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牆倒眾人推!」在光緒落井之際,李蓮英又搬起能致光緒於死地的大石頭……
慈禧太后聽從李蓮英的建議,打算廢黜光緒帝另立皇上,但此事事關重大,慈禧太后必須得徵求一下臣下的意見。
她首先想到了榮祿。榮祿這時已由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身份入主軍機,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由原軍機大臣裕祿擔任,不過,慈禧太后曾經有旨:北洋海軍仍由榮祿節制,以裕祿為幫辦。
所以,實際上此時的榮祿既掌著政權又握著兵權,權力相當之大,而且他本人對慈禧太后也相當忠心,所以慈禧太后一有重大事情總會先找他商量。
「榮祿,我想將皇帝廢掉,你看怎麼樣?」
「老佛爺,奴才認為不當。只恐現在換立皇上會引起混亂和外國人的干涉,望老佛爺明鑒。」
一語中的,這些話雖然慈禧太后不願聽,但她還是不得不聽。她不得不承認而且也不得不從她自身的利益出發考慮,如果一旦真如榮祿所言,換皇上引起外人干涉,到時恐怕自己就不好受了。
榮祿知道慈禧太后對外人的態度也是非常看重,所以他首先托出這話來,就是想看看慈禧太后的反應,現在見慈禧太后不說話,知道慈禧太后是有所顧忌了。既然如此,何不把近段時間的有關皇上的謠言也說一說給老佛爺聽。
「老佛爺,奴才在外面聽到很多謠言。有的說『皇上病得快要不行了,遲早要換皇帝』,有的說『皇上敢弒老佛爺,肯定不久就要被換掉了。』就連在上海的各國報刊也在說皇上要被老佛爺換了,當今皇上坐不了幾天了。如果老佛爺你一旦真的將皇上廢掉,奴才只恐有些亂臣賊子會趁機發亂,而且外國公使也趁機插手,將來的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因為榮祿將情況講得很是清楚,尤其是外國人的態度更是著重論述,這不禁令慈禧太后有些生氣,她略有不悅地說道:
「你們只知道外人、洋人的態度,就不知道皇帝該不該廢。
難道我們做事還得看別人的臉色不成?洋人也真是管得太寬了。」
「老佛爺,奴才哪敢這樣。只是如今情勢如此,奴才不得不考慮。奴才拿著大清的俸祿,受著老佛爺的恩典,奴才哪敢背棄老佛爺去為外人說好話。」
這分明是在向慈禧太后表白自己的忠心,同時也等於說我已替老佛爺考慮了,現在廢皇帝實在不好。慈禧太后當然明白榮祿的意思,只是她已有心廢除光緒帝了,今榮祿又不贊同,她不免有些不高興。站在慈禧太后身邊的李蓮英很會見機行事,他趕緊端起茶遞給慈禧太后,等到慈禧太后飲畢茶,李蓮英見老佛爺臉色稍有緩和,趕緊說道:
「老佛爺,奴才認為榮大人說得很在理。奴才前些日子在外邊也聽說過那些謠言,而且說得比榮大人所講的那些謠言還要刺耳。」
「他們怎麼說的?」慈禧太后側過臉問。
「他們說老佛爺要殺皇上自己當皇帝了。」
「真是豈有此理!你是聽誰說的?這幫賊人造謠竟敢造到我的頭上來了,真是太歲爺頭上拉屎——越來越不像話了。」
慈禧太后有些氣急敗壞地說。
「老佛爺您息怒,這僅僅是謠言而已,您也用不著生這麼大的氣。」李蓮英又趕緊勸慈禧太后,同時不斷給榮祿使眼色,希望他能趁機替他解解圍。
榮祿會意,他又趕緊說到:「奴才認為外面謠言正盛,不如避一段再說吧!等到謠言稍微少了些,老佛爺再讓軍機商量不遲。」
在這種情況下,慈禧太后還有什麼辦法呢!她也只得暫時同意榮祿的意見,於是這事兒也就就此擱置了起來。
慈禧太后自從發動政變聽政以來,原來反對變法的人即所謂的「後黨」有不少人又重新得到了重用。被裁減了的衙門恢復了,被罷官的人復職了,但有一個人還沒有,這人就是鬱鬱寡歡的文華殿大學士李鴻章。自從甲午之戰失敗以後,李鴻章漸漸地失去了寵信,首先被剝了黃馬褂、拔了三眼花翎,稍後又拿走了他手中的北洋大臣直隸總督的大印,最後又讓他入閣辦理,任總署大臣。
不想,光緒變法時嫌他礙手礙腳,連總署大臣職務也沒有保住被去了職。政變後,慈禧太后重新掌握了大權,但李鴻章知道自己要恢復以前的權勢那是白日作夢,但他又不甘寂寞,他還想有所作為。
不過,李鴻章心裡也相當清楚,這是他多年觀察得出的結論:慈禧太后還是相當喜歡老臣,他自信,不久之後必然有消息從儲秀宮傳來。他確實等來了,但不是任命他復官的上諭,而是他的親家楊崇伊。
楊崇伊是徹頭徹尾的「後黨」。慈禧重新掌權,令他高興得幾天晚上沒有睡好覺,他已壓抑得夠久了。自從李鴻章失勢後,他在朝中也並不順利。他深刻認識到:自己要想有所作為,必須得依仗他的「老姻長」,這是他在別人面前對李鴻章的稱呼。所以他這次決定給慈禧太后上一個摺子要她重新啟用李鴻章任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為此他曾和榮祿取得過一致意見,只是他還不清楚李鴻章的意思,所以他要趕過來探一探他這位「老姻長」的口氣。
「中堂,」這是楊崇伊對李鴻章的「官稱」,「我擬了一個摺子準備奏老佛爺,不過其中有有關你的內容,所以我特趕過來先請你過目。」
「姻兄,不敢當!不敢當!」李蓮英也很客氣地用雙手接過那份奏摺。
李蓮英將稿展開,仔細觀覽了一下奏本,知道是楊崇伊奏他繼榮祿職務擔任北洋大臣直隸總督,這是他所希望的,但他又不敢奢求,畢竟慈禧太后已不可能如以前那樣信任他了,更何況朝中有榮祿,所以他有些沒有把握地說:
「多謝姻兄好意,只恐沒有多大用處,今非昔比了!」
楊崇伊一聽很是泄氣,自己精心準備的怎麼能沒用呢?再說榮大人也有意讓你回北洋,你怎麼能這樣沒有信心呢?
