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石碑壓在一個人的心上,能否承受得住?自己再加一塊反而會抵消。將才,腦後卻有反骨,他看準的獵物是危險的信號。
一
蘇坦妹被擁出門外,走向十字路口。
圍觀者憤憤不平的大有人在,人們往前擁著、喊著,響起一片「放了她」「她有什麼罪」的呼喊聲。
士兵們組成一道人牆,往後面推搡百姓。
一些本地的生員們聞信結夥趕來,現場寫出長長的申訴狀,想讓朱元璋收回成命。「秀才造反,不用怕。」這是朱元璋對馮國用扔下的一句話。
眾人悄無聲息地相繼退出大殿,只有朱文正還跪在台階下。朱元璋走下去,扶起他來。見他哭得滿臉是淚。朱文正說:「你不如殺了我,那個才女有什麼罪?你這樣殘忍?」
朱元璋說他心裡也很難過,殘忍有時是不得已的,殘忍有時和寬容一樣必要。他希望朱文正記住今天,永遠不要以身試法,記住古訓:王子犯法,與民同罪。
另一個反應強烈的人莫過於郭寧蓮了。
郭寧蓮獃獃地坐在椅子上,耳畔迴響著蘇坦妹的呼喊聲:「……朱元璋,你是個懦夫,你連女人、連美麗都懼怕,美麗也是罪過嗎?你總有一天會眾叛親離的!」
她彷彿看到了被綁在街口行刑前的蘇坦妹,鬼頭刀高高地舉起,一縷鮮血隨著鬼頭刀划過的弧線飛濺出去。
郭寧蓮用力閉了一下眼睛,淚水充滿了眼眶。
有人在外面推門,郭寧蓮不理睬。朱元璋在輕聲叫了:「寧蓮,把門開開。」
郭寧蓮大聲說:「你走開,我不想見到你。」
朱元璋說:「你放我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郭寧蓮說:「這時候你又低聲下氣了!你殺人的時候人味到哪裡去了!」
朱元璋說,那是關係到治國平天下的大事,是男人的事情。
「我不是男人。」郭寧蓮說,「我也不相信天下的男人都這樣殘忍。」
朱元璋用力撼門:「你到底開不開門?」聲音里已含有怒氣。
「不開,你殺了我嗎?」她抗聲說。
朱元璋用力踢了幾腳門,氣哼哼地走了。
門外,馬秀英正站在陰影里看著這一幕,她的表情也很痛苦。
郭寧蓮不吃不喝已經兩天了,七巧每隔一會兒都去找馬秀英,哭著讓她去勸。
馬秀英對金菊說:「走,你跟我看看郭寧蓮去,這個倔強丫頭,兩天不吃東西了。」
金菊說,二夫人真是個烈性子。她若是男子,一定能幹出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來。剛認識她的時候,我看不上她那個狂樣,後來一品,這人心地善良,只是性子急、不饒人。
馬秀英也說郭寧蓮心地最善良,里外透亮。她見金菊帶上了水果,就跨出門去。
郭寧蓮卧房的門是虛掩著的,馬秀英在門上輕輕叩了幾下,叫著:「寧蓮!起來了吧?」
連叫幾聲沒人應。她小心地推開房門,卻見朱元璋在裡面站著呢。
馬秀英問:「寧蓮呢?」
朱元璋沒好氣地說:「你問我,我問誰?」
馬秀英說:「昨天晚上你不是在這兒歇息的嗎?」
朱元璋說他處理公務,昨夜根本沒睡。
「大清早,蓮丫頭跑哪兒去了?」馬秀英吩咐站在門口的金菊,「你去找找。」
「找什麼!」朱元璋說,「她死在外面才好呢。」
馬秀英問:「這是怎麼了?幹嗎平白無故地咒人家呀!」
朱元璋說:「她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大鬧公堂不說,在家裡也敢使性子。」
馬秀英說:「那不都是你寵的嗎?你也不能全怪她。她跟我哭過好幾回了,因為她沒能救下那個浙江才女而痛心。」
「你也派我的不是?」朱元璋說,「你到軍中去打聽打聽,殺了胡德濟和那個女才子,軍中肅然,百姓都會喊我青天,這種事會一陣風傳出去,傳遍江浙,傳遍全國,我朱元璋就無往而不勝。」
馬秀英嘆口氣:「百姓看你軍紀嚴明,叫好,可你殺女才子,勢必冷了讀書人的心。你用這種殺無辜的辦法樹立軍威,你和文忠不是一樣了嗎?你離開金陵前還要殺他呢。」
朱元璋說不殺文忠,是他悟出一個道理,這樣做,雖說殘忍了點,卻不再有人向他進獻美女,也沒人敢強佔別人妻女。
馬秀英辯不過他,但總要去找找郭寧蓮啊。
「不用找了,她留下話給別人,她走了。」朱元璋說。
「走了?」馬秀英大吃一驚,「上哪兒去了?」
「我怎麼知道?」朱元璋說,「或者回老家廬州去了,或者去當尼姑了,她走了好,我已經受夠了!她竟用這樣的手段對付我,她別想再回來了。」
馬秀英半晌沒言語。
二
朱元璋的臨時平章府里靜悄悄的。
只有朱元璋和李善長兩個人在。朱元璋說他好像無精打采。
「沒有打得起精神的事。」李善長當然是話中有話。
打下婺州,胡大海又攻下了諸暨,占紹興也指日可待,怎麼說沒有打得起精神的事呢?朱元璋故意擺了一大堆功勞堵他的嘴。
李善長不語。
朱元璋不得不主動挑明:「我知道,為了殺那才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