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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血濺黃沙 二、西安是個好地方!

所屬書籍: 李蓮英(斯仁)

慈禧逃到了西安,原先在紫禁城裡的太后架子又重新擺了出來,李大總管一看主子來了神氣兒,也跟著威風十足地昂起了頭……

  自華陰縣往西,數日到達渭南縣。再往西走,便是臨潼,臨潼西五六十里,便是古都西安。

  快到西安了,慈禧太后的心裡是越來越坦然了。她思謀著從現在開始就得享享清福了,京城裡的架子也要擺出來,咱畢竟是皇太后嘛。計劃著到西安後首先得好好歇一陣子。可不是嗎?自七月來愴惶出京,到如今已經快兩個月了。在這兩個月里,走走停停,為了活命而勞累。本來滿可以就住在太原不走了,誰料那該死的洋鬼子又從背後追了過來,雖然從太原出來往陝西奔逃比出京時舒服多了,但畢竟是逃啊。哎!真累人!到了西安後可得好好歇口氣。也不知道西安那邊的行宮修得怎麼樣了。

  「蓮英,蓮英,這是到哪兒啦?」老佛爺看到路旁出現了店鋪,就叫住了轎旁的李蓮英問道。

  「回老佛爺,這只是個小鎮,前面不遠就是渭南縣。」

  「渭南,離西安還有多遠?」

  「最多不過一百八十里。」李蓮英想了想說。

  「我思謀著到了渭南我們得在那裡稍稍歇口氣,養養精神,才好進西安。得先叫個人到西安去看看,看行宮收拾的怎麼樣了。」

  「老佛爺所言極是,我們是聖駕,就得有聖駕的氣派……」這些喪家之犬,還想裝大,好在關中百姓面前顯顯皇家的威風。中國人總是這樣,尤其他慈禧太后這樣的人,在洋人面前折了面子,被洋人打得落荒而逃,這失去的面子不去到洋人那裡去要,反而在自己的臣民面前趾高氣揚。其實關中自古民風純樸,百姓對朝廷始終是極其尊重的,不論是暴虐的秦始皇,還是奸詐的漢劉邦,更何況這詭計多端、手段毒辣的西太后呢!何必在黔首百姓面前如此裝腔作勢,真是多此一舉。

  慈禧太后是個厲害女人,她辦事非但有主見,而且善於安排一些紛繁的事情。早在從太原起駕之時,她就安排太原府派人向西安報信,要求西安府及早準備行宮。從太原出發已經二十多天了,想必西安府早已準備停當了,但老佛爺在沒有得到准信之前,還是不會放心的,所以欲派人去看一看。

  思前想後,就想到了岔道接駕的岑春暄。這個人去她還是比較放心的。於是就讓隊伍暫停稍息,讓李蓮英叫來了岑將軍。

  「岑將軍,這一路護駕,辛苦了!如果沒有你接駕護駕,我娘兒們會成為什麼樣子,我都不敢想!」

  「保護聖駕是微臣的天職,為了老佛爺、皇上安康,臣萬死不辭。只要太后和皇上安然無恙,就是微臣之福。天下百姓之福!」岑春暄有點動情。

  「這不馬上就要到西安了,我想找個人先到西安去看看行宮安排得怎麼樣了。岑將軍,你看誰去合適……」

  「微臣願效犬馬之勞!」沒等慈禧太后把話說完,岑春暄就搶著答道。

  「那就只能再辛苦岑將軍一趟了。你護駕有功,到了西安,一定有你的好處。」

  「謝太后恩典。」

  「老佛爺,時候不早啦,還是趕路要緊。」李蓮英看到岑春暄得寵,想到他在華陰縣在慈禧面前告他黑狀,心裡就來氣,忙忙地催老佛爺趕路。

  駕到渭南,渭南縣知縣出城跪迎。除了岑春暄和幾個隨從外,大隊人馬直入渭南縣城;岑春暄則未入渭南,帶隊取道西安。

  且說慈禧入得城來,便擺起了皇太后的架子,李蓮英更是頤指氣使,耀武揚威,直眼紅得老百姓都後悔沒讓自己家的孩子去做太監。渭南縣令面對這樣的主子,這樣的奴才,只能忍氣吞聲,姑息遷就,但慶幸的是岑春暄第二天便回來了,向西太后回稟了行宮的情形,老佛爺甚是滿意。所以第三天便起了駕,當夜宿於臨潼。慈禧太后在那貴妃池中沐浴了一番,再甜甜地睡了一覺。次日清晨,起駕直奔古都長安而來。

  西安古城,歷史悠久,古稱西京長安,位於關中平原中部。單說這關中平原,東有潼關,易守難攻,北有黃河天險,南有秦蜀山地,確是一方寶地,難怪慈禧太后要選這樣一個地方棲身,好眼力。且有人說這關中地區地勢東南稍低,而西、北面略高,是龍之居所。所以歷代帝王爭相建都關中,以求承龍之氣,長治久安。這古城西安更是許多統治者夢寐以求的地方,自周而漢,自漢而唐,有十數個王朝曾建都於此。

  西安作為皇都,至少也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漢時,都城長安不僅是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而且是一座國際性的城市。聞名於世的「絲綢之路」,就是從這裡走起的。唐長安更是繁華,成為了世界性的政治、經濟、文化都市,各國使節、留學生、僧侶和商人,給西安留下了許許多的逸事趣聞。

  西安的風景,更是絢麗奪目。歷代皇帝陵寢、碑碣石刻、寺廟塔院,可以說是比比皆是隨處可見。大慈恩寺的大雁塔、薦福寺內的小雁塔遙遙相望,似在相互訴說著自己的滄桑,碑林的碑文石刻,留下了時光流逝的永恆。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真是能陶冶人性,使人脫胎換骨。慈禧太后就選中了這塊地方,也許她老人家是想在此陶冶陶冶自己的情操,與洋人們以慈善的面目去議和。

  「老佛爺,前面就是西安城了。」李蓮英拽著韁繩,昂首眺望了一會兒說。

  慈禧太后掀起轎簾往外看了看,又把轎簾放下。此時,鑾駕已到西安城外了,明代修的西安城牆已依稀可見了。在西安城的東門外,早已聚集了一大堆人,全是陝西省和西安府的官吏,一個個衣冠楚楚,待迎聖駕於此。看那領頭的,便是陝西巡撫端方端大人。看看聖駕已近,他便指揮他的下級們按文武官階排好隊,準備迎駕。

  那邊李蓮英對著老佛爺的轎子小聲喊道:「老佛爺!老佛爺!到了,到西安了。」隨駕而來的所有的人,都釋然地望著那青磚壘起來的城牆,不約而同地從心底發出了一聲嘆息:

  「啊!終於到了。」

  慈禧太后又以她慣用的手法,掀起轎簾,從轎子里往外望那城牆。這一望不要緊,卻一下子觸動了她的心酸。因為她望見了這城牆,這箭樓,就覺得這城牆太像北京皇宮裡的城牆了。想想他日在那宮牆之中,她是何等的尊貴,何等的至高無上,可是那些可惡的洋鬼子,硬是把她從那宮牆裡給趕了出來,所以她非常恨洋鬼子;可是洋鬼子打進北京,完全是因為有義和拳,他們說是「扶清滅洋」,見洋人就殺,這才惹惱了那些洋人,竟然八國一起來進犯京師,以致國破如此,使她離開了她熟悉的城牆,熟悉的宮殿。所以,她更恨義和團。看看城牆,想著自己這一路的艱辛,慈禧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那熱淚奪眶而出,順著她的臉頰往下落。慈禧不願再看那城牆了,「刷」地一下,放下了轎簾。

  端方帶領陝西、西安府的官吏跪迎了聖駕,然後護駕前往行宮。端大人自按到駕幸陝西的消息後,就急急忙忙地準備行宮。這西安古城雖是歷史悠久,名勝極多,但是要找一塊供皇太后、皇上和后妃居住的地方。那可就難了。因為這次皇太后和皇上遠道而來,不是在這裡遊玩,住幾天就走,而是要在這裡常住,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兩載,所以絕不能馬虎。但是聖駕最多一個月就要到了,想專門建造行宮,時間來不及,再者陝西的財力也不允許。這可怎麼辦呢?

  端大人和他的幕僚門客,各級官僚合計了再合計,最後決定把巡撫衙門和總督衙門全部騰出來,作為行宮。這巡撫衙門和總督衙門,也是清初建造的,由於近年來陝西災害連年不斷,省府財政緊張,加上戰亂紛紛,人心惶惶,歷任也沒有心思修膳,所以看起來也是破爛不堪,搖搖欲墜。這回老佛爺和萬歲爺要住了,總不能既不補,也不修,就這樣叫他們將就著住吧?所以端大人咬了咬牙,從府庫中撥出十萬兩白銀,決定好好地把這兩衙修修,使它們變得和皇宮不差一二,好讓老佛爺高興。

  於是,就在二十天以前,這西安城就熱鬧了起來。要想在短短二十多天之內把巡撫衙門和總督衙門修得和皇宮一般無二,談何容易,但又不能不修,只能儘力而為了。

  全省各地的名匠都被召集了來,一批批的木料、竹料、面料從全省各地被運到了省城,省城裡正在進行著一項巨大的工程。為了及早修完,工匠被分成了三四批,輪流做工。半個月後,西衙確實大變樣了,不但圍牆完好,而且房舍整潔,就連圍牆也像皇宮裡一樣,塗成了紅的。

  然後,再從全省各地搜集各種奇花異石,字畫篆刻,把兩衙給妝扮起來,像待嫁的姑娘,由慈禧太后來選擇,她老人看上那個就住那個。

  慈禧太后的轎子進了西安東城門,李蓮英仍策隨在主子轎旁。九九重陽,秋高氣爽,古都西安更加秀麗多姿。遠處傳來了渾厚的鐘聲,那是鐘樓上敲鐘的聲音。這支疲憊的隊伍在懶懶地向前移動著。

  李蓮英跟在轎邊,邊往前走,邊四處張望,觀看西安城裡的景觀。「蓮英」,太后忽然掀起轎簾喚了他一聲。李蓮英回過頭,對她笑了笑,說:「老佛爺,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你去看看他們準備的居住地方,哪處更好些……」

  「遵旨。」李蓮英答道,吆喝著馬,向前去了。

  「怎麼都停下了,走呀!走呀!怎麼回事啊?」前面的隊伍停下了,李蓮英過不去。

  原來,這鐘樓是西安城的中心所在,西安城裡的老百姓早就聽說皇太后和皇上要來西安,聽說老太后年紀不小了,還長得跟二十多歲的姑娘似的;皇上要來,一定帶著許多妃子宮女,聽說那貴妃宮女比天上的仙女都好看。這些傳說,使人們都想看看這太后呀、皇后呀、宮女呀到底都是什麼樣兒,尤其是那些沒有出閣的大姑娘,都充滿了好奇和自信,似乎想跟這幫京城裡來的娘兒們比試一番。

