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的腦袋,日夜系在主子的腰帶上。」……李蓮英捨身忘我地親口為老佛爺嘗試「洋藥片」,是本來就擁有一片忠心赤膽,還是為了讓系在主子腰帶上的腦袋更牢固一些?
這是一個初夏的早晨。太陽剛剛升過地平線,在雲海里忽隱忽現的,有時把雲彩染得通紅,有時又從雲縫裡透出幾縷血紅的陽光,照得雲縫也好像成了一個血紅的缺口。柔和的輕風吹過大街兩旁的垂柳樹,垂柳枝便裊娜地搖動著,又吹到早起的行人的臉上,使人覺得痒痒的,也挺舒服。
這時,紫禁城北門——神武門前面卻早已站著黑壓壓一大群人。一個為首的太監吆喝著手下的十幾個小太監以及宮裡的兩個御醫,正在對經過神武門進入紫禁城的人員進行認真的檢查。檢查完一個,放行一個,然後再接著檢查第二個、第三個……
「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呀?」一些好事的人圍上去,見在被檢查者當中,不時有被攔住不讓放行,並且垂頭喪氣又回去的,便好奇地互相詢問著。
「你不知道現在正流行一種惡性瘧疾嗎?」
「當然知道。聽說已經有好多人得了,莫非他們和這有關係?」
「當然有關係。」
「大概他們是在檢查瘧疾病患者吧?」
「你還算是聰明。不過,你說的也不全對。確切地說,他們是在檢查帶有瘧疾病隱患的人。一經查出來,就不再讓進宮,一直到病好了為止。」
「為什麼?」
「怕傳染別的人唄。你想想,當今皇上和老佛爺都住在紫禁城裡,傳染上了他們,那還行嗎?」
「嘿!你認識那個人嗎?」一個人指著那個為首的太監問另一個人道。
「不知道。看他那個派頭,來頭還不小。他是誰呀?」
「告訴你吧,他就是當今太監總管李蓮英最得力的幹將,名字叫作李三順的。」
「呀,好傢夥!原來是他!」
「噓!小聲點!你長几個腦袋,不想活了是不是?讓他聽見還能有你的命嗎?」
「……」
這種惡性瘧疾的發源地是印度旁遮普省的一個極小的村子。它是一種烈性傳染病,並且傳染速度非常之快。如果在空氣流動好的情況下,一天可傳染上百里,甚至幾百里。自那個小村子裡發現首例患者以來,這種惡性瘧疾便迅速地在印度傳染開來,不到一個月,便蔓延到了整個印度,又從印度蔓延到整個東南亞一帶。再以後又通過夏季印度洋上的西南季風,迅速蔓延到我國南方一帶。一個月以後,在京城也發現首例瘧疾病患者,此後便經常不斷地出現。
這種惡性瘧疾的特點是感染以後,在人體內的潛伏期長,並且發作劇烈。一般在感染以後,發作之前,通常要持續十幾天;而一旦發作起來,癥狀雖和平常的那種瘧疾差不多,但劇烈程度要比平常的那種瘧疾可怕。它發作起來忽冷忽熱的,冷起來讓人感覺好像是進入了三九寒冬,鑽到三層被子下面也會讓人瑟瑟發抖;而一旦熱起來,又會讓人感到好像是進入了酷暑盛夏,讓人恨不得能從身上扒下一層皮來以放出一點熱量。而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這種冷和熱都是出自人體內部,根本不受外界氣溫高低的影響。這樣得一直持續一個月,真是讓人吃不成飯,睡不好覺,求生不得,求死不忍。病人如果被料理得好的話,雖不至於被奪去生命,但一個月下來,也會讓人骨瘦如柴的。所以京城出現這種病以後,人們便一傳十,十傳百,紛紛揚揚地議論開來。
「聽說這種病是從印度傳過來的,印度那個地方是白骨累累,幾乎十不存二三了。」一個戴著厚厚老花鏡的人說,看樣子是個教書的先生。
「哎呀,你們不知道他們得這種病的人的那種慘狀,真是好嚇人!我如果得了這種病,寧願立即去死,免得呆在世上活受罪。」一個上了點年紀的人聳聳肩,用一種幾乎顫抖的聲音說,大概是親眼看見過這種病人。
「聽說現在京城也流行開了,咱們到別的地方去躲一下,也許能躲過這一場災難,」一個小夥子慢吞吞地說,神情很沮喪,但流露出對生的渴求,「總比呆在這裡等死或活受罪強吧?」
「你別做夢了,現在到處都在流行這種病,你還能往哪躲?
躲過去初一,你能躲過去十五?躲了和尚你還能跑了寺?聽天由命吧!」一個看似見過大世面的中年人滿不在乎地說,但臉上卻有一種茫然的神情。
小夥子垂下了頭,不吭聲了。
……
這麼大的一件事,住在紫禁城裡的那些人當然不會不知道。先是在宮女和小太監們中間議論紛紛的,後來便漸漸地傳到了李蓮英的耳朵里。「莫非是別人在算計我?」李蓮英暗暗地想,很想鬧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便把李三順給找了來。
「三順,這幾天宮裡議論紛紛的,你都聽說了嗎?」李蓮英問道。
「聽說了一些,但不知道師傅說的哪一件?」李三順眨巴著一雙狡黠的眼睛瞅著李蓮英,不明白李蓮英到底又在外面聽說了什麼。
「就是那什麼病什麼病的那一件。」李蓮英在椅子上欠一欠身子,說道。
「回師傅的話,小的不敢妄言。」李三順答道。宮裡早就立下的規矩,是不準胡亂造謠的。抓住了造謠者,是要受到杖責的。
「但說無妨。」
「是這樣的,」李三順見李蓮英這樣說才慢慢答道,聽說外面正鬧一種傳染病,叫什麼惡性瘧疾,是從印……印……,好像是印度傳過來的。這種病發作起來很厲害的,聽說得發作一個月左右,得病的人即使不死聽說也會是大傷元氣的。」
「外面已經有多少人得了這種病?」李蓮英又問道。
「聽說已經有上百號人得了。因為來得突然,藥鋪里一時也沒有什麼葯能治這種病的。」李三順答道。
「是不是死了人?」李蓮英繼續問道。
「暫時還沒聽說死人。發作一個月就自動好了。不過……
一個月下來,得病的人都是骨瘦如柴的,好不嚇人。」李三順一邊回答,還一邊比劃著。
「你先下去吧,」李蓮英擺一擺手,對李三順說道,「以後再聽說什麼事情隨時回來向我報告。」
「是,師傅!」李三順慢慢退到門口,一轉身出去了。
李三順走後,李蓮英又在那兒獃獃地坐了一會。忽然,只見他兩隻陰森森的眼珠一骨碌,同時高興地一拍大腿,自言自語道:「好,就這麼辦!」一個討好慈禧太后的計劃就在他的腦子裡形成了。
第二天,天氣不大晴朗,欲雨不雨,雖然有些悶熱,但偶而刮過來的一陣涼風卻使人更舒服。而慈禧太后的心情,卻開朗得很。