「中堂,今日北洋,怎是袁世凱所能主持的,更何況現在很多北洋將領都曾是你的部將,在這個多事之秋,要好好統帶北洋又舍你其誰呢?」
「榮大人呢?」
這令楊崇伊很是吃驚,他趕緊說「榮大人如果調入軍機,他怎麼能再握兵權呢?何況,榮大人也曾給我談起,回北洋以中堂為宜。」
「哦,」李鴻章很認真地問,「他真的這樣說了?」
「我還敢騙中堂不成?」
「那好吧!上了也可以。」
雖然李鴻章同意楊崇伊上這一折,不過他對北洋大臣直隸總督終究不敢抱太多幻想。畢竟他已失勢幾年了,有不少後生已經冒了出來,特別是榮祿,他現在是慈禧太后跟前的大紅人,被慈禧太后倚為心腹。同時,李鴻章也非常清楚,像北洋大臣直隸總督這個職務,職掌京師咽喉,又掌握北洋這一支勁旅,慈禧太后絕不會輕易許給別人,她要給,也要給自己信得過的人,而這一點,李鴻章清楚自己沒有優勢。他之所以要讓楊崇伊暫時往上報,一是因為他不想讓他老姻長難堪,同時也希望試試自己的運氣,說不準老佛爺又念起舊情來呢?那也說不定。
李鴻章清楚楊崇伊這一折上去絕對會引起老佛爺注意,但他卻搞不清老佛爺將會有什麼態度,他決定去拜訪李蓮英。
李蓮英這時正在調弄自己的鳥玩,一聽說李鴻章到,馬上迎了出來。
「中堂大人,久違了!怎麼今天想到賤舍來走一趟,這真令我受寵若驚!」
「總管大人,好交王公大臣,這點誰人不知?我今天也想來湊湊熱鬧,難道總管大人不歡迎?」李鴻章也很客氣地說。
「歡迎!歡迎!誰人不仰慕中堂大人!」李蓮英說著將李鴻章讓進了屋內。
「早聽說貴府鳥類繁多,無奇不有,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李鴻章一進屋就誇獎起李蓮英的鳥來。
李蓮英趕緊承讓了一番,同時令僕人趕緊端來了茶,用的是上等茶葉泡的,味道自然很是香醇。茶一上來,那種李鴻章很久未聞到的茶香味便充斥了整個屋子。這種茶葉味還是甲午之前聞過的。那時李鴻章正如日中天,很得慈禧太后寵信,有時慈禧太后便會心血來潮或隔一段日子賞給李鴻章御用茶葉,因此,那時的李鴻章經常能喝到御茶。可如今,卻還要到李蓮英這兒來喝,這令他心裡很是不好受,看著窗外的各種鮮花,他覺得這些花不是正在盛開,而是在露出笑臉嘲笑他。李鴻章又抬起頭來看了看李蓮英放在客廳的鸚鵡,那隻鸚鵡本來正在吃李蓮英剛才喂的東西,這時也不吃了,對著李鴻章叫起來:「請用茶,請用茶。」
「李大總管真會調教,連鸚哥都是那麼善解人意。」李鴻章有些不無自嘲地說。
「哪裡!哪裡!我只是在家閑著無事時隨便調教調教,並沒有精心訓練。」李蓮英有些謙虛地答道。
這時,李鴻章從懷中掏出一個銀馬和一個玉制的飛鴿來,另附一張五萬兩的銀票,雙手恭敬地遞到李蓮英跟前,「這一點小意思,望大總管笑納。」
李蓮英笑吟吟地接過這份珍奇禮物說道:「中堂大人如此破費,真令我不好意思。」不過,他也清楚李鴻章必有所求,因此又接著問,「不知中堂大人到賤舍有何指教,我一定洗耳恭聽。」
說得多輕鬆!這令李鴻章有些始料不及,不過,他也清楚李蓮英的為人,他於是不再繞圈子,直接問道:
「聽說榮大人到京了?」
「嗯,沒錯,老佛爺讓他入主軍機。」
「那老佛爺有沒有說讓誰接任他呢?」
「聽老佛爺的意思,準備讓袁慰庭接任榮大人,不過這事還未定下來。」
從李蓮英口中證實了他最初的想法,即袁世凱會受到重用,這不禁令他有些失望。而且此時李蓮英也體會到了李鴻章的意思,那便是他想重回北洋,這令李蓮英很是難堪。袁世凱是他的拜把子兄弟,而且這次又告密有功,很有理由任北洋大臣直隸總督,而現在李鴻章又想來請他在老佛爺面前說好話,讓他重回北洋,因而弄得李蓮英也有些左右為難。
李鴻章雖然不知道李蓮英跟袁世凱是拜把子兄弟,不過,他從李蓮英口中聽出一點口風:老佛爺根本未將你納入北洋大臣人選,你就別在這上面打主意了。
「總管大人,不知其它各地有什麼消息。」
「聽說兩廣總督想要退歸田裡。」
「我很是羨慕左文襄公,要是也能給我一處善地容我養老,該有多好啊?」
李蓮英聽出了話外音,他知道左文襄公就是左宗棠,左宗棠在位時曾任兩江總督。
「中堂大人志在兩江或兩廣,是嗎?」
李鴻章點了點頭,「希望總管大人能在老佛爺面前替我美言兩句。」
「現在既然兩廣總督想要退下來,你就上任兩廣總督吧!
中堂大人,你看怎麼樣?」李蓮英信心十足地問。
「那就多謝總管大人,事成之後再謝總管大人。」李鴻章拱手道,「要是沒別的事,我這就告辭了。」李鴻章說完在李蓮英的陪同下出了李府大門,回到了自己的居住之所賢良寺。
慈禧太后這兩天看著光緒帝就煩,她決定召集軍機大臣討論一下廢立皇上的問題。
自從殺了新黨後,軍機大臣也發生了人事變動。榮祿已入軍機,剛毅仍在軍機,錢應傅已退出軍機,廖壽恆也被逐出了軍機,添上了徐桐舉薦的啟秀和剛毅力薦的刑部尚書趙舒翹,另外還有禮王世鐸。
「啟秀,你看現在廢掉皇上會怎麼樣?」
「回老佛爺,皇上大逆不道,竟敢圍殺老佛爺,就此一點,就足以構成廢除皇上的罪狀了。而且,奴才看皇上也懦弱無能,於治國治家方面無別的才能,整天還得老佛爺來操心。依奴才看,廢黜皇上有三條理由,卻找不到一條理由不廢黜皇上。」
很顯然,啟秀是主張廢除的,這令慈禧太后很是高興。她接著又問剛毅:
「剛毅,你看如何?」
「奴才早就主張廢黜皇上。皇上變法,老佛爺本希望他能將國家變得強大起來,但不想皇上卻聽從康有為的混話,將天下搞得烏煙瘴氣,要不是老佛爺及早制止,奴才真是不敢想會出什麼意外,像這樣的皇帝,不廢能行嗎!」
剛毅表示同意。慈禧太后又問趙舒翹。趙舒翹由於是剛毅保舉,自然跟剛毅一個鼻孔出氣,全力贊同廢除。
慈禧太后又問榮祿,榮祿還是以害怕外人干涉為由勸慈禧太后應慎重,禮王在旁幫腔,弄得慈禧太后很是不高興,但又沒有辦法,最後也只得接受榮祿的建議,徐圖後計。
第二天,各位臣工便看到了一道上諭,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慈禧太后逼著光緒帝寫的,上諭說:
「朕自從四月以來,屢有不適,調治日久,尚無大效。京外如有精通醫理之人,即著內外臣工,切實保孝候旨。現在外省者,即日馳送來京,勿稍延緩。」
這一道上諭,大家看了都明白,皇帝快坐不了多久了。而這一道上諭,在京的各國公使看了過後,法國公使首先反應。
法國署理公使呂班自己帶著翻譯來到了總署衙門,要求見總署大臣。但當時總署並無別的人在,只有新近剛到的原來部左侍郎徐用信。徐用信將呂班讓到議事廳,因為今天是法國公使來訪,所以在議事廳早有法國股作筆錄的章京汪大燮,他隸籍杭州,與隸籍海鹽的徐用信算得上是同鄉。
由呂班帶來的翻譯姓江,在會談開始前,他已向徐用信透露了今天呂班來的目的就是想探聽一下皇帝的病情,這令徐用信很是心虛,因為他以前還未辦過這事,何況是關於當今皇上的。他趕緊給汪大燮耳語了兩句,希望汪大燮在他窮於應付時能給予支持。
呂班首先問道:「今天見到貴國上諭說皇上四月以來就有病,但為何三四月之中就未見談起?」
聽了江翻譯的翻譯,徐用信說:「皇上以前病得並不很厲害,所以也沒在意,只是後來由於皇上積勞過度,才造成今日皇上身體欠妥。」
「那貴國皇上到底有什麼病狀呢?」
這連徐用信也搞不清楚,但他又不能瞎說,他趕緊朝汪大燮使眼色,汪大燮及時地遞過一張紙片,上而寫著「肺」字,於是徐用信趕緊說:
「皇上犯的大致是肺病。」
「貴國上諭中要求大家保薦醫師。敞國倒有幾位在華傳教的神甫,他們善於醫治肺病,我想保薦兩位,為皇帝診治以使皇上身體能早日康復,促進兩國友誼。」
