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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血濺黃沙 八、血濺黃沙屍不全

所屬書籍: 李蓮英(斯仁)

李蓮英住進了南花園養老,老天爺卻沒有給他留下一天舒心的日子……他一生結下的冤家太多了……當他死後,他兩腿之間的那個「寶」重回了原處,可他的腦袋卻又搬了家,在冥冥之中,是不是老天爺故意安排了這個結局?這隻有天知道……

  慈禧太后死了,也葬埋了,李蓮英當然也就只能回家養老了。他本來在北京有好幾處房舍,要他居住,也是可以住得開來的,而且他是李家的功臣,沒有他就沒有李家的富裕,他要回家養老,那還不是跟皇帝親政差不了多少。但是,隆裕太后念及李蓮英伺候了慈禧太后幾十年,辛勞了一輩子,就賜他居南花園養老。

  這南花園可有著悠久的歷史,是清朝宮廷奏樂演戲排練的地方。乾隆五年修建的,在其中設立南府,供太監們排練戲目。道光七年,得「歌舞昇平」之義,改南府為昇平署,並辦成了戲院形式的,教習太監和民間的戲由愛好者學戲,太監稱為內學,民間的被稱為外學。但到了光緒之年,由於義和團和八國聯軍的破壞,那「不是曲終悲伴侶,似嫌激微雜奏聲,」「詞臣想像開元曲,一片承平雅頌聲」的昇平署,便失去了昔時的效用。但此處的房舍,園林,由於歷朝修繕,既有昔日輝煌的戲樓,又有現有整齊的院落,地方寬闊卻無人馬喧囂,環境極其優雅,不失為一靜養佳處。隆裕太后就給李蓮英選了這塊地方,真可算是體恤老臣,皇恩浩蕩。

  李蓮英謝了恩便住進了南花園,他的子孫們也都跟進了南花園。弓弦衚衕的房舍當然被賣掉了,南花園又變成了李家的天地。李蓮英九歲進宮,自己沒有子女,但是他兄弟眾多,而且一個個兒女滿堂,所以李蓮英就把他四弟的次子成武,五弟的三子福德、大哥的次子福康和三弟的三子福蔭收為自己的兒子。這幾個兒子也都隨他住在京中,一個個都已娶妻生子,等到李蓮英出宮養老之時,他家中也已是子孫滿堂,其樂融融了。

  李蓮英閑來無事,就帶著孫子孫女遊玩。整日里既不愁吃,又不愁穿,任意的遊逛,盡情的行樂,這才嘗到了活人的真正滋味。

  但是,常言道:「樂極必生悲,好景必不會長」,就在李蓮英享受天倫之時,意外的事情發生了。三四月間,北京城萬物復甦,楊花飄飄,柳煙依依,正是如畫的春天。往年此時,李蓮英正陪著老佛爺在頤和園中觀賞艷麗的桃花,感受春天清新的氣息呢,可是現在,這本來使人舒心的春,卻使他感到一種失落和心酸,於是他一直悶悶不樂。

  李成武身為長子,自然知道老爺子的心思,就過來勸他,說:「爹,這幾天您老人家有什麼心思,怎麼不高興?又是哪個孩子惹您生氣啦?」

  李蓮英搖搖頭,說「不是!哎——,過去,一到春天,我就陪著老佛爺在頤和園呀,北海呀,萬勝園呀,到處遊玩,現在想起,這心裡就不舒服!」

  「爹,過去在皇宮裡,您陪著老佛爺遊玩,高興是自然的,但我覺得皇宮裡還不如外邊呢!宮裡那些風景啊,山水啊,都是人做出來的,沒有外面的眼界寬。我看,這幾天西山腳下那桃樹都開花了,可好看呢!明日我陪您去外面轉轉,散散心,別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哎——,你懂啥呀!想當初老佛爺對我多好呀!」李蓮英不無感慨。

  第二天,吃了早飯,李成武讓車夫套上車,陪著李蓮英,帶著李蓮英的幾個孫子,到西山踏青去了。一路上,小孩們嘰嘰喳喳,一會兒指指這邊,一會兒又望望那邊,李蓮英看著活潑的孩子,不說話,只抿著嘴笑,笑容里夾著幾分苦澀。

  「爹,看那邊的桃花,開得多艷呀!」李成武說著,朝右邊遠處的桃林指了指。

  孩子們看到了桃花,都歡叫起來:「爺爺,爺爺,快看!

  那桃花多好看呀!」一個小傢伙還說:「爺爺,我們到跟前去看,好嗎?」

  「好,好!」李蓮英慈祥地答道。

  車子到了桃林邊,李成武向車夫喊道:「老胡,就停到這兒吧!」

  車停了,孩子們爭先恐後地跳下了車,李成武攙扶李蓮英下了車,對老胡說:「你可以歇著了!」

  「你們去玩!小的就在這車上歇會兒,昨晚上跟他們打牌,快四更才睡的覺。」老胡躬著身子答道。

  孩子們早已衝進了桃林,李蓮英由李成武扶著,慢慢地走著,看著,回憶著。突然他又想起了老佛爺,想到了頤和園的春夏秋冬,想到了照相,便嘆道:「這麼好的景色,能照張相該多好啊!」

  「您老怎麼不早說呀?照相的那吉我認識,早說了帶著他來就行了,他的相照得可好了!」

  「是啊!他還給老佛爺照過相呢!老佛爺還誇過他呢!」李蓮英又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之中。

  「爺爺,爺爺!」他的沉思被孩子們的叫聲打斷了,」我們要去爬山。看,山上的草都綠了。

  「好,好!成武啊!你帶著他們去爬山吧!」李蓮英吩咐道。

  「那您呢?」李成武有些遲疑。

  「爺爺,一起去吧!」孩子們看著李蓮英央求著。

  「爺爺走不動了!你們去吧!」李蓮英答道。

  「我們攙著您走!」孩子們說。

  「算了!你們去吧!成武,帶著他們去!」「這——,那你怎麼辦?」李成武站著沒動。

  「去吧!我都六十多歲的人了,還照看不了自己?你們去吧,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李成武帶著孩子們走了,李蓮英又回到了他和老佛爺的世界。等到李成武帶著疲憊的孩子們回到桃林,已經是日薄西山了,一個個喊「餓」不迭。李蓮英早就回到了車上,和坐在車轅上的老胡聊天呢。等孩子們上了車,便急急往回趕。

  孩子們都喊餓,李蓮英便叫老胡快點趕車,老胡便把車子趕得飛快。快到西直門了,迎面跑來一匹飛奔的馬,馬上坐著一位全身著黑的大漢,用黑巾蒙著面。眼看到了李蓮英的車前,那黑衣的大漢手一揚,一道寒光閃過,一把飛刀便插在了車轅上,刀上帶著一張紙,在風中飄動。老胡嚇得捂住了腦袋,孩子們哭喊著圍到了李蓮英身邊。那黑衣大漢的馬根本沒停,早已跑出很遠。李成武也用驚恐的眼神看了看李蓮英,李蓮英卻顯得異常平靜,對老胡說:「拔了那刀子,把那張紙遞過來!」

