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反問:「你每天都感到有意思嗎?」
「是呀!」她說有趣的事太多了,吟詩、作畫、彈琴、吹簫,到池中划船……她更說起金陵的山水沒有浙江的美,她在婺州一點也沒住夠。朱元璋當然不知道浙江山水裡寄託著她與藍玉的悠悠情思呀。
「那就再去。」朱元璋說,「反正也不遠。」
「坐十七八天車,還不遠?」郭惠說,「骨頭都顛散架子了。」她斜了朱元璋一眼,忽然問:「你是不是沒找見我姐?」
朱元璋說:「是啊,她到哪兒去了?」
郭惠說:「你若想讓我告訴你,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朱元璋問:「那要分是什麼事。」
「那我不告訴你。」她說。
「好吧,我答應。」朱元璋說,「你先告訴我,你姐姐幹什麼去了?」
「她出城去找寧蓮姐姐了。」郭惠說,「她不讓我告訴你。」
朱元璋「哦」了一聲,這才想起來,郭寧蓮出走好多日子了。
郭惠說:「你是不是想寧蓮姐姐了?她整天鞍前馬後地跟著你,又救過你的命,你不該把她氣跑了。」
朱元璋嘆口氣,說是她自己跑的。
郭惠說:「若讓你賠禮道歉,你干不幹?」
朱元璋說他又沒有錯,賠什麼禮?
「那她就不回來,看你怎麼辦。」郭惠站了起來。朱元璋說:「你還沒說你的要求呢。」
郭惠咬著嘴唇羞澀地一笑,說她想去一趟建德。
朱元璋一怔,立刻有所悟,建德守將不是藍玉嗎?他有耳聞,說藍玉對郭惠有意。難道他們私訂終身了?朱元璋沒露,只說:「那很遠啊。」
「你給我派車派兵呀!」她撒嬌地說。
「你去建德幹什麼?」朱元璋說,「山高路遠,又有強盜,我不記得你那裡有親戚呀!」
郭惠當然會嚴守心中的秘密。她編瞎話騙朱元璋,說做了個夢,夢見一個神人指點她,只要到建德的法華寺里燒香許願,就會保一生平安。
朱元璋說金陵的雞鳴寺更靈。
「我就去建德。」她固執又撒嬌地說。
朱元璋說:「好吧,你什麼時候去,我派兵丁護送。等一等也好,現在那裡正要換防。」後面的話是他臨時編出來的,是在試探她。
「換防?怎麼個換法?藍玉還在那裡嗎?」郭惠到底沉不住氣,露了馬腳。
朱元璋說打算叫藍玉回來戍守金陵。
郭惠顯得很高興:「是嗎?」
朱元璋故意問:「那你還去建德嗎?」
「先不去了。」郭惠說完,也覺得太露骨了,忙遮掩地說,「唉呀,我得回去寫字了,今天的功課沒做呢。」
朱元璋望著她遠去的倩影,又是愛慕,又有點好笑,更不放心起來,藍玉的手竟然伸進朱元璋的牆裡來了。
五
朱元璋沒事想到江南貢院走走。這座貢院是宋朝始建,裡面立了幾百塊碑石,上面分朝代、科次記載著每一科鄉試中舉人的名字和籍貫,很壯觀。
由於戰亂,江南貢院一連廢了兩科,六年來,院子里荒草都沒膝了,一片凄涼景象。
李習陪著朱元璋來到江南貢院門前,雖然牌坊巍峨,金匾卻已失輝,似乎在訴說著昔日輝煌。
朱元璋望著大門正中懸著的「貢院」匾,說字寫得瘦勁有力,李習告訴他這兩個字還是宋徽宗題的呢。
朱元璋肅然起敬,他稱道宋徽宗的字寫得好,畫也畫得不錯,就是皇帝當得不怎麼著。
李習有同感,當皇帝和當文人不是一回事。
他們從大門走入龍門,沿著至公堂觀看著塵封已久的兩側號舍,如一條長巷。
朱元璋看著那局促的狹小號舍,不禁搖頭嘆息,這麼小個地方,躺不下伸不直,一熬好幾天,這讀書人也真不易。
李習說:「要不怎麼說是十載寒窗苦呢!我今年八十多歲了,考了二十多場,每次都是名落孫山。」
朱元璋不以為然,他說李習沒考上過舉人、進士,不也老來做官了嗎?
李習說:「那是托你的福了。」
朱元璋問:「好幾年沒舉行過鄉試了吧?」
李習道:「可不是。戰亂年月,顧不得了。」
這時陶安走來,說他把錢萬三帶來了。
朱元璋回頭一看,立刻認出面前這個表現謙卑的腦滿腸肥的人,正是當年放惡犬咬傷他的人;一想起舊事,腿上的傷疤好像立時敏感地疼起來。
朱元璋打量著油光滿面的錢萬三,冷笑了一聲,說:「聽說你很有錢,比皇上都有錢?」
錢萬三說:「都是民間誤傳而已,我辛辛苦苦經營,不敢說大富,總是有幾個積蓄吧。」
朱元璋說:「我要重修金陵城牆,拔高三尺,公家修南城、東城,你修西城、北城,如何?」這口吻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
錢萬三不敢不依,說為國出力,這是應該的,回去就籌措銀子,他還煞有介事地問什麼時候開工?
朱元璋說:「總要等你買磚吧,一個月以後,我們同時動工,怎麼樣?」
錢萬三滿口應承:「小民一定儘力。」
朱元璋不屑地笑,揮揮手讓他走了。
陶安質疑,主公以為他肯出這麼多銀子為金陵修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