徐用信聽完翻譯,清楚他無權答應這事,只得說道:
「多謝貴公使厚愛,本大臣代表敝國向你致謝。不過,孝醫一事,本大臣必須得遵旨辦理,所以此時不能給予任何切實的回答,請貴公使原諒。」
「那什麼時候能給我答覆?」,呂班並無不滿地問道。
「本大臣也不清楚,不過一旦弄清之後,本大臣會讓人給貴公使送信的。」
呂班聽了徐同信的話,很是滿意地走了。
等到送走呂班,徐用信帶著汪大燮所作記錄,立即趕到了慶王府,向慶王作了彙報。慶王也覺得事關重大,立即趕往榮祿住處,跟榮祿商量。榮祿一聽,知道外國開始干涉了,他所擔心的事出現了,不過這也有好處,至少可以給老佛爺一個警示。因此,榮祿主張立即上報慈禧太后,慶親王毫無主張,只得聽從榮祿建議,兩人一同前往儲秀宮。
「老佛爺,今天法國公使呂班到了總署,要求給皇上看病。」慶王首先將今天呂班和徐用信的談話情形向慈禧太后說了說。
等到慶王說完,慈禧太后非常氣憤,臉色變得鐵青,而且也拉長了臉。
「真是豈有此理!我們自己的事他們瞎操什麼心!他們管得也太寬了!」
慈禧太后越說越氣,竟然用手敲起她面前的桌子來,這令榮祿與慶親王很是不安。慈禧太后發這麼大的氣這是他們始料不及的。
「老佛爺息怒,」榮祿趕緊說,「我們現在得想個辦法應付過去才行,不能讓他們看出皇上沒病來。」
慈禧太后聽得榮祿一說,也冷靜了下來,外國人是惹不起的,她心裡也清楚,於是她問道:
「榮祿,你看怎麼辦?」「徐用信答應等到事情有了結果後便給消息,如果法國公使不再來,我們也不給消息。不過,奴才認為還是得隨時準備好,一旦他們再提出,就能讓他到瀛台去給皇上看病,而且讓他們確信皇上有病。」
「那樣也好!」慈禧太后有氣無力地說,「那就等他們來了過後再說吧!」
榮祿入軍機的那一天,也就是得到任命的那一天,他便拜訪了李鴻章,因為他自己非常清楚,現在朝中李鴻章雖沒有再任重臣,但由於他以前的功勞和威望現在在朝中還是有很大的勢力,這讓他明白如果要在朝中立足腳跟,除了要依靠老佛爺外,還得從李鴻章那兒贏得支持。所以當大家都到他的住宅賀喜時,他卻跑到了賢良寺李鴻章的家中,這在當時被人們引以為趣談。在那次談話中,李鴻章給他分析了朝中各派勢力,指出他所面臨的矛盾,教給他應付處事的辦法,這使得榮祿獲益匪淺,心裡很是感激李鴻章。今天例行無事,榮祿又來到了李鴻章家中。
李鴻章也是很喜歡與榮祿交談,因為這能使他獲得多方面的消息,外省的、京內各部的、慈禧太后那邊的。所以他很熱情地接待了榮祿。
「仲華,聽說上海各報刊在紛紛刊載皇帝病危的消息。我聽見有的消息說報上有這樣的話:皇帝其實根本沒病,他精神很好,胃口也不錯。朝廷之所以向外發布皇帝病危的消息,無非是想趁機將皇帝廢除,然後那個太后重新將權力牢牢掌握。仲華,你在朝消息靈通,不知是否真有這麼回事。」
「中堂大人,老實說,現在外面有關皇帝的風言風語真多,尤其是以上海為盛,中堂大人所言正是,那兒正流傳這樣的消息。」
「那在京的各國使館有反應嗎?」
「有,法國大使館昨天來向我們薦醫,要求送醫生給皇上看病。」
「答應了嗎?」
「沒有,我和老佛爺正為這事兒發愁呢,不知該不該讓他們的醫生來看病。不知中堂大人有何高見,我願意洗耳恭聽。」
「不敢當,」李鴻章謙虛地說,「仲華,你認為外國駐京大使有看皇上病情的權利嗎?」
「有!」
「那好,既然他們有這個權利,那我們就應該讓他們去看。
如果他們能夠看出有病,這不妨還可以塞眾人之口。」
「中堂大人高見!」榮祿拱手說。
「哪裡!哪裡!我只是和仲華你在一起時才談。」李鴻章停了一下又說,「仲華,不知兩廣總督譚鍾麟近況如何?」
語氣雖然表示出關切之情,但榮祿已體察出李鴻章的真正意思:譚鍾麟願意下來嗎?榮祿更知道李鴻章此話無非是想探一探繼任兩廣總督的人選。
「中堂大人,譚鍾麟年老力衰,漸感不支,而且又在涉外事務繁多的地方,他自己已向朝廷中請放歸田裡,看來老佛爺準備答應他辭官。只是老佛爺現在還沒有定下接任兩廣總督的合適的人。」
「仲華,我在京里呆了多年了,白白地拿著國家的俸祿,我心裡很是不舒服,我希望能在我老年時再為國家、老佛爺效效力。不過,我倒很想出去走一走。」
榮祿明白李鴻章的意思,無非是希望他能在老佛爺面前多說說話,讓他李鴻章接替譚鍾麟繼任兩廣總督。其實,榮祿也一直在考慮該勸老佛爺如何安置李鴻章的問題,現在譚鍾麟辭官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讓熟悉洋務的李鴻章到南方去,既好好地安置了他,又能通過他打探各國對朝廷的態度,所以他也想讓李鴻章到兩廣去。現在李鴻章自己提起,他當然樂於做一回好人。
「中堂大人放心,兩廣繁多的涉外事務,非中堂大人不能料理,我自然會在老佛爺面前替你美言的。」
「多謝!多謝!」
送走了榮仲華,李鴻章悠然地吸起了水煙。他知道自己做兩廣總督已是十拿九穩了,只要李蓮英在內部說,榮祿在外面鼓吹,准過不了多久,老佛爺會下懿旨。
自從光緒帝下了自己有病要求各省份薦醫的聖諭以後,各省紛紛舉薦當地名醫,前往京城為皇上治病。江蘇有一名醫陳蓮舫,很有醫術,而且相當有醫德,在當地很有聲望。江蘇巡撫在見了上諭以後,決定舉薦陳蓮舫上京給皇上看病。
陳蓮舫已經白髮銀須,本望再過一年就謝歸鄉里,不再從醫,那知卻就在這時,巡撫來了命令叫他到京給皇上看病。
他非常清楚給皇上看病是一件不好應付的事,弄不好要掉頭的,但是他又不敢不去。在巡撫送了他幾千兩銀子後,他便被迫啟程前往京城了。
這天,陳蓮舫行到一個小縣城,他也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哪兒,又看看天色已晚,便找了一個小客棧住了下來。在他吃晚飯的時候,他聽得隔桌有兩位正在說話,便側耳傾聽。
「你見過皇上發的那道上諭嗎?」一個對另一位說。
「你說的是什麼上諭?」另一個有些迷惑不解地說。
「就是那個皇上自稱有病的上諭」
「你說的是那個,我倒聽說過。那上面不是說皇上自從今年四月就有病了嗎?」
「對了,就是那個上諭。」
「老兄,你難道對這道上諭有什麼新的消息不成?」另一個將腦袋靠了過去問。
「也沒有什麼,我只是聽說皇上並沒有病,他身體很好,但卻不懂皇上為什麼非得說自己有病。」
「老兄,你別賣關子了,你就給我實說了你是怎麼想的。」
「你聽說過法國這個國家嗎?」第一個人並沒有直接回到第二人的問話。
「聽說的,它不是跟朝廷開過幾次仗了。」
「聽說他要派醫生給皇上看病。」
「派了嗎?」
「派了。」
「看的結果怎麼樣,他們看出皇上有病嗎?」
「聽人說,他們派的醫生認為皇上病得還不輕,還給皇上開了葯。」
「哦,那你認為這有什麼不對的?」
「我只是覺得奇怪,皇上好好的身體怎麼會突然間又有了病呢?」
「莫非是有人動了手腳。」「我想也是,而且我還聽人說,是有人在給皇上的飯中放了葯,這種葯皇上吃了便會顯出病來:臉色蒼白,四肢無力。」
陳蓮舫仔細地聽著旁邊二人的談話,但他們二人好像沒有看見陳蓮舫似的,他們仍然談論自己的,喝自己的酒。
「這樣難道不怕出問題?」第二個人有些擔心地問坐在他對面的那位。
「哼,老兄,你想得太簡單了,我聽人說,那個太后還害怕皇上不出問題呢?聽說她最怕皇上沒病,身體安好。」
「這世間真有這麼回事,他們不是母子關係嗎?當母親的怎麼能如此嫌棄兒子呢?」
「這有什麼不可,當母親的想當權,自然就顧及不了兒子了,兒子活著對他是一個障礙。」
「那她為什麼非得將皇上弄死呢?她可以像以前那樣將皇上給廢了嘛。」
