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說他更擔心的是胡大海,一旦逼急了,就會壞了大事。
朱元璋說:「你說他真的能反?」
李善長反問:「你是看透他不能反才下決心殺他兒子的?」
朱元璋說:「我是要殺一儆百。你不是不知道。我曾想用我的親外甥祭刀的。不是我心軟了,而是通過朱文正給我挑選美女的事,我認為朱文忠殺美女以絕將士貪圖眼前享樂之心,是高瞻遠矚之舉。」
李善長說,從浙東傳來消息,胡大海不是借酒蓋臉,大罵朱元璋祖宗三代了嗎?如果因為殺了胡大海的兒子而逼反一個大將,這是虧本的賬。
朱元璋是另一種演算法:但是殺了一個胡德濟,讓眾將領都不寒而慄,從而奉公守法,就不虧,是大贏家。一個是短暫的,一個是長遠的。
「各有所長,各有所短吧。」李善長也知道駁不倒他。
朱元璋後來說想派他替自己走一趟浙東。
李善長問:「不會是去下罪己詔吧?」
朱元璋想在浙東設置分省,再令胡大海攻下處州,文治武功全交給胡大海管轄。
李善長提醒他,這種時候宜收不宜放。
朱元璋問他怎麼講?
李善長是從大局著眼的。他主張馬上召胡大海回師,如果他拒不回來,反心畢露;如果他處在反與不反之間,回到朱元璋跟前就好控制了。而朱元璋現在卻把富庶的浙東交給他,使他有足夠的力量來抗衡,這是很危險的,一旦他反了,幾乎無法征服。
朱元璋斷定胡大海必不反,才委以重任,他一定要反,浙東就送給他了。
李善長說:「既然這樣,我就走一趟紹興。常遇春攻衢州不知怎麼樣了?」
朱元璋說:「我想,這幾天該見分曉了。」
李善長說常遇春造呂公車、仙人橋、懶龍爪,又用穴道攻城,本來是能奏效的,可衢州守將廉訪使宋伯顏不花也很狡猾,他們用一捆捆灌上油的蘆葦燒呂公車,架千斤秤鉤懶龍爪,用長斧子砍仙人橋,從前奏效的老辦法都叫他破了。
朱元璋說,但宋伯顏不花萬萬想不到,他的樞密院判張斌已經要獻城了。
正說間,年輕氣盛的藍玉一身熱汗地來了。
朱元璋一見就說:「有好消息來了。」
李善長也忙問:「藍玉,衢州攻下了?」
藍玉遞上一封信,這是樞密院同僉常遇春的信函。三天前,元帥陸仲亨攻入衢州小西門,張斌在城中舉火為號,裡應外合,拿下了衢州。這次藍玉已把宋伯顏不花和院判朵粘都押來了,請主公發落。
「好!」朱元璋說常遇春是福將,放在哪兒都放心。
李善長問藍玉得了多少糧食?衢州可是個富庶之地呀。
藍玉回答,糧食八千石,還有很多草料、布匹,火藥不計其數。
朱元璋問:「這衢州改個什麼府為好?」
李善長靈機一動,問叫龍游府如何?
朱元璋問他有什麼出處嗎?
李善長道:「主公離了應天府,不是游龍嗎?」
朱元璋很受用,大笑,說:「好,就叫龍游。立金斗翼元帥府,叫常遇春駐屯寧越,兼管龍游,下一步,該取處州了。誰去為好?」
李善長知道朱元璋已決定派胡大海攻處州,為穩妥,他提議加派耿再成。
朱元璋表示同意。他囑咐藍玉好好在這裡休息幾天,又無意中提起,聽說他是沐英的師父?
藍玉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齒,笑了:「怎麼敢稱師父,唬孩子罷了。」
朱元璋說:「你可把沐英糊弄得不輕啊。他那天問我,藍玉是多大的官,我說不大,僅僅是常遇春帳下的先鋒官。沐英不高興了,說我不識人才,讓升你為樞密院的什麼官。」
幾個人全都樂了。
朱元璋說:「我告訴沐英,連我這個平章還是大宋小明王封的呢,我能封個比我大的官嗎?」幾個人又樂了。
朱元璋對藍玉說:「去找你徒弟切磋武藝去吧,在我這兒拘束。」藍玉稱謝後跑了。
朱元璋稱藍玉也是個大將之材,前途不可限量,日後必不在湯和之下。
李善長稍有微詞,說人小膽子不小。他傳令責打將士,一點不手軟,打起仗來敢自做主張。
朱元璋說:「大好、大壞的人都與眾不同。」
三
朱元璋準備明天為才女蘇坦妹舉行下葬禮,陶安把墓志銘也寫好了,讀起來很凄婉,連朱元璋也不免泫然涕下。他即使心軟了、後悔了,也絕不願意表現出來,大丈夫永不言悔。他所以要厚葬蘇坦妹,是要洗刷一下自己留給人們的殘忍名聲,給浙西那些對自己有微詞的文人騷客們看看,說是收買人心也行。他自己知道,這也未嘗不是內心的追悔和自責,一種心靈深處的贖罪。
正在這時,徐達來報告了一個令他惱火的消息,有幾個文人公然違抗命令,替那個才女盛殮了屍首,又大張旗鼓地在婺水河畔為她立碑建墓。朱元璋所以惱火,不完全因為他們敢違抗命令,而是因為他們搶了先,陷朱元璋於尷尬境地,他惟一的補救機會也喪失了。
朱元璋追查是什麼人如此大膽?
徐達說,為首的叫劉基,還有一個叫宋濂,一個叫章溢。
朱元璋與李善長對視一眼,真是苦不堪言。照理說,他踏破鐵鞋尋覓不得的劉基、宋濂出現了,是一件喜事,可他們的出現,時間、場合、事由全不對,朱元璋意識到,是自己把這些經國濟世之材推到了敵對的立場上去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