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暴死,一個瘋了,這是當今世上兩大賢人,無緣對面不相逢。有捨命吃河豚的人,自然也有捨命燒河豚的廚子應運而生。
一
依山傍水的青田縣武勝鄉還是像從前一樣恬靜。平靜的山村傳出和諧的雞鳴犬吠聲,三三兩兩的農夫在田中車水、插秧,山坡上幾個牧童在放牛。
官道上揚起一陣煙塵,幾個牧童騎在牛背上手搭涼棚瞭望,只見百十個騎兵一陣風似的向武勝村衝來。馬蹄聲驚動了鄉間勞作的農夫,紛紛躲入林中,悄悄張望。
只有一個人沒走,在河邊垂釣,他正是劉基,頭戴涼帽一派超然氣概,風度翩翩,溫文爾雅。
馳來的馬隊在武勝村旁放緩了速度,為首的正是胡大海、鄧愈。
鄧愈說:「我說不該帶軍隊來的,你看,村中百姓都嚇跑了。」
胡大海跳下馬,拉馬進村,果見家家關門閉戶,鴉雀無聲。
胡大海沮喪地命令士兵都撤到村外去。
跟他來的騎兵都陸續退了出去。
半卧半坐的劉基並不怎麼專註釣魚,憑著頭上大竹笠遮陽,卻在看一卷書。胡大海來到他身後,聽劉基吟道:「白酒新熟山中歸,黃雞啄黍秋正肥。」胡大海正要發話,忽見水面的魚漂猛地向下縮了幾下,魚兒咬鉤了,胡大海奔過去,提起竿來,真有一條尺把長的鯿魚釣上來了。這種肉質肥嫩的鯿魚是這條小溪里的名產,遠近馳名,鯿魚常在劉基的詩詞里出現。
劉基忙笑著說:「多謝。」胡大海把鯿魚摘下鉤來,丟進魚簍,在溪水邊洗了把手,說:「你這釣魚的怪,不看魚漂看書,一心不可二用啊。」
劉基道:「我是學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我說釣魚的,」胡大海坐下去,問,「跟你打聽個人。」
劉基問:「打聽什麼人?」
胡大海說:「聽說你們武勝村有個諸葛亮一樣的人物叫劉伯溫?你認識他嗎?」
劉基說:「認識,不過你來晚了。」
「沒在家?」胡大海有些失望。
「死了。」劉基說,「上個月得暴病死了。」
胡大海不相信地看著他的臉:「怎麼我燒香佛爺把屁股沖著我呢!這麼巧?」
劉基說:「同一個村住著,我豈能紅口白牙地咒人家?不信你問問他。」順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又有一個風度翩翩的讀書人模樣的人扛著魚竿,提著魚簍走來。這人正是宋濂。
宋濂問:「問我什麼?」
劉基搶先說:「他們來請劉基出山,我說上個月劉基得急病死了,他們不信。」
宋濂說:「既然死了,便不能再活。」這話有點不著邊際。
鄧愈比胡大海心細,小聲提示他,應當去看看劉伯溫的墳墓,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胡大海說:「真是吃飽了撐的,主公只叫我來請活人,我去看死人幹什麼!」鄧愈便不再堅持。
忽聽竹林後頭傳來一陣貨郎鼓聲,胡大海扭頭望去,一個看不清年歲的瘋子手裡搖著個孩童的貨郎鼓,一路傻笑走來,爛草一樣的頭髮上插了不少野花。
恰好這時胡大海正在追問他們:「那宋濂總沒死吧?」
宋濂看了劉基一眼,劉基說:「他活著。」
胡大海便問這個宋濂怎麼樣?他在哪裡?他心裡暗自高興,不管阿貓阿狗,請回一個總比一個沒有強,省得朱元璋罵他沒用。
宋濂問:「你想請他幹什麼吧?」
胡大海說:「當然是當軍師啊,我家主公朱元璋深明大義,替天行道,弔民伐罪,總得找幾個諸葛亮一樣的人物啊。」
宋濂說:「你們聽誰說的宋濂賢明?你們若真見了宋濂准後悔。」這時瘋子已走了過來,從魚簍里抓出一條魚就生吞活剝地啃,鄧愈上去奪了下來。
胡大海問:「為什麼?」
「你看,」宋濂指著滿身污垢、一頭野花的瘋子,說:「他就是宋濂,從前倒是認幾個字,後來瘋了,你不信去問問。」
瘋子坐到了河岸上,望著胡大海咧開嘴笑。
胡大海向那瘋子走過去,瘋子正扒下破爛的上衣捉虱子。
胡大海厭惡地問:「你是宋濂嗎?」
瘋子說:「是,是,還是玉皇大帝呢。」說著把虱子扔到口中咯嘣嘣地咬著,笑嘻嘻地望著胡大海。
胡大海別提有多晦氣了,他對鄧愈說:「大老遠的來求賢,這倒好,一個暴死,一個瘋了!以後告訴朱元璋,打聽明白了再叫我來請,我真該把這瘋子給他送回應天府去。」
劉基、宋濂一邊有滋有味地釣魚,一邊竊笑。
鄧愈捅了胡大海一下,說:「走吧,別在生人跟前什麼都說了。」
劉基把大竹笠背到身後,說:「將軍,不吃點魚再回去呀?江水煮江魚,最鮮了。」
胡大海說:「你那一條魚還是我幫你釣上來的呢。等著吃你的魚得饞掉大牙呀!」說罷悻悻地走了。
二
宋濂釣魚比劉基專心,到了黃昏時分,魚簍里有七八條了。老規矩,他們還是在江邊吃魚。
三塊石頭支起的灶上煮著魚湯,火上烤著幾條魚,宋濂和劉基席地而坐,一壺酒喝得津津有味。
宋濂說:「這回朱元璋死心了,一瘋一死,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