「老兄,你說得容易,要沒有病,找不著借口,怎麼能廢呢?」
也許是他們覺得談論得太多,他們二人收了嘴,吃起飯,喝起酒來。
陳蓮舫這才認真觀察這二位,原來那個說話最多、稱另一個為老兄的人是個差役,怪不得他知道那麼多。陳蓮舫又看了看附近的人,他發現,那一個坐在窗子邊喝酒的人,他的右臂垂著,可能也聽到了這二人談話的全部內容。
陳蓮舫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回味剛才聽來的內容。他現在明白了。他這次是捲入了宮廷內部之爭,他這次去將凶多吉少,要不小心從事,自己肩膀上的傢伙可能就得搬家。陳蓮舫越想越是膽顫心驚,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恰在此時,他聽到了敲門聲,趕緊前去開了門。
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在吃飯時看到的靠窗喝酒的那位,陳蓮舫不禁一怔。
「陳施主,一向可好!」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姓名,陳蓮舫不禁又一怔。
「你是誰,我不認識,再說我也不姓陳。」陳蓮舫說著就要將此人拒之門外。
「陳施主,你聽我說。」那人說著就閃進了門來,把門掩上。「陳施主,我是來找你給我治治病的。」那人說著解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右臂,陳蓮舫看得清楚,那人的右臂已成烏黑,他心裡明白他眼前這人是中了毒。但他在未搞清對方之前是絕不給他治病的,於是他冷冷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是醫生。」
「我不但知道你是醫生,而且知道你醫術高明。因為你以前給我治過病。」說著那人就將以前陳蓮舫給他醫病的有關情況和盤託了出來。
「你就是人們所說的那位『飛天蝙蝠』。」陳蓮舫驚喜地說。
「在下正是。」
陳蓮舫這才明白這人為什麼一上來就叫他「施主」,原來這「施主」是武林人士對別人的尊稱。
「你這是怎麼啦?弄成這個樣子!」陳蓮舫將「飛天蝙蝠」扶到床邊關切地問。
「哎,說來話長」,「飛天蝙蝠」嘆了一口氣說。其實,「飛天蝙蝠」真名廖沖,只是因為此人輕功甚好,飛檐走壁不在話下,而且具有一副俠義心腸,因而人們都親切地稱他「飛天蝙蝠」,卻忽視了他的真名。
「我是去救皇上時受的傷。」廖沖默默地說。
「救皇上?」陳蓮舫驚奇地瞪大了雙眼。
「對,救皇上。」廖沖肯定了一下,於是他將他的受傷過程簡略地給陳蓮舫說了一遍,直聽得陳蓮舫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原來,這次「飛天蝙蝠」前去救時,還未到瀛台,就被人發現了。最後在退出來的過程中不幸被一個侍衛的毒箭射中了右手,幸得他反應敏捷,迅速地給束住了,才不致於毒性當即發作,也才揀了一條命。一路艱難地求醫,但很多人不知這毒是什麼毒,正在廖仲感到絕望之際,不想卻意外地遇到了陳蓮舫。
陳蓮舫看了看廖沖的的右臂,搖了搖頭說:
「只恐你的右臂是不能再用了。」
這對廖沖是一個打擊,他從小使武器均是右手啊?要是右手不能用,那他怎麼辦呢?他不禁又失望起來。
「你能看出這是什麼毒嗎?」
「我也看不清。」陳蓮舫搖了搖頭說。
「你難道不能想出別的辦法來,你知道,我還得去救皇上,我不能看著皇上在那兒受苦。」接著,「飛天蝙蝠」又講了有關皇帝的情況以及慈禧太后、李蓮英對皇上的態度,這使得陳蓮舫對於這次進京有了更多的了解。
「我不妨可以試一試,但能不能成功,我可不能擔保。要知道,我行醫這麼多年,還未見過這種毒,看來對皇上看管得真嚴。」陳蓮舫毫無信心地說。接著陳蓮舫用他平時療毒的辦法,首先將淤積在廖沖手臂上的烏血擠了出來,然後夾上了銀針,再然後又給了一些葯給廖沖。
「多謝陳施主。」
「別謝了,我也不能有把握將你的這個毒驅除,這就看你的造化了,如果三月之內你手臂上的烏氣不消,就證明毒沒有出來。如果消了,則證明痊癒了。不過,恐怕如果毒出不來,你的性命就難保住了。」
「但我絕不能失去我的右手,失去右手,對於我來說,還不如死。」
「飛天蝙蝠」在臨走之前,囑咐了陳蓮舫在京要小心從事,如果不行,可以逃避那個是非之地,同時拜託他要給皇上好好治病。陳蓮舫答應了。
自從別了「飛天蝙蝠」以後,陳蓮舫繼續北行。他在路上不斷聽到人們說「可能要換皇上」、「皇上病得不行了」的謠言。
就在陳蓮舫一路北趕的同時,京中關於皇帝病重的消息也越來越多,謠言越來越盛。法國公使在使館左等總署給他消息不來,右等也不來,於是,又趕往總署衙門。
這次負責接待呂班的是新任總署大臣許景澄和袁昶,袁昶和許景澄諳熟洋務,兩人一合作,弄得滴水不漏。呂班問不出什麼事,只是實話告訴袁、許二人此來的目的。
「本人前來薦醫並不是為了治病吃藥,實在是想探看一個貴國皇上情況。上海各大新聞有詳細記載,說貴國皇上身體健康,精力旺盛,但朝廷又經常宣布藥方,這令各國覺得貴國很不可思議,所以各國一致決定讓本人來探視一下皇上病情,如果皇上真的有病,各國的疑慮自然煙消雲散。如果貴國拒不讓我看看皇上,各國必將覺得貴國會發生什麼事,到時如果名國派兵進京保護使館,本人想幫忙都幫不上了。」
這分明是在威脅,但呂班說的也並不是全無道理。要是到時各國派兵進京怎麼辦呢?這令許景澄和袁昶不得不擔心,他們送走呂班後迅速向慶親王奕劻報告。慶王覺得事關重大,又趕緊奔到榮祿住處,榮祿也覺得此次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他們倆趕緊趕往慈禧太后住處。
慈禧太后聽了榮祿、慶王二人的呈辭,雖然氣憤,但也沒有辦法,更何況榮祿帶去了一封信,交給了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拆開一看,見上面寫著:
「天下皆知聖上康復,而醫案照常,通傳外間,轉滋疑義。
上海各洋報館恃有護符,騰其筆舌,尤無忌憚,欲禁不能。可否奏請停議此項醫案,明降諭旨,聲明病已痊癒,精神尚未復元。當此時局艱難,仍求太后訓政,似乎光明正大,足以息眾惑而釋群疑。以太后之慈,皇上之孝,歷二十餘年始終如一,常變靡諭,因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亦莫非公與親賢調護之力。」
這封信慈禧太后看完雖然非常氣憤,但仔細一想,也不無道理。如果疑釋不清,不僅國內將人心惶惶,而且各國也將持不信態度,從而引發出不可知的結果。所以,慈禧太后最後不得不同意讓軍機大臣陪著法國醫生都色夫前往瀛台給皇帝看病。
等榮祿和慶親王奕劻走了之後,李蓮英侍候在慈禧太后身邊,他知道慈禧太后在心煩時最喜歡聽他講笑話,於是他說:
「老佛爺,讓奴才給你解解悶吧!」
「你說吧!」慈禧太后強打精神說。
「我們那兒有一個孝子,他的孝心人人皆知。一天,他正在街上閑玩,一個人走過來說:『你還在這兒玩,你家老母死了。』這人一聽,撒開腿就往回跑,等到他跑回家一聽,聽到屋內有哭聲,他也跟著哭了起來。當他走進屋的時候,見他媽好好地坐在炕上,但卻不知她為何在哭。這人立即收住了眼淚,走到床邊問他母親到底怎麼回事。他母親哭得更凶,同時指著旁邊一個東西說『你死得好慘喲』,那人趕緊順著她母親指的方向看去,原來地上躺著一個老母豬。」