  今天一早,就傳說皇上聖駕要來了,於是從早上天剛亮就有人在街上等,到了中午,鐘樓下竟聚集了數千人。這會兒聖駕進了城,到了鐘樓這兒,前面的路被人群擋住了,竟寸步難行。岑春暄派兵勇在前面去開道,但仍然舉步維艱。

  李蓮英從後面闖了過來,口中喊著,罵著:「閃開!讓條道!這些混蛋!讓開!」他的非男非女的聲音引起了人們的興趣,人群里竟然不知誰說了聲:「太監。」引得大夥哈哈大笑。

  李蓮英氣得面紅耳赤,卻沒有一點辦法。但又忍不下這口氣,堂堂李大總管,就連榮祿、李鴻章、袁世凱這樣的角色,見了都不得不點頭哈腰,竟在此小小地方遭人辱罵。越想越來氣,李蓮英掄起馬鞭在嘲笑他的人群中亂抽,催著馬往前走。

  「你他媽的,打誰呀?」正在李蓮英掄圓了馬鞭,抽得起勁之時,一個膀大腰圓的小夥子抓住了他的馬鞭,一使勁,把李蓮英拽下馬來,罵道。

  「你敢對我這樣,你想幹什麼,我是皇宮裡的總管……」

  「總管能怎麼著?讓人閹了的太監!」

  「你……」李蓮英看看周圍全是老百姓,自己孤立無援,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硬是把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爬上了馬,回頭對那個小夥子喊:「小子,你他媽走著瞧!」然後灰溜溜地打馬而去。

  李蓮英先到巡撫衙門看了看,覺得還行。然後又到了總督衙門。門口的侍衛看他一身太監的打扮,忙迎了上來,又是打躬,又是牽馬,李蓮英剛來被羞辱的火氣才稍稍平息。

  「爺,您老有何吩咐?」兩個侍衛異口同聲地問。

  李蓮英怕再遭冷遇,忙說:「我是侍候老佛爺的,老佛爺讓我來看看行宮……」

  「那爺您一定就是李總管李大人了?」

  「不錯。」

  「給李總管李大人磕頭!」。這兩個侍衛比見了他親爺爺還親。

  「得、得,哪兒來那麼多禮貌?快帶我進去看看。」

  「是!總管,您請!」兩個侍衛搶著給李蓮英帶路。

  李蓮英在兩位侍衛的簇擁下進了大門。只見院內屋宇連綿,陳設布局講究,更有山石點綴,花木掩映,確有皇宮的氣派。心中暗想:「這陝西巡撫行啊,能把行宮修成這樣,真不簡單。嗯,這兒的布置裝飾跟在京城裡的差不多,而且環境幽雅,就這兒了。」街上全是人,滿滿當當,好不容易開出一條道來。慈禧的轎子過來了,她故意把轎簾掀了起來,盡量顯出她的慈祥來,這是老百姓始料不及。給慈禧太后這麼一來,老百姓腿軟,當地跪了下去。慈禧太后向百姓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起來。這樣,一乘乘的轎子過去了,老百姓們嚇得頭也不敢抬,皇上、皇后長得什麼樣,誰也沒有看到。

  慈禧的轎子剛走出人群,迎而李蓮英飛馳而來。「稟老佛爺,兩處地方皆不錯,總督衙那邊更佳。依奴才之見,還是住總督衙門為好,不知老佛爺意下如何?」李蓮英氣喘吁吁地問。

  「依你!」

  於是,鑾駕初到西京,住進了總督衙門。行宮的正殿,原來是陝甘總督巡視到陝西時居住的地方,現在派不上用場,只得空置著。正殿兩邊的旁殿,備為召見人員守候之處。在正殿的後面,有一座較寬暢的房子,其門由六塊門板組成,平時只開正中間的兩扇,從外面向里看就能看到其中的寶座。其內全是用黃色的綢緞裝飾起來的。駕幸西安期間,所有的朝廷典禮都在這裡舉行。這所房左側的一間屋子,是每天太后召見臣下、議事的地方。這排房子後面,是太后、皇上、皇后的居室。中間是慈禧的卧房,皇帝、皇后住在旁邊的一間小房子中,與太后的卧室相通。西偏另有三間小房子,是大阿哥的卧室。李蓮英則住在慈禧太后卧室東側的一個小房子中。一切安排就序,慈禧太后開始論功行賞。甘肅藩司岑春暄因護駕有功,很得慈禧太后賞識,被提升為陝西巡撫。岑春暄得到了提升,他既為陝西一省之官長,就必然要竭三秦之所有,討老佛爺的歡心。

  慈禧太后這下算是住穩當了,內有李蓮英侍候,外有岑春暄保護,使她大放其心,再也不必擔驚受怕了,於是,她老人家由衷地發出一聲嘆息「該歇口氣了!」

  皇駕到達西安,是光緒二十六年九月初四日。至此,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結束其愴惶出逃的經歷,擺出的主子的架勢,繼續著其奢糜的生活。

  在西安行宮,雖說居住條件不及京師,但總的來說,還說得過去;沒有皇宮中那麼華奢,但也不能說不雅靜。所以經歷過逃亡苦難的太后和皇上並沒有露出不滿意的意思。

  自然,在困難時期,太后和萬歲的吃用也不應太浪費。是啊,想當初在皇宮時,單單太后,每日膳費即在二百兩以上,而今在外,「寄人籬下」,每日才支用一百兩左右,可能是由於西安的物價比北京的低的原因吧!但不管怎麼節儉,太后終歸是太后,她老人家的菜譜,每日都由李蓮英為她選擇一百種菜,其中山珍海味,雞鴨魚肉,應有盡有。太后覺得這樣浪費太大,現在又是應該過緊日子的時候,所以告訴李蓮英:「一頓飯準備六七個菜就行啦,別弄得太多,浪費!」就她老人家這一句話,不知省了多少人力、物力。過去在宮中時,太后最喜歡喝牛奶,可現在住在行宮,且陝西本地不產奶牛,全是黃牛,太后每餐時總要念叨「牛奶」。李蓮英想盡了辦法,不知從何處搞來六頭奶牛,蓄養在西安行宮附近,每日以其乳供太后食用。只這六頭牛,每月就要花去二百兩白銀。

  山珍海味,魚山肉海,對老佛爺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但這些東西吃得多了就膩了。自聖駕到了陝西之後,全國各地的官員都竟相到陝西來朝聖,朝貢。今日某某巡撫貢來了燕窩,明日某某總督獻來了魚翅……有人進貢,老佛爺當然高興,但多了,就厭了。總想變個樣兒,吃些別的。這下就要看李蓮英李大總管的本事了。

  「老佛爺,您老人家哪兒不舒服?怎麼這麼沒胃口?」李蓮英看了看旁若無人、狼吞虎咽的萬歲爺,又看了看食欲不振的慈禧太后,問道。

  「哎!整天魚呀肉呀的!把人都給吃膩了。」

  「老佛爺,這西安街頭的小吃可不少呀!特別是城西的葫蘆頭泡饃,可香啦,還有那小油糕,又香,又甜,又脆,如果您老人家喜歡,我就去弄!」

  「我要吃!」沒等慈禧回答,光緒皇帝先說了話。

  「既然皇帝想吃,那你就把那廚子叫進宮來!」儼然是在宮中了。

  「遵旨。」

  這李蓮英為了討好主子,從剛進西安開始,就派了一大批小太監,有事沒事就在西安街頭轉,看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讓他們買了回來,自己先試,覺得很好,再向慈禧推薦,所以,他雖然不常出行宮的門,但西安城裡有些什麼東西,甚至陝西的風土人情,物產地貌,他都有了初步的了解。他嘗過之後,覺得西安城的小吃中,有那麼幾種特別好吃:一個就是葫蘆頭泡饃;一是小油糕;一個是太原的蓼花糖;一是西安城裡的砂鍋。

  一聽老佛爺發話了,李蓮英便叫來了那個向他推薦羊肉泡饃的孫小。這孫小年齡很小,今年才滿十四歲,可人長的機靈,剛到西安沒幾天,就已和葫蘆頭的掌柜的成了大熟人。

  李蓮英讓他雲找葫蘆頭的掌柜的,那簡直是小菜一碟。

  這葫蘆頭的掌柜,祖祖輩輩都是在西安城裡做這種生意。

  也不知多少代了,原來只一間屋的小店,如今是已有十多個分號的大莊家了。這個掌柜的手藝,可以說是西安城內泡饃界的代表。找他來侍候老佛爺,那是再恰當不過了。

  精製的羊肉泡饃已放在的桌子上,就看那上面的一層紅紅的油花,就能饞得人流口水。光緒皇帝只顧著往嘴裡送東西,卻由於吃得太緊,堵了氣管,猛烈地咳嗽起來,李蓮英忙為之捶背撫胸,說:「萬歲命,慢點吃,這東西辣,小心嗆著!」

  另一邊,慈禧太后在細細品味。「老佛爺,覺得怎麼樣?」

  「好吃是好吃,只是……太辣了!」

  「不辣就吃不出這種味道來!」

  「以後有什麼好吃的,就儘管做了送上來,別把好東西都留著自己吃!」慈禧太后有點慎怪他。

  「奴才不敢!」

  就這樣,在慈禧太后的餐桌上,時時出現幾道陝西地方小吃,或地方菜,使老佛爺感到滿意!

