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郭寧蓮特地弄了一壇老酒給朱元璋喝。
飯菜擺上來,郭寧蓮對七巧說:「去樓上請夫人下來,一起吃吧。」
七巧說早請過了,大夫人說她今天要吃齋,和大家吃不到一塊兒。
郭寧蓮目視朱元璋:「是借口吧?」
朱元璋早拿起了筷子,說是真的。她每逢初一、十五、釋迦牟尼生日、觀音大士生日什麼的,都要吃齋。
見朱元璋喝了一大口酒,夾起一大塊肉吞下去,郭寧蓮笑道:「人家比你這個真的和尚都虔誠!你瞧你,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哪像個和尚。」
朱元璋心裡很反感,不悅地說:「今後請你不要再和尚長和尚短的了,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郭寧蓮說:「唉喲,沒等怎麼著,就覺著當過和尚不光彩了?好了,既然你不喜歡,我今後不再提和尚兩個字,連與和尚有關的僧、缽、寺、廟一律不提,行了吧?對了,還有禿呢,光和亮怎麼辦?」
「光和亮怎麼了?」朱元璋大口喝著酒。
「和尚不都是禿子嗎?禿必光、光必亮,」郭寧蓮說,「這也犯忌諱呀!」
朱元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算了,你愛怎麼叫都隨你,別人叫不行,我會惱的。」
郭寧蓮說:「這我可得格外謝恩。」她吃了一口飯,審視著朱元璋粗獷的臉孔,說,初見你這副尊容的人,斷不會想到你會有那麼深的城府,有那麼多的計謀。
朱元璋稀溜溜地喝著菜湯,說:「你這是誇我呀,還是在罵我?」
「都有。」郭寧蓮突然問,「我送你的銀盾玉甲呢?」
「幹什麼?」朱元璋反問。
「還給我吧。」郭寧蓮說,「我兩個哥哥知道了,和我鬧個沒完。」
朱元璋說:「哪有送了別人又往回要的道理?太小家子氣了。不要緊,你哥哥那裡我去說。」
郭寧蓮冷笑著說:「你別又使花招了,我諒你也拿不出銀盾玉甲來,你早巴結別人了。」心愛的東西,就是被人送給了皇上,她也會惱的。
「你都知道了?」朱元璋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說,「無論是從上司和長輩哪一面說,人家要,我也不能不給呀,算是孝敬吧。」
「你拿我的東西孝敬人?」況且郭寧蓮斷定他又騙人。郭子興並不知道他有銀盾玉甲,還不是他上趕著送上去的。
「這樣好,這樣好。」朱元璋說,「你別心疼,花錢買平安比什麼都強。」
「你倒會做好人,若講拍元帥馬屁,應該讓我兩個哥哥去送、去拍,也輪不到你朱元璋。」
朱元璋有點不耐煩了,說:「你還有完沒完了?我不傻又不苶,我不知道上戰場時自己用方便啊?再說了,東西送給了我,就是我的了,怎麼支配是我的事,送人也好,毀了也好,都是我的事,你的情我早已領過了呀。」
郭寧蓮忍不住笑了:「這話倒也公平,我又準備了一份厚禮,你要不要?」
朱元璋說:「和尚不貪財。」
「這可是你自稱和尚的呀,我可沒提。」郭寧蓮說。
朱元璋忙問,這回的禮物是不是比銀盾玉甲還要貴重啊?
「那還用說。」郭寧蓮說這禮品不是物,而是人。
朱元璋不禁喜形於色,他坦言,時逢亂世,人才是本,有了人就有了地盤,有了軍隊,有了所有該有的。他問是將軍還是謀士?
「是兩個武人。」郭寧蓮說,一個叫胡大海,和朱元璋年齡差不多,虎背熊腰,膂力過人;還有一個十六歲的小將叫鄧愈?熏有勇有謀,都是虹縣人。
「那你怎麼認識的?」朱元璋問。
郭寧蓮說,早年這胡大海教過她半年武藝,算是她師父呢。日前她托父親捎信給他們,果真就來了。
朱元璋洋溢著喜色的臉漸漸變得灰暗起來。他唉聲嘆氣起來,說:「你念過曹植的那首詩嗎?其中兩句是: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
郭寧蓮很理解他,這倒很像他目前的處境,他是為別人做嫁,給別人趕網,大魚小魚都進了人家的網,他聞點腥味而已。
朱元璋說:「比喻得很貼切。所以有時我很厭煩,多餘再廣納賢良,到頭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郭寧蓮說:「既如此,我也多此一舉了,幸好我有預見,把人打發了。」
「什麼,打發了?」朱元璋不由得發火了,「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就打發了?」
「反正你早就傷心了,」郭寧蓮故意慪他,「還招惹這些煩惱幹什麼?」
朱元璋唉聲嘆氣道:「鼠目寸光,鼠目寸光。」
郭寧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朱元璋立刻醒過腔來,用筷子點著她的鼻子說:「你騙我,根本沒打發走,對不對?」
郭寧蓮說:「這證明你說的傷心都是假的,你心裡早有打算,雖然你招來的賢良被別人奪去,人心是奪不走的,遲早是你的人。」
「真不敢小看你了。」朱元璋由衷地說,「我朱元璋何幸,有了一個賢惠豁達的馬秀英,又來一個剛烈忠心睿智的郭寧蓮,我還到處去求賢,賢就在家裡呀!」
郭寧蓮也很受用,笑著說:「今後有大事小事別越過我這個門檻去,不要以為我只是個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