慈禧太后用過晚膳後,回到儲秀宮。李蓮英和一群貼身宮女便急忙趨上去,靜候著慈禧太后的吩咐。
慈禧太后坐在炕上,向旁邊的煙袋鍋看了一看,李蓮英和貼身宮女便知道老佛爺想吸煙了。慈禧太后不喜歡吸旱煙,也就是平常所說的關東煙。飯後喜歡吸水煙,可是宮裡面不愛聽水煙這個詞,犯忌諱,以為有「水性揚花」之意。這種煙煙絲細長,且帶有一種香氣,是南方進貢來的,一律用青綠色的紙包著。大概因為是青綠色紙包的緣故,儲秀宮的人都管這種水煙叫作「青條」。
只見一個貼身宮女春香疾步走上去,拿出火鐮,把火石、薄絨安排好,又取出兩個事先裝好煙的水煙袋。這種水煙袋煙管特別長,故有「鶴腿煙袋」之稱。吸煙時,慈禧太后是吸一鍋,換一鍋,直至吸得過了癮,中間是不能夠間斷的,所以煙袋鍋子是兩個。
等一切準備就序,春香轉過臉去,將火石用火鐮輕輕一划,火絨燃著後貼在紙眉子上,用嘴一吹,把火眉子的火倒衝下拿著,輕輕地用手一揉,轉回身來,再用單手捧起煙袋,送到慈禧太后嘴前邊約一寸來遠。只見慈禧太后輕輕地閉上眼睛,將頭微微地向前傾一傾,含住煙嘴,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後把煙又長長地吐了出來。頓時,屋裡便瀰漫著一股香中帶些微辣的煙草味來。
這樣大約吸了七八鍋,慈禧太后才慢慢地睜開雙眼,向身邊的貼身宮女們擺一擺手,示意她們退下。等到屋裡只剩下李蓮英的時候,慈禧太后沖著他笑了一笑,說道:「小李子,你今天準備怎樣個讓我高興法?」
李蓮英早已在旁邊站了許久,等得已經急不可耐了,見慈禧問他,便急忙快步走上前去,一邊給慈禧輕輕地捶背,一邊說道:「老佛爺,奴才今天也沒個什麼高興法。不過,奴才可以給您打個賭,奴才敢保證,您准輸。」
「嗬!你有那麼自信?」慈禧見他這樣說,不由得對此事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你先說說,你到底要跟我打什麼樣的賭?」
「奴才給您講個笑話,」李蓮英說道,「這個笑話不但可以讓您笑,而且可以讓您笑出聲來。如果您笑不出聲來,就算您贏了;如果您聽得笑出聲來了,那就算奴才贏了。就打這個賭,怎麼樣?」
慈禧見他這樣說,放心了。「就賭這個,我還以為賭什麼呢?」慈禧心裡想道,「到時候我就是憋著不笑,看你還能對我怎麼著?到時候準是你輸,這個賭我跟你打定了。」想到這兒,慈禧便微笑地看著李蓮英,說道:「好吧,我跟你打這個賭。咱們一言為定。」聽慈禧說話的口氣,他們儼然一對母子。
「不過,你說,咱們賭什麼呢?」
「如果您老佛爺輸了,奴才只請求您答應奴才一件事。」李蓮英見慈禧答應了打賭,便故作神秘地說。
「那你要先告訴我你讓我答應的是一件什麼樣的事。」慈禧覺得自己身為垂簾聽政的一國之太后,不能隨隨便便答應事情的,便對李蓮英說道。
「這件事奴才不能事先告訴您,不過絕對不會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您儘管放心好了。」李蓮英有些著急的樣子說道。
「好吧,如果我輸了,我答應你。」慈禧見他這樣說,也有些放心了。
「現在該您老佛爺說了,如果奴才輸了,您有什麼條件?」
李蓮英見慈禧終於答應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高興地說道。
慈禧太后想了一會,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事有求於一個奴才的;即使有求於奴才的,說出來也會失了自己的身分。自己跟他打賭,無非就是尋尋開心,放鬆一下自己在處理政事時的那根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減輕一點疲勞。
「如果你輸了,你就給我學三聲狗叫算了。不過,學的時候一定要裝出狗的樣子來。」慈禧最後終於開了口。
「是,如果奴才輸了,奴才就學狗叫。」李蓮英很爽快地答應了。其實,學狗叫對李蓮英來說根本就不算一回事,只要能討慈禧的歡心,李蓮英什麼都可以做得出來。
「那你就快講你的笑話吧!」慈禧太后為了聽笑話,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奴才給您講一個傻兒子的故事,您聽了以後不怕您不笑,」李蓮英看了看慈禧,說道,「從前有個當官的,因為有事需要出一次遠門。臨行肖他把兒子叫來,囑咐說:『兒子呀,爸爸現在要出一次遠門,恐怕幾天都不能回來。如果這幾天之內有客人來問你爸爸,你就說:『小事外出,請進拜茶。』這當官的知道自己的兒子不成器,怕他臨時想不出來,所以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最後他想了個主意,把這兩句話寫在紙上,交給了兒子,併當面讓兒子給讀了兩遍『小事外出,請進拜茶。小事外出,請進拜茶』,這才放心地離去。
「這兒子便把紙條放在袖口裡,不時地拿出來看,並念上兩遍。第一天沒有人來,第二天沒有人來,直到第三天,還是沒有一個人來。到了晚上,這兒子又把紙條從袖口裡拿出來,讀了兩遍之後,以為這紙條沒什麼用了,就在燈上把這紙條給燒了。」
李蓮英講到這兒,拿眼瞟了瞟慈禧,見慈禧在認真地聽著,還沒什麼反應,便又繼續講道:「問題就出在這兒。誰知到了第四天,卻突然來了客人,一進門就問這兒子道:『你爸爸哪兒去了?』這兒子心裡一緊張,便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便慌忙在袖口裡找紙條,當然找不到。便說:『沒了!』這客人一聽十分驚異,忙問道:『怎麼,你的爸爸沒了?他是幾時沒的?』這傻兒子回答道:『昨夜燒了。』」
慈禧聽到這兒,早已經忍不住了,剛想放聲長笑,猛然間想起了與李蓮英打的賭,急忙用手把嘴掩上,硬是沒有笑出聲來。李蓮英一看慈禧沒有笑出聲,也急了,趕緊趴在慈禧的面前,搖著頭並同時晃動著蹶得老高的屁股,裝出一條狗在搖頭擺尾的樣子,並不停地沖著慈禧「汪、汪、汪」地叫著。這回慈禧實在是忍不住了,便「呵、呵」地笑了起來。
李蓮英見狀,急忙爬起來,沖著慈禧說道:「老佛爺您輸了!