  慈禧太后向來是比較信佛的,要不頤和園裡為什麼有個佛香閣呢?西安這個地方,別的不敢說,但這裡絕對可以稱為佛家盛地。僧尼寺庵是隨處可見,這就為老佛爺提供了參佛的條件,於是這西安附近的每個寺院,李蓮英是沒有一個不知道,沒有一個不熟悉的。為了主子快樂開心,真是苦了他了。

  到了西安,西太后該看的也看了,該吃的也吃了,該逛的也逛了,再這樣下去,她老人家又會感到厭煩了。如果她老人家厭煩了,就一定發火,發火就必然要找人出氣,所以李蓮英只能拿出他的最後一張王牌,那就是聽戲了。對慈禧太后的愛好、興趣,李蓮英無一不知,無一不精。他知道,慈禧太后這輩子永遠不會覺得厭煩的只有兩件事,一件是聽政,另一件就是聽戲。而且她老人家聽戲的範圍很廣,只要是戲,都愛聽。自從上次在華陰縣聽了劉友石進獻的上黨梆子後,李蓮英看出老佛爺很喜歡陝西地方戲。於是,一入西安,李蓮英就派太監到外面打聽,把陝西地方戲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

  說起陝西的劇種,那真可以說是:「百家爭鳴」,豐富多彩。最著名的是秦腔,流傳於西北五省及山西、湖北等地,以慷慨激昂,蒼勁悲壯著稱,舞台表現樸素大方,激烈昂揚,唱腔、音樂粗獷雄渾,高亢激越。其次還有阿宮腔、碗碗腔、皮影戲、木偶戲,陝西的道情,陝北的秧歌等。

  阿宮腔相傳是從秦阿房宮中傳出的,歷史久遠;碗碗腔,溫雅細膩,悠揚婉轉;皮影戲,又稱燈影戲,其原理是在一布幅之後,置燈數盞,再把刻好的圖畫人物在燈和布幔之間舞動,形成故事情節,連貫起來,就是戲了。此種戲對雕刻的要求極高,要求要以精選的上好牛皮或驢皮,經刮、刻、染、罩、熨、綴六道工序,才能成形,雕刻多為鏤刻,既有畫像石刻的傳統,又發揮了宋院體繪畫之長,表現方式獨特新穎;木偶戲,即是給木人穿真衣服,然後由演員舉著做出各種動作,構成情節,唐時就有了,唐玄宗曾描述其為「刻石牽線作老翁,雞皮鶴髮與真同」,可見其表現得栩栩如生;陝西道情以音樂悠揚細膩著稱,更宜於抒情,當夜深人靜時,聽起來尤其引人入勝;陝北秧歌則是以舞勝一籌,動作瀟洒,舞步矯健。

  慈禧太后一不高興,李蓮英就派人到外面雲叫戲班,老佛爺真是百聽不厭,最後聽戲竟成了習慣。嚴格地說,只是死灰復燃,因為她過去在京師時就有這個習慣。把這陝西的劇種統統聽了一遍,老佛爺就放不下手了,今天聽這個,明天聽那個,嫌到外邊叫戲班子麻煩,就把這幫唱戲的養在了行宮中,也不知這些戲子的祖宗曾積過什麼陰德,竟受如此殊遇。

  「老佛爺,您老人家聽了這麼多戲,到底喜歡哪一種呀?」

  「都喜歡!秦腔好,就好在它的粗獷;皮影好,就好在它的精緻;那陝南道情,就好在它的情趣;陝北秧歌,就好在它的活潑……」

  「老佛爺,真是佩服您老人家……」

  「蓮英,別忘了!今兒晚上聽道情!」

  「老佛爺,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忘不了的!」

  「這西安真是個好地方。有吃的、有看的、有聽的……真不錯!」

  經過這一段的修整保養,光緒皇帝的身體狀況轉好,精神也好了許多,雖然他還是想著珍妃,照樣對皇后冷淡,但是,他眼裡的光不再是散的了,而且對慈禧太后的態度有了很大的好轉。慈禧太后看到病態中的光緒,不免產生了惻隱之心,待他也沒有以前那麼凶了,有時還哄著他說幾句家常語。這樣的日子對慈禧太后來說,是夠舒心的了。

  但常言說得好,好景必然是長不了。正在老佛爺自覺得意,怡在聽戲的時候,京師徒來了消息。說洋鬼子衝進了頤和園,在園中胡作非為,把太后的寶座扔進了昆明湖,並在慈禧的卧房中畫了許多不堪入目的淫畫。這頤和園可是老佛爺一輩子的心血,老佛爺的全部家底皆在其中,洋鬼子竟敢闖進去,並褻瀆老佛爺的卧房,這還了得!但此時,京城尚在洋人手中,又何況頤和園呢。所以,要回京師,就必須先退洋人,要想退洋人,就必須與其議和,答應他們的條件。

  為了此事,慈禧太后飯也不吃了,戲也不看了,只一味地愁眉苦臉,憂心忡忡。李蓮英最善於察言觀色,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耐心性子,慢慢地勸導。可是現在明擺著,洋人議和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要清政府處置主戰派的載漪、趙舒翹等人。如不答應這一條,議和是斷不可能的。但是,主和派是慈禧殺的,對八國聯軍宣戰,也是慈禧太后宣的戰,如果現在再為了討好洋人,殺主戰派,還不等於自己抽自己嘴巴?確實為難!

  但李蓮英看到主子不高興,心裡就不舒服,就下決心要說服老佛爺,早日答應洋鬼子的條件,早一日答應,早一日清閑。便小聲對慈禧說:「老佛爺,您為了議和的事,何必那麼發愁呢?」

  「不愁行嗎?」老佛爺沒好氣地說。「依奴才看,主子沒有必要那麼為難。我大清朝的江山,如果沒有老佛爺您,早就……現在這事,還得老佛爺您打開局面,才能扭轉乾坤。義和拳讓洋人打敗了,這可算是除了一患,老佛爺應當高興才是。洋人那邊,只要讓他們知道主戰不是老佛爺的意思,然後把宣戰的責任全部往端王他們身上一推,完全接受洋人的條件。您老人家再下道懿旨,把議和的一切事情全權交給慶親王和李中堂去處理。這樣一來,老佛爺不是什麼責任都沒有啦?況且如果這樣,什麼難題不能解決?」

  李蓮英說完,看慈禧太后有所動心,但仍有疑慮,便接著說:「老佛爺英明果斷,此事再多慮也沒有必要。彼一時也,此一時也,現在只能權且如此,只要求洋鬼子答應講和,早日達成議和條件,來日方長,至於其他的事,可再從長計議。」

  經李蓮英這樣一說,慈禧太后心想,如果不答應洋人的條件,他們絕不會不了了之,一定會再次來犯。要想早日迴鑾,早日回到自己的頤和園,只能如此而已。為了早日使洋人退兵,只能犧牲主戰派了。於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

  在左右為難的時候,慈禧太后沉默了,這可怕的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慈禧太后是將「爆發」,還是將「滅亡」呢?

  洋人把慈禧太后逼進了死胡同,要出死胡同就得答應他們的條件。光緒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老佛爺以光緒皇帝的名義,降下了「罪己詔」,稱「既有悔禍之機,宜領自責之詔」。其中語句,無不情真意切,開誠布公,堂堂大清皇后,竟在洋人面前表現的如此溫柔。此詔之中,同時諭會奕劻和李鴻章,要不惜一切代價,力爭早日達成議和協議,並重申了老佛爺的思想「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

  早在光緒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俄、美、英、法、日、德、意、奧、比、西、荷十一國公使便向慶親王奕劻和直隸李鴻章提出了《議和大綱》,要求中國政府給在中國被殺的德使克林德和日本使館書記生杉山彬,修墳立碑,並要求中國政府派人到德國和日本去道歉;要求中國按照他們列出來的義和拳首領的名單,對其從重處置;要求中國把在戰爭中毀掉的外國人的墳塋,予以修葺;禁止中國購買武器彈藥,要求拆除大沽口炮台;要求在使館駐兵設防……條件之苛刻,史無前例。以致往日在談判桌上甚是慷慨的李鴻章李中堂都緘口不語,猶豫不決,只得拿這些條件來和老佛爺商量。

  老佛爺太渴望得到「和平」了。她想得到的東西,無論多難,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她都要得。於是,她老人家於十一月二十六日復照十一國公使,完全接受了《議和大綱》。緊接著,就在十二月二十六日,頒布了那罪己之詔,為她的大開殺戒做好了準備。

  「老佛爺,這洋人的條件也簽應了,萬歲爺的『罪己詔』也發了,您老人家為什麼要愁眉苦臉的?」

  「哎——,這洋人一天不走,我的心一天就放不下!」慈禧太后憂心忡忡地說。

  「老佛爺,外面下雪了。您老人家心裡煩到外邊去散散心兒吧?」這李蓮英太會察顏觀色,見風使舵了。慈禧太后年輕時候,最喜歡遊玩,做了皇后、太后之後,尤其是垂簾之後,她日理萬機,甚是繁忙,把遊樂都快淡忘了,慶幸的是有個頤和國,那園子里不但寬暢,而且有山有水,環境優美,給老佛爺提供了遊樂的場所。逃到西安以後,起先還是遊了一番,玩了一場的。但後來就因為議和的事,弄得老佛爺茶不思,飯不想,整日只知道痴坐,任李蓮英使盡渾身解數,也博不得老佛爺一笑。昨天夜裡下起了雪,到今天還沒停,雪好大,地上已經堆得有半尺厚了。這是這三年多以來,陝西地方下得最大的雪。連續三年,這陝西幾乎滴水未降,或許是皇恩浩蕩,聖駕往這兒一住,就下這麼大的雪!好,瑞雪兆豐年,下吧!

  聽說下雪了,慈禧太后真的有些心動。想想往年在京城,在宮裡,在頤和園中,一到下雪,在那銀色的世界裡遊玩,該有多好啊!哎——,這該死的洋鬼子!越想越煩,老佛爺站起了身,李蓮英知道她要出去,連忙拿過了那領從河南進獻來的紫貂氅,給老佛爺披在身上。然後,攙扶著她出了房門,走下石階,來到行宮的院子里。

  這總督衙門自做了行宮之後,似乎比以前嚴肅了好多。行宮的前部是一層一層的房子,後面也有很大的一個園子。在成為行宮之前,這總督衙門中只有房子,沒有那麼大的園子,慈禧太后住進來之後,慈禧覺得這裡地方太小,玩都沒處去玩。可是,陝西巡撫岑春暄為了討得慈禧太后歡心,就在總督衙門後面,補建了一個園子,移花接木,還真像回事。太后有時心煩,就讓李蓮英隨著她在園子里走走。今天心裡煩,李蓮英攙扶著她,踏上了那條磚砌的小徑,徑直往園子里來了。

  「老佛爺,慢著走,路滑!」李蓮英首先想到的,永遠都是主子。慈禧太后心裡很亂,她還在掂量著議和的事,走著走著,就停住了。

  「老佛爺。快過年了,您老人家應該高興點,這樣大家才能都過個好年!」李蓮英勸道。

  「連家都沒了,還過什麼年呢?」慈禧太后有點慘然。

  「老佛爺不用生氣,您老人家是一國之母,這哪兒不是您的家?您想京師啦?京師已經讓洋人毀得不成樣子,眼下還是這裡好!您老家又在想議和的事?那不是已經辦妥了嗎?老佛爺已經發過詔書,慶親王和李中堂大人不是已經接受了他們的條件了嗎?」

  「可是拳黨首領都沒有處置,洋人是不會答應簽約的!」

  「在太原時,老佛爺不是已經革了端郡王、瀾公和山西巡撫毓賢的職嗎?」李蓮英不惑地問。

  「端王和載瀾,我也真不想處置他們。可是洋人步步緊逼,嫌對他二人的處置太輕,要求加重處置。另外,對於其他拳首,洋人已列了名,要求斬首!」

  聽了這話,李蓮英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因為當初義和團在京肆盛極一時,影響極大,不但朝中大臣支持,就連宮中太監、營中兵勇,都設有拳壇。當時主戰,利用義和團,也都是李蓮英給主戰派在背後撐腰,在老佛爺面前給他們打圓場,他們才敢力爭,結果以敗告終。所以,李蓮英聽了洋人列出了名單,真是吃驚不小,在雪地里有點瑟瑟發抖。怯怯地問:「列了名單!真有此事?」