  老胡已嚇得渾身發抖,哪裡還有膽量拔那把飛刀;李成武畢竟見過些世面,跨上車轅,拿下了飛刀和紙條。車子一刻都沒停,徑直向城裡跑去。李成武看了看那邊紙條,臉登時變得白得可怕。李蓮英見他神色不對,急忙從他手中搶過了紙條,一看,他也一下子驚呆了。原來紙條上寫道:「李氏老賊,昔日宮中,仗勢作惡,殺吾之父,今吾誓取汝性命。」

  沒有落款。

  這真是晴天驚雷,對剛剛享受到天倫之樂的李蓮英打擊太大了。是誰呢,李蓮英想不明白,過去在宮內,自己確實是作過惡,害過好多人,但他沒有明裡害過任何人呀!都是通過慈禧太后,借她的手除掉和自己過不去的人,現在怎麼能有人指明與他有殺父之仇而來殺他呢?真是想不透。

  車到了家,已經掌燈了,李蓮英下了車,回到房中,往靠著牆的太師椅上一坐,就起不來了。李成武忙叫人端茶送飯,給他壓驚。李蓮英既不吃也不喝,誰也不理,口中喃喃道:「我招誰惹誰了,自己覺得沒有對不起過誰,怎麼能有人竟然要殺我?」語氣中流露出怯怯的味道。

  「爹,您老別怕,沒準兒還是誰跟你玩兒呢?嚇唬嚇唬你。」

  聞訊趕來的李福德說。

  「別瞎扯,都什麼時候了!」李成武頂了他一句。

  「能是誰呢?」李福康在暗自思忖。

  「想這個有什麼用啊?別人要殺你,怎麼著都能找個借口,如今別人找上門來了,我們應該早打主意,趁早防著點,別只在那瞎想。」李成武又頂了他一句。

  「對,對!還是大哥說得對!趁早找幾個人,找鏢局的!」

  李福蔭贊同地說。

  「對,對!」其他人都附和著。

  「爹,您老別擔心,也別瞎想,在這北京城,天子腳下,誰能把咱們怎麼樣,是不是?您老先吃飯,都餓了一天了!我這就去找保鏢,鏢局的鏢師跟我挺熟的!喂,喂,你們幾個,陪爹聊聊天,給爹夾菜!爹,您老累一天了,該好好歇歇!我去振遠鏢局去找鏢師!」安頓好了,李成武又叫老胡套上車,跳上車,風風火火地找鏢師去了。

  北京的振遠鏢局,是個老字號的鏢局。始於乾隆年間的王維陽,一代封門的大師,膝下三子,個個英豪,鏢局名聲遠揚千里之外,遠行的商客,只要由振遠鏢局押鏢,在貨物上插上「振遠鏢局」的旗子,路上的匪徒都不無忌憚。經曆數朝,鏢局生意興隆依舊,庚子年的八國聯軍之亂,鏢局的鏢師們大多加入了義和團,抗擊八國聯軍。有幾個好手都在戰爭中喪生。到了辛丑以後,鏢局的總鏢局師王銘禮重整旗鼓,又樹起了振遠的大旗,收羅過去振遠的舊人,吸收新的成員,使鏢局的事業又興盛了起來。

  李成武的車子到了振遠鏢局門前,停下了。李成武向老胡交待幾句,便朝鏢局的大門走來,恰在這時,鏢局的二掌柜走了出來,一看是李成武趕緊一抱拳,說:「李兄,久違了!」

  「郭大俠,一向可好!」李成武還了個禮說。

  「李兄這麼晚來,是有什麼事吧,可有用到兄弟的地方,儘管吩咐!李兄,裡邊說話。」郭掌柜把李成武往裡邊讓。

  李成武一邊往裡走,一邊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哪,不瞞大俠,舍下出了些麻煩,想請貴鏢局兄弟幫忙。」

  「李世兄有何指教,儘管吩咐。」一個精神昂然的老者從裡間走了出來,沖著李成武抱抱拳,說。

  「王老俠客!一向可好!生意興隆。」李成武抱了拳,深施一禮。

  「習武之人,只不過憑功夫混口飯吃!李兄世有何麻煩,快快講來!」王老俠客果真豪爽。

  李成武簡單地向他們講述了白天的遭遇,兩位鏢師大為吃驚。王老俠客說:「竟有此種事情,怎麼會呢?」

  「哎,人家都要找上門來了。在下想請二位大俠派幾個弟兄駐舍下,保護家嚴安全,至於酬金,二位說多少就多少。不知二位意下如何?」李成武說出了僱用鏢師的要求。

  「好說,好說!如果派別人不敢,那就我帶幾個弟兄去吧!」

  郭大俠看了看王老俠客,說。

  「那先就這麼辦吧。李世兄,是不是今夜就要住進貴府?」

  王老俠客問李成武。

  「是,是!早去早安心,要不家父連飯都吃不下!」李成武說。

  「那好吧!我去叫幾個弟兄,咱們這就走!」

  「多謝,多謝!」

  「要不李兄先行,兄弟們隨後就到!」郭大俠說完,到裡面去安排了。

  李成武便告辭了王老俠客,徑自上車回南花園。李蓮英聽到鏢師馬上就到,心裡稍稍穩當了點,慢慢地恢復了往日的表情,低聲罵了地句:「他媽的,老子跟著老佛爺風光一世,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

  時間不長,振遠鏢局的鏢師們來了。共六個人,帶頭的便是鏢局二掌柜郭天義。相見之後,施過禮,郭大俠向李蓮英一一介紹了他的五個隨從:這位是彭大俠,是東北長白山派正宗傳人;這位是尹少俠,是峨嵋派的門下;這兩位是姜少俠是王掌柜的嫡傳;這位悟性大師,來自少林。

  李蓮英和他們一一見禮,令家人又是上酒,又是上菜,好不殷勤。看看這幾位鏢師,他高興地說:「有了幾位,只要刺客敢來,定叫他有來無回!成武,快,快給幾位大俠斟酒。」

  李成武給幾位鏢師斟了酒,李蓮英接著說:「幾位想必都是武林中的好手,能不能讓老朽見識見識?」

  郭大俠心說:「這李蓮英真不簡單,一來就要先試大家的本事,好,那就給他看看唄!」於是說道:「屋內地方太小,李老爺如果真要讓兄弟們獻醜,那就外面院子里請吧!」

  於是李蓮英命在院中擺放了桌椅,也顧不上初春夜寒,到院中落座。郭大俠問:「幾位,誰先來?」

  姜氏兄弟一抱拳,說:在下獻醜!」

  「好,不愧為王老俠客嫡傳!」

  只見那姜氏兄弟,一人使一對鋼鉤。兩人殺到一處,走四象,竄八掛,斗得絲絲入扣。四隻鋼鉤上下翻飛,使人眼花繚亂。李蓮英不禁喊出聲來:「好,好!」

  二姜練完一套,收了勢,向李蓮英拱了拱手說:「獻醜了!」

  「八封門的武藝果真了得,在下出自峨嵋,峨嵋劍法堪稱天下一絕,還請諸位指教。」尹少俠話還沒說完已經拉開了架式。劍隨身行,身寓劍中,一套峨嵋劍法練完,大家無不喝彩。

  「彭大俠,你的氣功練到哪一層了,到底有多大功力我可見沒見啊,今天可得露一手了。」

  那彭大俠也不說話,雙掌下沉,氣集丹田,調息片刻,突然一抬手,朝桌上一拍,那桌上的茶杯直飛而起,又落回到桌上,杯中茶水竟一滴不灑。如是重複三次,皆是滴水不漏,在場之人無不叫絕。