老佛爺您輸了!您要答應奴才一件事。」
「我怎麼輸了?你講完笑話我並沒有笑出聲來,是你學狗叫以後我才笑的,怎麼能算輸了呢?你這不是耍賴嗎?」慈禧這時笑得更響了,用一種戲謔的口氣對李蓮英說。
「是您老佛爺輸了嘛!您是聽了奴才的笑話才笑的。」李蓮英繼續分辯道。
「狡辯!給我掌嘴!」慈禧佯裝嗔怒道。
「奴才罪該萬死!奴才罪該萬死!請老佛爺恕罪!」李蓮英明知慈禧在假裝生氣,還是趕快跪在慈禧面前不住地磕頭求饒。
「起來吧,沒有什麼事了,看把你嚇的那個樣子!」慈禧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如今目的達到了,也就心滿意足了。
李蓮英趕快爬起來,侍立在慈禧的身旁,自言自語道:
「這件事算完了,可這關係著老佛爺啊!唉,我該怎麼辦呢?」
慈禧太后聽李蓮英說這件事關係著自己,頓時又來了興趣。「小李子,你說什麼?你說這件事關係到我?」
「當然關係著老佛爺。不過,既然老佛爺您不答應,那我就不說了。」李蓮英故弄玄虛地說。
「你先說說什麼事,讓我聽聽。」現在是慈禧催促著李蓮英說話了。
「讓奴才說可以,不過奴才說了以後老佛爺您可不要害怕。」
「我當然不會害怕。」慈禧太后的興緻更濃了。
「奴才先問問您,現在宮外面流行著一種傳染病,您知道不知道?」
「什麼傳染病?厲害不厲害?」慈禧一聽便著急地說道,臉上顯然帶有一種恐懼的神情,雖然嘴上說著不害怕。像慈禧這樣上了年紀的人,最怕的就是得病。一得病,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會有個三長兩短的。確實的,慈禧最怕的也是自己得病,而平時保養得最好的也是自己的身體。這一方面是因為慈禧希望自己長命百歲,這也是人之常情;這裡面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慈禧不希望別人把自己看成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因病躺在床上而不能處理政事。
所以當李蓮英說到外面正流行一種傳染病的時候,慈禧顯得相當恐懼。
「是一種烈性瘧疾。至於厲害不厲害,那怎麼說呢?說它厲害,它也不至於要人的性命;說它不厲害,得了病也會讓人在身體上大受損害的。不過,得了病以後,忽冷忽熱的,讓人感到好不難受。」
「怎麼個難受法?」
「它熱起來熱得過了頭,即使穿一層單衣,也讓人覺得熱得像烤火一樣;而冷起來又冷得過了頭,即使穿上三層皮大衣,也會感覺骨子裡直往外冒涼氣。這樣一來,人當然就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了,而身體也當然會受到損害。」李蓮英力圖把這種慘重說得明白些,也力圖說得委婉些而不至於讓慈禧聽了覺得刺耳。
「外面流行得到底怎麼樣了?」慈禧一心只想著這種病,並不在於李蓮英到底用什麼樣的詞語把它表達出來。
「外面已經有不少人得了這種病,聽說和宮裡有聯繫的一些人也得了這種病。」
「我們總得想個辦法阻止這種病再往宮裡傳染才是,像我這樣已一把年紀的人要得了那種病還不——」慈禧說到這兒,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便順口說道,「你還不快替我想個辦法?」
「奴才也正為老佛爺著急呀!」李蓮英說道,「再讓奴才好好地想一想,到底用什麼辦法好呢?」
「嘿,有了!」李蓮英忽然一拍手,大聲地喊道。
「快說!你想出了什麼辦法?」慈禧急不可耐地問道。
「可以這樣,」李蓮英終於把已在腦子裡翻來覆去想了幾十遍的話慢慢說了出來,「我們可以派人把東、西、南三個宮門全部關閉,只留一個北門。然後派兩個御醫在北門對來往人員進行逐個逐個的檢查,發現有瘧疾病嫌疑的人就禁止放進宮裡。這樣的話,傳染病豈不是就傳染不過來了?」李蓮英這樣說,也有著自己的考慮。一方面李蓮英通過這件事要達到對慈禧討好的目的,另一方面也可以杜絕對自己的傳染。現在自己受到慈禧的百般寵愛,一旦大病一場,即使不死,骨瘦如柴的,也不會再討得慈禧的歡心了。
「這主意倒也不錯,」慈禧想了一想,說道,「不過派誰去具體辦理這件事呢?」
「李三順也很不錯,辦事能力又強,依奴才看,派他去辦理就可以。」
「好吧,也只有這麼辦了。」慈禧太后最後一錘定音道。
第二天,慈禧太后發布上諭,大致意思是:因傳染病盛行於今,自本日起,宮門東、西、南門暫行關閉。北門設立檢查站,發現帶有傳染病隱患的人,一律禁止進入紫禁城,以防止傳染病在宮內流行。一切大小事務皆由李三順一人全權負責。並且說明這只是一條權宜之計,等流行期一過,禁令自然解除。負責檢查來往人員的任務由宮裡的兩位御醫具體負責。
然而,在這樣嚴密的措施保護之下,還是沒有阻擋住惡性瘧疾向皇宮裡傳染。慈禧太后和李蓮英這幫人只知道杜絕接觸病人可以避免傳染,可他們哪裡知道病菌通過空氣的流動和接觸也是可以傳染的。只要他們不能把紫禁城圍個嚴嚴實實,那惡性瘧疾在宮裡流行就是勢在必然。而事實上,雖然慈禧太后和李蓮英這些人在權勢上一手遮天,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他們要想辦到這件事則是萬萬不可能的。
幾天以後,宮裡的一個小太監突然感到全身不舒服,接著便忽冷忽熱地發起病來了。這個小太監也知道外面正在流行惡性瘧病,對其發病癥狀也略知一二,因此他猜測自己可能是被傳染了,但是他不敢說出來。說出來自己的飯碗不丟才怪呢?
同行的幾個小太監見他這幾天總是鬼鬼祟祟的,沒事時就一個人躲在屋子裡不出來,不免起了疑心。「這小子莫非在搞什麼鬼把戲?」其中一個說道。
「我們對他應該留點神,別讓他把我們幾個給耍了。」另一個說道。
等到下一次那個小太監關上房門,獨自一個人呆在屋裡的時候,這幾個小太監就開始行動了。他們偷偷地來到窗子底下。窗子太高,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來,你馱著我,我上去看看。」一個小瘦子對一個比較肥胖的太監說。
這瘦子便踩在胖子的肩膀上,慢慢地向上爬去。他先用舌頭舔一舔窗戶紙,然後拿食指一捅,窗戶紙便露出一個銅錢大小的洞來。這瘦子便順著小洞往裡面看過去。
「你看到什麼了?」旁邊的一個小太監問道。
「噓!」瘦子向下面的人擺擺手,又向裡面看過去。
「我說大哥,你快點行不行,我在底下實在是受不了啦!」
胖子在底下氣喘吁吁地說。
這樣約摸過了十幾分鐘,那瘦子才向底下示意要下來。
「你都看到些什麼?給我們講一講。」瘦子剛一下來,幾個同伴便圍上去問道。
「別急嘛,我回去再講給你們聽。」瘦子不急不慢地說。
走在回去的路上,同伴又再一次讓瘦子把看到的說給大家聽聽。這時瘦子也忍不住想把看到的東西都說給大家聽聽。
「你猜我看到了什麼?」瘦子故作神秘地說,「我先是看到他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個扇子拚命地搖,邊搖嘴裡還邊喊著:『哎呀,他媽的,怎麼這麼熱?』然而,過一會他卻鑽到被子底下去了。你們說這事情奇怪不奇怪?」
「我看他八成是患了瘧疾。外面正流行瘧疾,你們知道嗎?」同伴中的一個說道。
「哎,對,是瘧疾,我敢絕對保證。」另一個用不容商量的口氣說道。
「我也聽說過,發作起來是忽冷忽熱的。莫不是他正在發作?」另一個又道。
「現在對瘧疾查得正緊,以免在宮裡流行。他現在得了這種病,我們知情不報,是會受到牽連的。」一個看似膽小怕事的說道。
「對,我們應該上報。」一個又隨聲附和道。
「我們一起上報。」他們幾個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
出了這麼大的一件事,還敢在誰那裡耽擱!一級一級向上報告,不到一個時辰便傳到了李蓮英的耳朵里。向李蓮英彙報這件事的自然又是李三順。
「啊!有這回事?」李蓮英正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聽完李三順的彙報,一下子從太師椅上驚立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怎麼……怎麼會出現這種事?你不是帶領人在北門口一個一個地檢查嗎?」
「小的是一個一個檢查的,」李三順小心翼翼地回答著李蓮英的問話,「不過,出了這件事以後,我聽他們底下的人都說,即使沒有病人進宮,遲早也會傳進宮來的,有些事情總是防不勝防的。」
「哎呀,這讓我怎麼向老佛爺交差呢?」李蓮英不耐煩地在屋裡來回踱著步,看李三順還侍立在一邊,便對他一揚手道,「你先下去吧!」
李三順走後,李蓮英真正陷入了苦惱之中:這件事由自己出謀劃策,而如今竟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老佛爺會不會怪罪到自己頭上來呢?想到這兒,他又不由得罵起那個小太監來:「這個狗娘養的!真是沒事惹事!」然而這又能怪那個小太監嗎?誰也不希望自己得病,誰都希望自己好好地活著。
他又不由得可憐起那個小太監來了,自己得了這種意想不到的病,還得自己偷偷地忍著,又不敢說出來,又得不到別人的一點照顧;鎖居深宮之中,連家人都不得相見,更談不上得到家人的關心和照顧。想當年自己不也是從這個位子一步步爬到現在這個太監總管的寶座上來的嗎?