  「這還能有假!」說著,慈禧太后從袖中抽出一張紙,在李蓮英面前晃了晃。這下李蓮英更心虛了,真的有名單!上面會不會有我呢?這樣一想,就呆在那兒,不動了。慈禧太后已經繼續往前走了,他還是呆地站著。

  「蓮英,你發什麼呆呀?」這下,李蓮英醒了,他覺得他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要看看那名單,看看那上面是否有自己的名字。於是,走到慈禧面前,在那半尺厚的雪地里跪了下去。

  「老佛爺,奴才有一事相求,望您老人家恩准!」

  這一下,把慈禧太后搞愣了:「什麼事呀,快起來,起來!」

  李蓮英跪著沒動,說:「求老佛爺恩准奴才看一看那個名單!」

  「我以為什麼事呢?好!好,給你看!你起來呢!」李蓮英激動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接過慈禧遞過的單子,飛快地掃了一遍,沒有自己的名字,一塊石頭算落地了。這一連串的動作,看得慈禧太后直樂。

  李蓮英一看名單上沒自己,心想,只要沒有我,願殺誰就殺誰唄!還是我李某精明,如果不是辦什麼事我都不露面,沒準這會兒已經沒命了,好險啊!李總管為自己的圓滑感到慶幸。這下心裡踏實了,才回過神來,覺得有些失態,忙把那紙單遞給慈禧,說:「老佛爺,依奴才之見,這些人中間,除了端王、瀾公之外,其他的人……處置就處置吧,反正外頭已經知道前日宣戰不是老佛爺的意思。」

  「可是載滿和載瀾處置得太輕。洋人不答應。「慈禧愁容滿面。似乎有點無可奈何。

  「那——,我們可以再加重處罰他,但不一定要殺他們。

  比方說要他們充軍。再來個永不赦,好歹能保住性命。這陳子過了,可以密詔他們再回來,做個平民不就成啦!」對這些事李蓮英例挺在行的,說得慈禧太后都不住地點頭。慈禧太后覺得這樣做挺好,於是就踅身往回走,李蓮英急了:「老佛爺,還沒到園子里呢,這就回去呀!園子里的梅花開了,雪中臘梅,可好看著呢!您老人家不去看看?」邊說,邊跟著老佛爺往回走。

  慈禧太后一邊往回走,一邊想著,這下要處置的,可都是朝中大員或是封疆大吏,事關重大,得找個大臣商量。找誰呢,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榮祿,因為榮祿最大的特點就是辦事果斷。

  「蓮英,你去叫榮祿來!」慈禧走進了平日里接待官員的房裡,坐下,對李蓮英說。

  「遵旨。」

  榮祿在朝中一直都受慈禧重用,這次又匆匆隨駕而來,自己也一大把年紀了,在冀晉交界的地方,在追駕途中,又死了夫人,所以,心情一直不大好,人也看起來蒼老了許多。到了西安之後,雖說生活條件好了許多,慈禧太后又封其偏房的福晉。但畢竟年紀不饒人,加上對老妻的思戀,精神不大好。到西安後,他和家人被安排到了巡撫衙門內的一處院落中,獨成一家,與別家互不相通,雖時有官員來訪,但榮祿卻深居簡出。十冬臘月,就坐在家中烤火飲茶,只是每日清晨須到行宮朝見太后和皇帝。這日正在房中閑坐,忽報李蓮英求見,就迎了出來。李蓮英已到了房門口。

  「榮中堂好雅興!」見了面,李蓮英朝他抱了抱拳,笑著說。

  「總管見笑了……是哪陣風把你這個大忙人刮到寒舍來了?來,來,裡邊坐……」榮祿說著就把李蓮英往屋裡招呼。

  「中堂大人,不用了!快收拾快拾入宮,老佛爺有請!」

  「有什麼事?」榮祿覺得氣氛不對。

  「去了自會知道的。大事!」

  榮祿穿好了禮服,戴上了頂戴,出門上了李蓮英來時乘的馱轎。

  「榮中堂到!」到了房外,李蓮英習慣地喊了一聲,然後又習慣地撩簾擺手,讓榮祿走了進去,然後自己也跟了進去。

  榮祿跪了下去。「你起來吧!蓮英,賜坐!」沒等他跪穩當,慈禧太后就讓他起來,真是與往日不同啊!榮祿心裡總是犯嘀咕。

  慈禧太后沒有吭聲,只把那個紙單遞了過來。榮祿一看,明白了,原來找他來,是商量這事。那可是大事,關係到朝中這麼多大臣的性命,能不是大事嗎?榮祿把名單看了遍,抬頭看看太后,問:「老佛爺的意思……」

  「今天找你來,就是讓你拿個主意。」慈禧看著地板說。

  「這……」榮祿默然了。

  「榮中堂,您看不答應洋人這個條件,成嗎?」侍立在旁的李蓮英說話了。

  榮祿沒有吱聲,他想,這義和拳興盛之時,在京津一帶活動猖獗,對洋人尤為殘忍,這次不殺其首領、能成嗎?肯定不成,但他沒有說出來。

  「怎麼不說話?」慈禧發問了。

  「依微臣之見,如不懲處一兩個拳首,洋人是絕不肯罷休的,不過,這些大臣全是朝中大員,封疆之臣……」

  「是啊,他們全是朝廷重臣,但如果不按洋人的意思辦,洋人再度西巡,那可怎麼辦?」李蓮英問道。

  「那老佛爺的意思就是要把他們斬盡殺絕?」

  「那倒不至於,我覺得瑞郡王,載瀾和趙軍機,如果能留下的話,就儘力留下!」慈禧歇了口氣,接著說:「這事你回去再想想,草書一通上諭,明兒帶來我看。去吧!」

  「遞旨。」

  榮祿幾乎一夜沒睡,他在忙著起草上諭,其實,他本來也睡不著。次日,榮祿呈上上諭草稿給老佛爺看了,她很滿意,讓就照此發。光緒二十六年與光緒二十七年交接之際,懲處拳黨首領的上諭發下來了。諭曰:

  「諭京師自五月以來,拳匪偶亂,開釁友邦。現經奕劻、李鴻章與各國使臣在京議和,大綱草約業已畫押。追思肇禍之始,實由諸王大臣等昏憒無知,囂張跋扈,深信邪術,挾制朝廷。於剿辦拳匪之諭,抗不道行。反縱信拳匪,妄行攻戰,以致邪焰大張,聚數萬匪於肘腋之下,勢不可遏。復主令鹵莽將卒,圍攻使館。竟到數月之間,釀成奇禍。社稷阽危,陵廟震驚,地方蹂躪,生靈塗炭。朕與皇太后危險情形,不堪言狀,至今痛心疾首,悲憤交深。是諸王大臣等信邪縱匪,上危宗社,下禍黎元,自問當得何罪?前經兩降諭旨,尚覺法輕情重不足蔽辜。應再分雖等差,加以懲處。已革庄親王載勛,縱容拳匪,圍攻使館。擅書違約告示,又輕信匪言,枉殺多命,實屬愚暴冥頑,著賜自盡,派署左都御史葛寶體前往監視。已革端郡王載漪,倡卒諸王貝勒,輕信拳匪,妄言主戰,致肇釁端,罪實難辭,降調輔圃出載瀾,隨同載勛妄書違約告示,咎亦應得,著革去爵職,惟念懼屬懿親,特予加恩,均著發往新疆,永遠監禁,隨行派員看管已革巡撫毓賢,前在山東巡撫任內,妄信拳匪邪術,至直為之揄揚,以致諸王大臣受其煽惑,及在山西巡撫任,復戕害教士教民多命,尤屬錯廖兇殘,罪魁禍首,前已遣發新疆,計行抵甘肅,著傳旨即行正法,並派按察使何福堃監視行列。前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剛毅,袒庇拳匪,釀成巨禍,並會書違約告示,本應置之唐典,惟現已囑故,著追奪原官,郡行革職。革職留住甘肅提督董福祥,統兵入衛,紀律不嚴,又不諳交涉,率意鹵莽,雖國攻使館,系由該革王等指使,究難辭咎,本應重懲,姑念在甘肅素著勞績,回漢悅服,格外從寬,著郡行革職。降調都察院左郡御史英年,於載勛擅出違約告示,曾經阻止,情尚可原,誰未能力爭,究難辭咎。著加恩事職,定為新監候罪名。革職留任刑部尚書趙舒翹,平日尚無嫉視外交之意,前查辦拳匪。京無庇縱之詞,惟究屬草率貽誤,著恩定為暫監侯罪名。英年、趙舒翹兩人,均著先行在陝西。大學士徐相、降調前四川總督李秉衡,均已殉難身故,惟貽人口實,均著革職,並將恤典撤銷。經此次降之後,凡我友邦當共諒拳匪肇禍,實由禍首繳迫而成。決非朝廷本意,朕懲辦禍首諸人,並無輕縱,即天下臣民亦曉然於此案之關係重大也。」

  慈禧太后夠意思,能置王公大臣之性命於不顧。但洋鬼子對這種處置仍不滿意,對端王、瀾公的處置尤為不滿,要求重處。於是,老佛爺又在李蓮英的唆使下,再下一諭,把他二人定以監禁候決之罪。被發往新疆,永不教回,這是後話。並將剛毅開棺戮屍,殘忍已極。趙舒翹,英年,賜之自盡。軍機大臣啟秀及徐桐之一子,被處決在菜市口。

  趙舒翹,是軍機大臣,深得慈禧賞識。追隨太后,從北京到西安,駕前駕後,好不辛苦。慈禧看在眼裡,記在心中。

  當洋人列名要殺拳首時,太后念其忠心,始終想保全他性命。

  起初,只給他一個永遠監禁之罪,關在陝西臬署監獄之中,家屬可以來往探視。監禁的前一日,慈禧還對李蓮英說:「我根本不相信趙舒翹也主張放縱拳匪,只不過是他知情不報,貽誤國事罷了!」監禁之後,李蓮英還曾親自到獄中看望他,說老佛爺知道他的忠心,只是為了掩夷人之耳目,才把他監禁起來的。趙舒翹聽後非常感動,也非常高興,心裡說:「監禁就監禁唄,好歹有老佛爺保護,無論如何都死不了。」

  但是,上諭發出之後,洋人不幹,要求非殺趙舒翹不可。

  消息傳開,西安城中沸沸揚揚。因為趙舒翹的老家在西安,所以西安城中鄉紳名士,三百餘人,聯名上書軍機處,請求免趙舒翹一死。但軍機處不敢上報太后,因為太后已經夠煩的了。到了春節前後,其傳言更盛。慈禧太后召見軍機大臣商量,自早上六點到十一點,也沒有最終決定。西安城中鼓樓一帶,連續好幾天都擠滿了人,聽候消息。這些人都是趙舒翹故里之人,聲稱如果要殺趙舒翹,他們就要劫法場。軍機大臣們怕由殺趙引起亂子。於是請求太后下諭,賜趙舒翹自盡,太后思來想去別無他法,只得答應。次日,即光緒二十七年正月初六日,慈禧太后下諭,賜趙軍機自盡,命陝西巡撫岑春暄去監視他。