  悟性大師見別人都已顯了能耐,說:「貧僧出於少林,少林武功博大精深,貧僧只得皮毛,見笑了。」說著一指點地,雙腿一縮便倒立在院中,觀者無不驚嘆:「啊,一指禪!」悟性大師一指點地,全身倒立,但他談笑自如,容顏依舊,站了許久才收了勢。

  別人都已試過,郭大俠一抱拳,說:「諸位大俠皆師出名家,在下本山野之人,只會一些雕蟲小技。獻醜了!」說完,一縱身,人已在房脊之上,再見他縱了幾縱,就消失在黑夜中,片刻又回到了大家面前。

  李蓮英說:「諸位大俠身手不凡,老朽總算放心。來,來,屋裡坐。成武再去準備酒菜。」

  「李老爺,不必了!飲酒過多,會誤事的。」郭大俠攔住了。

  「還是郭大俠想的周全,那快給大俠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郭大俠打斷了,說:「李老爺,天也不早了。您也累了一天,早點休息吧!我們幾個就住在這外間吧!有我們幾個在,您就安心歇息吧!」

  李蓮英向大家拱拱手說:「有勞諸位了!」便回裡間歇息。

  外面的大俠們也都休息了。雖說有振遠鏢局的六位好手保護,但李蓮英還是一夜沒有睡著,他想了一夜,終於想到了他的老友袁世凱。於是,天剛亮他就對前來請安的李成武說:「成武,你去找一下袁宮保。他很有計策,看能不能想想方法。」

  李成武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又坐上老胡的車,帶了份厚禮,到袁家來拜訪袁世凱。袁世凱上朝還沒有回來,長子袁克定就和李成武閑聊。

  「李兄,世伯出宮後,身體還好吧!一直都想到府上去看,只是公務太忙,脫不開身。」袁克定略帶歉意。

  「哎,一言難盡!我正是為家父的事來找袁世伯。」「如此說來是世伯貴體欠安?」

  李成武搖了搖頭,說:「不是!是仇家要殺他!」

  「啊!有這麼嚴重?」

  「是誰要殺誰呀?」袁世凱從外面走了進來,問。

  「袁叔叔,多日不見,一向可好!」李成武急忙見禮。

  「好,好!我那老友一向可好!」袁世凱問。

  「好是好,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有人要殺他,是嗎?」袁世凱笑笑問。

  「是!」

  「誰呀?」

  「還不清楚!只是聽他說與家父有殺父之仇。」李成武說。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袁世凱問。

  「已經請了振遠鏢局的鏢師,家父還不放心,就讓我來請教您。」

  袁世凱想了想,說:「這樣吧,明天讓克定送幾條槍過去,萬一打起架來,還是這玩意好使。晚上就排班巡夜,讓刺客插翅也飛不進來。你看這樣成嗎」」

  「可是那洋槍不會使啊!」

  「這個好辦,明天讓克定教你,一學就會!」袁世凱說完笑了笑。

  「多謝袁叔叔!」

  「都自家人,謝什麼謝!你回去跟我那老兄說,讓他別怕,只要有袁某在,誰也把他怎麼不了。但他得特別留意,盡量少出門。」

  「袁叔叔說得極是!」

  袁世凱留李成武吃了飯,才讓他回家。第二天,袁克定送來了六支洋槍,李蓮英摸著袁世凱給他送來的新式裝備,心中總算踏實了。可是,自此之後,李蓮英果真像袁世凱說的那樣,足不出戶了。

  李蓮英過去在宮中,是大總管,又得慈禧寵幸,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自由慣了,現在卻不能出門。於是他就呆在家裡,回憶著自己在皇宮裡那光輝的歲月,越想越覺得以前那麼榮耀,越覺得現在活得不像人樣。想得時間長了,便想出病來了。不但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以至卧床不起。看到這種情形,幾個兒子商量,決定為李蓮英準備後事,修建陵墓。

  修建陵墓,對一個人來說可是件大事,所以,兒子們還必須徵求父親的意見,於是,弟兄幾個圍到李蓮英床前,來和李蓮英商量。李成武是老大,當然應該先由他開口,說:

  「爹,您老現在是這般情形了,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準備先把以後的事預備停當,到時候也不至於慌手慌腳的……」

  「你們能有這種想法,也就不枉我疼你們一場了。有你們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沒等李成武說完,躺在床上的李蓮英就開了腔。

  「不知道您老人家選中了哪片地方,告訴我們,好找工匠,擇日子,早日動工?」李成武說。

  「恩濟庄是皇家賜給我的地方,我早就去看過了,關帝廟後面那塊地最好!」李蓮英有些自豪地說。

  這恩濟庄是清朝太監的墓群所在地,地處八里庄以西。雍正七年,清世宗賜給內監做墓地,共四百六十多畝,並命名為恩濟庄。乾隆年間,在此地修建了一座關帝廟,戶部尚書海望在殿中題名「咸靈普護」四字。殿堂富麗堂皇,其後地方寬闊,地勢南低北高,是修建陵墓的好地方。歷朝太監都想占這片地方,都因資格不夠,沒有如願,就是這塊寶地,又被李蓮英看上了。

  兒子們聽父親早已選中了墓地,倒也省了自己的一份心事,就異口同聲地答道:「那就定在那地方吧!明天就動工!」

  「孩子們,你們聽我說。我活著都有人要殺我,死了肯定還有人要掘我墓,到那時我就不得安寧了。」李蓮英說。

  「那怎麼辦,不如來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我們再修一個墓,一個真的,一個是假的,讓盜賊真假難辨!」李福康想了想說。

  「這個想法不錯,我看這真墓和假墓不但要同時建,而且假墓的建造聲勢要更大些,這樣就更能吸引盜賊!」李成武說。

  「不錯,就應該這樣!」其他人附和著。

  商議已定,便開始行動。由李成武主持修建陵墓,其址選在德勝門附近離北苑不遠的地方。李成武大張聲勢,在此修墓;另一方面,為了不引起人們注意,李蓮英命他的八侄李甫廷監督修建真墓。李甫廷脾氣古怪,但對李蓮英極其孝敬,為了保密,李家人都不許到恩濟庄這邊來,如若有誰來,必遭他謾罵。所以,這兩項工程都在順利進行著。