李蓮英越想越遠,竟忘掉了原先自己要想的事情。當他又猛然回到原來思緒上的時候,不由得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哎,伴君如伴虎啊!」
李蓮英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向慈禧彙報這件事的萬全之策。「先看看老佛爺如何反應再決定如何辦吧!」
下午,李蓮英終於找到了向慈禧太后彙報這件事的時機。
慈禧太后施展手段,終於成功地迫使光緒皇帝的父親醇親王奕譞同意撥海軍軍費修建頤和園。回到儲秀宮後,仍然興緻勃勃。
李蓮英疾步迎上去,「唰唰」地一甩袖子道:「奴才給老佛爺請安!」
「起來吧,小李子!」慈禧太后紅光滿面地笑著說道。
「什麼事使老佛爺您今天這麼高興?是不是要奴才給您道喜呀?」
「用海軍經費修頤和園。哈,到那時我就不用像現在這麼忙活了。到時候,咱們都搬進去住,好好地享享清福,快樂快樂。」
修頤和園,李蓮英也聽說了。他知道慈禧太后這幾天正為修建頤和園的經費問題忙得焦頭爛額,不可開交。今天解決了經費問題,自然是十分高興的。
「奴才給老佛爺道喜!」李蓮英趕忙跪在慈禧太后腳前磕了一個響頭說道,「奴才等著領老佛爺的賞!」
「給你,拿去吧!」慈禧太后今天心情特別好,也顯得特別大方。她順手摸出一錠十兩銀子遞給李蓮英道,「拿去和他們一塊樂和樂和吧!」慈禧太后所說的「他們」,是指李蓮英手下的一幫小太監們。
「老佛爺,奴才有一件事需稟報老佛爺。」李蓮英從地上爬起來,把銀子揣在懷裡,覺得是該向慈禧太后說出那件事的時候了。李蓮英知道,向慈禧太后說事情,必須等慈禧太后心情好的時候。心情好的時候,壞事也可能變好;而當心情壞時,即使好事也有可能變得不可收拾。
「你有什麼事,儘管直說吧!」
「是,老佛爺。現在宮裡出現了傳染病,奴才也是剛聽到底下的人剛剛稟報的。」李蓮英察言觀色,說話時極為小心。
「什麼,你說什麼?宮裡出了傳染病?他們不是在北門口一個一個檢查的嗎?到底是誰呀?」慈禧太后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剛才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換上了一副驚慌甚至還有些惱怒的表情。好像剛才還是萬里無雲,陽光普照,而一會就電閃雷鳴,大雨滂沱似的。
李蓮英一聽可嚇壞了,他知道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但慈禧太后的問話不回答也不行。
「是……是一個小太監,」李蓮英囁嚅著說,「他們是在北門口一個一個檢查的。也可能除了接觸傳染之外,這有別的另外一種傳染方法。」
「一個小太監!馬上把他攆出宮外,永不得再放進來!」慈禧太后幾乎是尖叫著說。
「是,奴才這就去辦!」李蓮英正想找個脫身的機會,見慈禧太后這樣說,馬上走了出去。
慈禧太后並沒有責怪李蓮英,她也知道李蓮英已經盡了自己的努力,責怪也是沒有用的。
「烈性傳染病,惡性瘧疾,一個小太監,瘦骨嶙峋。」李蓮英走後,慈禧太后眼前出現的儘是這些情景。她越想越害怕,好像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似的。
李蓮英出了儲秀宮,迅速地招來李三順,傳達慈禧太后懿旨:火速把得病的小太監攆出宮去,永不再用。
「是,師傅!」李三順回答道,轉身就想離去。
「哎,慢著!」李蓮英又叫住了他,順手從腰裡摸出慈禧太后剛剛賞給他的一錠銀子交給李三順道,「把這個務必交給他。如果有誰對他不好的話,回來我拿你是問。」
「是,師傅,我一定照您吩咐的去辦。」
那小太監被送出宮後,回到了家裡。在家人的照料下,瘧疾病慢慢地好了,只不過身體看上去很瘦。過了一年以後,身體才慢慢恢復過來。後來這小太監又托李蓮英說情,重又回到宮中當差。這是後話。
不知是因果報應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小太監被趕出宮不到兩天,慈禧太后就病倒了。這下可忙壞了李蓮英。李蓮英先是派人去請御醫,接著又派人到乾清宮去通知光緒皇帝。御醫來到以後,確診就是患了惡性瘧疾。但是,兩個御醫急得團團轉,還是一點法兒也沒有,因為當時根本就沒有能治這種病的葯。果然,不一會兒,慈禧太后就開始熱起來。慈禧太后把衣服脫得只剩下一層紅緞子褂子,還是熱得滿頭大汗。
李蓮英一邊不停地給慈禧太后搧著扇子,一邊還不停地安慰著。
「老佛爺您福大命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唉,」慈禧太后長嘆一聲說,「想不到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場災難。這一病之後,說不定會成個什麼樣子。」
「老佛爺也不必把它看得過於嚴重,只要看得開,過不了多久就會好的。多少人都是自己好起來的。」李蓮英以前把這種病說得那樣嚴重,現在卻又力求淡化它的嚴重性,「再調整得好一點,用不了多久您就會完全恢復健康的。」
「但願如此吧!」慈禧太后有氣無力地說。
正說話間,慈禧太后忽又覺得全身發冷,冷得直透肌骨。
李蓮英慌忙停止搧扇子,和旁邊的宮女一起七手八腳地把老佛爺攙扶到床上。已快是仲夏的天氣了,可慈禧太后蓋上了兩層被子還是冷得直打哆嗦,不得不又加上了一層被子。
光緒皇帝在乾清宮聽到小太監的報告後,連轎子也沒有來得及準備,就一路小跑地過來了,後面跟著一大群宮女和太監。
「親爸爸!」光緒皇帝一看到躺在床上、蓋著三層被子的慈禧太后就嗚嗚地哭了起來,「怎麼能會病得這樣厲害?老天爺啊,怎麼沒能讓我代替親爸爸去病呢?」
「別傻了,皇帝,病是不能代替的。這難沒有落到你的頭上,是上天在保佑你,也是你的福氣。你怎麼能說那傻話呢?」
慈禧太后慈愛地摸著光緒皇帝的頭,為光緒皇帝能有這一份孝心而感到欣慰。
「親爸爸!親爸爸!」光緒皇帝拉著慈禧太后的冰冷的手,又聽慈禧太后說出那樣的話,哭得更傷心了。光緒皇帝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是一聲聲地喊著「親爸爸」。
慈禧太后一病就是四五天。在這四五天里,不論白天或黑夜,慈禧太后都是忽冷忽熱的,不但吃不好飯,而且睡不好覺。吃飯時,都由御膳房的太監送到儲秀宮來,雖然送的都是山珍海味,但慈禧太后總是吃的極少,而賞給李蓮英吃的卻不少。
而李蓮英呢?時刻不離慈禧太后的左右,侍候著慈禧太后。有時給慈禧太后講些笑話解解悶,有時把大臣的奏摺挑一兩件他認為最重要的給慈禧太后彙報一下。有時睏倦得實在支撐不住時,便和衣坐在椅子上打兩個盹就算睡覺了。
「小李子,我病這幾天讓你辛苦了。」有一次,慈禧太后看著李蓮英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睛,忽然動情地說,「等我病好了,一定放你幾天假,讓你好好地休息一下。」
「哎,老佛爺您說到哪裡去了。侍候您是奴才的本份。即使再辛苦點也是應該的。我侍候您還不是希望您老佛爺早日康復,能為國家主持大政嗎?」李蓮英冠冕堂皇地說道。