  岑春暄到一臬署,對趙舒翹說:「趙軍機,上諭在此,賜您自盡,要求下午五時回去復命,求您及早自決!」

  趙舒翹本在地上跪著聽諭,聽到此言,一下子就癱到了地上,問:「太后再沒有別的旨意嗎?」

  「沒有。」

  「一定有的。平日里我對朝廷忠心耿耿,老佛爺對我也恩重如山…」」

  「沒有指望了!要死,咱們倆一塊死吧!」還沒等趙軍機說完,站在一旁的趙夫人就打斷了他。她拿過毒藥,遞給了丈夫。趙軍機只取了一點兒吞了下去,由於太少,沒有什麼作用。趙軍機毫無反常表現,精神如常,向家人交代著他身後之事,商量他的喪事如何辦理。趙軍機說:「高堂老母,不能親養其老,送其終,是今生最大的憾事!」

  此時,趙舒翹的親朋好友得到消息,前來看望。他對眾人說:「我到今日之境地,完全是受了剛毅的拖累!」岑春暄聽他說話聲音雄壯清晰,絲毫不像快要死的人的樣子,於是就命手下人給他鴉片。服後,仍沒有大的反應。岑春暄沒有辦法,只得再讓給他服砒霜。服後,趙軍機在地上滾作一團,呻吟不至,雙手在胸口亂捶。但由於他體質很好,心志堅定,到此時還希望太后能下旨赦免他,也太痴情了。

  到了下午四點,趙軍機仍然沒有死。岑春暄正在著急之時,李蓮英來了。慈禧太后在行宮等消息呢,等不及了,就讓李蓮英來看看。李蓮英對岑春暄很是看不上眼,見到他,沒好氣地問:「怎麼這麼慢呀,老佛爺都等不及了。」岑春暄只得把趙軍機不願死的事告訴了李蓮英。李蓮英又沒好氣地說:

  「他不想死怎麼辦?你還想放過他?放過了他,老佛爺能放過你嗎?洋鬼子能放過你嗎?」說完,氣呼呼地走了。

  岑春暄非常著急,只得問他手下的人:「五點鐘我就要去復命,可這人不肯死,你們看怎麼辦?」他手下一個尖嘴猴腮的小子說:「小人倒有個辦法。把紙在燒酒中浸一浸,拿出來堵住他的喉管,悶死他得了。」岑春暄只能讓人照此去辦,換了四五張酒紙,趙軍機才絕氣。

  庄親五載勛,當時在京中曾獎勵捕殺洋人,義和團失敗之後,自知罪惡深重,怕遭殺身,就到陝西到太后這裡來尋求保護,他畢竟是皇親國戚嘛。但是,沒有到陝西,就被太后一句話擋在了山西蒲州。住在一所官署之中,等候老佛爺的諭旨。這天,欽差葛寶華奉命捧旨而來,蒲州地方官施炮以迎欽差。庄親王一聽到炮聲,就知道凶多吉卡,心中惴惴不安。問他的隨從:「年都過完了,放什麼炮呀?」

  「聽說到了一個欽差大人,放炮迎接呢!」從人答道。

  「這欽差是為我而來嗎?」庄親王心虛了。

  「不是吧!聽說是打這兒過,到別處去辦事的!」

  少頃,葛寶華進來了。相互見過禮,庄五問他朝廷的情況,葛寶華一一作了回答。略談了幾句,葛寶華就又退了出來,察看庄王爺的住處,是屋後有一座古廟,就在其中選了一間空屋,作為庄王爺自盡的地方,並在房樑上,系了一條絲繩。一切準備停當,便命府縣帶兵把古廟圍了起來。然後,再進來見庄親王,說:「太后上諭在此,請王爺跪接!」

  「是要我的腦袋嗎?」葛寶華閉口不答。庄親王跪在了地上。聽完了上諭,庄王爺氣憤地說:「賜我自盡。我早知道,他們(指洋鬼子)不得我死,是不會善罷干休的……恐怕我們的老佛爺也不能長了。」說完,請求欽差允許他與家屬告別。

  葛寶華答應了他。

  此時,其妻、子已知其事,沖入房中。庄親王表現得非常鎮靜,非常坦然,對他的兒子說:「你一定要記住。你是大清朝的臣子,要儘力給朝廷出力。報效國家,是你的本分,你不要忘了!無論怎樣,只要對國家有益,就是赴湯蹈火也要干。絕不能讓洋鬼子占奪了祖宗留遺我們的錦繡河山!」

  他的兒子聽了他的話,放聲大哭。其妻則恐懼至極,昏死過去了。庄親王毫不在乎,問葛寶華說:「死的地方在哪裡?」

  「王爺如不嫌棄,就請到後面的空屋裡來!」庄王遂跟著欽差來到了那間空屋之中,見樑上懸一絲繩,轉身對葛寶華說:「欽差大人預備得真齊全。佩服!」說完,爬了凳子,把繩套到了脖子上,然後踹倒凳子,數分鐘後,氣絕而亡。

  山西巡撫毓賢。命將其正法的口諭下達時,他已啟程往充發之地。帶病而行,行走甚艱。聽到處決他的上諭後,面如土色,與昔日在山西巡撫任上的凶狂之相大相徑庭。在行刑的前一天,病才稍有好轉。前往刑場時,由兩個人攙扶而行。蘭州紳士打算辦桌酒席,為之壯行,被毓賢謝辭了,並回贈一幅對聯,以名其志。因被他的忠心所感動,蘭州紳士又在刑場掛起了一道紅綢,以示對他的敬佩。到了下午,蘭州百姓聯名求情,要求赦毓賢死罪,毓賢自知已毫無用處了。

  乃自寫書信一封,記述自己的作為,並稱死是最光榮的事情,自行是為忠義而死,勸百姓不必干涉。又親與兩軸,以為遺筆。其一曰:

  人臣殉國,妻妾殉夫,孰言為人不當如是耶!所悲者,老母年垂九十、幼女甫七齡,無人事養。為人子者,何地自容?

  皇上所命,臣下理當遵行,予前殺人,今予被殺,夫復何言。

  所疚者,予位至封疆,經歷三省,未為國家立功,涓滴無補,有負朝廷厚恩矣。

  又一紙曰:

  人臣負罪當誅,予此時心無他念,唯思一死足以為榮,深願速死,免受監牢之罪。太后之恩深重,子無以報,但誠心冀望朝臣中,設法挽回國運,解除太后之憂。」

  午後一點鐘,毓賢身首異處,觀者無不嘆息。因其操守素以廉潔著稱,在生時家中即貧困,但可維持生計。待死後,竟貧無一錢,連殮屍的新衣服都備不起!山西人對這位保護山西,不使外國人入侵的父母官建祠紀念。後來由於怕洋人又因此刁難清政府而毀之。

  左都御史英年,為人謹慎,非常膽小。起先聽到監禁的諭令,與家人告別,痛哭不止。其夜,徹夜痛哭,並大罵慶王,不設法相救。此時慶王已是過河之泥菩薩,自己都不能自救,何言救人?次日即是新春元旦,人皆有事,未留意照看,英年則終日哭泣,到半夜哭聲乃止。天明,下人才看到他躺在地上,滿面污泥,已氣息奄奄。細看方知,他吞咽泥土,喉哽氣閉而亡。當時賜他自盡的旨意還沒有下來。所以也沒有聲張,等到上諭一下,岑春暄便把英年之死報告了慈禧。

  禮部尚書啟秀和徐桐的兒子刑部左侍郎徐永煜,道光二十七年正月初八,被斬於北京菜市口。當時啟秀得知殺他的消息,只問了句:「是誰的命令?」

  「有上諭在此,西安來的。」監斬官說。

  「只要是太后的命令,不是洋人的命令,我雖死無怨!」

  於是,與徐永煜同時就刑。

  主戰派的官員們,除了載漪和載瀾,都受到處罰,有的被處斬,有的賜自盡,有的被革職,一時間全國官場風雲變化劇烈。然而此時的西太后,只等著奕劻和李鴻章與西方十一國簽訂條約了。

  載漪、載瀾被流放了,趙舒翹、載勛、英年、毓賢、啟秀等給殺了,該處置也都處置了,洋人的氣也消了,老佛爺的心也就放下了。

  在心理緊張了一段之後,就應該放鬆放鬆。前一段時間,老佛爺是夠緊張的了,現在該她辦的事,已經辦完了,可以說是「萬事俱備,只欠簽約」,這就要看洋人夠不夠意思。奕劻和李鴻章有沒有本事了,不管怎麼說,老佛爺該好好地享受一番了。

  這下李蓮英,還有崔玉貴崔二總管,就得整天忙著到御膳房裡去給老佛爺弄好吃的,到戲園子里給老佛爺找好聽的,在大街上給老佛爺找好看的、好玩的,同時還要幫著接待南方各省源源不斷的貢物,還要……真是忙得暈頭轉向。

  李蓮英的情緒,是隨著老佛爺的心情變化的,老佛爺高興,他自然也高興。現在局勢穩定了,李蓮英在沉悶了一段之後,隨著老佛爺的高興而活躍了起來。一方面,他極盡奉迎之能事,吹吹拍拍,討得慈禧歡心;另一方面,他賣官鬻爵,收受賄賂,巧取豪奪,營私舞弊。各省地方官來西安朝貢,必須經李蓮英通稟經管,所以不但要給老佛爺上貢品,更重要的是要賄賂李大總管。誰想晉見順利,就必須先打通李蓮英設下的一個個關卡,有時賄賂所用財物,竟比進貢給老佛爺的貢品要多得多。王公大臣,甚至光緒皇帝,對這種情況,看在眼裡,怒在心裡,卻不敢說出口。就連李蓮英手下的小太監,都以總管為榜樣,想方設法揩油水,撈外快。

  在擔心和恐慌中,一個冬天過去了。大自然把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春天,承獻到了人們面前。春使古城西安變了模樣,變得嫩綠了。沉睡了一個冬天的萬物。又開始復甦了。慈禧太后把自己的心也融進了春里,臉上有時也露出春天般的微笑。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幾歲。古城西安的春使她陶醉了。

  李蓮英陪著西太后游遍了古城的佛塔古剎,飽覽了名勝古迹,到灞橋去看剛剛發萌的垂柳,到白鹿原去感受春日的融融暖意,去洪慶宮觀賞剛剛綻開的桃花,到碑林去欣賞歷代名人留下來的書法……佛道遺迹和每日遙遙可聞的鐘聲,喚不起他們的愛民之心,秀麗的河山,優秀的文化激不起他們的愛國之情。起初,這柔柔的春光,緩緩的春意,還能使老佛爺高興,可是,每天讓她處在同一種環境中,她就膩了。