  整整花了一年時間,兩座陵墓都修成了。李成武所建的疑墓,佔地三畝有餘,周圍用牆圈著,形成了一個小院子,院子南面有座鐵門,門上書「李氏住城」。院內松柏成行,墓室全是由漢白玉砌成,其上花紋都是經過精雕細琢的,墓地方寬暢,可納百十人,其中設有祭壇,以備後用。

  再看恩濟庄陵園中的真墓。虎皮石牆內,進了院門,先要過一座單孔石橋,再過一道牌坊。牌坊的橫額上書「欽錫李大總管之墓,」左邊書「閬苑風清,」右邊書「仙台縹緲」。

  再往前走是碑亭,是供死後主碑用的;過了碑亭,便是墳墓,墳墓後面,是祠堂,院中空地,多栽種松柏。

  墓室建築更是富麗,按當時的講究,叫「兩門王楦」,全是用漢白玉建造而成。第一道門,門框上有一幅對聯:

  通幽向明昭垂千古,大中至正鞏固千秋。

  第二道門的門框上也有一幅對聯:

  秉性惟真承眷厚,居身克謹得安心。

  西門相距不足一丈,構造基本相同,門後皆刻有石槽,當把石門關上時,一個巨大的石球便滾落到石槽之中,使石門再無法開啟,以防盜賊入內。第二道石門上邊還有一個三寸多長的鐵銷,別在石縫之間。

  過了兩道石門,便是墓室。墓室長一丈二尺,寬一丈,四周的牆壁,全是用石頭砌成,地面上鋪的全是漢白玉。由於人還未死,其中只有一架棺床,別無他物。棺床是停放棺材用的,長約一丈,寬約四五尺,高約一尺,上面刻著六角形的花紋。在棺床的正中間,有一個圓孔,但沒有打穿,圓孔四周,刻有弓水紋形的圖案。

  最獨特的是,在棺床下面有一口水井,棺床正中的圓孔正對的井口中央,這是宮廷里埋葬的講究,稱之為「金井玉葬」。在當時,這種講究有兩個好處,一是說這種葬法,象徵著源遠流長,自已的後代輩輩興盛,人財兩旺;另一種說法就是借井水和冷氣,防止遺體腐爛。但作為太監,李蓮英是夠不上「金井玉葬」的資格的,所以棺床中央那個本應打穿的孔沒有打穿。即使這樣,在中國歷代的太監中,他的陵墓也算是一流的了。

  陵墓修好了,李蓮英非要親自去看看不可,幾個兒子非常擔心,都勸阻他。他反駁說:「這可是我以後的家,不讓我睜著眼看,我怎麼能放心?」

  幾個兒子沒有辦法,只能由著他。李蓮英主張大張旗鼓地去看北苑的假陵,再偷偷摸摸地去看真墓,自然是先看假陵。這日中午,李蓮英被扶上了轎車。轎車裡還坐著李成武,他旁邊放著袁世凱送來的洋槍。轎車四周,是騎在馬背上的振遠鏢局六大鏢師。姜氏兄弟在前面,左面是彭大俠,右面是尹少俠,後面是郭大俠和悟性和尚。再後面,跟著四五十個李家的家丁。

  轎車過了鬧市,向北,直奔德勝門,一路上平安無事,回來一路,也平安無事。李蓮英對假墓的建造頗為滿意。

  當天夜裡,又由六位鏢保護著,李蓮英來到了恩濟庄,來看自己死後的寢地。一路上都很順利,回來的時候,到家門口了,卻發主了意外。姜氏弟兄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閑聊,眼看到了家門口了,警惕就放鬆了。就在這時對面衝來兩騎,由於天黑看不清服飾,只聽姜家老大「哎喲」一聲,就跌落馬下,姜家老二已經和一個來者接上了兵器,「叮叮咚咚」在黑暗中廝殺。另一個黑影則直撲轎車而來,只見一道寒光,劍就要刺到轎車之上,右面的尹少俠眼疾手快,拔劍迎了上去。

  兩人殺在一處。左面的彭少俠和後面的郭大俠和悟性和尚也趕了過來,五個人把兩個刺客圈在當中。

  李成武趁機讓車夫將車趕回了家,讓家丁從兩面出去,手中火把,將整個街道,照得亮如白晝。兩名刺客確實身手不凡,振遠鏢局的五名好手聯手,才能和他們交個平手。戰了許久,不分勝負,只見那刺客各在腰間一探,隨著手輕輕一擺,十隻飛鏢直飛五大鏢師,五人急忙躲閃,只聽兩個刺客同時喊了聲「起」,便從馬背上騰空而起,落在了街旁房屋的房檐之下,再一點一縱,已無有了蹤影。那兩匹受驚的馬,突出重圍,賓士而去。眼前的情景,使李家的家丁目瞪口呆,各位大俠也無可奈何。

  刺客已去,只能攙了姜氏老大回李府。再看姜家老大的傷,傷口並不大,但疼痛難忍,痛得姜家老大「嗷、嗷」直叫。悟性和尚拿過那把飛鏢看了看,說:「這種飛鏢,好像不是中原之物,刀柄處此種標記,郭大俠可曾認識?」

  郭大俠看了好大一會,說:「難道是紅花會?紅花會不是早已退出江湖,為何要再現江湖?」

  「不過這鏢是紅花會的確實沒錯。」悟性和尚說。

  「難怪來者如此身手不凡,原來是紅花會的傳人!以後大家遇到,可得千萬小心!」郭大俠叮囑道。

  李蓮英被拉回南花園,戰戰兢兢地下了轎車,奔入卧房,命李成武:「快,快把房門關上!別讓刺客進來!」

  「爹,您老人家放心,好漢難敵四手,況且我們的那幾位也都是好漢,一定能把刺客擒住,您老人家就等著好消息吧!」

  李成武儘力安慰他。等到六位鏢師空手而歸,李蓮英急切地問:「刺客呢?抓住了嗎?最好還是殺了他們!」

  但得到的答案是刺客逃走了,李蓮英垂頭喪氣地說:「跑了!他們還會來殺我的!你們可得看緊了,別讓他們闖進來!」

  經這麼一次驚嚇,李蓮英哪裡都不敢去了,就是在李家庭院中也提心弔膽。

  李蓮英深居簡居簡出,無事可干,又加上自覺一生罪孽深重,過去在宮中受到老佛爺的濡染,便一心向佛了。

  在他剛出宮時,就讓李成武在他的卧房的壁櫥之中設了佛龕。每天早晚,都焚香一爐,一則求神保佑,二則消磨時光。到了被人刺殺之後,他便每天無數次地參拜,手裡總是拿著一串檀香木的念珠,念完了經,便一顆顆,一粒粒地數那念珠,念完了經,便一顆顆,一粒粒地數那念珠,看那念珠。因為,這串念珠是老佛爺在最後一次生日時賜給他的。本來,他可以學著老佛爺的樣子,悠閑地遊玩參禪,就是因為那些仇家,他才沒有自由,生活失去了光彩,只有老佛爺賜他的念珠陪伴著他。

  李蓮英一生之中,結下的冤家那可真是數也數不清,如果每個仇家都來尋仇,就是有一萬個李蓮英也被殺光了。但是,有一點小矛盾、小過節的總犯不上來要他的命,所以,能來尋仇的,必定是有深仇大恨的。那麼誰又能和李蓮英有深仇大恨呢?