「你這個缺德鬼。」慈禧太后臉露微笑地說。
「只要能讓老佛爺高興便是我最大的願望。要是老佛爺整天不高興,奴才也不會高興的。」
「你看我現在不是很高興嗎?我是擔心明天皇上說他自己沒有病,這樣一傳出去,不知外面又會鬧成什麼樣子。」
「老佛爺,請放心,我這就去關照皇上。」
「你怎樣關照?」
「我就去給皇上說:如果你等到法國醫生來為你檢查時,你裝出病來,老佛爺答應讓你出瀛台,和珍妃相見,否則,就將珍妃處死,你也一輩子甭想出瀛台。」
「很好,」慈禧太后對李蓮英的話表示贊成,「那個賤貨現在怎麼樣了?」「回老佛爺,奴才關照過那些太監叫他們嚴密看管。聽他們說,每頓送去的飯珍妃都沒有吃或者吃得很少,她經常在屋內嘆息,罵皇上不去看她。」
「既然不吃,就隔三天送一次。送上三次後再天天送,看她能硬到什麼時候。」慈禧太后又氣沖沖地說。
「喳!」李蓮英答道,「奴才這就前往瀛台關照皇上。」
慈禧太后望著李蓮英遠去的身影,冷冷地笑了幾聲,笑得相當陰險,令人聽起來不禁毛骨悚然。在她的想像中,光緒帝正在向李蓮英乞求:你千萬別殺了珍妃,我會裝成有病的,我不會說我沒病的,只求你給親爸爸說千萬別殺了珍妃。
她又彷彿覺得:珍妃正在向她乞求,老佛爺,給我飯吃吧!我還不想死,然後她給珍妃一碗飯,珍妃狼吞虎咽地吃起來,而她在一旁冷笑不止。想到這些,慈禧太后覺得自己是天子,正操縱著一切。
第二天,都色夫在軍機大臣的陪同下前往瀛台,發覺光緒帝面黃肌瘦,一臉痛苦。他替光緒帝檢查一下,認為光緒帝是體內太熱,身體太虛,腎臟太弱。都色夫的這一診斷令在旁的幾位軍機大臣很是滿意,因為他們就怕光緒皇帝呆不住,自己說自己沒病。但他們哪裡知道,光緒帝其實想說也不敢說,他必須為他心愛的珍兒忍受這一切。
都色夫的檢查結果各國都知道了,上海的各國報紙有關皇帝病情的消息少了些,但並不是沒有了,時不時還是有有關皇上病情的消息刊登。
陳蓮舫這日行到天津,便聽到了人們正在談論「有個法國醫生叫什麼什麼夫的給皇上檢查說皇上只是身體太虛,腎臟太弱。」這令陳蓮舫不禁起疑,這是什麼病啊!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陳蓮舫在為他安排的地方歇息了兩天,便有人來傳話上殿給皇上看病。陳蓮舫在那人的帶領下,來到了大殿,趕緊跪下給慈禧太后和皇上請安。
「草民陳蓮舫叩見老佛爺、皇上!」
「你不遠千里來到京城為皇上看病,赤膽忠心。蓮英,賞他五千兩銀子。」慈禧太后對站在身邊的李蓮英說。
「多謝老佛爺賞賜!」陳蓮舫趕緊叩頭道。
「日後好好給皇上看病就行了。」
「是,老佛爺。」
向來醫生給皇帝看病不能問皇上病情,只能由別人代述或皇上自己告訴。於是,慈禧太后便代光緒帝陳述病狀,陳蓮舫卻在下面認認真真地聽,時不時也能聽到光緒帝自己的說話聲,或者是表示對慈禧太后所說的話表示贊同,或者是對慈禧太后的話進行簡單的補充。
好不容易慈禧太后將病情敘述完了,陳蓮舫卻還是未能辯出個東南西北來,他也不知道皇上這是什麼病。這時慈禧太后叫他給皇上切脈,他慌忙打斷思路,跪進到御桌前,稍微抬起了頭,看了看坐在御座旁的皇上和慈禧太后。他只覺得光緒帝四目無神,滿臉倦容,頭上直冒熱氣,頭髮彷彿已經打濕,喉間有一瘡,身體瘦弱,鼻子如同鷹鉤一樣,這使陳蓮舫覺得皇上好像外國人。而慈禧太后卻一臉威嚴,皮膚細嫩,臉上無多少皺紋,紅光滿面,一看就知道是一個身體健康、護膚有方的聰慧女子。陳蓮舫看了光緒、慈禧一眼,又替光緒帝摸完了脈。摸脈的結果,不禁令陳蓮舫大吃一驚,因為皇上的脈衝若有若無,時強時弱。這令陳蓮舫想到在路上聽到的傳聞,心裡不禁想,看來皇上真是吃了對身體不利的東西,而且是在經常吃。這時,他又聽到慈禧太后在問什麼,趕緊凝神細聽。
「皇上的病是什麼病呀?」
「草民看皇上是身體太弱,火氣太旺,皇上需要休息。」
「那皇帝喉中的瘡是怎麼回事?」
「回老佛爺,草民認為正是皇上火氣太旺所致。」其實這僅僅是陳蓮舫的推辭之詞,因為他根本不可能讓皇上張開嘴或到皇上喉邊細看。
「皇帝病嚴重嗎?」
「草民認為只要好好調養,會很快恢復的。」
「那你下去吧!」
「是,老佛爺。」
「將你所開藥方直接上呈軍機處就可以了。」
「是。」
陳蓮舫退下來後,開了一些補身體用的中藥呈到軍機處,這些葯均是光緒帝以前服過的葯,但陳蓮舫也別無辦法,因為他根本不可能診斷出皇上到底犯了什麼病。不過,他又不能不開,因此他只得開了這些看似有用但實際上並不一定對症的葯給皇上。
雖然有御醫、陳蓮舫以及其它的醫生不斷給皇上論脈診治,但光緒帝的病情仍然不見好轉,至少外面的人是這樣傳聞的。這就使得大家面臨一個選擇:要是有朝一日當今皇上突然崩逝了,斷嗣無人,將怎麼辦?
慈禧太后決定召集軍機大臣再次商議廢立之事,同時向廣大臣工徵求意見,要求各臣工要各抒己見談一談自己關於廢立的想法。另外,慈禧太后還令榮祿發電報詢問地方大臣意見。
在召見軍機大臣時,仍然得不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來,這令慈禧太后很是生氣,因為榮祿還是勸他要小心從事,要顧及影響。不過大臣們上的奏摺卻令慈禧太后很是滿意。
御史張仲炘,給慈禧太后上疏說皇上變法剪髮、易服是背叛了祖宗,天理不容,他們強烈要求廢除皇上,另換一個能忠實執行祖宗成訓的皇上。
候補知府、翰林院編修王龍之也上疏慈禧太后說廢除無能、懦弱的皇帝,換上一個能幹的皇帝是必然的,而今皇上懦弱無能,他希望慈禧太后能順應這種形勢,早定大計,早行廢立之事。
這些無疑使慈禧太后高興了些,但這些僅僅是搔癢之辭,最根本的是要徵得軍機大臣的同意,而現在軍機處意見往往不能統一,莫衷一是,尤其是榮祿屢加反對,更讓慈禧太后覺得不滿意。
榮祿也深深知道自己已令老佛爺不滿意了。他擔心自己幾十年的「寵信」將傾刻間化為烏有,這也不能不令他著急,他決定去找李蓮英,希望李蓮英能在慈禧太后面前替他周旋。
他特備了一分厚厚的禮物,便坐著轎子來到了李府。李蓮英趕緊迎了出來。榮祿獻上了那份厚禮,這自然令李蓮英很是高興,於是,榮祿便趁此機會說出了自己此來的目的。
「總管大人,我此次來是希望你能在老佛爺面前幫我一忙。」
「什麼忙值得中堂大人親自來一趟,讓差人跟我說一聲不就行了。」
「此事事關重大,換上別人我不放心,所以我親自來了。」
「哦,到底什麼忙,你說。」
「總管大人,你隨老佛爺幾十年了,也知道老佛爺的脾氣。
老佛爺很恨洋人,恨他們干涉,這一點我也清楚。但是如今的時局,想來總管大人也有耳聞,老佛爺想換皇上。其餘臣工大都贊成老佛爺主張,但我一個人獨自反對,屢屢惹得老佛爺不高興,我這是希望總管大人能在老佛爺面前替我美言,讓老佛爺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中堂大人,你放心,我自然會在老佛爺面前替你美言的。
我也知道,中堂大人一腔愛國之心,事事為著老佛爺著想,處處替老佛爺考慮。中堂大人的赤膽忠心我會向老佛爺說明的。」
「總管大人,希望你能在老佛爺面前多提醒,廢皇上不要太急躁,最好是能夠徐圖後計。」
「中堂大人,你就放心吧!你要怎麼堅持,你要怎麼說你就隨便說吧!」
這令榮祿感到很是欣慰,但是他對李蓮英的這些話卻不能相信得太多,因為他也清楚李蓮英大多是順著慈禧太后的心思去做事兒、說話的,但既然他這樣說,就權且相信他吧!