「還是你小李子最心疼我,最理解我。我就是不願讓這幫王公大臣們看到我病倒,不能主持政事。」慈禧太后說道。
雖然慈禧太后受著李蓮英和一幫宮女、太監們的精心護理,但還是一天天地消瘦下去。這可急壞了李蓮英、光緒皇帝和一幫王公大臣們,都紛紛派人去尋求能治這種病的良藥。
正當人們都束手無策之時,慶親王奕劻突然讓人稟報要見慈禧太后,說他找到了一種可以治這種烈性瘧疾的葯。慈禧太后一聽找到了葯,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便命小太監趕快去傳慶親王進宮相見。
「你找到了什麼葯?」慈禧太后躺在病榻上問道。
「芬泰克,是德國製造的一種專治瘧疾的葯。」
「你是如何搞到的?」
「臣在前天和德國公使德璀林的一次公事談話中,曾提到我國正流行一種烈性瘧疾,問他是不是他們國家有能治這種病的良藥。他說他也知道正流行這種病,並從他們國家帶來了一種治這病的葯。他還說道這種葯正在他的使館裡放著。臣便讓他取了一些過來。」慶親王並沒有說是慈禧太后得病,因為慈禧太后並不希望自己的病情被大肆張揚。
「那聽你說這種葯的療效你還不知道?」
「聽德璀林說,來到中國以後這種葯他還沒有用過。不過,聽他說,這種葯在印度療效挺不錯的。」
「這種葯今天你帶過來了嗎?」
「臣帶過來了。」
「拿來我看看。」
慶親王便命跟隨的人把葯帶進來。慶親王接到葯以後,便雙手托著,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把它遞給慈禧太后。
慈禧太后接過葯以後,細細地把玩著。葯是用一個極精緻的琉璃瓶裝著的白色藥片。瓶子外面貼著標籤,標籤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德文。慈禧太后平時閑時雖也曾學過一點外語,但連一個詞也認不出來。雖然慈禧好像在專註地看著這些,其實她的注意力並不在這上面,她專註的只是是不是有人在葯上面做了手腳,別讓別人把自己給暗算了。慈禧太后看了以後,並沒有看出什麼破綻,便把他遞給了身邊侍立的御醫。
「你們來看一看怎麼樣?」
御醫們拿著藥瓶看了看,也沒有看出什麼。他們也不認識上面寫的德文。
「試試吧!」御醫們最後對慈禧太后說。御醫們說的試試,是指慈禧太后可以讓別人先嘗一下這種葯了。慈禧每吃一種新葯的時候,總是讓別人先嘗一嘗,一方面可以檢驗藥物是不是被摻進了有毒性的東西,另一方面也要以檢驗藥物本身是不是具有毒性。
「你們下去找個人試試去吧!」慈禧對御醫們揮一揮手說。
「慢著,還是由我來試吧。」李蓮英搶先一步攔住正要往外走的御醫,說道,「讓別人試也不一定能說出個真實的滋味來。」
「小李子,這怎麼能行呢?還幾天你已經很辛苦的了,還是找別人來試吧?」慈禧太后首先說道。
「蓮英,這萬萬使不得,你還要侍候老佛爺,讓別人試吧!」
慶王也在旁邊說道。
「還是由我試吧,你們都別說了,我的主意已定,」李蓮英想了想又說,「我是小事,老佛爺的身體才是大事。國家離不了老佛爺啊!」
慶王在旁邊聽了李蓮英的話,不禁暗暗佩服起他來,也似乎悟出了一點李蓮英一直在慈禧太后得寵的原因。
不待別人同意,李蓮英就自己走到茶几跟前,提起茶壺倒了一杯水,然後從小瓶里取出五片葯,喝了下去。因為剛才慶王說德璀林說過,這種葯的用量是每日兩次,每次五片。
「什麼味道?」慈禧一開始總是問葯是什麼樣的滋味。
「微甜中帶些淡淡的清香,味道還可以。」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慈禧又問李蓮英道:「吃下藥以後感覺怎麼樣?」
「感覺還不錯。尤其是頭,感覺特別的清醒。並且也感覺特別舒服,好像有了活力似的。」
慈禧太后覺得這種葯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了,便讓李蓮英倒來半杯開水。喝下了五片藥片。
立竿見影!慈禧剛才還是冷得直打哆嗦,喝下藥不一會就感到冷得不再那麼厲害了,身上也感到有了些力氣。
「您感覺怎麼樣了?」慶王走到慈禧太后面前,輕輕地問道。
「好多了!這葯還挺管用的。」慈禧太后這才發現慶王還一直在屋裡沒有離去,「這都多虧了你呀!」
「替老佛爺著想,是做臣子的份內之事。」
「時間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休息休息了。」慈禧太后看著慶王說道。
「是!老佛爺您就安心養病吧。」慶王慢慢退了下去。
慶王走了以後,慈禧太后對身邊的宮女、大監和御醫也揮了揮手道:「你們也都退下吧,我也要一個人好好地歇歇了。」
「是,老佛爺!」
此後兩天內,慈禧太后不間斷地進葯,病情慢慢地減輕了許多,到了第三天,已經不再忽冷忽熱了,只是身體還很虛弱。又將養了一段時間,身體也慢慢地完全恢復了健康。
慈禧太后覺得自己大難不死,全靠李蓮英的侍候和嘗葯以及慶親王的葯,因此,給他們大量的賞賜,餘下的人也各有不同的賞賜。
慈禧太后在患病時受到李蓮英的百般侍候,又見李蓮英不顧性命危險親自為自己嘗葯,因此在病好了以後對李蓮英更是千般信任,萬般寵愛,有什麼好事全都想著李蓮英一人。
而李蓮英更是不遺餘力地用盡各種手段對慈禧太后獻媚、討好。本來李蓮英在升任太監大總管的位子時,底下的一些太監頭頭們就感到很不服氣,認為無論從資格、閱歷,還是從能力、條件等各方面,都比他強,太監總管的位子再往後輪一千年也輪不到他。這樣一來,這一幫人就更不服氣了,牢騷也更多了。
一天晚飯後,做完了各自要做的事情後,幾個太監頭頭又聚在了一起,照舊喝酒解悶。他們都是上次該受到升遷而沒有升遷的人,心中自有無限的苦澀和積悶。他們同病相憐,自然都最了解各自的心情。又加上幾個人喝得大概也差不多了,話就自然而然地多起來了。
「他媽的,老子十五歲進宮,一干就三十年,吃盡了苦,受盡了累,然而升遷都沒有我的份。」寧壽宮總管鍾順憤憤地說道。說完又呷了一口酒。
「你還說呢!老兄我自從進宮,掐指算來已經有三十五年了,也不是一樣沒我的份。這大概就是我們的命!」長春宮總管梁景才也憤憤不平地說道。
「我就不知道李蓮英那小子他有什麼能耐,能爬到太監總管的位子上去。」乾清宮大太監謝振昆一提起李蓮英,就是一副咬牙切齒的面孔。
「還不是整天溜須拍馬,向老佛爺獻媚討好,把老佛爺搞得暈暈乎乎的。要不,慈禧怎會力主把他提升為太監總管呢?」
鍾粹宮副總管張志和夾起一顆花生米送到嘴裡,邊嚼邊說道。
「提起李蓮英向老佛爺獻媚討好,我想起了一件事。兩個多月前,也就是宮裡流行惡性瘧疾傳染病的前幾天,我打慈禧太后寢室前經過,你們猜我看到什麼了?」儲秀宮總管崔庚生吐出嘴裡剛嚼過的雞骨頭,故作神秘地對其他幾位說。
「你看到什麼了?是不是你又看到他們兩個那個?你小子可要小心你的腦袋,連東太后都因為這事把命給丟了。」其餘幾位七嘴八舌地接道,同時瞪大了一雙雙驚異的眼睛。
「不是!你們可別瞎猜!要不然丟了小命我找誰要去?」崔庚生故作不滿地說道,「告訴你們吧。是李蓮英在老佛爺面前裝狗學狗叫喚。學得像的,叫你看了不得不佩服。」
「怎麼學的,你學學看?」