  要說想殺李蓮英的,第一個當數清朝最未一代的大阿哥,也就是清政府最後一位太子,清廢「大阿哥」愛新覺羅·溥儁。在別人看來,李蓮英曾從北京保著大阿哥,當然主要是保慈禧太后於西安,又在西安與大阿哥相處一年,彼此之間畢竟是有些感情的。至於大阿哥被廢,那主要是因為他的父親端郡王載漪是義和團的首領,本來是該殺的,念其是皇親,才免死流放新疆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因為其父,才有其子被廢,怎麼都把這筆帳記在李蓮英頭上呢?

  原來,當初在西安,八國聯軍要求清政府斬殺拳首,否則不退兵,由於慈禧太后在戰爭開始後即向洋人宣戰,如即不令斬殺拳首就等於自己摑自己耳光,猶豫不決。慈禧太后看到老佛爺不高興,便力勸太后斬殺拳首,取悅洋人。當時在商量此事時,誰也沒有想到在身邊亂竄的大阿哥能記在心上。大阿哥也是偶然間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起初還以為太后要嘉獎父親,自己還在西安行宮舞槍弄棍學著扮義和團,結果被慈禧太后訓斥了一頓,才知道眼前可能是禍而不是福。

  於是,他便經常偷聽李蓮英和慈禧太后的談話,才知道了慈禧太后的許多政策都出自李蓮英。於是暗暗地發誓,如果自己當了皇帝,第一個殺的就是李蓮英。待到大事已定,他的父親被發配新疆。這就更加深了他對李蓮英的仇恨。

  迴鑾途中,到達開封,本來就可以自向北行,回到京師了,卻又有一批大臣要求廢掉大阿哥,原因是因為其父是拳首。結果,他被廢了,被送去找他的父親,而不再是皇帝的接班人了。不用偷聽,他都知道李蓮英只會在太后面前說他壞話,而不會替他說好話,牆倒眾人推嘛。於是當他離開迴鑾隊伍的那一刻,他已發過誓,一定殺了李蓮英。

  所以,到後來,端郡王沒有去新疆而是北逃到蒙古,溥儁也跟到了蒙古。在蒙古,他漠南一趟,漠北一趟,四處拜師學藝,為復仇做準備,而端郡王受的打擊過大,心灰意冷,整天罵兒子,不爭氣,沒出息,卻又不讓他出去亂闖。

  有一次,溥儁出家門一個月,沒有音信。這可急壞了端王夫婦,但四齣尋找,還是沒有蹤影。一月以後,溥儁風塵僕僕地趕回家來,本來想讓父母看看自己這兩個月來所學的本領,卻不期回家來便是一頓毒打,打得他皮開肉綻,再也不能出門。

  一月以後,溥儁才能從床上爬起來,再靜養了一段時間,傷口痊癒。溥儁覺得在父母身邊,父母一直把自己當孩子看,而且覺得父母只知道疼愛,也不知道兒子心中的事,這樣下去何時才能報仇呀?要報仇就得有真本事,能闖深宮才行,照這樣怎麼行?於是心一橫,趁父母沒有留意,在桌上留個紙條,說明自己的行蹤,便離開了家,騎上馬,一直向西,去尋師了。端王夫婦不見了兒子,卻發現了桌上的紙條,知道兒子決心已定,只得隨他去吧!

  再說溥儁西行,在沙漠和草原交接的地方遇到了狼群,餓狼圍著他和馬匹死死不放,但他勢單力薄,只能坐以待斃。正在此時,前面兩騎飛來,一男一女,手持鋼鞭,左右開弓,抽散了狼群,救下了溥儁。

  那馬上少男問溥儁道:「這大漠深處,你怎能一人獨行,如非我二人經過此處,你焉能活命?」

  「多謝二位英雄相救,我是出來求師學藝的,不想遇到了狼群……」

  「你從何方來的,求什麼師,要學什麼藝?」那馬上少女說話了,聲音是那麼的清脆。

  「哎,說來話長……」溥儁提起了傷心事不禁淚流滿面。

  那少年說:「看來你也是個苦命人呀!在沙漠里跑了不知多遠,一定人困馬乏了。」又轉過臉對那少女說:「姐姐,看這位大哥那麼可憐,我們還是帶他回去,不然他迷在這裡,一輩子也別想出去。」

  那少女看了看溥儁,臉上微微泛出紅暈,說了聲:「好吧!」

  於是溥儁就跟著這少年姐弟來到了一處莊園。這莊園的莊主便是紅花會首領趙半山的後代,自從趙半山死後,他的後代就再也沒有出過疆,在回疆繁衍生息。趙半山那「千年如來」的武功,也在這裡繁衍。溥儁出得家門,一直往西,沿河西走廓,直走到了新疆,竟讓他遇上了紅花會的後代。救他的那一男一女,便是莊主的兒女,奉父之命出外訪友,不期遇到溥儁。

  後來,溥儁就拜莊主作師傅。五年之後,也就是光緒三十四年,他已是滿身功夫,已經是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了。他的師傅又作了他的岳父,救他的那個女子便是他的妻子。由於出門數年,現已功德圓滿,溥儁便想到了回家,便向師傅說明意圖,他要走,妻子必然相隨。莊主真不捨得自己的愛女離去,便命兒子和他夫妻一同出來,先見父母,後到京師報仇。

  三人奉命來到蒙古,五年前的蒙古包已不知下落,留給他們的只是一片綠草。溥儁三人,找遍了整個漠北漠南,也沒有找到父母。於是決定先到京師復仇,然後回來再找。於是三人在宣統元年年底趕到京師。此時,慈禧太后和光緒帝早已死去,李蓮英已早賜居南花園了。溥儁便和妻子、妻弟商量復仇的計策,得知有振遠鏢局的六大鏢師護衛,他們覺得要硬闖,一定要壞事,便想到了伺機而動。於是,就在李家的當街,收買了兩個人,給他們探聽消息。於是,就發生了李蓮英視察他的陵墓的歸途中,在家門口險些被殺得場面。