不相信又有什麼辦法呢?
榮祿前腳剛走,剛毅又來了,他也是來找李蓮英的,也是想讓李蓮英在慈禧太后面前多提醒提醒。他比榮祿說話可直接得多,因為畢竟他們是金蘭之交。
「蓮英,老佛爺真想廢皇上嗎?」
「你說呢?」
「我想是,只是由於榮祿屢次反對,才使得老佛爺不能決定下來。我不知榮祿是怎麼想的,居然想保皇上。」剛毅有些氣憤地說,「為什麼沒有將榮祿也看作『帝黨』加以處置,而留到現在讓老佛爺生氣。」
剛毅歷來就很是嫉妒榮祿,不但是由於榮祿佔了他的先,更是由於榮祿經常能得到慈禧太后的寵信,經常召他「獨對」,也就是慈禧太后單獨和榮祿對話,這是軍機大臣最為擔心的事,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和老佛爺說些什麼。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剛毅在很久以前就已是協辦大學士了,不想榮祿後來者居上,弄得他這個協辦大學士出不了頭,所以,剛毅很是惱火榮祿,認為是榮祿壞了他的前程,破了他的任大學士首揆之夢。
李蓮英當然不知道這些,但也畢竟在宮中呆了多年,知道該怎樣在相互矛盾的雙方之間周旋。榮祿他得罪不起,因為他畢竟是慈禧太后最寵信的大臣,而且更重要的是榮祿和慈禧太后心中的那段情還藕斷絲連。他也不願意得罪剛毅,因為畢竟剛毅是他的兄弟。
「子良兄,你也別太著急,老佛爺自然會有她自己的想法,而且榮中堂加以反對也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我們這些作奴才的,除了辦好老佛爺交給我們的事以外,別的就是順著老佛爺的意思去辦事。現在老佛爺只所以遲遲不肯廢黜皇上,她也是有她自己的顧忌的。」看似在給慈禧太后解釋,其實隱含有指責剛毅說話欠考慮的意思,不過,剛毅並沒有聽出來,他還要發表他的高見。
「老佛爺還有什麼顧忌的,皇上不行,本來就該廢,難道我們自己廢自己的皇上,難道還要讓別人同意不成?」剛毅有些憤憤地說。
「子良兄,你是知道老佛爺的,老佛爺最恨自己做錯事。
老佛爺一世聖明,要是她在這事情上面不小心犯了錯,她會恨自己一輩子的。」
「蓮英,咱們也別說了。實說吧,我這次來,我是希望你能幫助老佛爺堅定信心,這事要辦就快辦,別再拖了。」
「子良兄,我當然會在老佛爺面前說的,只是……」
李蓮英本想說些什麼,但他並沒有說出來,剛毅也不便問,於是他們二人的談話就到此為止。
李蓮英其實想說的是替自己考慮的話,他苦心積慮地在慈禧太后面前獻殷勤,現在好不容易贏得了老佛爺的信任,要是自己因為一時看不清形勢在陰溝里翻了船,這豈不可惜。而且,他也深深知道,老佛爺既恨洋人,又怕洋人,在廢立皇上這一件事上,老佛爺不可能不顧及到洋人的態度,雖然老佛爺在這件事上看來很堅決。
不久,外間各位臣工以及外國在京使館人員看到了一道上諭,其內容是:
「現在朕躬違和,所有年內及明年正月應行升殿一切筵宴,均著停止。明年正月初一日,朕親率王公百官,恭詣皇極殿,在皇太后前行禮。」
凡是看到這道上諭的人,心裡均不免一驚,看來皇帝今後還能坐得住,但到了明年,那就說不定了。
榮祿曾建議慈禧太后電詢各大臣關於廢立的態度,但現在還未得到迴音,所以慈禧太后在一步步向她的既定目標前進時,她也越來越重視地方各官員的態度。因為遲遲不見各地回信,遲遲不見各地大臣上的表示自己意見的奏摺,這不免令慈禧太后有些顧忌,要是各地大臣如兩湖、兩廣、兩江總督都反對怎反辦呢?兩廣總督倒可以不考慮,因為前任剛下,新任還未到任,這種種顧慮不免令慈禧太后有些煩躁不安。
李蓮英也看出老佛爺這兩天煩躁得很,因而他便向慈禧太后建議去看看戲,到頤和園去劃划船,慈禧太后表示同意。
李蓮英叫來了最好的旦角,告訴他們一定要揀最好的、拿手的戲給老佛爺看,一切以把老佛爺逗樂為準。各旦角受了總管大人的交待,沒有不演好自己角色的,有時還故意逗台下的慈禧太后笑,因而,慈禧太后在看戲時顯得心情愉快,這令李蓮英也很是高興,因為這正是他進言的最好時機。
看完戲後,李蓮英又陪慈禧太后划船。船行在滿是荷葉的水面上,看著湖面歡快的小魚,慈禧太后不僅畫性大發,叫李蓮英給她拿畫筆和紙來,幸得李蓮英早準備好了筆和紙,他趕緊從船艙中拿了出來,遞給慈禧太后。
慈禧太后在宮中多年,閑暇之餘,總喜歡畫畫、看戲,尤其是在心情好時,更喜歡拿出筆來畫她所見的一切。慈禧太后看著在水中嬉戲的小魚,它們是那樣的快活,這不禁令慈禧太后想起了未入宮以前她自己和榮祿在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他們以前就像這些魚兒一樣快活、一樣相互追逐嬉戲。雖然後來自己進宮了,但榮祿仍如以前一樣對自己忠心耿耿,無處不為自己著想,當年肅順等還在時是榮祿在皇上死後幫助自己獲得地位與權力,是榮祿幫助自己免被別人暗殺,這次又是榮祿幫助自己重新得以垂簾。想到這些,慈禧太后不禁抬起頭看了看對面的萬壽山,心中有無限感慨。榮祿為什麼現在反對自己廢除皇帝呢?