  這一膩不要緊,就又使她想起了北京的春天,想到了皇宮,想到了北海,想到了她的頤和園。一想到頤和園,她就心痛,一邊罵著洋鬼子,一邊在想她的頤和園到底被糟踏成什麼樣了?想她出逃時藏在地下的珠寶是否還完好無損,又回憶起她昔日在頤和園中那奢糜的生活……每當此事,李蓮英早就懂事地躲到一邊去了,免得又惹得老佛爺不高興,自討沒趣。

  關中暖洋洋的春天,使人覺得昏昏欲睡。這種日子人們是喜歡的,而這種日子使人過得不知不覺,忽然一天從夢中驚醒,才覺出時光的流失。老佛爺也是在這種舒適的環境中,愉快地度過了春天。她時而遊玩,時而聽政,時而看戲聽戲……在不知不覺中,送走了春天。

  春的影子還沒有完全消失,夏已經闖進了人們的生活。剛過端午節,天就熱得人穿不住夾衣了。過了「六月六」,又過了「七月七」,仲夏到了。天熱得人不知所措。樹上的蟬在無休止地叫著,真有些煩人。氣溫一天高似一天,老佛爺的內火也在一天天地上升,她感到燥熱、煩悶,所以動輒發火,李蓮英也無計可施。

  看看炎炎赤日,老佛爺又感慨她在北京的日子,又想起了寬敞、涼爽的頤和園、佛香閣、排雲殿,回味著北京的冰淇淋,冰鎮梅湯。可是現在人在西安,只能望京興嘆。過去在北京,一到夏天,慈禧太后有一套驅暑降的辦法,可是,在西安,竟然連最基本的冰塊都沒有,真是差勁。原來,北京皇宮裡,每年冬天,把冰蓄成塊,貯藏在冰窯中,待到夏天來臨,又把貯了大半年的冰塊搬出來,用以消暑。就老佛爺一個人,不知一個夏天就得消耗掉多少冰塊,更不知道從冬到夏,保存這些冰塊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陝西本是小地方,人活得也沒有那麼仔細,老佛爺當初逃往西安時也沒有想到會在此度夏,也沒有預先令陝西省貯些冰塊,所以現在,怎麼可能有存冰呢?

  整個西安城熱得像個大蒸籠,老佛爺的金玉之軀怎麼能受得了。沒有辦法,只得找來陝西巡撫岑春暄,命他發動群眾,找找看,希冀找些久違的冰塊來。為了讓老佛爺高興,岑撫台東奔西走,四處搜尋,但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沒有。

  他只能向老佛爺說「微臣無能」,但這種回答不但沒有博得慈禧的同情,換來的只是西太后的鄙夷和不屑。李蓮英本來就與岑撫台心中有隙,這會兒看太后生他的氣,便瞅准了機會,添油加醋,大講特講岑春暄的壞話。

  「老佛爺,您老別生氣,岑春暄本就是一個村野武夫,他能辦了什麼大事。就他那點小本事,還配當這陝西巡撫?」邊心裡說:「姓岑的,今天可讓大爺找到機會了,看你還跟你爺爺爭寵。」原來這岑春暄岔道接駕,受到慈禧賞識,委以重任,竟得意忘形了,有恃無恐。剛接到聖駕時,他還對李蓮英特別尊敬,幾乎唯命是從。漸漸地,他覺得老佛爺對他很信任,很看重他,就改變了對李蓮英的態度,有時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李蓮英就對他懷恨在心。李蓮英手下的一幫親信太監,仗著總管撐腰,一路亂作非為,多被岑春暄處罰,使李蓮英大傷體面,更可恨的是,他在華陰縣認老鄉,居然給岑春暄向太后告了狀,氣得李蓮英真想殺了他。另一方面,李蓮英得寵慈禧太后,誰知半路上殺出來了岑春暄,硬是和他爭寵,你說氣人不氣人?李總管不整你,還能整誰呢?到達西安之後,李蓮英曾經多次啟奏岑春暄野心勃勃、欺君瞞上,西太后念其護駕有功,就沒有當回事。這次找冰,可給李蓮英創造了機會,他決心一定要把岑春暄從老佛爺身邊搞走,或者最好除掉他。

  李蓮英既然決定要除掉岑春暄,那就得一方面在本事上勝過他,在陝西找到冰,另一方面,就得挑撥他與老佛爺的關係。決心已定,他就派他的親信出去打聽,查訪,另外再找來陝西地方志,山川地勢的書籍,翻閱查找。「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找到了冰的所在。正當岑春暄找不冰,心急如焚,又不敢復命之時,李蓮英故意找人多的時候向慈禧太后啟奏,道:「老佛爺,奴才以為,這偌大的關中,物華天寶,雖時值盛夏,也絕非無處可尋。想岑巡撫為陝西一方之主,對當地山川地貌,風土人情一定通曉,然而岑大人卻不找出老佛爺御用之冰,不知是他沒有仔細去找呢,還是真的找不到?」

  西太后也沒吭聲,只用眼睛掃了岑春暄一眼,面有責備之色。岑春暄連忙跪倒在地,為自己辯解道:「太后明鑒,微臣到陝之日不久,且忙于軍務,對當地風土人情,物產地理確不熟悉,非是為臣不儘力侍奉老佛爺!」或許是由於天熱,岑春暄的汗水一滴滴掉在了地上。

  慈禧不耐煩了,說:「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如果你們能爭出冰來,那你們就爭!蓮英,聽你的口氣,好像你能找到冰?還不快快說出來,賣什麼關子?」說著,用讚賞的目光看了看李蓮英。心說:「這個李蓮英,又在搞什麼鬼名堂?」

  李蓮英怡然自得地說:「古書上曰,『太白積雪六月天』,據奴才所知,這『太白積雪』本是長安八景之一。聽說這太白山的得名,還與這山頂上的積雪有關係呢!太白山距長安城不過百里,山中有一岩洞,深邃陰涼,冷氣襲人,內有千年不化之冰。怎麼能說關中無冰可尋,無冰可采呢?」說著回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岑春暄,朝他做了個鬼臉。

  岑春暄低下頭,不敢看慈禧,說道:「求太后治臣之罪,為一方之主,不知當地物產風土,臣之罪也。」

  慈禧太后佩服李蓮英的博學多識,看著岑春暄心裡就不舒服,說:「既然知道哪裡有冰,還不快派人去采?」

  岑春暄連連稱是,當即就要出去組織人馬,卻被李蓮英擋住了。「別急,老佛爺,這太白山上不僅有千年不化之冰,還有自然而成的『神泉』呢。」

  慈禧太后很是驚奇,問道:「什麼是神泉呀?」

  「稟老佛爺,在太白山北麓,有個地方叫湯峪口,此處岩縫中,常年流淌著泉水,水溫沸燙,為天造的溫泉浴池。可是天下少有的好地方!」

  「蓮英,真沒看出來,你知道的東西可真不少!」她說道,朝蓮英微微一笑。

  「謝老佛爺誇獎。」

  此時的岑春暄,心中最不是滋味,又氣,又恨,又怕。氣自己沒出息,怎麼就連個太監都不如,連太白山上有冰都不知道;恨李蓮英,找到了就找到了唄,為什麼在老佛爺面前給自己難堪,讓自己丟臉;怕慈禧太后,她會怎麼處罰自己呢?鬼才知道。聽完了李蓮英的話,岑春暄急急地率領兵勇,趕赴太白山。

  太白山位於漢江、渭水之間,是秦嶺山脈的主峰之一,是關中最高的山峰,山頂多為潔白的石頭及終年不化的冰雪,遠處看去,山頂白茫茫的,故被稱為太白出。當日岑春暄率兵來到太白山,果然發現山高氣冷,山的陰面存有終年不融之冰。又轉到北麓,到湯峪口查看,果有沸燙的溫泉。不得不服李蓮英。自此,岑春暄每日派一營多人跋山涉水,從太白山往古城西安運送冰塊。

  這下,老佛爺高興了,想吃冰鎮梅湯,可能過把癱,解解饞了。當然李蓮英功不可沒,沒有他就找不著冰,慈禧真為自己有這麼一個走狗得意,可誰能想到那些早出晚歸,頭頂烈日的運冰人呢!

  運冰是很累的活。岑撫台手下的兵丁們,每天得一個多營的人,被派去運冰。他們每天不到四更便被吆喝起來,趕上馬車,組成一支長長的運冰隊伍,向太白山進發。等馬車出了城,天放亮了,才停下來,自己生了火,燒點水,做點粥,湊合吃點。吃完了再趕路,趕到太白山頂,已是正午,然後再鑿下冰來,一塊塊地背下山來。待到山下,已累得半死,也落不著歇,便又匆匆地往回趕。此時,雖人困馬乏,但怕在路上耽擱,冰塊在路上消融太多,所以一刻也不敢歇,到了西安才能歇息吃飯。可是,這是老佛爺的旨意,岑撫台的命令,誰敢違抗呢?這些兵丁只能是無可奈何,但大家有一個共同的願望,那就是希望天快點涼下來,秋天早點來臨。

  也許是運冰的兵丁的祈禱感動了上天,或是他們的辛勞使上蒼動了惻隱,一連數日,西安一帶普降大雨,天一下子比前幾天涼了一截了。天涼了,老佛爺的火氣也下降了許多,但天再涼,也是夏天呀,這冰塊還是要運的,而且,天雨給運冰帶來的困難更大。有好幾個兵丁在背冰塊下山時滑下了山崖。老天的一片好心,為人們賜予的瓊液,對運冰人來說,卻是雪上加霜。

  用兵丁們的性命換來的冰塊,給老佛爺帶來了好心情。心情一好,她老人家的閒情逸緻不禁油然而生,又想起了剛入西安對的戲班。於是李蓮英先在西安城中尋找那些太后曾經非常欣賞的戲班。這些戲班,在聖駕到達西安後,因受太后青睞,曾被召入行宮,繼而被留在行宮之中,以備御用。但由於洋人要殺拳首,攪得慈禧心煩意亂,把這些班子給解散了。現有又召其入宮,可說是輕車熟路,但老佛爺有個喜新厭舊的毛病,這些老調子,已不像以前那樣使她激動,反而有些厭煩。李蓮英只得發動群眾,派出一大批人到陝西各地去獵奇。這支獵奇的隊伍,不是只尋找查訪戲班,而只要是「奇」,無論是什麼東西,全獵之。東路的梆子,陝北的說書先生,西府的亂彈,甚至河南那邊的雜耍,應有盡有。逗得老佛爺歡天喜地,得意洋洋。慈禧的享樂,使其他后妃大沾其光,一個個情趣盎然。而光緒帝,想想死去的珍妃,看看驕橫的慈禧,敢怒而不敢言,有怨而不敢發。再看看破碎的山河,無能的光緒只是默默地流淚,一言不發地抽水煙。