「我學也學不像。嘆,像不像還是給你們學學吧。」崔庚生也呷了一口酒,頓了頓又道,「李蓮英先是趴在老佛爺面前,屁股蹶得老高,頭昂著,然後就是頭和屁股有節奏地來回地左右搖擺著。再後來就是李蓮英不搖了,也不動了,但一會就對著老佛爺『汪、汪、汪』地叫了起來,當時我還真以為是條狗呢。這是我學的,要是你們看了他學的,那才叫精彩呢。」
「哎,我悔恨沒有在儲秀宮當差,沒有眼福能看到那精彩的一幕。我要是看到了,就是現在死了也值了,聽你剛才講得那麼好。」梁景才打諢道。他的話引起了大家的一陣鬨笑。
「哎,庚生,李蓮英學過以後,老佛爺有什麼反應呢?」鍾順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老佛爺嗎,當然是興緻極高了。先是默默含笑地看著李蓮英,當李蓮英學過狗叫以後,老佛爺竟然『哈哈』地大笑起來,還親切地摸著李蓮英的腦瓜子,直誇他學的像呢。」
「我看出來,我們不能得到升遷的主要原因是我們不能撕下我們那張臉皮,在老佛爺面前去學狗叫。」一直沒有說話的永和宮總管王寶材說話了,從李蓮英的所作所為中似乎悟出了一點自己未能得到升遷的原因。
「還有呢,」崔庚生吃完了一塊魚肉,咂咂嘴又說道,「你們知道嗎,李蓮英在上次老佛爺患病時,還親自替老佛爺嘗葯呢。」
「嘗什麼葯?」鍾順對這樣的事情總是打聽得特別詳細。
「就是慶王爺送的葯唄。老佛爺剛剛說完讓別人去嘗,李蓮英就自告奮勇非要自己去嘗不可,連老佛爺和慶王爺攔都攔不住。說實話,那種事讓我做我真做不出來。不光是因為在那麼多人面前不好意思表現自己,誰知道裡面有沒有毒藥呢,並且也不知道是一種什麼葯。說實話,這件事發生時我就在現場,當時我還唯恐自己被挑選上替老佛爺嘗葯呢。」
「這大概也是你得不到升遷的原因,老兄。」王寶材的雖然說得少,但說出來總讓人覺得發人深省。
「你一說老佛爺得病我也想起來了。上次老爺子派我去儲秀宮探視老佛爺的病情,看到我們宮裡的小太監玉山被李三順叫去。李三順可是李蓮英最兇惡的狗腿子之一。不知道這些事情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聯繫?」謝振昆若有所思地說道。老爺子是宮裡太監對皇帝的稱呼,老爺子指的就是光緒皇帝。
「這還不好辦!玉山不是你們宮的嗎?把他找過來一問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張志和說道。
「對呀,我他媽的怎麼那麼傻呢?」謝振昆不禁拍著自己的腦門說道,「糊塗,糊塗呀!」
「去,你去把玉山找來。」張志和對謝振昆說道。
謝振昆走後不久,就帶著玉山回來了。
「玉山,坐!坐!」幾個太監頭頭齊聲招呼道,同時又打開了一瓶酒,放在玉山面前,「玉山,別客氣,隨便吃些喝些吧!」
「師傅,小的無功不敢受祿」,玉山受寵若驚,復又站起來道,「不知師傅們叫小的來,有什麼事?」
「你先坐下再說。」鍾順一把又把玉山按在座位上,同時夾了一大塊雞肉放在玉山面前。
「玉山,我問你,李三順上次叫你是做什麼事的?」謝振昆問道。
「不知師傅說的是什麼時候?」
「大概兩個多月前,也就是宮裡流行傳染病的時候。我隱隱約約記得當李三順叫你時,你好像正在掃地。」
「噢,我記來了,」對這一件事,玉山是不可能沒有一點記憶的,李三順把我叫走以後,把我領到了李蓮英的房間里。
李蓮英便從一個小瓶子里倒出幾片藥片讓我吃,我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的。我是不想喝又不敢不喝。」
「藥片?」崔庚生一聽說藥片就喊了起來,連嘴裡一塊肉都忘記了咀嚼,一滴饞涎順著嘴角從臉邊流下來,」是不是白色的藥片?他是不是給你吃了五片?」
「是啊!」玉山迷惑不解地答道,「師傅您是如何知道的,是不是李蓮英或李三順他們誰向你說了?他們當時曾告訴我可是不讓我往外說的呀!今天既然是師傅們問起,我就都給師傅們全說了。不過,師傅們可要給小的保密,不然的話,小的的命就保不住了。記得李蓮英曾告訴小的說,如果我往外說出去此事,他們非打死小的不可。」
「放心吧。玉山!我們一定會替你嚴守秘密的。要是我們自己說出去,李蓮英要是知道我們知道了這件事,不把我們一塊打死才怪呢!」崔庚生答道。
「既然師傅這樣說,那小的也就放心了。」玉山說道。
「玉山,我再問你,」崔庚生繼續說道,「你喝下藥片以後,李蓮英又問了些什麼?」
「我剛喝下去以後,李蓮英問我藥片的味道如何,又過了一會,他便問我喝下藥片的感覺如何。」玉山答道。
「好了,玉山,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送走了玉山,這幾個太監頭頭個又發了一通牢騷。
「李蓮英這個狗娘養的,真是他媽的狡猾。明裡替老佛爺親自嘗葯,暗地裡卻又讓小太監替他嘗葯。」崔庚生恨恨地說道,「這麼多人全都被他騙了,這小子也夠高明的。」
「是啊,居然做得天衣無縫,沒留下一點破綻。要不是我們找到玉山問了問,我們還被蒙在鼓裡呢?」梁景才說道。
「是不是我們應該給他捅出去,要是讓老佛爺知道了,不殺了他也不會再寵愛他了。」鍾順說道。
「算了吧,老弟。老佛爺現在只聽李蓮英一個人的。捅出去有可能弄倒他,而遭殃的卻是我們。況且我們也沒有什麼真實憑據。」謝振昆說道。他還算有著比較清醒的頭腦。
「那我們就這樣算了,看到他在那裡弄虛作假,受到老佛爺的百般寵愛,而我們自己卻鬱郁不得志。」崔庚生說道。
「凡事能忍就得忍著點。你們所說過這句古語吧:處事退一步,海闊天空,待人讓三分,心平氣和。我們還是別自找麻煩了。」又是王寶材說話了,還挺有水平的。
「好,今天咱們不說這個了。喝酒!」梁景才說道。
「喝!喝!今天讓我們一醉方休!」六個杯子「噹」地碰到一塊,便各人幹了各人杯里剩餘的酒。
六個太監頭頭雖然曾向玉山保證過不向外界透露玉山嘗葯這件事,他們自己也知道若是讓李蓮英知道了他們六位知道李蓮英的秘密的話,李蓮英也絕不會放過他們,肯定會採取詭計報復他們。但人心有不滿,總想找個機會發泄出來,就像他們曾經發泄過的那樣。對這件事,他們也未能守口如瓶,有時私下裡忍不住就說了出來。
小道消息流傳最快,李蓮英在宮裡的耳目又多,這件事當然逃不過李蓮英的耳雜。
一次,李蓮英手下的另一位得力幹將李貴和慌慌張張跑來見李蓮英。
「什麼事?看讓你慌的那個樣子!」李蓮英見他慌慌張張地跑得滿頭大汗,一見面劈頭問道。
「回師傅的話,不好了,外面傳說師傅在為老佛爺嘗葯之前,曾讓小太監為師傅嘗葯!」李貴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什麼,你說什麼?」李蓮英一聽說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你聽誰說的?」
「反正外面有這樣一種說法,小的也不知道具體從哪兒傳過來的。」
「你說說,外面都傳些什麼?」
「小的不敢直說。」
「沒事,你說吧。」
「他們說師傅為討老佛爺的喜歡,自告奮勇為老佛爺嘗葯,又怕自己有什麼事情,便抓住了小太監先替自己嘗一下。」
「奇怪!」李蓮英想道,「這件事到底是怎麼走漏了風聲?