「蓮英,把這些拿回去。」慈禧太后指著鋪在她面前的紙和筆說。
「喳!」李蓮英答應著拿走了紙和筆。等到李蓮英再回來,慈禧太后又問李蓮英。
「蓮英,你說為什麼榮祿反對我廢皇帝?」
「老佛爺,也許是榮中堂不想這麼快地廢皇上吧!」李蓮英含糊其辭地答道,他怕慈禧太后不明白,又補充了一句,「也許是榮中堂怕有人反對。」
慈禧太后聽出了李蓮英的意思,他是說榮祿怕洋人反對,這不禁令她又來氣。
「他只知道干涉、干涉,現在連你也這麼樣想。」慈禧太后略為不悅地說。
「老佛爺息怒,奴才哪敢如此,奴才只是以為榮中堂是這麼想的。」
榮祿確實是這麼想的,這一點慈禧太后也是非常清楚的,但她自己素來不喜洋人,自己不願考慮太多關於洋人的事,這可能就是榮祿反對的吧!慈禧太后這樣想。但自己為什麼又非要怕洋人干涉呢?慈禧太后又恨恨地想,我一定要廢掉皇帝。算了!算了!再說吧!她覺得自己應該問問李蓮英別的事情。
「蓮英,你看誰最合適補兩廣總督的缺?」
李蓮英本來想說這件事,但因為剛才老佛爺不高興也就罷了,不想現在老佛爺自己倒提起了這事兒,李蓮英趕緊說:
「奴才以為讓李中堂去最好,李中堂善辦洋務,而兩廣之地又是洋務繁重的地方。」
「嗯,幸虧你想得到,我看也該用一用他了,他在家閑置得太久了。我看就這樣了,派李鴻章接任兩廣總督的缺。」
其實慈禧太后也有意讓李鴻章接替譚鍾麟。雖說她不喜歡洋人,但她覺得又不得不應付,就如同她有時候也邀請外國駐華大使夫人到宮中來玩一樣。兩廣是最先同洋人通商的地方,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不派一個威名素著的老臣是根本管不下那個地方的,而老臣中又以李鴻章威名最盛,雖說李鴻藻也不錯,但他自己現在還在獄中,所以在慈禧太后心中早已內定了李鴻章任兩廣總督,現在居然李蓮英和她想在了一塊兒,她當然禁不住要誇獎李蓮英兩句。
自從陳蓮舫入京後,非但沒能治好皇上的病,反而覺得皇上的病越來越重,這令陳蓮舫覺得很不可思議。首次給皇上診了病下來,他卻覺得自己渾身病涼、背上直冒冷汗,他逐漸清楚他和其它幾位外省薦來的醫生是根本醫不好皇上的病的,要是將來有朝一日皇上崩逝了,這責任還會落在他們身上,所以陳蓮舫越想越是心驚。他決定自己先回去,但這不是他說走就能走的,這必須得到老佛爺的同意,這令他很是為難,找誰去給老佛爺說情呢?
就在陳蓮舫絞盡腦汁時,他想起了他的一個朋友,這人姓孫名三思,在內務府當差,聽說人緣很好,陳蓮舫決定去找他。
當陳蓮舫給孫三思說明來意後,孫三思並沒有急於給陳蓮舫回復,反而給陳蓮舫講了一個故事。
有一個商人,有點兒文化,又很有錢,不過他還想在官場上有所作為,於是他就跑到京城來碰運氣。恰巧他在京城有個朋友,那人在一個寺廟任主持,而這個寺廟又是李大總管經常光顧的地方。於是,他決定去找他的這個朋友,叫他這個朋友給他想辦法,他這個朋友滿口答應,叫他三日後來聽消息。但這個人等不及了,二天後就來到了這座寺廟,但他並未到達那座寺廟,因為他發覺路上站滿了侍衛與太監,他只是聽見別人說是李大總管在拜佛燒香。到了第三天,他到他朋友家去了,他朋友告訴他說,你準備二十五萬兩銀子,明天送來,因為那個總管要二十五萬兩才能給你辦事。這個人雖覺二十五萬兩有些多,但他並不在乎只要能撈一官當,因此他很快將銀子送到了他的朋友家裡,他朋友叫他等,有消息自然會給他說。這個人於是就在京城裡找了個地方住下來呆了半個月,忽然有一天他的朋友來給他說你快到朝廷去謝恩吧!朝廷任命你為巡撫了,這人真是喜出望外,花了二十五萬兩銀子,其實有五萬兩銀子是他們朋友拿了,當上了巡撫。
孫三思將故事說完,陳蓮舫已明白了孫三思想告訴他只有找李蓮英幫忙,而他願意給他作那個寺廟主持,也就是說,請我幫忙不能白幫。陳蓮舫作醫生一生也有不少錢,他並不在乎幾萬兩銀子,他只想活著出宮去。
「三思,你看得需要多少銀子?
「過兩天再說吧!兩天後你來我給你答覆。」孫三思胸有成竹地回答。
陳蓮舫在焦急中渡過了兩天,第三天他又來到孫三思家中,孫三思對他說:
「蓮舫,我看你準備八萬兩就可以了。」
八萬兩對於陳蓮舫來說不是個大數目,他當即給孫三思送來了,孫三思叫他先回去然後有消息會告訴他的,於是陳蓮舫又回到了他的住處,擔心地等待。
孫三思將這八萬兩銀子自己取了一萬兩銀子,然後找到了內務府大臣懷諾布,送給了懷諾布二萬兩銀子,同時將剩餘的五萬兩銀子交給了懷諾布,求他給李蓮英說說好話讓陳蓮舫回家去,懷諾布滿口答應。
十多天過去了,陳蓮舫總盼望著孫三思能給他消息。終於有一天,他等來了孫三思,不過不是給他讓他回去的消息,而是讓他另外準備五萬兩銀子。陳蓮舫毫無辦法,只得忍痛再送了五萬兩銀子到孫三思家中。這樣反覆折騰,又過了十多天,孫三思來告訴他慈禧太后已同意讓他回家。陳蓮舫心裡很高興,因為他終於可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後來,他聽人說那十三萬兩銀子李總管要了十萬。
陳蓮舫回到家鄉聽人說,「飛天蝙蝠」已經自殺了。聽到這個消息,陳蓮舫不禁一陣難過,他知道自己給「飛天蝙蝠」療毒的辦法失敗了。在替「飛天蝙蝠」悲哀的同時,他也為皇上悲哀,看來皇上只能痛苦地過一生了。
皇帝的病情沒有好轉,榮祿又堅持不廢皇上,這令慈禧太后越來越不安。慈禧太后的不安引得榮祿也越來越不安,他怕慈禧太后對他產生看法,然後疏遠他。正在他提心弔膽之時,他先後收到了兩封電報。一封電報是兩江總督劉坤一發來的,這電報先到,只見上面寫著令祿感到寬心的話:「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難防。所可言者在此,所不忍言者在此。」
這兩句話令祿非常高興,他當即前往儲秀宮,將劉坤一的電報給了慈禧太后。慈禧太后雖然有些氣,但總算平靜地看完了,因為慈禧太后到底了解到了地方各長官的態度。
由於就劉坤一人表示反對,並未能阻止慈禧太后廢皇上的決心,她還是想在過了年後廢皇上。這令榮祿陷入不安,怎麼老佛爺能不顧後果呢!
上海有個候補知府經元善,是上海電報局的總辦,因此能看到朝廷發下來的各種電旨,當他發覺電旨中關於廢立皇上的口氣越來越重時,他再也坐不住了。
經元善名雖為總辦,但他非常熟悉洋務,知道廢除皇上可能會導致各國干預,甚至兵戎相見,而要以大清積弱之國去抵擋數國的雄兵,只恐又會來一個火燒圓明園的事件。而且,他也深知,在上海還是有很多人同情皇上的命運,至少反對慈禧太后的人不少,雖然慈禧太后現在迂延不決,但經元善明白,一旦時機成熟,慈禧太后決定會廢除當今皇上的。
劉坤一反對廢除皇上,他是有所耳聞的,朝中榮祿、李鴻章反對廢黜他也略知一二,經元善清楚廢除之舉並不明智,雖說他本人並不怎麼喜歡當今皇上,但他更不喜歡慈禧太后專斷引來兵禍,他決定聯絡上海紳商各界聯名致電總署。在這之前,他必須得去找一個人,那人便是他的上司盛宜懷。
盛宜懷是以洋務起家的,向來同情新黨,也很同情皇上。
但他又不敢明目張胆地給經元善支持,只是默許經元善去做。
今天已是大年前夕了,名家都在準備過年。上海由於是個大城市,除夕前夕尤其熱鬧,現在街道上到處是喜氣洋洋的人們和到處響的爆竹,給平時沸騰的上海又添上了一層節日的喜慶氣氛。黃埔江上,船隻往來也頻繁了,那是年前趕到城裡來購置年貨的人突然增多的緣故。外灘上也比平時熱鬧多了,快活的小孩們正在上面嬉笑、追逐、奔跑。這是一個多麼祥和的世界,人們過得多麼幸福,可是要是慈禧太后真廢除了皇上,只恐怕上海會一片恐慌,一片混亂。
經元善坐在車上,看著節日的上海,想著廢皇上可能帶來的後果,也想著自己如果發電報會帶來的後果,但他現在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他只是覺得他應該阻止慈禧太后廢除皇上,以免再生兵變。
經元善來到了他的朋友汪康年家中。汪康年字穰卿,是光緒十八年壬辰科的進士,又是翁同和的得意門生之一。在光緒變法前夕,就已在上海創設了《時亦務》,專門鼓吹維新變法。《時亦務》是旬刊,專門以議論為主,評論西洋各國政事,也評論大清的各種積弊。為了報道時政,汪康年去年春天又創辦了《時報日報》,不久改名為《中外日報》,專門報道各國發生的情況。《中外日報》銷路極廣,尤其是在那些憂國憂民的紳商士民中更是如魚得水。經元善到汪康年家就是為了讓他能夠在明天的報紙中刊出消息,以便聯絡有志之士。「穰卿,你可聽說過廢皇上的消息?」
「聽說過。」
「哎,恐怕皇上只能過完今年了!」經元善嘆了口氣說。
現在到過年只剩下幾天了,難道皇上馬上就要被廢黜了?
