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容易交人難,給一根骨頭狗就會搖尾巴。害人害己,小人有時也並不得意小人。殺人並不是仁慈或殘忍的標誌,殺一個人和殺一百個人是一樣的。
一
藍玉辦事麻利、迅捷,朱元璋剛剛下達命令兩個時辰,藍玉就把鄒林從他情婦的被窩裡抓出來,送到了朱元璋營帳中。
朱元璋正要就寢,已經洗漱完畢,一見鄒林被推進來,朱元璋故意問:「這是何人哪?」
鄒林嚇得有點篩糠了,衣衫不整,衣帶拖地,連鞋都沒穿,十分狼狽。
藍玉不屑地回答,是趙普勝的狗頭軍師鄒林。
朱元璋立刻板起面孔訓斥:「混賬東西!鄒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我早就耳聞了,我都敬重的人,你敢給綁了來!」說罷親自為鄒林解綁,又拿自己的靴子讓他穿。
朱元璋又怒不可遏地下令:「把藍玉拖下去,重打二十軍棍!」
上來軍士要拖藍玉時,早已鬆了一口氣的鄒林求情說:「看在我鄒林面上,饒了他吧。」
朱元璋這才做了個順水人情:「下去吧,不看在鄒先生面子上,本不該饒恕的。」藍玉走後,剛剛聞訊趕來的劉基說:「我們主公一向仰慕足下大名,只是無緣相見。」說罷向裡面喊:「來人啊!」
立刻進來八個兵士,抬著四口沉甸甸的箱子進來,士兵把箱子放在地上,打開蓋,裡面是白花花的官銀。
朱元璋說:「初次見面,不成敬意,請笑納。」
鄒林受寵若驚,連連拱手說,素昧平生,又無尺寸之功,怎好受此重禮?
朱元璋說:「我對敬仰的人都是厚待的。還有幾個國色天香的女子,也留在先生跟前伺候。」
說罷又一拍手,果然進來四個打扮妖冶的女子,直把鄒林看得眼睛都瞪圓了。
劉基吩咐先請小姐們去休息。
女人下去後,鄒林說:「明公思賢如渴,早有耳聞。傳聞紮下帳篷求見劉伯溫,我還不信,這回是眼見為實,信服了。我想,主公一定是有用我儘力之處,我不能無功受祿啊。」他還算明白,天上不會白白掉餡餅給他。
朱元璋說:「戰場征伐之事,不說足下也能明白。實不相瞞,想除掉趙普勝,這是個反覆小人,本來投了我,投而復叛。」
鄒林順著他說:「他是個成不了大事的人,匹夫罷了。我並不真心實意地輔佐他,他對我也很苛刻,我跟了他四年,他給我的銀子不到你們給我的十分之一,我憑什麼為他賣命?」勢利小人的嘴臉畢現,他自己並不以為恥。
朱元璋說:「先生果然仗義、痛快。」他向外發話道:「快,大擺宴席。」
鄒林受寵若驚地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人家養一條狗,這狗也得看家望門呢,請明公放心,要我幹什麼就幹什麼,絕無二話。」
朱元璋見鄒林不住地看箱子里的銀子,就說:「你可仔細看看,都是足色紋銀。」
鄒林真的不顧臉面湊過去,揀起一錠銀子在亮處看了一陣,又用牙咬。
朱元璋悄聲對劉基說:「看來交狗容易交人難啊。」
劉基不屑地笑起來。
二
陳友諒營中帳篷的幕布揭起一角,陽光均勻地投射進來。有一個俏麗的少婦半躺半坐在極為精緻的鏤金榻上,旁邊放著一隻琵琶。
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男子,坐在側面三步遠的矮凳上正為她畫像,他就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李醒芳,他的畫兼采寫意與工筆之長。此時畫已經接近尾聲了,畫上少婦那楚楚動人的神韻與貴妃榻上的真人相映成趣。這少婦便是陳友諒的愛妾達蘭,陳友諒稱王后,封她為王妃了。
達蘭一個姿勢維持得太久了,累了,便問:「我可以換換姿勢了嗎?」
「請便,」李醒芳說,「馬上就好了。」
達蘭走下地來,蹲到畫師旁看畫像,說:「畫得真好,比哪一張都好。」
這時五短身材、有一雙骨碌碌亂轉的小眼睛的陳友諒進來了,走到畫像前伸頭一看,不禁拍手叫好:「像,真像,從她臉上扒下來的一樣。李畫師,我得重重地賞你。你叫什麼?」
畫師答:「在下李醒芳。」
陳友諒說:「大男人怎麼起了個女里女氣的名字!」他向外面大叫:「來人,給李畫師拿二十錠銀子來!像,真他媽的太像了。」
李醒芳說:「畫得像很容易,那是形似,真正難的是神似,介乎於似與非似之間。」
「我不懂這些,像就好。」陳友諒見銀子搬上來,就說:「你還要來畫。明兒個打下金陵,我要在那兒建都,六朝古都嘛!到時候你多給她畫幾張像,所有的宮殿都掛一張。對了,下次你來,也給我畫一張,當了王了,還沒有一張畫像呢。你畫好了我賞你。」
李醒芳很不高興地說:「我不在乎銀子。畫你就更容易了。要畫,得看我高興。」
陳友諒粗魯地說:「有錢賺,當孫子都行,還說什麼高興不高興!」
達蘭覺得丈夫傷了畫師的自尊,忙打圓場說:「畫畫本是清高的事,豈是為了錢?」
陳友諒又來了一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還有錯嗎?
李醒芳早不理睬他,自顧低頭收拾畫具。
李醒芳牽著馬與達蘭沿著河邊小路走著,達蘭是送他。