玉山替我嘗葯,但他只是嘗了一下,對此是一無所知,況且自己又威脅過他,絕不讓他往外說一個字。難道是玉山說出去了?即使說出去別人又怎麼知道玉山為我嘗的葯就是我為老佛爺嘗的呢?這裡面一定有鬼。不行,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阻止它在宮裡繼續流傳。不然的話,要是傳到老佛爺那裡,不但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將付諸東流,說不定只怕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李蓮英越想越害怕,頭上竟冒出了細細的一層冷汗。
「速傳李三順過來見我!」李蓮英對手下的小太監說道。
「是,師傅!」小太監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一會兒,李三順就過來了。
「小的李三順拜見師傅。」李三順見了李蓮英,甩了一下袖子說道,「請問師傅有什麼事要吩咐小的去做?」
「三順,玉山那件事你聽說了嗎?」李蓮英問道。
「是不是嘗葯那件事?小的還沒聽說什麼。」李三順不知道是真沒聽說,還是聽說了不敢向李蓮英報告,因為那件事是由李三順經手乾的。
「外界在流傳我讓玉山嘗葯。並還說我為老佛爺嘗的葯就是玉山為我嘗的葯。你真的不知道嗎?」李蓮英忽然大吼一聲道。
「小的對師傅不敢撒謊,小的真的不知道。」李三順磕頭如搗蒜似的說。
「我限你們三天之內給我查個水落石出。」李蓮英氣急敗壞地說,「三天查出來,我這裡重重的有賞;三天查不出來,我拿你們的腦袋是問。無論你們用什麼方法,給我查出來就行。下去吧!」
「是,師傅!」李三順和李貴和又磕了一個頭道。
李三順和李貴和兩個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又嘀咕上了。
「三天時間,這麼緊,萬一查不出來,我看是要非掉腦袋不可了。」李貴和說道。
「是啊,三天時間,也太緊了,能再寬限幾天也行啊!」李三順也不滿地說道。
「唉,三天就三天吧,看他正在氣頭上,也不敢跟他爭辯。」
「先查查再說吧,說不定真的查出來呢。即使查不出來,到時候再說吧。反正他現在是讓你到今天,你不能活過明天。」
「哎,三順,上次那件事不是你經手辦的嗎?」
「是啊,還是我去找的玉山呢。玉山嘗葯時我也在場。」
「該不是他說出來了吧?」
「我看不會的。玉山那小子膽小怕事,放個響屁都得忍著。
師傅又對他說過,如果他說出來,就非要他的命不可,我看他沒有那個膽量敢說出來。」
「我看也不一定,說不定有人逼著他說呢?」
「那就不敢說了。」
「還是先談談我們該如何下手去查吧。」
「我看還是咱們暗中聽著,看誰說這件事就先抓過來拷問誰。」
「我看不行吧,那樣未免太張揚了。聽師傅的意思是趕快熄滅這件事,並不希望這件事再擴大。那樣一來,鬧得紛紛揚揚的,豈不是違反了師傅的本意。再說別人都是聽說的,即使抓住了也不一定能問出個究竟來。況且我們只有三天時間,事不宜遲。」
「我看還只有先從玉山這裡下手,說不定真是他說的,一下子就可查出個大概來。」
「我看也只有如此了。」
回到住處,李三順和李貴和便帶著幾個太監直奔乾清宮而來,徑直闖進玉山的住處。
「立山,請你跟我們走一遭。」李貴和客客氣氣地對玉山說,但眼睛裡卻露出一股凶光。
「是不是上次那件事讓他們知道了。原以為過了兩個多月,不會有什麼事了,便說了出去,這下可壞了。」玉山看到這個架勢,知道來者不善,便在心裡想道,但臉上還是故作鎮靜地對來人說道,「什麼事,師傅?」
「不要問什麼事,跟我們走一趟便知。」李三順惡狠狠地說。
玉山知道到了這個時候,不跟他們走也不行,便跟他們一塊走了。
剛回到自己的住處,李三順便對玉山喊道:「玉山,跪下!
你可知罪嗎?」
「小的不知有何罪過,請師傅明教。」玉山一看旁邊站著四五個手持棍棒、五大三粗的傢伙,嚇得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你別裝蒜了,你把上次那件事都向誰說了?」李三順罵了一句道。
「果然是沖著這個來的,自己沒有猜錯。自己一定不能承認,那不但會害了自己,也會害了他們幾個。」玉山心裡想道。
「冤枉小的啊!小的並沒有向別人透露過那件事。」玉山大喊道。
「冤枉?絕對冤枉不了你,你不說,別人是怎麼知道的?」
李貴和說道。
「小的也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知道的,小人只知道自己從沒說過。」玉山只是不承認自己說過此事。
「我看你的嘴就是硬。貴和,也不要和他說那麼多了,」李三順說道,「看樣子不打這小子是不會把什麼都招出來的。」
「對,不打是不行的。弟兄們,給我狠狠地打!」李貴和喊道。
「喳!」幾個如狼似虎的傢伙在旁邊站著早就急得手痒痒,聽李貴和這一聲「打」,便一齊向前抬起胳膊粗的大棍雨點般地向玉山身上打去。
玉山剛一開始還能忍住,打到二十多下的時候就快要動彈不得了。誰知這時李貴和喊了一聲:「住手!」
幾個人正打得起勁,這一聲「住手」恨得他們牙直痒痒。
「怎麼了,貴和?」李三順問道。
李貴和向他擺一擺手說道:「怎麼樣,玉山?想好了沒有,是說還是不說?說出來,也許還有一條活路;不說出來,便只有死路一條。」
「先打斷你一條腿,怎麼樣?」李三順見玉山沒有吭聲,便輕鬆地笑著對玉山說道。
「讓我想想,」玉山有些動搖了。心想他們幾個已把自己給出賣了,自己還何必擔著一條命為他們守口如瓶呢?說不定說出來還能揀到一條活命。想到這兒,玉山便說道:「小的說了,全說了,只求師傅饒了小的性命,小的家裡還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母等著小的去贍養,小的老母只有小的這一個獨子,小的死了,小的老母就活不成了。」
「好,只要你把一切都說出來,我一定為你在上面求情,放你一條生路。」李貴和聽他說的可憐,便說道。
接著,玉山便把鍾順、梁景才、謝振昆、張志和、崔庚生、王寶材六個太監如何喝酒,如何把自己請去,自己又如何說出來的這件事,以及他們六人是如何說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李三順和李貴和。末了,又請他們二位一定別忘了在李蓮英面前替自己求情。
「好了,我們可以向師傅交差了!」李貴和對李三順說道。
「好,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就去見師傅。」
見到了李蓮英以後,李三順和李貴和一齊說道:「師傅,我們查到了誰向外說的。」
「好啊!你們辦得很不錯的嘛!」李蓮英紅光滿面地說,」
是誰說的啊,我非宰了他不可。」
「是玉山。」
「我就知道是他說的,不是他向外說別人也不會知道。馬上把玉山給我亂棍打死。」李蓮英又轉念一想,「不對嗎,光是玉山說出去,別人也不知道玉山為我嘗的葯就是我為老佛爺嘗的啊?」