這不禁令汪康年一驚。
「什麼?到過年就剩幾天了,難道上頭要廢除皇上了,趁現在。」
「嗯,」接著經元善給汪康年講了他近來所接觸到的各種電旨。等到講完,經元善又說:
「穰卿,我這次來找你,就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
「蓮珊,」這是經元善的別名,「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只要我能辦得到的,定當效力。」
「好!」經元善豪情萬丈地說;「我希望你能在明天的報紙中登出這則消息,號召反對廢除皇上的紳商們到電報局列名電請總署。」
「沒有問題,我馬上就準備。」汪康年爽快地答應,「蓮珊,但誰來領頭呢?」
「我!」經元善答得很是響亮,生怕汪康年沒有聽見似的。
「你?」汪康年有些疑惑,「這樣只怕上頭不會輕饒你。」
「穰卿兄,這些我早已顧不上,只求別再發生兵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你不也這樣說嗎?」
「蓮珊兄,要是上頭怪罪下來,你準備怎麼辦?」
這是在為經元善準備後路。經元善聽了一想也是,總得先找好退路吧!於是幽幽地說:「準備到澳門吧!哎,到時候再說。」
汪康年知道此電報一旦呈上去,結果可想而知,他知道也許今晚便是最後一個晚上他能和經元善在一起喝酒了。他一邊命人在明天的報紙上加上那一則消息,一邊命人擺上了酒菜、杯筷。兩人直喝到二更方休,經元善才醉醺醺地回到了電報局。
第二天等到經元善起來時,電報局門口已站滿了要求列名的紳士名流,經元善認得出其中有現任翰林院編修的蔡元培,有名噪一時的章炳麟,還有兩個是丁日昌的兒子丁惠康、吳長慶的兒子吳彥復,他們兩個是所謂的「海內四公子」中的二位公子。看著這些紳士名流,經元善激動不已。在他眼中他已感覺到了這份電報的重量。
在這些紳士名流一千多人簽了名後,經元善向總署發出了一份內容簡短的電報。
「總署爺中堂大人鈞鑒:昨日卑局探到欲廢除黜皇上,滬上人心沸騰,探聞各國有調兵干預之說,務求王爺中堂大人,公忠體國,奏請聖人力疾臨御,勿求退位之思,上以慰太后之憂勤,下以安中外之反側,宗禮幸甚,天下幸甚。卑局經元善及寓滬名省紳商士民一千二百三十一人合詞電奏。」
這份電報到得總署,總署章京那敢怠慢,趕快送往了慶王府。慶親王一驚,心想這經元善膽子不小,居然敢聯名上書。但他也不敢怠慢,他立即又趕到了榮祿家中。
榮祿剛從李鴻章那兒回來。李鴻章這時已接到任他為兩廣總督的諭旨,準備擇日啟程前往廣州,為此,在北京的外國朋友、各國駐京大使為他舉辦了一次宴會。榮祿到李鴻章處就是為了從他那兒探聽一下,各國大使對廢立皇上的態度。
「中堂大人,我來是想問問你各國大使對廢立皇上的態度,現在老佛爺逼得緊了,非要在今年以前將這個事定下來。
我現在已到了圖窮而匕見的時候了,希望中堂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仲華,你知道我早跟你說過他們會反對的,今天他們趁給我送行的機會,跟我說了他們的態度。他們表示:若有廢立之事,各國雖不能干涉中國的內政,但他們也不能承認新皇帝,他們只承認當今皇上。仲華,你今天不來,我也會來找你的。現在各國大使已明白地說出了他們的態度,我只恐老佛爺一意孤行,引來別的意外。」
「什麼意外?」
「仲華,你想一想,地方上兩江總督劉峴庄明白地表示反對,還有很多沒有說明態度的,要是老佛爺廢黜皇上,一旦引起駐京使臣的抗議,各省疆臣就可以仗義聲討了。果如斯,恐怕又不免要動天下之兵。仲華,你想一想,在列強環視的今天豈能再在國內動不義之兵。」
「中堂大人說得極是,我也怕無端起天下之兵,但老佛爺偏要堅持,我也沒有辦法。」
這是榮祿在試探李鴻章的口氣,李鴻章自己也知道,但他覺得他還是要說:
「仲華,此事你不勸老佛爺就沒有別人了,你受老佛爺恩最重,老佛爺對你寄的厚望又大,要是你不勸阻老佛爺做錯事,你說你對得起老佛爺的一片慈恩嗎?」
探明了口氣,榮祿堅定了他的信心,他決定再次諫阻老佛爺。下意卻又遇到了慶親王奕騤,而且奕騤又帶來了那麼一份令他高興的電報。
慶親王奕騤等榮祿看完電報,對著榮祿說:
「仲華,你說這電報給老佛爺嗎?」
「給,怎麼不給。」榮祿有些喜悅地說。
「只恐會惹得老佛爺不高興。」
「慶王爺,」榮祿正經地說,「要是老佛爺廢皇上引來不義之兵,你我二人誰也擔當不起那個責任,你說是嗎?」
「嗯,沒錯,看來還是上的好。」
慶親王奕騤和榮祿二人備好了轎子,一同前往慈禧太后的住處養心殿。
他們二人先讓李蓮英給通報了一下,慈禧太后本來不想接見他們,但聽李蓮英說有極為重要的事向她稟報,她這才讓二人進來。
「你們二位有何事?」慈禧太后有些不高興地說。
「老佛爺,你先請過目這份電報。」慶親王奕騤說著將電報呈了上去。
慈禧太后接過電報一看,不禁怒髮衝冠,兩眉倒豎,那形情非常之怕人,不過幾十年的磨練到底使得慈禧太后能收斂自如,臉上的陰雲來得快去得也快。
「你們二人怎麼想?」慈禧太后冷冷地問。
慶親王趕緊給榮祿使臉色。這是他們早已商量好的,如果慈禧太后這樣問起就由榮祿來回答,榮祿會意,趕緊叩頭道:「回老佛爺,奴才以為經元善雖說得有些過分,但也並不是全無道理。」
「但關於調兵干預一說僅僅是傳聞而已。」
「老佛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慶王趕緊磕頭道。
不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是慈禧太后一貫堅持的,因為前幾次外患,都是由於當初掉以輕心才釀成巨禍的,所以慈禧太后也不得不贊同慶親王奕騤的觀點,她點了點頭。
「而且,老佛爺,李中堂說要是老佛爺廢黜皇上,外國大使將拒不承認,他們只承認當今皇上。」榮祿又趕緊接著說。
慈禧太后的氣又想往上冒,但她清楚這不是說著玩的。要是到時外國使節真不承認新皇帝,讓她這個太后面子往哪兒放,同時劉坤一等各省疆臣又怎麼樣現在也說不清,要是他們也跟著鬧呢,又叫我如何收場?轉念間想到了這些,慈禧太后覺得她的決心受到了考驗,她的決心正慢慢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可奈何的妥協。
「那你們說怎麼辦?」
口氣明顯比以前軟了許多,但也並不太弱。榮祿意識到了這一點說:
「奴才認為老佛爺不必廢皇上。現在皇上年齡已大,一直沒有皇子,不如選擇宗室近支立為大阿哥,當皇上的嗣子,兼嗣穆宗,皇上當年接位的詔書中已經講了這層意思,別人不能說長道短。太后可把大阿哥弄來,養在宮中。慢慢用他來取代皇上,這不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嗎?」
慈禧太后聽了很是高興,決定在宮中立大阿哥,但她也並不給經元善好受,她下令逮捕經元善。但經元善早得到消息逃往澳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