  李蓮英在慈禧面前受寵,是由來已久了。可是岑春暄卻使足了勁想擠掉李蓮英。但是,不論在天時、地利上他佔有多大的優勢,在人和方面,他比李蓮英差遠了,所以在兩人爭奪勢力,在太后面前爭寵過程中,註定了他要失敗。但他仍不死心,表面對李蓮英言聽計從,唯唯諾諾,但在暗中,卻派人監視李蓮英手下的那幫胡作非為的太監們,尋找復仇的機會。

  這天,岑巡撫正在吃午飯,他的近身侍從常春德跑了進來,單腿跪地,雙手抱拳,說:「報告岑大人,昨天夜裡小的帶人截捕了一批商犯,在其貨中搜出了鴉片。這些商販中,有三個是李蓮英手下的太監。」他似乎對李蓮英很不屑。

  「好!好小子!李蓮英的手下竟讓你給抓住了。」轉而又惡狠狠地說:「好你個李蓮英,老閹黨,看老子如何整治你!」

  說後冷冷地笑了笑。接著又說:「把那三個小閹黨給我帶到大堂上去,我馬上就到。」

  「遵命!」常春德領命而去。

  大堂之上,岑春暄威嚴地坐在桌案之後,三個小太監被帶了上來,看了看岑春暄,只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連跪都不想跪。

  「何方狂徒,到我巡撫大堂竟然立而不跪,是何道理?」岑春暄怒沖沖地問。沒等三個小太監說話,常春德已把為首的那個太監一腳賜得趴跪在地上,其餘兩位沒敢再拗,垂頭喪氣地跪了下「說,你們是哪裡的?為什麼私運鴉片?」三個太監沒有一個吭聲。

  「說不說,再不說可要受皮肉之苦了!」這句真管用,三個太監向四周掃了一眼,看見了衙役們手中的刑仗。為首的太監說:「說就說,說了看你還能怎麼樣?我等是李蓮英李大總管手下的辦事的。前些日子,李總管派我們到山西去給行宮中購買猴頭,途中帶了一點鴉片煙回來,給李大總管用。你問了又能怎麼樣,早點放我等回去,如耽擱了行宮中御用的猴頭,你擔待得起嗎?」

  「好狂的小子,你私運鴉片,被本撫擒獲,不知罪重,卻出如此狂言!來人!給我打!狠狠地打!」

  劈劈啪啪,一陣杖責,三個小太監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嘴也不再硬了,只一味地喊著「哎喲」喊著痛。岑春暄看著他們的可憐相,止住了衙役,說:「看你還不從實招來!說,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要私販鴉片?」

  「小的叫范平,是李總管的手下。前日,李總管說行宮的猴頭不多了,派我們三人到山西去置辦。到了山西,小的們看到那裡罌栗遍地都是,而且價格很低,所以就想帶一些回來換點銀兩。誰知……誰知被大人手下的人給逮住了!」小太監一下子軟了好多。

  「這種勾當,你們干過幾次啦?」岑春暄接著問。

  「小的這是第一次,就被抓住了……小的們以後再也不敢了。」

  「讓你給我不講實話!來呀,給我再打!」

  「別,別!小的實招便是,實招便是!」

  「快說!」

  「自從聖駕到西安以後,小的們經常在外採購各種物品,看到鴉片挺賺錢,就帶些回來,賣了銀子,大半孝敬了李總管,小的們只得到一點點……」小太監們為了免遭皮肉之苦,也顧不得李大總管了。

  得到了他要的口供,岑春暄命常春德把三個小太監押了下去,自己帶著三人的口供,徑直前往行宮,面見西太后。行宮之中,慈禧太后在皇后、嬪妃和李蓮英的陪同下,正在興緻勃勃地聽著西府的戈陽腔。忽然一個小太監急匆匆地走近李蓮英,說:「總管,岑巡撫要見老佛爺!」李蓮英聽到岑春暄的名字就彆扭,沒好氣地問:「他有什麼大事?等不到明天,非要在老佛爺聽戲的時候來打擾?」那小太監回了句:

  「小的不知道。」李蓮英沒有辦法,罵了句「這個王八蛋!」還是臉上帶著笑容來找慈禧太后。

  「老佛爺,岑大人求見!」

  「他有什麼要緊的事兒,這時候求見?」慈禧心中好不情願,但她還是知道什麼更重要。說:「把戲班子停了吧,傳他進來!」

  岑春暄進來了,給老佛爺叩了頭,看見李蓮英侍立身旁,便覺得報仇的機會到了,毫無顧及地說:「啟稟老佛爺,微臣的部下抓捕了一批私自販運煙土的商人,他們聲言是奉李大總管派遣,本部不敢擅自處理,特請老佛爺裁奪。」說完,扭頭朝李蓮英看了一眼,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李蓮英平日也深知他手下那幫太監的作為,只是這些太監得利之後不忘大總管,想方設法地賄賂他,所以李蓮英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時甚至與他們合夥,干一些違法的勾當。所以,一聽岑春暄這麼一說,李蓮英心裡就開始打鼓了。

  他心想,這下豈不壞了大事,朝廷早就下過禁煙令,私販煙土可是死路一條,這幾個小子如果招出了自己,那可怎麼辦?

  心中暗罵:「岑春暄,你竟然如此和老子過不去,如果老天保佑我免此劫難,我非置你於死地不可!」

  原來,李蓮英這幾名心腹太監,在行宮裡呆久了,覺得沒有油水可撈,就整天跟在李蓮英屁股後頭,央求著給個外差出去走走,好弄幾個銀子花。正趕上西太后要吃猴頭,宮中又缺,李總管就派了范平等三人去山西為老佛爺辦猴頭。他們三人合計,這山西是鴉片產地,雖說道光年間就發布了禁煙令,但山高皇帝遠,仍有人私種,如能多運一些回去,那可就賺大錢了。就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李蓮英,李蓮英也覺得有利可圖,但他是個天生的滑頭,對著幾位只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可是,他的手下,怎麼能不知道頭兒的脾氣呢,知道總管已經默許了。可他們那裡知道,岑春暄對李蓮英忌恨已久,他們一出西安,就被岑春暄的手下給盯上了。一路跟蹤,待他們回來,還沒進西安城,就被截住了。

  慈禧太后一聽販煙土的罪犯是李蓮英派的,怒沖沖地道:

  「把那幾個孽障給我帶上來!」其實,慈禧只是表面上嚴厲,心裡只是想看這罪犯是否真是李蓮英的手下,並且希望最好別是。

  岑春暄早做好了準備,慈禧太后話一出口,他只向外面一擺手,幾個彪形大漢推推搡搡地把三名太監帶到了西太后面前。三名太監跪在慈禧面前,頭垂得很低,連大氣都不敢出。由於他們都低著頭,慈禧看不出他們到底是誰。「你們給我抬起頭來!」她喝了一聲。三個太監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抬起了頭。

  「啊!小范子、小桂子、小德子!」慈禧太后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這三個小子不都是李蓮英的親信嗎?這可怎麼辦,李蓮英十多歲就跟在自己身邊,幾十年來,始終忠於職守,辛辛苦苦,在西奔途中擋車救駕,到西安後又是悉心侍候。而且李蓮英和她又很合得來,能討她喜歡,逗她樂,要她處置他,她如何捨得呢?但轉念一想,這岑春暄一路護駕有功,做了陝西巡撫之後,供奉更加儘力,況且岑春暄與李蓮英由於爭寵,關係不是很好,現在岑抓到了李的人證物證,如果就這樣不了了之,不但岑春暄不滿,也難以服眾,且會使那些狐假虎威的小太監更加猖狂。想到這兒,慈禧太后把臉往下一拉,對李蓮英怒道:「李蓮英,你可知罪嗎?」

  「老佛爺,您聽奴才說。這三個小子確實是奴才手下的,也是奴才派他們去山西的,但奴才是讓他們為老佛爺採買猴頭進膳的,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私販煙土的事。」李蓮英跪倒在地說。

  「真的不知道?」慈禧的臉拉得更長了。

  「奴才整天侍候老佛爺,呆在老佛爺身邊,他們出外幹事,常言說得好,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們要幹什麼,也真是由不得奴才。」李蓮英儘力為自己辯解。

  慈禧見他拒不認罪,說:「李蓮英,我問你,你是不是宮裡大內的大總管?」

  「這……」李蓮英說不出話來。

  「我再問你,這幾個違犯王法的是不是你的手下?他們私運煙土,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你對他們平日里管束不嚴,發生了這種事,你難道能脫了干係?」

  李蓮英忙道:「奴才知罪!這都是奴才平時管教不嚴,對他們太放縱了,所以才鬧下這種事來。——岑大人,真該謝謝您,把他們抓住了。」好個李蓮英,真是個厲害角色,想就勢搪塞過去。

  岑春暄看李蓮英又在耍手段,想矇混過關,便把大堂的供詞呈給慈禧太后,說:「老佛爺,微臣這裡有三位罪犯的招供一份,其情與總管所言大不相同,請老佛爺過目。」

  西太后接過口供,看了一遍,不禁心裡暗驚。再看李蓮英,早已面無血色,他做夢也想不到岑春暄使如此損招。心想,這下完了,如果老佛爺還念及往日情份,可能還可保住一條命,如果老佛爺睜眼不認人,那就徹底完蛋了。此時的慈禧太后,心裡也非常矛盾,不知該怎麼處地,只對著那張口供發愣。屋內出奇的寂靜,連一顆針掉到地上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榮中堂到!」一聲喊叫打破屋內的沉寂。這一聲喊叫,將改變這屋裡的局勢,最高興的當然要算李蓮英,因為榮祿和自己的關係,只有他們倆自己知道,這榮祿一來,對自己絕對有利。於是,李蓮英瞪了岑春暄一眼,暗罵道:「王八蛋,這下可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慈禧一聽榮祿來了,心裡一松,對岑春暄說:「這件事兒暫時不議,以後再說,榮中堂大老遠回來,一定有京中的消息,快讓他進來吧!」

  李蓮英急忙把榮祿迎進來,給他使了個眼色,叫人把他那三個心腹押了出去。榮祿年初給慈禧太后擬定了懲處拳首的上諭之後,就被慈禧派出京師,去探聽京城裡的消息,現在京中大局已定,他便趕回西安,向慈禧稟報,正趕上剛才的官司。

  榮祿進了屋,下了跪,見了禮,沒有開口,慈禧便問道:

  「京里的情況怎麼樣?」「稟老佛爺,自老佛爺斬殺懲處了拳首之後,洋人之氣漸平,談判氣氛也較前緩和了好多,但洋人極其狡猾,實在不好對付,虧得慶親王和李中堂儘力斡旋,目下大局已定,我方接受《議和大綱》與西方十一國訂立和約。洋人即從京師撤出,且大部已經撤出京師了。」

  慈禧聽到洋人撤兵了,心寬了很多,接又問:「宮裡的情形怎麼樣?」

  「宮中有的殿堂被洋人毀壞,但大部皆完好無損,被毀的殿堂,李中堂正著人趕修呢!」

  這下慈禧太后放心了,北京的局勢穩定了,皇宮也正在修復,屬於自己的那一片天馬上就又和以前一樣蔚藍了。只要洋兵一撤離北京,條約一訂,她就可以堂而皇立地以國太的身份回京師了。

  其實,奕劻和李鴻章與洋人談判,真是漫長而艱苦。從光緒二十六年八月開始,時斷時續,時緊時松。洋人打到北京,目的很明確,就是要瓜分中國,從中國掠奪資源,從而滅亡中國。他們打進了北京,佔領了皇宮,就等著清政府派人和他們談判。清政府即派慶親王奕劻和李鴻章作為全權議和大臣,與西方十一國談判。

  起初,奕劻和李鴻章對洋人的態度較強硬,但他們意識到如果不處置主戰派的大臣,洋人絕不會善罷甘休,就把這情況報告給慈禧太后,慈禧就逐漸改變了對載漪、載勛、剛毅等人的態度。十月初,西班牙、英、法、美、日、意等國使臣提出《議和大綱》,條件極其苛刻,奕劻,李鴻章不敢自作主張,於是把《議和大綱》和洋人列出的要求處罰的中國官員的名單,轉呈慈禧。慈禧百思不得巧法,只得在年末下諭,次年初即處死所謂「拳首」。

  這樣,才給談判鋪平了道路,西方列強同意與清政府和解。得到了和解的准信,榮祿便急急地從京師趕回西安,向老佛爺報喜。誰知老佛爺卻被販運鴉片之事,弄得悶悶不樂。

  聽了榮祿的平安喜信,慈禧才稍稍平息了怒氣。慈禧知道榮祿與李蓮英關係甚篤,這個案子,交給榮祿處理,再合適不過了。他一定能從中周旋,解救李蓮英的。便當著岑春暄的面,對榮祿說:「大內的幾個小太監,不聽管教,竟借到山西採買猴頭之機,私販煙土,被岑巡撫抓獲了。我心裡事多,很煩,你去處理吧!」就這樣,把生殺予奪的權力交給了榮祿。

  這正是李蓮英求之不得的。

  「遵旨。」榮祿已領會了其中的意思,更清楚自己剛進門時李蓮英那個眼神的意思,很痛快地答應了。

  「你大老遠地回來,先回去歇息歇息吧!」

  「謝太后關懷!」

  「岑巡撫,虧你對我大清如此忠心,我一定要獎賞你!你先回去吧!」慈禧轉過臉來對岑春暄說。

  岑春暄沒有辦法,無可奈何地應了一聲,和榮祿一起出了行宮。看看他們都走了,慈禧太后叫住了李蓮英:「蓮英,你過來!」李蓮英垂著頭,走過來,跪到了慈禧面前。

  「蓮英,你老實告訴我,這私販鴉片的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這……,老佛爺,奴才該死。」

  「你跟我這麼多年,我怎麼忍心叫你死呢?只是這案子我已完全交給榮祿去辦了,就看他想不想讓你死了。」慈禧太后弦外有音,語中有語。李蓮英是何等角色,難道還不明白?他趕快向慈禧太后叩頭不止,道:「多謝老佛爺!多謝老佛爺!

  ……」

  「行啦,你起來吧!我也困了,想自個兒呆一會兒,你去辦你的事吧!」慈禧太后已閉上了眼睛。

  李蓮英感謝不盡,再叩了個頭,爬起來,退了出去。李蓮英知道該怎麼辦,就匆匆地準備去了。

  當天夜裡,在榮祿寓所的擺設講究的客廳里,燈火通明。

  客廳顯然是剛收拾過,窗明几淨,桌椅油漆錚亮,酒具茶具煥然一新,好像要迎接什麼貴賓。榮祿捻著鬍鬚,眯縫著眼睛,悠閑地品著茶。院外,響起了敲門聲,榮祿便站了起來,迎了出去。來者正是李蓮英。

  「李總管,哈哈,我就知道你今晚要來,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來,快進屋!」

  李蓮英進了屋,分賓主落了座,榮祿便說:「卑職從京里回來,順便捎來幾瓶好酒,大總管難得到寒舍一次,今兒可得痛痛快快地喝上幾盅。」李蓮英只是笑笑,沒吭聲。

  不多時,酒菜上齊,榮祿頻頻讓酒:「來,來,大總管,咱倆快一年沒一起喝過酒了。今天多喝點。」李蓮英知道榮祿的脾氣,悶聲不響,只一個勁地和榮祿對飲。多喝了幾杯,榮祿的臉也紅了起來,話也多了起來。他停了酒,操起了旱煙袋抽煙,解悶。李蓮英看了看他,嘻笑道:「堂堂大清中堂大人,竟用如此破舊的旱煙袋。」榮祿的煙袋確實是又破又舊,可是幾十年了,用慣了,不捨得換。聽李蓮英這麼說,他回了一句:「敝帚自珍嘛,我就看我這個好!」說完朝李蓮英笑笑。

  李蓮英伸手從後腰上把別在腰帶上的那桿旱煙袋抽了出來,往榮祿面前一遞,說:「這才是你用的煙袋,你看這嘴子,你看……」

  榮祿接過李蓮英遞過的旱煙袋,端詳了許久,才迸出一句:「好!好東西!我抽了這麼多年煙,這麼好的煙袋還是頭一回見。你看這綠瑪瑙嘴子,再看這精緻的煙鍋……」真是愛不釋手。

  「這是別人送我的,我煙癮不大,這麼好的東西,也捨不得用,既然中堂喜歡,就送給中堂了!」李蓮英顯得非常慷慨。

  「如此就多謝大總管了。」榮祿也知道不拿白不拿。

  「榮中堂,我好倒霉呀!」李蓮英把話轉入了正題,「那三個小子私販鴉片,給岑春暄這個王八蛋抓住了。岑春暄由於上次給老佛爺找冰沒找著,倒讓我找著了。就一直記恨我。這次可給他創造了一個復仇的機會,對那三個小子嚴刑拷打,逼他們招出我來,好置我於死地。現在老佛爺把這個案子交給中堂大人處置,我李蓮英的性命全在中堂大人掌握之中,還望中堂大人多多照應。」說著,端酒杯,一飲而盡。

  「大總管放心,岑春暄這小子我也早就看不慣他了,對老佛爺那麼好!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我榮祿不給大總管出口氣,不整整這個王八蛋,那才怪呢!哈哈……」

  「多謝中堂!」李蓮英起身告辭,被榮祿攔住了,說:「大總管難得到寒舍一敘,多坐會兒無妨!」

  「回去晚了老佛爺要怪罪的!」榮祿再沒有攔,李蓮英道了聲「打擾」,便出門回行宮去了。

  過了幾天,榮祿重新審問抓獲的三名太監。欺騙他們如果不供出李蓮英,就保證免其一死,所以范平等寫出了販運煙土與李蓮英毫無關係的供詞。榮祿把供詞交給慈禧,慈禧下令斬殺了三名太監,李蓮英當然逍遙法外。

  岑春暄聽到此事之後,非常氣憤,來找慈禧評理。他一見到慈禧,便說:「老佛爺,微臣以為,販運煙土之事,李總管亦有責任,亦應受到一定的處罰!」

  慈禧太后淡淡地說:「這是榮中堂審問所得的供詞,系三名罪犯親筆所書,你自己拿去看吧!」說著,把那供詞扔到地上。

  「可是微臣前日所得供詞……」

  「岑春暄,李蓮英是我身邊的人,我對他的言行一概盡知,你身為陝西巡撫,竟不知何處有冰,讓李蓮英給找到了,你是不是嫉妒他了?」

  「……為臣不敢!微臣只求老佛爺能秉公處置此案!」

  「大膽,敢在我面前頂嘴!念你昔日護駕有功,在此間又盡心供奉,不治你罪。今調你為廣西巡撫,即日起程,趕赴廣西。」慈禧太后沒有懲處李蓮英,卻把岑春暄給調走了。

  岑春暄聽得此言,如墜雲端,但是,太后成命既出,他只有謝恩的份!岑春暄含恨收拾行裝,前往廣西就任,臨行之前,暗暗發誓:「李蓮英,你等著,有朝一日,你岑大爺一定要殺了你!」

  光緒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是中華民族恥薄的日子。這天,清政府全權代表奕劻和李鴻章代表清政府,與德、奧、比、西、美、法、英、意、日、荷、俄十一國公使,在最後議定書上籤了字,《辛丑各國和約》簽訂了。這個條約,可以說是空前屈辱的奴役性條約,洋鬼子們向清政府勒索了巨額的賠款,中國要向列強賠償海關銀四億五千萬兩,要求分三十九年還清,年息四厘,本息合計九億八千多萬兩。為了保護外國使臣的安全,要求劃東交民巷為使館區,規定華人不能居住在內。豈有此理,中國的地方,竟不許中國人住!更有甚者,要求清政府許其在山海關到北京的鐵路沿線駐兵,禁止武器彈藥運入中國。可恨的洋人,要求清政府保證中國民眾不再敵視洋人,剿殺洋人,並要求清政府派人到德國和日本去道歉。同時,洋鬼子又在外交、通商等事情上,宰割中國。

  這樣一來,我們的沿海全都讓洋人給佔了,大部分的鐵路讓洋鬼子佔了,做生意的自由讓洋鬼子給剝奪了……我們的民族在呻吟,我們的國土在分崩,我們的祖國在默默的流淚……

  …一條東方巨龍,一頭沉睡的雄獅,你何時才能驚醒,何時才能騰飛?現在竟遭人如此欺辱,卻不動聲色,這種不動聲色可不是有涵養的表現啊!

  慈禧派出的載灃向德皇道過歉了,那桐也給日皇道過歉了,大清帝國仁至義盡了,《辛丑條約》也簽訂了。洋人雖然奪取了我們的許多權力,他們可以在中國恣意橫行了,但畢竟洋人的大部隊撤走了,我們在失去了很多的前提下,獲得了暫時的太平。光緒二十七年八月,八國聯軍陸續撤出了北京。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千家萬戶。老佛爺在得到這個消息後,喜出望外,因為,這下她就不用恐懼了,她又會成為皇宮裡的主人,所以,自從得到這個消息,她老人家就歸心似箭,要收拾東西迴鑾了。

無憂書城 > 傳記紀實 > 李蓮英(斯仁) > 第六章 血濺黃沙 二、西安是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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