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感動得熱淚盈眶,忙站起來:「先生肯出山,不僅是我朱元璋的幸事,也是天下蒼生的福分啊。」
劉基說:「我怕你日後後悔。說不定我自己也是一念之差,悔恨終生。」
朱元璋問:「先生是什麼意思,請指教。」
劉基道,大凡請人出山,都是請時恭敬,過後便吆喝來吆喝去不當回事了。
朱元璋忙說:「先生放心,我朱某人今生今世奉先生為師長,朝夕求教。」
「那又抬得太高了。」劉基說時間久了,言語衝撞是免不了的,他不聽不好,聽,心又不甘,他怕自己有善始而無善終。
朱元璋說:「看起來伯溫先生還是信不過我朱元璋啊,我可以發誓,立血書。」
「我相信你此言是出自內心。」劉基道,「只怕到後來,你自己也做不了你自己的主了。」
朱元璋問:「此話怎講?」
劉基說:「不說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說也無益。」他看了宋濂一眼,問:「想給我個什麼官呀?我辦事,是喜歡醜話說在頭裡的。」
朱元璋顯得很費躊躇,說:「我深知先生是清高的清流大師,向來不把官位看在眼裡。」
「不,不,」劉基故意說:「我是凡人,豈有不貪圖榮華富貴之理?」
朱元璋沉了一下,說;「我決定不給先生任何官職,因為多大的官你也不稀罕,都是對你人格的褻瀆。我終生稱你為先生,朝夕請教,先生以為如何?」
「此話當真?」劉基樂了。
「當然,只要先生無異議。」朱元璋說。
他們的對話令胡大海大為驚奇、納罕,有這樣傻的人嗎?不要名也不要利?他悄悄地問馮國用,馮國用告訴他,這樣的高士,是不能用世俗眼光看待的。胡大海仍是搖頭,他無法理解,這樣的清高太不實惠了。
劉基說:「這樣最好。日後你給我官職,我可不要,你不要感到沒面子。」
朱元璋說:「一言為定。」
「宋濂呢?」劉基又問。
宋濂忙說,他更不宜為官了,也沒資格當先生,他當個幕中食客,吃一碗閑飯足矣。
劉基說:「你呀,就重操舊業,當教書先生,朱平章的孩子歸你教了。」
「太好了,」朱元璋說,「我沒念過多少書,從前是劉先生的老師佛性大師教過我幾天,今後要拜宋先生為師了。」
宋濂說:「這可不敢當。」
朱元璋說:「浙西四賢我已有其二了,另外兩位,還望先生為我請到。我走前,已令人在金陵修了禮賢館,是專為你們預備的,希望擇日啟程。」
劉基說:「章溢、葉琛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三
李善長家又到了開晚飯的時候。
胡惟庸又像每次一樣,親口嘗了河豚之後立在一旁等待。李善長抿了一口酒,突然說:「你坐下。」
胡惟庸說:「我不敢坐。」
李善長說:「你也是個讀書人,不要太折了身份。」
胡惟庸心想,他怎麼知道我是讀書人?胡三說的嗎?他告了聲罪過,卻只坐了椅子邊兒。
李善長說:「從明天起,我不能再用你下廚了。」
胡惟庸嚇得站起來,極為不安,不知是菜燒得不可口,還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李善長和善地說,他用一個舉過鄉試、中過江南第一名解元的才子給他來當廚子,又要冒性命之險嘗毒,於心不忍。
胡惟庸大有良馬遇伯樂之喜,眼裡放出亮光來:「這事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起過,大人怎麼知道的?」
李善長也是偶然得知。前幾天他奉命清理江南貢院,在碑林石碑上發現了胡惟庸中解元的名字,先時還以為重名,隨後又在卷庫里翻到了他的卷子,文章寫得好,可圈可點。
胡惟庸說:「謝謝大人誇獎。」心裡有得見天日的感覺。
李善長說:「你是當地有名的刀筆,最擅長寫訟狀,是吧?」
胡惟庸臉紅了,刀筆吏並不是褒義,他說是偶亦為之,都是氣不公,才代人打打官司,哪敢稱刀筆。
李善長笑道:「你在至正十二年一紙狀子,殺了三縣令、二平章、一左丞,轟動江南,你還不夠刀筆嗎?」
胡惟庸說:「大人把我胡某人說成訟棍了!」
李善長說:「那倒不是。以你的才學,是可以進士及第的,你為什麼半途而廢?熏沒有進京會試?」
胡惟庸說,天下這麼亂,即使成了兩榜進士又能怎麼樣?倒不如看準時機求進取。
「聰明人。」他的選擇已暗合了李善長的心志,他不也有類似經歷嗎?李善長知道他想走終南捷徑,於是煞費苦心,來給自己當燒河豚的廚子。
胡惟庸也不否認,他聽說大人愛才、廣納賢人,他雖是無名小輩,也想求得提攜,便找了這麼個差使,不然怎麼可能接近聲名顯赫的李善長。
李善長嘆道:「難為你一片苦心了。我想過了,不能讓你久居人下。你可先在我這裡幫辦點文牘上的事,有機會薦你到平章那裡去,那裡才有你施展才幹的機會。」他認為,朱元璋一定會看中胡惟庸的才幹、學識和機敏的。
胡惟庸感激涕零地跪下了:「您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李善長拉他起來。胡惟庸指著盤子里的河豚說:「可以吃了,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