吧,這事自有我與你作主,不會虧著你的。」
果然,第二天一早,慈禧太后就降旨:將都察院左都御史朱一新革職回籍,永不啟用。內稱:「朱一新所奏如僅止李蓮英一人之事,無論如何誣枉,斷不因宮監而加罪言宮,惟該御史既料及內侍隨行系深宮體恤之意,何以又目為朝廷過舉?且當時並不陳奏,迨事過數月,忽牽引水災,砌詞妄瀆。
於垂簾以來,救災恤民,有加無已至意,全無體會,然如何補救民艱,亦無建白,徒以虛誕之辭,希圖聳聽,一加詰問,自知詞窮,輒以書生迂拘,強為解免。是其才識執廖謬,實不足勝獻替之任。」
「至朝政或有闕遣,乃臣工確有過失,均著就本事立時論奏,倘於後挾私臆測,附會災祥,除原奏不準行外,定必加懲處,以為妄言者戒。」
打一儆百,殺雞給猴看,這點道理誰能不懂?懿旨一下,朝野上下再也無人敢多說什麼,直把個李蓮英高興得大言不慚道:「天津海口觀兵之行,乃吾之名利兩獲也,而御史朱一新卻弄了個癩蛤蟆過門坎,磕屁股搶臉,被革職回籍。」
慈禧太后此舉無疑給李蓮英干預朝政、玩弄權術開了方便之門。從此,李蓮英更是鼻孔朝天了,把持朝政,為所欲為;私賣官爵,中飽私囊。朝中大員、外省督撫,為保其高官厚祿,無不仰其鼻息。舉凡朝綱國政,無不與聞、無不參預。無論是親王、國公這類貴族,還是大學士、軍機大臣這類高官,處理政事,總要得看看他的臉色方可。權勢之大,與明末大閹魏忠賢相去無幾,被人呼之為「九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