  一次未成,溥儁便再找機會,準備再次行動。

  要殺李蓮英,除了溥儁,便是趙舒翹,庚子之亂時的軍機大臣的後代了。趙舒翹博學多識,位居軍機,本來是深得慈禧太后賞識的,但庚子之亂,他和載漪、剛毅、毓賢等都主張以義和團擊洋人,結果洋人佔了北京後,給清政府列了個名單,要求將名單中之人全部殺死,方才同意和清政府談判,這名單中便有趙舒翹。慈禧太后先是把趙舒翹監禁起來,並沒有想殺他,但洋人逼得很緊,沒有辦法,只能下令賜死。

  趙舒翹本人也知慈禧太后厚愛,決不會讓他去死,所以,當執刑的官員讓他自決時,他只服了少量毒藥,由於他身體好,少量毒藥終不能奏效,就在此時,慈禧太后派李蓮英來看他是否已死,李蓮英見他安好,便把執刑官叫到一旁訓斥,並教他快點下手。那執行官沒有辦法,只得用浸過酒的紙塞其喉,致趙舒翹於死地。這一切趙舒翹的夫人都看在眼裡,銘記在心。事後不久,趙夫人病倒在床,臨終交代後事,留言其子為父報仇。

  母親的遺命,兒子豈能不遵?況且是殺父之仇。但趙家後代沒有習武的,於是便四處打聽,後來在武當派門下找了三位武師,在李蓮英居住南花園後不久,來到北京,準備替父報仇。武當派的人一向做事正大光明,這也是張三丰的遺風,在刺殺之前給李蓮英下了個帖子。這就是李蓮英在游西山歸途中得到的那張紙條。

  發了帖子後,武當派三位高手曾多次夜探南花園,但此時的南花園已被鏢局的鏢師們保護起來了。而且夜裡輪流值夜,都無機可乘。有兩三次,還與值夜的動上了手,但李府人多勢眾,刺殺當然沒有成功。

  由於刺客屢犯,雖然沒有能夠得手,但李蓮英卻過得越來越擔驚受怕,他在心裡思量:「這活得哪像人呀?整天提心弔膽的!不如偷偷地換個地方。」於是,他就想到了再退避。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哪個好地方,最後想到了老家。於是,就叫來了李成武商量,他說:「成武呀,你看這樣過日子,多難受呀!我可是受不了了!」

  「爹,這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你說說還有別的什麼法子。我看,也只有這樣了。」

  「孩子,常言說得好,打不起躲得起,你看……」

  「你說的是到外面避一避,可是外面不知道哪兒都有刺客,往哪裡去呀?」李成武有些不耐煩。

  「回老家!就是回到老家,死了,也值了。」李蓮英接著說:「不過要保密!」

  「這……」

  「落葉歸根,回鄉也是理兒。不過千萬保密。這次回去,什麼也不帶,你只準備一輛轎車就行了,找一個鏢師給我趕車,其他的要他們遠遠地跟著,別護那麼緊,太顯眼。」

  「是!」李成武去準備車輛,準備好了,來問李蓮英:「什麼時候走?」

  「今天夜裡走,明天就到了!」於是一輛轎車從南花園飛奔而出,在黑夜裡出了京城,向大城方向奔去。車轅上坐著趕車的,是振遠鏢局的二掌柜郭天義,在馬車前面一二里路處,有兩騎並轡而行,這是姜氏兄弟,他們是李蓮英的探路先鋒;在馬車後面一二里的地方,有三騎並轡而行,這是彭、尹兩俠和悟性和尚,他們是斷後的。

  再說溥儁安插在李家附近的探子,一看李家門裡出來一輛車,便飛奔到溥儁住的旅店裡來報告。來京已經數月,家仇未報,溥儁心中悶悶不樂。今日晚上,本想夜闖李府,弄個魚死網破,可是妻子擔心不測,便執意阻撓,結果溥儁沒有拗過她,先呼呼地躺在床上主悶氣,妻子便百般溫存,給他消氣。就在此時,有人敲門。

  「誰呀?深更半夜的?」溥儁問。

  「客官,是我!有個大爺找你說話!」是店主的聲音。

  溥儁開了門,看到門外站著的探子,便向店主道了謝,招呼探子進屋。進了屋,關了門,探子向他報了李家的情況。

  「那你看這老狗是不是在車裡?」溥儁問。

  「這個,小的也不大清楚。」

  「他們朝著什麼方向走了?」

  「好像是出了城!」

  「不好,這老賊要跑!」溥儁說著便開門到隔壁去找他的小舅子。兩人合計了合計,便出了店門來追。一直追到蘆溝橋上,也沒有蹤影。小舅子說:「大哥,我看咱們乾脆去闖李府,這樣逛來逛去,真沒意思!」

  「我也正有此意!」溥儁說。

  兩人說走就走,打馬如飛,片刻便到南花園,找個僻靜之處拴了馬,幾個起伏便落到了李府院中。李府靜悄悄的,兩個人察看了周圍地形,發現是一處花園,便向園摸索。這在這時,一個黑影在對面的房子上晃了晃就落到了他們前面不遠處。那黑影左右看了看發現了他們,走上前來,也不說話,便向他們攻來,兩人急忙迎戰。三人在黑暗之中你來我往。數十招後,兩人擒住了一人,說:「好好的鏢不去押,卻來保護李蓮英這老賊,就你這身手,都不怕丟了振遠鏢局的人!說出賊住處,惹你不死!」

  那人一聽此話,笑了。「笑什麼笑?做老賊的走狗,還這麼得意!」溥儁說。

  「原來二位也是來報仇的」那人問道。

  「不為報仇,我們夜闖你李府,是吃飽了撐的?別羅嗦,快說李蓮英住在哪裡?」

  「二位,在下也是來找李蓮英報仇的,不是李府的人。」那人說。

  「別花言巧語!你跟李蓮英有什麼仇?」小舅子問。

  「本人是武當山與武當派的與李蓮英無冤無仇。受西安趙家之託,來殺李蓮英。」

  「哪個趙家?」溥儁問。

  「前軍機大巨趙舒翹的後人。」

  「哦,趙家也來報仇,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只是你這般身手,也實在次了點!」溥儁說著放開了他。

  「在下功夫確實不佳,不過,我師父和師叔隨後就到。」

  話音未落,兩個黑影已落在了院中。那人低聲叫道:「師父,師叔!」

  那兩個黑影聞聲圍了上去,見是三個人,便問道:「那兩位是……」

  「他們也是來找李蓮英報仇的,剛才徒兒進來,還以為他們是李府巡夜的呢,就和他們動了手。沒想到他們也是來報仇的!」

  那師父、師叔說道:「原來也是來報仇的!是為自家報仇還是受人之託?」

  「為自家報仇!」溥儁說。

  夜已經很深了,李家的院子里靜得出奇。也沒有發現巡夜的。五個人只能在院中摸索,忽然發現西北角上的屋子裡還亮著燈。溥儁縱到了窗前,把手指在嘴裡含了含,然後在紙窗上一戳,戳了個洞,透過那洞往裡邊看。