「他都給誰說了?」
「總共六個人,他們是寧壽宮總管鍾順、長春宮總管梁景才、乾清宮大太監謝振昆、鍾粹宮副總管張志和、永和宮總管王寶材、儲秀宮總管崔庚生。」
「崔庚生?」李蓮英想起來了:「一定是崔庚生這小子,自己為老佛爺嘗葯時,他作為儲秀宮太監總管當時也在場,一定什麼都是他說的。自己自從當了太監總管以後,他就一直對自己不服氣。這幾個狗娘養的,我遲早要收拾你們一下,叫你們知道我的厲害。」李蓮英自言自語地說道。
「師傅,玉山怎麼處理?」李貴和還沒忘了給玉山求情。他知道李蓮英剛才正在玉山的氣頭上,這時也許轉到了六個太監身上。
「我剛才下是跟你說了嗎?亂棍打死!」李蓮英今天很奇怪李貴和今天怎麼那麼健忘,剛剛說過的話居然就忘了。其實,李貴和哪裡忘了,他自有自己的打算。
「打死就打死吧,不過這可苦了他七十多歲的老母親。」李貴和知道李蓮英是個孝子,便自言自語地故意說道。
「貴和,你說什麼?七十多歲的老母?誰的七十多歲的老母?」李蓮英問道。
「玉山的唄。」李貴和答道。
「他家裡還有七十多歲的老母?」李蓮英聽了以後,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是啊,他的老母只有他這一個獨子,全仗他掙一些銀子拿回家過活。這樣一來,可就苦了她啦!」李貴和覺得火候到了,便統統說了出來。
「那就亂棍打出宮外,永不得再回宮裡當差。另外,再給他二十兩銀子作為回家贍養老母的費用。」李蓮英最後說道。
一天,慈禧太后起床以後,照舊由李蓮英來梳頭。
「老佛爺,奴才今天給您梳個新花樣,保您老佛爺滿意又滿意。」李蓮英說道。
「好啊!」慈禧太后說道。
李蓮英便把慈禧太后的頭髮分成左、右兩把,然後相交在頭的前部,並讓它高高突起,光澤明亮,既蓬鬆,又自然。
後面兩縷頭髮分開,垂於腦後,如同燕尾,前面兩鬢,頭髮略微向前彎,猶如鳳尾低垂。再加上慈禧的鳳眼丹唇,越發顯出秀中生媚。愛美的慈禧個子不太高,由於頭髮的高高突起,倒好像又增高了不少,更顯得又窈窕了幾分。慈禧太后看後,讚不絕口:
「小李子,你真行,今天的髮型格外漂亮,以後就照著這個髮型好了。」
「還不是托老佛爺的洪福。」李蓮英說道。
李蓮英看慈禧太后今天特別高興,便趕緊趁機說道:「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給老佛爺回報。」
「什麼事?你只管講來。」
「聽說有幾個人凈身不太乾淨,他們常跟小太監散布一些淫穢下流的語言,是不是該對他們檢查一下,以防在宮中鬧出對不起祖宗家法的醜事來。」
「真有此事?」慈禧太后半信半疑地說,她也知道太監進宮要經過幾道關,出現那種事是不大可能的,但經李蓮英說出來,她倒有點懷疑了。
「奴才不敢有半句撒謊,請老佛你明察。」李蓮英趕緊說道。
「既然如此,你去找錢王兩家,再給他們查一查。如果確有此事的話,立刻再給他們凈一次身。」
「是,請老佛爺放心,奴才會很快辦好的。」李蓮英聽了,暗自高興,便一本正經地說道。
下午,李蓮英跑到西外大街馬家衚衕,找到錢家,見到了錢家掌柜錢洪。
「哎呀,不知總管大人駕到,有失遠迎,失敬!失敬!」錢洪一見總管李蓮英親自駕到,趕忙起身相迎。
「長時間不來拜訪,還望錢掌柜多多擔待!」李蓮英欠一欠身,說道。
「哪裡話!哪裡話!總管大人到來,確使寒宅篷篳生輝啊!」
錢洪繼續客氣道,「在下不知總管大人有何吩咐?」
「豈敢!豈敢!今天是我有求於你錢掌柜,」說完讓隨身小太監棒上五百兩銀子,「小意思,請錢掌柜笑納!」
「唉,總管大人客氣了,」錢洪又把銀子推過來道,」有話總管大人儘管吩咐,在下無有不敢不儘力而為。只是這銀子萬萬不能收,萬萬不能收。」
「那就是錢掌柜不給我臉面了。」李蓮英故作臉色道。
「總管大人既如此說,那在下就笑納了。」
「我有一事相求錢掌柜。有幾個太監掃薦不好,請錢掌柜再檢查一下,再掃一次薦。」「掃薦」是太監對凈身的稱呼。李蓮英說著遞過一張名單,上面是六個太監頭頭的名字。
「不大可能吧,總管大人。進宮要經過幾道把關,掃薦不好是進不了宮的。」錢洪迷惑不解地說。
「這幾個人不老實,你只管掃就是了。」說完在錢洪身邊又小聲嘀咕了幾句。
「嗨,總管大人放心,這事全都包在在下身上了,包準再給他們一個不剩地掃一次。」錢洪拍著胸脯保證說。
「拜託,拜託了!」李蓮英一拱手便告辭回宮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蓮英便派人把六個太監頭頭叫到自己屋裡。他們六人已知道玉山因此事已被趕出宮外,只不知道將有什麼禍事臨到自己頭上。這次聽說李蓮英找他們,更是嚇得忐忑不安。
「奉太后懿旨,今天要送你們到錢掌柜那裡去檢查一下,如果有誰凈身不好,還要進行第二次掃薦。」李蓮英一見到他們,便陰險地冷笑著說道。
「求師傅開恩,求師傅饒命。」這幾個太監一聽全嚇壞了,知道這是李蓮英在有意收拾他們,一下子全都跪在地上求饒道,」小的以後再也不敢說師傅壞話了,再也不敢了。」有的還搧起了自己的嘴巴子。
「這是太后的旨意,我做不了主,有誰敢違太后的旨意?」
李蓮英惡狠狠地道。
「小的不敢違抗太后的旨意,只求師傅在太后面前說幾句好話,小的以後再也不敢隨便亂說了,只求師傅放過小的這一次。」幾個人磕頭如搗蒜似地說,頭上都磕出了殷紅的血跡。
「早知尿床就不睡覺了。」李蓮英就是不依不饒,堅持要第二次掃薦。
幾個人沒有別的辦法,只好乖乖地跟著李蓮英來到了錢家。
李蓮英見錢洪,拱拱手道:「他們全來了,麻煩你動手給他們檢查一下吧!」
「都過來!」錢洪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說道。
其實六個人全是光禿禿的,哪有什麼凈身不好呢?然而宣布檢查結果卻是:六個人全部凈身不好,都得經過第二次掃薦。
這六個人一聽全都傻了眼,但又全都無可奈何。只有鍾順喊道:「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還怎麼進行第二次?」
「我是奉總管大人的命令行事,」錢洪不滿地看了他們一眼,「有什麼事你們跟總管大人說去,我只管掃薦。」
「還是忍著點吧,說不定還能少割下一點肉來。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頭。」玉寶材說道,無可奈何地,但眼裡射出的是兩道憤怒的目光。
「掃薦」開始了。其實這並不能叫做掃薦,只是再向里挖下來一塊肉而已。
聽著六個太監的慘叫,李蓮英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的冷笑。
「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亂說話!」李蓮英又再一次惡狠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