  只見房中擺設華麗,床上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在一婦人身人抽搐,那婦人輕聲罵道:「你個死鬼,輕點!」那男的聽也不聽,只一味地動作,那女人也不罵了,只在男人身下扭動,喘息。幸福的巔峰過後,兩人的氣息便平靜下來了。那女人說:「這事要讓李成武知道了,還不殺了你個死鬼!」

  「不怕,不怕!他不是不在家嗎?今天虧得沒有讓我給那老傢伙趕車,要是叫我趕車,這今晚上的快活就沒有了。」那男人道。

  「這死老頭子,還不死,整天那麼多刺客來殺他,難受不難受啊!又弄得一家人都擔驚受怕的!」說著往那男人懷裡偎了偎。

  「這不回老家去了嗎?還怕什麼?刺客又不來殺你!」

  溥儁聽到這裡,便知李蓮英已回老家了。想必保鏢們也走了吧,想知道究竟,便一腳踹開了房門,床上兩人嚇得抱作一團。溥儁到了房中,那男人赤裸著身子在床上磕頭道:

  「大爺饒命,李老爺已經走了,回大城老家去了。」

  「那他的保鏢呢?」

  「都護著他走了!這裡一個都沒留。」

  得到了李蓮英回鄉的準確消息,一行五人出了南花園。溥儁弟兄騎馬往回走,那三個人也騎馬跟在他們後面,且都到了同一店門前下了馬。原來他們竟住在同一個旅店。

  再說剛才房中那一男一女,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這男的便是李家的趕車夫老胡,女的是李成武的妻子。李成武脾氣不好,對其妻經常拳腳相加,妻子敢怒而不敢言。一次出行,使她與車夫老胡勾搭成奸。李成武出外之時,老胡便成了李成武老婆房中的常客。今天夜裡,李成武陪李蓮英回老家去了,老胡便趁夜深來和李成武之妻行樂,沒想到竟被刺客撞上。溥儁他們已走了多時,老胡還跪在床上不敢抬頭,那女敲著他的腦袋說:「刺客早走了,你還跪著呢!」

  老胡這才醒過來,急忙穿了衣褲,連道:「晦氣,晦氣!」

  自己回房去了。

  李蓮英深更半夜逃出了北京城,這一路上既無人攔截又無人追趕,順利回到了大城李賈村。李蓮英回到了自己的家,想想自己這些天來的遭遇,不禁放聲大哭。李成武在一旁勸慰著。

  「爹,您老人家別哭,這不平安到家了嗎?您老人家又一天一夜沒睡好覺了,先歇歇吧!」李成武說。李蓮英哭道:「仇人要殺我,他們一定還會找到這裡來的,到時候還不是一樣要死!」

  「爹,您的大孫女不是嫁到山東去了嗎?過兩天,我們再去山東,仇人不就找不著你了嗎?」

  ……

  經過李成武的勸慰,李蓮英稍稍心寬了一點,吃了點東西,就歇息去了。李成武這才出來招呼六位鏢師,說:「各位大俠,小地方,難免照顧不周,請多包涵!」

  各位鏢師也累了一天,草草地吃了些東西,也都去歇息了。李成武不放心,安排他的兄弟李福儁帶著家丁在李府四處巡視,自己這才找了個地方歇息去了。

  溥儁三人與武當派的三位武師回到了旅店,連夜商議。武當派的小徒弟說:「李蓮英回老家去了,那我們也追到他老家去,殺了他不得了!」

  他師父說:「你說得倒輕鬆,就憑你那兩下子,還想和振遠鏢局的高手過招!」接著又說:「王爺,您看這事怎麼辦?」

  他已經知道了溥儁的身份。

  「梁師傅,我倒算是哪門子的王爺!從出宮的那天起,我就和朝廷沒有任何關係了。你我共謀一事,還是以兄弟相稱為好!」

  「王爺……不,溥兄所言極是!只是這種情景,我們該怎麼辦?」梁師傅說。

  「依小弟之見,李蓮英生性狡猾奸詐,他回老家也不是長久之計,一定是以回鄉為借口,尋找更安全的地方。如果不及時抓住他,以後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天下這麼大,他隨便找個地方藏身,我們又從何找起。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溥儁朝兩位武當師傅看了一眼。

  「溥兄所言極是!那我們收拾收拾,這就出發!」兩位說。

  「就這麼辦!」

  於是各自回房收拾去了。溥儁對妻子說:「你留在這裡,我們兩三天就回來的!」

  妻子執拗地說:「不,我也要去!我也有一身武藝,憑什麼不要我去!」

  溥儁沒有辦法,只得答應。一行六人,快馬加鞭,打聽著向大城飛奔而來。到了大城縣城,找了家旅店,安頓好了住處,便出來打探消息。沒費多大力氣,便得到了李蓮英回家的確切消息。溥儁還和他小舅子騎著馬在李賈村周圍轉了一圈觀察地形。但見李府高牆固壘,確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便回來和其他人商量。

  溥儁說:「我看李家的院牆挺高,而且四角都有堡壘,可是個難攻的地方。兩位大俠可有什麼妙計?」

  那小徒弟搶著答道:「已經到這份上了,拚吧!誰吃虧誰佔便宜還沒準呢!」

  「不要多嘴!」師父罵道,接著說,「依我看還是想想辦法,最好我們不闖李府,讓他們自己出來。」

  「那還不好辦,給他放一把火,燒了他房子,就不信他不出來!」那小徒弟又插嘴道。

  「對呀!就用火!」大家向小徒弟投去讚賞的目光,小徒弟驕傲地昂著頭挺著胸。

  商量已定,便各自去做準備,並買了放火用的火藥,硫磺等物,只等晚上行動。

  夜終於來臨了。李家莊園中,只有幾個家丁在懶洋洋地轉悠著,每個房間里都傳出鼾聲,奔波了一整天的人們都進入了夢鄉。在縣城的旅店中,六個人已經全部收拾齊備,都穿上了夜行衣,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興奮。

  梁師傅說:「溥兄,你和令內弟輕功好,煩你二人去放火!」

  「行!」兩人答道。

  「我也要去!」妻子又湊了上來。

  「這……,成,那就麻煩三位了!」梁師傅說。

  兩男一女,帶著所需物品,幾個起伏,就消失在夜幕中。

  梁師傅三人也緊隨其後,來到李府門前,找一暗處隱蔽起來,等待裡邊火起。

  時值初春,北方的風還是那麼冷,李府的人們都在沉沉地睡著,就連值夜的也縮著腦袋打瞌睡。溥儁早打聽到了李家的東北部是倉庫,其中存放著糧食,牲畜的草料及四時農具,就選東北角放火。到了李家牆外,三人一縱身,人已到了牆頭,再一縱身已到了牆內,摸到了草料房前,點著了火,扔了進去。接著幾個起伏,分頭到各處放火。正趕上東北風緊,火借風力,「噌、噌」地往上竄。一時間,東南起火,西北起火,西南起火,李家莊園,成了一片火海。喊聲,哭聲,叫罵聲,牲畜的鳴叫聲,交雜在了一起。李成武真的累了,倒頭便沉沉睡去了。外面人聲嘈雜,他被吵醒了,隔窗看到衝天的火光,一骨碌爬了起來,向李蓮英的卧房奔去。

  李蓮英早就醒了,剛一起火,他就發現了,但他不敢喊,也不敢出去,怕被刺客遇見。他蓋著兩層棉被,蜷作一團,縮在炕上,全身瑟瑟發抖。李成武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見李蓮英安然無恙地縮在炕上,才放下了心,急忙喊幾位鏢師,又忙著指揮家丁去救火。可是風很大,火勢根本無法控制,再加上李府的房屋一重重,一進進,間間相連,一旦著火,就沒有辦法。眼看著火就要燒過來了,郭大俠對李成武說:「李兄,這個地方沒法呆了,快和李老爺商量商量,先找個地方躲一躲吧!」

  李成武來到炕邊,問:「爹,您看我們去哪裡呢?這個地方不能呆了!」

  李蓮英哪還有心思想這些,只坐在炕上「唔、唔」地哭。

  李成武一看再不能拖了,便叫人去備車。車子備好了,李成武抱著李蓮英上了車。這次仍由郭二掌柜駕車,其他人在前後護著,李成武陪李蓮英坐在車廂里。一切準備好了,便開了大門,車子便衝出門來。

  但一出門便停住了,在車子前面,六個黑衣人坐在馬上,擋住了正路。正是溥儁等六人。郭大俠勒住馬,問:「幾位朋友,為何擋住道路,幾位可聽說過振遠鏢局的名號?」

  溥儁打量了他一番便問:「想必足下便是振遠鏢局的二掌柜了?」

  「正是!」

  「郭掌柜,李蓮英是何種角色,你也明白,卻為何要護著他?」溥儁問。

  「習武之人,只能憑這一身本領吃飯,受人錢財,不能不為人消災。」郭大俠答道。

  「郭掌柜,本人與你本來沒有過節,還請你自己走路,為個李賊你我傷了和氣是小事,如果因此丟了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值了。」說著右手一抖,一支錢鏢向郭大俠面門打來,郭大俠側身躲過,那錢鏢卻直飛到車廂內。只聽到「哎喲」一聲,原來那錢鏢打中了李成武。

  「果然是紅花會趙半山的傳人!」郭大俠叫了一聲。

  姜家老大忽然想起眼前此人,便是曾經以飛鏢打傷過他的人,便掄著雙鉤撲了過來。溥儁動也不動,只手腕一抖,兩枚鐵棘藜已打在了姜家老大的兩個腕上,雙鉤落地有聲。

  姜家老二見兄長吃了虧,便撲了過來,溥儁也只手腕一抖,姜家老二竟落下馬去,再也爬不起來。

  片刻之間,連傷兩人,郭掌拒心中有些怯了,再也平靜不下來,從車轅上躍起,直撲溥儁,在空中翻騰,雙掌向溥儁面門拍去。溥儁頭一昂,雙掌迎住郭掌柜,再一提氣,大喝一聲,把郭掌柜拋了出去,虧得郭大俠輕功上乘,不然必是跌落在地,郭大俠趔趄一下,才站住了,已是氣喘吁吁。

  其他三位,見掌柜被欺,全部撲了上來,雙方斗在了一處。李成武見雙方只是酣戰,卻沒人注意他,便爬到了車轅之上,在馬背上狠抽兩鞭,馬拉著車子飛奔而去。車子一跑,恰恰被溥儁的妻子看見了,便催馬追來。拉著車子,馬跑起來很不方便,自然不一會兒就被追上了。李成武見事不妙,端起了放在車廂中的一桿洋槍向溥儁的妻子射擊,由於車子顛簸的厲害,沒有瞄準便扣動了槍機,結果打到了馬腿。馬一下子就栽倒了,她便摔到了馬下。李成武死命地抽打著馬,車子在黑暗中飛奔。

  溥儁聽到了槍聲,怕妻子出意外,便趕了過來,找不到妻子,便大喊妻的名字,「絳兒,絳兒!」

  「師兄!」妻子在地上喊,「別管我,快去追那車子!」

  溥儁馬到了妻子跟前,也不下馬,一彎腰,便攬住了妻子的腰,一使勁,便把她扶上了自己的馬背。馬根本沒停,還在向前飛奔。過了好一陣子,李成武又被追上了。這回,還沒等他開槍,便中了溥儁的飛鏢,從車上摔了下來。沒有了趕車的,馬也累了,便慢了,最後,停下了。車內的李蓮英早嚇得昏了過去。

  溥儁下了馬,又扶妻子下了馬,又把駕車的馬卸了套,一併交給妻子,這才從車廂里揪出了李蓮英,把他扔到了地上。

  李蓮英倒給他摔得醒了過來。這時天已微明,李蓮英抬起頭看了看四周,發現了溥儁,嚇得往後挪了挪。

  溥儁抓住李蓮英的衣襟,吼道:「老賊,你睜眼看看老子是誰?」

  李蓮英看了看面前這位大漢,覺得面有些熟但又想不起是誰。便搖搖頭說:「不認識。」

  「瞎了眼的狗,看清楚了,你爺爺是溥儁!」李蓮英聽到「溥儁」兩字,覺得耳熟,忽然想了起來,再看了看他,才說:

  「真是大阿哥!」

  「狗屁,誰喜歡做大阿哥!李蓮英,如果沒有你在老佛爺面前說壞話,我父王也不會被整得那麼慘!如果沒有你,我可能都是當今萬歲了!就是你,害得我好苦好苦!我恨死你了!」溥儁邊吼邊拔腰間的佩劍。

  「大阿哥,看在往日的情……」「份」字還沒有說出來,李蓮英的人頭已經落地了。溥儁扯下李蓮英身上的長袍,包了李蓮英的頭,綁在馬頸之上。然後和妻子一人一騎,飛弛而去。

  在晨風裡,從車上摔到地上的李成武被凍醒,他一瘸一拐地朝李蓮英的屍體奔去,撲倒在那具無頭屍上,嚎啕痛哭……

  幾天後,李家向外傳出了李蓮英病故的訃告。在這幾天里,李蓮英的乾兒子們絞盡腦汁,也沒能找回來李蓮英的那顆充滿了「鬼點子」的腦袋,……最後,只好花重金在鄉下請了一個好木匠,用上等的楠木,仿著李蓮英的照片,雕刻了一木頭腦袋,按在了李蓮英血肉模糊的脖子上……

  在李蓮英入土時候,李家請高僧誦經念佛地將李蓮英兩腿之間那個闊別了數十年的「寶」,「請」回了原處……可是,此時李蓮英的腦袋卻又換上了一個木頭做的。冥冥之中,是不是老天爺故意安排了這個結局?

  這隻有天知道!

                  (全書完)

無憂書城 > 傳記紀實 > 李蓮英(斯仁) > 第六章 血濺黃沙 八、血濺黃沙屍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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